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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列格里 第一章

葛列格里

第一章

「現在原因仍然不明。它可能是身體上的關係,但所有的失眠原因里,焦慮是最常見的。我看得出你有體諒了解之心,這一點本身就有幫助了。因此,如果你能找到困擾她的原因,並積極改善,長期下來,你的功效會比乙苯基丙二醯尿還卓著。不管怎麼樣,請你謹慎點。」
「你沒注意到她睡眠減少了?」
「那是電視的力量。」
「這樣的話,我們就得在別的方向找尋焦慮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她對目前的生活模式有所不滿?她現在必須忍受不再受到注目的。」
「你既然告訴我了,我當然會擔心。假如要我夜裡替她沖杯熱巧克力什麼的,我會儘可能幫忙。」
這時,我已不在乎那沒有事實根據的精神醫學了。我一點也不看重精神醫學,所以我告訴他:「我不大常與婕瑞談起我的工作。」
我的眼睛張大了,身子坐直起來。
發動車子以前,我坐在車內想弄明白為什麼婕若爾汀會失眠,又何以我竟沒有注意到。我一點都沒想到,那個乙苯基丙二醯尿是為我準備的。
「假如你是指同一個房間,答案是肯定的。」稍微想了一下我才說。
「你不用操心,她現在睡得著了,我開了乙苯基丙二醯尿的處方給她。read.99csw•com」他漫不經心地說。
「這肯定是部分原因。」
「老實說,我沒有注意到。我們各睡各的單人床,而且我一倒頭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布班得醫師做了個要我繼續坐著的手勢。
「英文。」
「你是說,沒有什麼我能做的?」
「這點我了解,」我告訴他,而且沒有猶豫。「身為一個知識份子,我必須給我太太的忠告是:要她換醫師。再見。」
事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婕瑞暗中計劃事情的跡象早已透過醫師間接顯露出來。七月底,我去做例行的身體檢查。我在大學的同事都固定那時候做身體檢查。護士替我量過體重、血壓以及她單子上列出的所有項目以後,要我到診察室等候診斷。我的個人醫師那天正好不方便看診,所以我第一次與裏面較年長的醫師接觸。布班得醫師是舊派醫師,頭髮花白、臉上也長了老人斑,戴著蝶形領結和袖扣。他是那種排斥電腦的人。儘管他辦公室牆上有禁煙海報,窗戶也開著,但室內仍瀰漫雪茄煙味。
「你想知道她為什麼來看醫師嗎?」
「是什麼原因呢?因為每個人都還把她想成是康蒂絲嗎?」
「情況有那麼糟嗎?」九_九_藏_書
「我沒有老是問。我的印象是,起床時,我看她總是睡得很甜。」我停頓一下。「醫師,我不得不說,對這談話我覺得不自在。假如婕若爾汀擔心睡不好,她大概老早就跟我提了,但事實上她沒有提起。她來找你,只是求心安的吧?」
「你這麼年輕——三十六、七歲——就當了教授。你教什麼科目?可不會與醫學有關吧。」
「這是嚴重而難醫的失眠症,教授,我們必須想辦法打破這種周期。有些失眠症病患服用以前用的巴必妥酸鹽有效,服用新鎮定劑反而無效。我們重新建立睡眠習慣時,需要幾星期的時間讓自然的睡眠習慣養成。」
「她星期一來過,」他繼續說。「醫師這工作的一個額外賞賜是,看太太比看先生的機會多。我並沒有侮辱的意思。」
「這就是我為什麼問你有關壓力的事。我福至心靈地想到,可能你在不知不覺中把工作上的煩憂感染給她了。不過你說過,你的工作壓力不大。」
醫師吸吸鼻子。
我皺起眉頭。
「我……太太……失眠?」
我不得不說,我們在家裡的私生活完全是另一類故事。過去半年來,她變得愈來愈難共同生活,情緒無法預料,碰到一點小挫折,她就會失去https://read.99csw•com理性、大發脾氣責怪我。我還記得,車子發不動時她怪我碰她的車,說我藏了她的報紙,明明是她自己沒關水龍頭卻說是我放掉熱水槽的水——一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都被她擴大,並指責分明是我的惡意作對。有的時候她雖然心情好,但也同樣難伺候,因為緊接著來的就是沉默黯淡的沮喪期。這一切當然令我擔憂,但還不致於壞到演出暴力事件,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這工作不須一直坐著,空檔時間我會站起來伸展一下。」
「這有關係嗎?」
「我們試過比較溫和的催眠劑,但她告訴我那沒什麼效用。」
我起身走出去。
「注意到什麼?醫師。」
「英文系教授,嗯?聽起來不錯,但別想佔著位子太久。長期枯坐可能導致便秘和痔瘡。」
妻子想殺害丈夫,一定是她已有某種程度的不滿,而不僅是嫌惡而已。婕瑞熱心、充滿活力的個性無人不知,是個有魅力的人,而且她又長得異常漂亮。當時她已到達「美麗」開始被「優雅」、「細緻」這些並不比它遜色反而更加高貴的形容詞所取代的人生階段。她那出名的紅髮束起來盤在細白的後頸上,搭配她一向喜歡穿的黑色衫裙,一點也不會顯得九-九-藏-書不祥,反而襯托得好極了。
「我沒有誤會您的意思。非必要時,不和醫師預約看診是我的原則。」我換了個姿勢,放下交疊的兩腿,預示即將離去。「既然我不是來這裏騙個一星期假的,那麼我不多耽擱您的時間了。」
「這是真的。她現在只拍些廣告片,至於電視工作完全沒有了。」
「不大會,目前學生還不太多。」
「那你有什麼建議呢?」
我點點頭。
「這樣的話,可見我還是有點專業的。你一定也注意到了。」
「賈克曼太太預約時,服務台那些人都著迷了。」
「你不用刻意不睡陪她,這對失眠症沒有幫助。」
「我本來以為你曉得這問題,」醫師對我說。緊接著提到一個我最不喜歡的暗示,「我猜你會擔心吧?」
我太太婕若爾汀試圖謀害我的那天是八月五日。
「真好笑!」我說。
「你太太患失眠症。」
「運作上,」布班得醫師說。「我是說運作系務。」
儘管我是在說我自己,但我彷彿看到一個眼聰目明、健壯結實、神情愉快的人。
我努力自製。
「我最近正忙著開一個系,但講座兩年前就開設了。」
「你們睡一起嗎?」
醫師瀏覽過護士填寫的那張檢查表之後,笨手笨腳地把它塞進一個淺黃色牛read.99csw.com皮夾內,那牛皮夾代表我一生的醫療明細。
「這麼看來她得這個病有一段時間了,我都不知道。」
「到了早晨,你不問她睡得好不好嗎?」
「很好。」布班得醫師從眼鏡框的上方看著我,褐色眼睛發亮。「這樣你就不會在本行內對我羅唆什麼了。我倒不曉得他們克拉文墩的人注重英文母語。」
「非常好。感覺壓力大嗎?」
「再舒適不過了。」我回答。
「假如沒有關係我就不會問了,是不是?」布班得醫師說。
「除了那本寫穴居矮人——還是兔子?——的書(指英國作家托爾金所著的《Hobbits》,主角是一群穴居矮人,身長僅及普通人一半大小,性格似兔子,善良熱愛和平),我沒有讀過比這更沉悶的了。教授,這麼久下來的過度工作竟沒有把你累垮,就保險的行話來說,我會說你是個氣色紅潤的優質保戶。你太太是那個在電視上飾演康蒂絲·米那的迷人女孩,對吧?她也是我的病人。」
「教授,身為一個知識份子,我相信不用別人告訴你,病人對醫師的信心是非常重要的。」
「站起來的時候?」
「身體覺得怎麼樣?」
當時的談話顯得輕率,所以我無心探知。記得我防衛地說:「我太太和我都尊重彼此的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