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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揚帆于滔滔學海 第二節

第五章 揚帆于滔滔學海

第二節

一個月後,唐培經在工字廳碰到葉企孫,葉企孫突然問他:「你本人見過華羅庚嗎?熊先生讓你聯繫華羅庚,聯繫上了嗎?」
唯有熊慶來反倒興奮起來:「這樣說來,這個人可是個奇才了。唐先生,你能不能從中牽個線,把華羅庚請到清華園來讓我們看一看?」
陳岱孫先生談到葉企孫對清華大學的貢獻時說:
庶務員就是雜工。大家聽后都不做聲了。
由於我對物理學是一門外漢,企孫先生的學術具體成就我是無從置喙的。我所知道一事是,他是清華大學物理系的創建者,同時又是清華大學理學院各系發展的奠基者。他為清華大學在短期內躋身於名大學之林,作出了貢獻……在短短的幾年的時間內,清華從一所頗有名氣而無學術地位的學校,一變而為名實相符的大學。在這一突變的過程中,應該說,理學院是走在前列的,而物理學系是這前列中的排頭兵。企孫先生,在這一方面作了重要貢獻。他,為創建清華的物理學系和理學院,羅致了一批造詣較深的學者,如熊慶來、吳有訓、薩本棟、張子高、薩本鐵、李繼侗、周培源、趙忠堯、霍秉權、任之恭等人,充實了理學院的師資隊伍;為物理系積極籌備、組建了研究工作所必需的實驗室,配備了各種儀器設備。清華物理系,在抗戰前近十多年的時間,培養出一批優秀人才;他們對中國科學事業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這種慘淡經營的過程是沒什麼檔案可查的。時間一久,就容易為後人所不了解,或者忘記。(陳岱孫《中國科技發展的開拓者,真誠的愛國者》,見《一代師表葉企孫》,第2-3頁)
1983年12月,華羅庚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清華校友聚會上以《說舊話》為題,講了如下一番話,他講了清華大學的舊事,給大家講了4個值得他永遠懷念的人,他們依次是梅貽琦、葉企孫、熊慶來和梁思成。在談到葉企孫和熊慶來先生時,他說道:葉企孫是我在清華時理工學院院長,批准我從助理到助教、教員等。不幸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去世。記得有人曾經說,他對清華大學的貢獻不少。
「是的,熊先生已給我講過這個人。我看了他寫的3篇論文,很好。你什麼時候把他請來?」
葉銘英同志:
1984年,此時葉企孫先生已故去多年,但華羅庚先生仍從心九-九-藏-書底里懷念著這位令他敬仰的老前輩。他在複葉企孫侄女葉銘英的信中說:
「此公功底深厚,方法獨特,肯定受過西洋訓練……」
回到系裡,熊先生果然找了他,把華羅庚的事情又說了一遍,說如果不是葉先生力挺此事,先前讓他請華羅庚來清華的事怕成一句戲言了。
數學家眼中的世界大都呈現出優美的數學狀態,它們是可以計算的,也是有答案的。凡是人類思維照耀到的地方,一切都顯示出理性的輪廓。這就是數學的力量,它的表達準確而又生動。但是,身為數學家的華羅庚面對葉企孫這樣一位對清華大學對中華民族具有偉大貢獻的人,對他日後何以有如此遭際卻百思不得其解,且愛莫能助。他不得不把這道難解遺留給後人……
關鍵時刻,葉企孫再次力排眾議。他說:我希望大家認真看看華羅庚先生的論文再說話。他來清華后,我們曾經交談多次,每次我都頗受教益。以我個人的判斷,不日之後,華羅庚會成為我國數學界閃亮的星辰,我們清華會引以為榮的。至於他的殘疾,這正是華羅庚的驕人之處。有人說他走路是「圓和切線的運動」,是的,華羅庚先生就是為數學而生。我們清華大學應該為擁有這樣一位獨特的人物而倍感自豪!
昨夜剛歸來,得四月十二日來信,非避復也,遠行也。
大家議論甚烈,都覺得此人非同尋常。恰在這時,助教唐培經來到,聽大家如此評判,不禁哈哈大笑:
他生前對我的贊語,當銘志不忘,但如果公開,又恐有人妄加評論了。
唐培經從葉先生的語氣中感覺到他對此事的看重。他忙回答說:已給家中的弟弟寫信委託他與華羅庚聯繫。只是校方對此事似乎頗有爭議,我怕中間發生變故,就把此事緩了下來……
葉企孫好像看透了唐培經的心事,忙說:「此事要加緊進行。華羅庚的事已議決過了,回頭熊先生會告知你的。華羅庚先安排在你們系裡工作,別的事情以後再說……」
華羅庚不僅是個初中生,還是個殘疾人。
道及葉企老,不覺淚盈眶,他對我的愛護是說不盡的,而他的千古奇冤我竟不能設法尋根究底,殊難為人。
「這個人身手不凡,是不是哪個大學的教授?」
不僅如此,read.99csw.com葉企孫還「打破常規,送華羅庚到英國深造,這才使他接觸到世界數學領域的前沿,追蹤頂尖的數學大師,躍上世界一流的數學家隊伍之中」。(《中國科技的基石》第153頁)
記得熊老70歲生日時,我們組織了一個慶祝大會。慶祝會主要主持人是吳晗,他是北京市副市長,也是我們清華校友。在那次大會上,葉企孫先生告訴我:「老年人怕激動,你今天的責任是讓熊老舒舒服服在這裏祝壽,不要讓他講話,你替他講就可。」那次我既代表學生向熊老祝壽,又代表熊老講話。
唐培經沒有直接回答葉先生的話,卻問他:
熊慶來在圖書館見到華羅庚的論文時,正是1931年的初春。學校剛放完寒假,熊慶來是假后第一次走進圖書館。圖書館里靜悄悄的,只有系裡的幾位老師在翻閱報刊。熊慶來看了一會兒,發現新一期的報刊尚未到,只得將去年12月號的《科學》雜誌再次撿起來。就在這時,華羅庚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
我要講的太多,是因為這許多老前輩給我的幫助太大。只要我有空,我總去找他們請教。但是我在理論及應用兩條戰線上工作,經常在外,雖然有心要多去看看他們,但還是不夠……
唐培經並沒有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熊先生當時那麼一說,眾人也就那麼一聽。熊先生說,把華羅庚請到清華園來讓大家「看一看」,唐培經認為這隻不過是客套戲言。唐培經是個耕讀子弟,他知道從浙江到北京,關山阻隔江河迢迢,農人子弟的華羅庚光碟纏就得花一大堆。若是讓他來這裏僅是讓大家「看看」,證明一下他的能力,又沒啥實際用處,唐培經心裏就有些淡漠了。但是,聽葉企孫先生這麼一問,他才知道,熊先生所說的「看看」,大概不是自己所想的「看看」。
用現代人的話來概括葉企孫長院的業績,那就是,他為清華大學配製了當時國內首屈一指的硬體設備,延聘了當時國內超一流的師資力量,又培養了良好的學風。而這些又深深影響著清華大學,奠定了清華大學的基本格局和基本辦學理念,自此之後,一脈相承,直到新中國成立初期。
蘇雲峰先生在行文開頭冠之「非清華出身」這樣的字眼,是事出有因的。據他考證,清華園內實際存在著相當濃厚的族群觀念:「小團體意識,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清華自不例https://read.99csw•com外,尤其是分佈在各地的清華畢業同學,8年同窗與5年留學,有共同的經驗和深厚的感情,產生共同的價值觀念和利害關係。他們有理由珍惜與維護這些價值,但過度保護的結果,必然產生對外的排斥作用。」我們從吳宓等人的日記中可以清晰地觸摸到清華族群隱秘的浩渺心事,以及這個族群秘而不宣的行事風格及價值觀念。客觀講,清華人的族群意識含有合理的成分。就清華人來說,因中西會通、文理會通之故,會當凌絕頂,因此就一覽眾山小了。即使是當時的北大、南開,抑或是中大、復旦,清華人從內心深處也是不很看得起的,特別表現在若是這樣出身的人來入主清華,不自主的排斥感就會油然而生。受西方大學規範教育的影響,清華人特別講規矩、講秩序、講出身、講來歷。即使是像陳寅恪這樣的學貫中西的大家,來清華也還是頗費周章,要由梁任公這樣的名士作保,由曹雲祥親自|拍板才行。
熊慶來便是其中之一。
從1929年到1937年止,葉企孫擔任了9年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這期間,正是清華大學步入正軌蓬勃上升的時候。在《從清華學堂到清華大學》一書中,蘇雲峰先生評價這個時期的理學院,「在校園西部興建物學館、博物館、氣象台及有關特種技術研究,使理學院成為校園中面積最廣、建築最宏偉、設備最精良的部門。生物學館獲洛克菲勒基金會之半數捐助,是此時校園內最大的系館」。而這個時期的另外兩個文、法學院,還一直借圖書館樓下辦公,尚沒有自己的系館。1931年後,理學院又「在校西南興建化學館、水利館、機械工程館、電機工程館、航空工程館,改建發電廠,新建男女宿舍4座及教職員新住宅40所」。1934年以後,理學院「58個實驗室和研究室,大多安置最優良的儀器設備」。在圖書和儀器設備方面在國內可謂首屈一指,無人可與之匹敵。
這次他看得出神。
於是,就急忙修書一封,將這裏的情況給華羅庚進行了一一介紹,請他務必近期擇日來京……
敬禮
「您知道華羅庚的事?」
華羅庚在葉企孫和熊慶來的傾力關注下,當上了算學系的助理員,工作任務是整理圖書報刊,收發文件,代領工具,繪製圖表,每月工資40元,相當於助教的一九_九_藏_書半,但比金壇中學的薪水還是高了許多。華羅庚十分珍惜這份工作,因此幹得盡心儘力,不久就贏得了很好的名聲。除了本職工作之外,他利用工作之便,一有空閑就博覽群書,看了許多中外數學書籍。葉企孫特批他跟算學本科班的課程學習,一年半時間他就完成了全部課程。另外,他還在這段時間里自學了英文、德文和法文,為他日後成為國際知名的學者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此復並致
華羅庚
1936年夏日的一天,華羅庚和周培源結伴去歐洲。華羅庚去英國劍橋大學,周培源去休年假。這些均是葉企孫先生的安排,考慮到華羅庚的腿疾,心思細密的葉企孫便讓周培源一路護送,到英國劍橋大學才分開。至此,華羅庚才真正走向國際數學界的大舞台。
18歲那年,華羅庚得了一場重病,命是保住了,左腿卻因長期發炎,骨膜粘連,變得僵硬彎曲,再也無法伸直。倘若走路,必須左手執拐,右腳先向前邁出,左腳要在空中畫上一個圓圈才能落地。現在,華羅庚以這樣的特立獨行的身影每天信步在科學館或工字廳,在眾多以天之驕子自居的清華人心目中,未免有些有礙觀瞻。加上他僅僅是個初中生,沒有受過高等教育,與漂洋過海覓得碩士博士學歷回來就教的大多數教授相比,名不正言不順。對於他們來說,華羅庚所發表的幾篇有價值的論文僅僅是靈光一現,而他們則是用一生的能力來實踐大學教育的現代秩序,孰輕孰重,關係到是否尊重辦學規律的問題。反對者的立論似乎很難駁倒。
唐培經想對葉先生說,如果僅是為了「看看」,最好別讓人家來。但不為「看看」,若是來清華工作,他卻未敢往深處想。他本人是大學畢業,才撈到助教,而華羅庚僅初中畢業,清華該怎樣安排?唐培經知道這是個頗費思量的事,而熊先生是個外來人,要想把沒有名分的華羅庚弄來清華,他的影響力還是不夠的。此事若葉先生插手,以他理學院院長的權力,加上他的清華少壯派的影響力,或許能成功。
順著華羅庚指引的路徑,一路下去,竟有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觀感,看他析題,宛如飛車奪關,刀法新奇,又透出靈秀與厚重並存的意蘊。
新中國成https://read.99csw.com立之後,華羅庚可謂名揚四海,許多人只知道華羅庚,不知道熊慶來,或者是只知道熊慶來,不知道葉企孫。而對於華羅庚來說,他沒齒難忘葉企孫和熊慶來的提攜之恩。可以這樣說,倘若沒有葉企孫和熊慶來,就不會有日後的數學家華羅庚。
我們從蘇雲峰先生列出的非清華出身的教授名單中,被冠之「日後閃爍的明星」的,除周詒春、金邦正時期延聘的幾位教授和趙元任外,其餘的,大都是葉企孫先生所聘。
清華校史專家蘇雲峰先生在其專著《從清華學堂到清華大學》中曾這樣寫道:
「這人是我同鄉,只念過初中,在我家鄉浙江金壇縣中學當庶務員呢。」
熊慶來看得亢奮,便不覺讚歎有聲,一時引來室內同仁駐足。
在算學系圖書館工作期間,華羅庚仍然堅持研習數學,又連續在中外數學期刊上發表論文,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一次,葉企孫發現了他的論文被日本一家學術雜誌刊用,欣喜之餘,立即找來熊慶來、楊武之等算學系領導們商議,最後決定破格提升華羅庚為教員。
在非清華出身的教授名單中,我們亦可以看到日後閃爍的明星……數學系教授兼系主任熊慶來(1893-1969)民國初考取雲南留歐公費,在法國多年,得蒙柏理大學理科碩士,由葉企孫推薦,於1926年來清華,籌辦數學系,開微積分、微分方程、分析函數等高難度的課程,後代理理學院院長,曾破格薦拔和栽培華羅庚。
唐培經心中突然湧出許多感動。這位未曾謀面的鄉下老弟,果真是遇到了兩個大好人,自古以來文人相輕,他們卻是「文人相重」,別人是壁壘,門戶窄窄,他們卻是門路廣開,不拘一格。如此說來華羅庚此番真應驗了「命里有貴人相助」這句話,你看他在千里之外,不知不覺間這裏就有人殫精竭慮、不遺餘力為他安排,小老弟真是個有福之人啊!
1931年8月,當華羅庚的身影出現在清華園時,在大學內部,特別是在教授會上,有關他的身份和生理問題,引發了一場相當激烈的爭論。
熊慶來對我來講,當然是知遇之恩,是說不盡的。他對我的影響,至少是這一點,就是他工作到老,工作到死,工作到最後一息。我今年73歲,還能在理論、應用方面堅持工作,這都是他的榜樣的作用。本來我應寫一篇文章紀念他,結果沒時間,寫首詩紀念他也未寫完。現在聲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