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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說出來可能會讓浜中嘲笑,此時伊瀨心中浮現出一名二十七八歲的女子的身影,但她似乎跟案子沒多大聯繫。伊瀨在明石人丸神社內偶遇的這名女子,不知為何總是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然,我們考慮了所有的疑點,正在全面展開搜查。一旦有所發現,就會全力以赴,重點突破。」警部漲紅了臉說。
「去木津?」
「會不會是釀酒公司的年輕老闆娘呢?」浜中對這點似乎沒有多想。
「哎?這就怪了。」
「如果第一現場在京都府內,那就必須通知府內其他警察署。京都府的警察展開部署了嗎?」聽浜中的語氣,彷彿自己就是搜查主任。
「請恕我直言,如果您這裏還保留有船板碎片,我能不能拍張照?」
「唔。」伊瀨哼了一下,「浜中君,那封匿名信看來是真的——就是送給警察的那封用片假名寫的明信片。」
「屍體有沒有外傷?」浜中又問。
「所以老師,我順勢冒出一個想法,或許這種巧合暗示我們,不如從京都出發,再次前往木津。您說呢?」
「話雖如此,浜中君,這趟旅行幾乎毫無收穫,我總感覺對不起主編和社長。」
「看來,木津溫泉凶殺案愈發迷霧重重了。」
這個叫二宮健一的讀者住在千葉縣成田市。伊瀨曾去成田參拜過不動明王。除此之外,他跟成田之間毫無交集。
第二天下午一點左右,伊瀨正在裏面的房間工作,妻子進來通報,有人想見他。
伊瀨對她念念不忘,所以才會不自覺地在警察署提到她。當然,他是從名為「海龍」的酒聯想到這名女子的。松尾神社的神官也說過,捐贈「海龍」匾額的是一位穿和服的美女。
「太好了。」浜中也很高興,「實不相瞞,這兩天編輯部又收到三張明信片。我們還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廣受歡迎的連載。」他笑容滿面地說,「對了,您的稿子是不是也有點眉目了呢?」他趁機催稿。
「哎?什麼?」伊瀨轉頭面對浜中,「出什麼狀況了?」
「別擔心,沒事。」浜中稚氣的臉上露出大胆無畏的笑容。
「辛苦老師了。」浜中的娃娃臉上浮現出難得的成熟表情,老老實實地問候道。
伊瀨不知浜中為何事而來。一進客廳,就看見浜中屈膝跪地。
「未必吧……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女人捐贈了海龍酒匾額……唔,請等等。」浜中扳著指頭,嘟噥道,「再過三天應該就有消息了。」
「沒有抵達骨頭的砍傷無法從屍骨上體現。可如果是被勒死的,就會發現頸部軟骨折斷的痕迹。」
「在『海龍』那個字眼的刺|激下,我一進酒店就給城崎打去電話。就是上次聯繫過的那家報社。」
「這就更讓我摸不著頭腦了。」伊瀨歪著腦袋說。
選擇那些旅遊地是老師的主意嗎?抑或是編輯部預先制定的計劃?我之所以想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如果這是老師的主意,那身為讀者的我很想知道,老師為什麼會在第一篇遊記中選擇那些地點?如果老師能回信解答,我將感激不盡。
「鑒定中?」
上次來時領略過的宮津線沿途的風景,伊瀨這回已不覺稀罕。宮津站上來不少乘客。過宮津后,車窗外天橋立的模樣隨列車行駛而不斷變換——這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想去。僅僅是通過電話和信件同報社的人聯絡,這還遠遠不夠。報紙上的報道也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親眼去看看,親自去調查。」
「我還不至於如此天馬行空。『海龍』二字應該只是偶然一致罷了。老師不愧是小說家,想象力也是專業級的呢。」
伊瀨還記得信上的文字:
「原來如此。你年紀輕,勁頭可真足啊。」伊瀨譏諷道,但還是很在意浜中的話,「是不是案子後來有進展了?」
接待他們的警部胖墩墩的,臉上紅彤彤的,看上去相當和藹可親。「昨天才接到您的電話,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他笑著對浜中說。
「但這不是我文章寫得好,而是因為你們的策劃做得好。」
「唔。」

「有進展!大進展!簡直是重大突破!」浜中激動得說話都沒了規矩,「據說在木津的山中找到屍體了!」

伊瀨大吃一驚:「這樣做會有問題吧?照片是木津的警部借給你的,而且不是叮囑過絕對不能發表嗎?如果堂而皇之地將照片登在雜誌上,咱們肯九_九_藏_書定會挨罵的。」
警部點點頭,叫來一名年輕警員,交代了照片的事情。
「話是這麼說……不過,這會不會顯得咱們不講信義啊?」
「這樣啊。那廣島的瀨戶內海沿岸釀造公司的調查進行得如何?有沒有打聽到名叫海龍的釀造公司?」
「是的。您可能已經聽說了,是昨天早晨上山的當地人發現的,隨行的狗嗅出了埋屍地。之前不是發生過一次奇怪的木板惡作劇嗎?埋屍地居然跟插著木板的地點相去不遠。」警部說。
伊瀨收到了一封素不相識的人寄來的信,看上去是寄給《草枕》雜誌的詢問信,收件人的地址欄分明寫著上石神井。
「這條線索也在我們的考慮之中,但還沒有展開偵查。搬運工作多半是在夜間進行的吧。」警部輕率地斷言。
「驗屍階段沒有發現外傷。你想問的是頭骨上有無裂痕、有無骨折之類的創傷吧?答案是沒有。不過,在城崎方面的詳細檢查出結果之前,還不能妄下結論。」
「是啊。」伊瀨一想到要往返木津就覺得麻煩。上次是因為從未去過,所以還有興緻,但那裡確實沒有值得重訪的魅力。何況他已經在稿子里做過介紹了,去那裡探尋傳說的初衷也算是達成了。
「咱們一直在說遊記,其實我反對遊記過度文學化的傾向,因為那樣一來,讀者的想象就會被作者的思想所束縛、限制。當然,作者必須要有獨立鮮明的思想,但也不能剝奪讀者對旅行的無限遐思。我覺得,在貼上『文學』的標籤之後,遊記的意義就免不了遭到誤解。」
「但我們的花費有點超標啊。住京都國際觀光酒店似乎太奢侈了。」
第二天,伊瀨開始整理採風筆記,構思文章,查閱專業書籍,收集民俗資料。準備了一周之後,他便開始提筆寫稿。
透過另一側的窗戶,西陣附近古建築的房頂連成一片,綿延無盡。這幅情景仿若版畫,只要看一眼,心情就能平靜下來。居高臨下,京都特有的棋盤狀道路區隔一覽無餘。狹窄的道路上車流稀少,行人都是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
又及,因為不知道老師的地址,所以只好向《草枕》編輯部詢問了。
「如果屍體是從很遠的地方搬來的,那就要使用機動車;如果是從近處搬來的,就應該是用兩輪拖車之類的工具。這方面的偵查進展如何?」
來者正是伊瀨在明石人丸神社裡遇到的那名女子。
「很多啊。」
「即使只有骨頭,也能檢測出是否含砷。但最近很少有人使用砒霜之類的古老毒藥了。在古代,砒霜也被稱作蠢人的毒藥……」
「是一位名叫坂口的女士,是你認識的人吧?」妻子的表情與平常通報有客人來時不太一樣。
二宮健一
「沒有。只能推測他的年齡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
「我們沒必要事事都循規蹈矩。老師之前寫過這個案子,就當我們這次去是為了探明後續發展吧。」
伊瀨被領到十一樓靠西的房間,可以俯瞰正對面的二條城。松樹環繞的廣場上停著幾輛觀光大巴。
「有可能。兇手通過明信片將屍體埋藏地告訴警察,警察卻沒有找到。於是,兇手又將警察的視線吸引到船板碎片上,然後如他預料的一樣,在那裡找到了屍體。」
伊瀨的腦子裡卻充滿了問號。松尾神社捐贈的匾額上為什麼會有虛構的「海龍」二字?第二海龍丸與海龍酒之間是否有關聯?如果有,捐贈者為什麼又要捐贈匾額呢?
浜中直言不諱,伊瀨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但浜中絲毫不以為意。「明白了。另外,那塊船板碎片一下子成了重要的證據,上面『第二海龍丸』幾個字的筆跡是否與匿名信中一致呢?」
那天傍晚,伊瀨同浜中進入京都市內,入住位於二條的國際觀光酒店。在東京時,浜中就預訂了這裏的房間。
「老師。」浜中在伊瀨面前喚道。
「也不清楚。接電話的報社記者說,當地警察署正在全面搜查。」
伊瀨看完這封信,意識到浜中沒有騙他。伊瀨以前寫過許多文章,但還是第一次收到滿篇溢美之詞的讀者來信。看來,那篇遊記的確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不過令我驚訝的是,老師竟然向警察提到了松尾神社打聽到的那名女子。看來您對她印象深刻啊。」浜中竊笑道。他的發言總算告一段落。
「幾乎沒有。我們覺得,九-九-藏-書這並不是因為在地下埋了一年,衣服都腐爛解體了,而是他本來就沒穿。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泄露被害人的身份。」
看著自己印成鉛字的文章,伊瀨不知不覺沉浸在閱讀之中。
「全都是風景照的話,就沒有衝擊力了。將這張照片添進去,就能讓沉悶的氣氛一下子活泛起來。」浜中說,然後撂下一句「我一兩天內來拿稿子」,便起身離去了。
「話雖如此……」
「唔,可以這麼說。」
「老師淵博的學識定會大受歡迎。我的經驗雖淺,但編輯的直覺大體還是有的。」浜中的話未必是恭維,他對此似乎深信不疑。
「唔,老師,我把雜誌帶來了。本應早點來的,結果晚了,非常抱歉。」浜中從皮包中取出一本嶄新的《草枕》雜誌,畢恭畢敬地遞給伊瀨。
「啊?」
「沒關係。社長反正是出於個人愛好才做雜誌的,從未想過要賺多少錢。何況主編也清楚,我們此行只去了三保松原和京都的松尾。」
「應該有一定關聯。」浜中的問題觸及了案件的核心,警部的臉上掠過些許不快。
浜中見伊瀨的發問告一段落,於是請求道:「警部先生,能把那些照片交給我們了嗎?」
伊瀨拉開八疊大小的會客室的隔扇,剛邁進屋一步,看到那位恭謹地坐在坐墊上的女客人,就忍不住驚叫起來。
「那死者的身份呢?」
「哪裡。我還年輕,而且這是工作,我一點也不介意。告辭了。」浜中退回玄關,一邊穿鞋一邊說,「老師,這次初戰告捷,極大地鼓勵了編輯部,我們將全力策劃老師的連載。今後還希望您能繼續多多關照。」
「老師,事情是這樣的……」浜中那自以為是的表情突然轉為嚴肅,「廣島縣沒有名為海龍的酒。當然,也沒有叫這個名字的釀造公司。」
「雜誌定在十一月十日發行,之後會陸陸續續得到一些反響。我很期待呀!」浜中在列車上說。
「老公,浜中先生來了。」妻子來書房通報。
回家后,伊瀨一直睡到傍晚。晚上坐火車實在太累了。這次出行,一路輾轉于清水、京都、木津、城崎之間,他早已不堪其苦。
「這種類型的連載是我們首先策劃的,讀者對新鮮事物總會很敏感。我擔心的是,別的雜誌會不會模仿我們的創意。」
「有。不過根據那名記者的報道,搜查毫無進展,看來是陷入停滯狀態了。鄉下的警察真是沒用。」浜中罵罵咧咧地說著,好像他的面前就站著那位和藹可親的警部。
「我也是。」伊瀨兩手抱在懷裡,微微施禮道。
對了,過去在中學英語教科書上,不是讀過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故事嗎?福爾摩斯坐在靠椅中面對華生,朗讀傭人送來不知是信還是電報:
「這樣一來,這張照片將是重大的物證。只要木板上的文字不是與案子完全無關的惡作劇,那筆跡他日必定將成為有力的旁證。」伊瀨將照片遞給浜中。
昨天傍晚,浜中進房后說,他們必須再去丹后的木津走一趟,這情景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
「是嗎。多謝。」
「是誰發現的?」
「男的。年齡之類的信息還在鑒定中……」
「附近的農民。為了準備冬天用的柴火,帶著狗進入雜木林,結果狗嗅出了埋屍地點。」
「這實在太好了。警察拍的照片想必相當清晰,而且從許多角度都拍了吧?」
「哎?」
「讓我們的作者住高檔次的酒店,也是我們應盡的禮儀。」浜中說。
「你是從木板碎片上的『第二海龍丸』幾個字想到的吧?其實,木板碎片剛挖出來時,我們就做了相應的調查。」警部微笑道,「可是,當時沒有發現任何關聯。在京都府登記在冊的船中,根本就沒有叫『海龍丸』的,更別說『第一』『第二』了。向全國發出求助之後,找到了大約五十艘叫海龍丸的船,可都看不出跟本案有何關係。而在『海龍丸』之前加『第一』『第二』之類編號的船,則一艘都沒有。」
浜中之前去過警察署,警察知道他的來意。
「也無法確定是不是毒死的?」
「你還真是勤勉呢。」伊瀨讚賞道。
「警部先生,讓我們假設屍體是從別的地方轉移來的,即被害人在另一地點被殺,然後埋在發現屍體的地方。這就意味著,屍體是被搬運過來的。警方是否也在對這方面進行搜查呢?」
「打個比方。」浜中兀自說下去,「最近《奧之細道》不是又熱起來了嗎?雖然也可以重走芭蕉當年的路線,寫出一篇遊記,但如果只是回顧的話,最終仍會落入俗套。無論以現代視角對芭蕉的詩作怎樣的解釋,芭蕉畢竟是三百年前的人。如果要為這樣的遊記增添現代氣息,不將當今流行的要素注入其中是不行的。」read.99csw.com
「是啊,如果酒的出產地在廣島縣的瀨戶內海沿岸,那肯定與海有關。海龍這個名字,其實挺普通的。海龍嘛,就是……」
「這的確很奇怪。不過仔細想想,海岸附近出產的酒,叫『海龍』也是有可能的。」伊瀨沉思道。
見專程從東京趕來的浜中臉上失望的表情,為人和藹的警部可能覺得過意不去,於是說:「但我們拍下了船板的照片,只要你保證不對外發表,我就可以借你一張。」
他似乎斷定兩人是聽說發現了屍體,直接從東京專程趕過來的。
「這次不是嘩眾取寵的惡作劇了。上次同老師散步的時候,不是見過一座小廟嗎?」
「屍體身上有沒有衣服之類的東西?」
第二天,浜中又來了。伊瀨立刻將回信給他看。
「現在已經送去網野的法醫那裡了。似乎是男性。」
「為什麼要在匾額上寫虛假的信息呢?」
果不其然,讀者來信中洋溢著讚賞之詞,說伊瀨開創了遊記的新形式,將民俗學適當地融入文中,就像是聆聽現場講課一般,讓人備感樂趣。被人讚美當然沒有不開心的道理,伊瀨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看看這街道。在東京已經見不到如此景象了。一看到這片屋頂,躁動不安的心情就會安寧許多。」伊瀨說。
「這次出行本來就沒有什麼預定路線。以三保松原的松尾神社開頭,然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咱們事先也是這麼說定的,只要時間充足,就應該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如果老師就這麼回東京去了,之後一定會後悔的,一定會覺得『當時同浜中一起去就好了』吧。」
他滿心歡喜地寫了回信,內容包括:受到稱讚,十分高興;旅行計劃都是跟編輯部商議后決定的;不過,自己很喜歡浦島和羽衣傳說,很早就想寫關於這些典故的文章了,等等。
「好像沒有。到底是鄉下的警察啊。」
另外,老師接下來又將去哪裡旅行呢?當然,在雜誌發行之前,可能一切都將保密,但如果能在回信中一併告知,我將不勝榮幸。
「當然可以。寄到編輯部的明信片都說,很少看到遊記里有寫凶殺案的。您真是走運,碰上了那樁案子,對我們來說也是如此。而且,那樁案子並未解決,讀者還有興趣等我們揭開謎底。」
「我們聯絡了全國各警察署,但查明被害人身份還有待時日。」警部面對伊瀨說。浜中一開始就介紹伊瀨是小說家。
「廣島縣瀨戶內海沿岸各市鎮村是否有名為『海龍』的釀酒公司的消息。在松尾神社看到那塊匾額后,我一到國際觀光酒店,就邊查地圖邊寫信給各地的公務所,包括沼隈、豐田、安芸、佐伯、御調這幾個郡。」
「我以為你會說,這名女子也許是聯繫匾額和木津凶殺案的關鍵人物。」
浜中一邊喝著小瓶威士忌,一邊滔滔不絕地陳述著自己的觀點。
「此外,還有讀者給編輯部打來電話,都是清一色的稱讚。主編對老師非常感激,命我今天將雜誌和信件拿給老師過目。」
「什麼消息?」
見浜中又要開始滔滔不絕地賣弄淵博的民俗學知識,伊瀨連忙打住他的話頭:「對了浜中君,神官說,來捐贈匾額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美麗女子。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浜中敲了敲門,走進房間,站到伊瀨身邊。「您在看什麼啊?」
見浜中又要開始賣弄學識,伊瀨連忙開口打住他的話頭:「既然被害人身份不明,那你們有沒有查過失蹤人口,或者離家出走的人呢?」
在他看來,只寫民俗學方面的內容,會缺乏現代氣息。如果將凶殺案的故事加進去,至少能在當今和古代之間建立起聯繫。不管讀者有多麼喜歡旅行,如果只讓他們看那些老掉牙的東西,都會生出疏離感。說到底,這類遊記中,如果不插入生動的案件,就喚不起讀者的共鳴。
「坂口?不認識啊。她找我有什麼事?」
他終於明白妻子表情微妙的原因了——她似乎在懷疑這名找上門來的女子跟伊瀨有什麼瓜葛。
「聽說警察曾經收到一封用片假名寫的匿名信。如此看來,寫信的人似乎跟這個案子有關吧?」
九*九*藏*書嗯。畢竟只有骨頭了。」
「老師的文章在編輯部內贏得了一致好評。」浜中笑眯眯地說。
經過五小時無聊的旅程,列車終於抵達了丹后的木津站。車廂中,浜中似乎也厭煩了,沒有像平時一樣滔滔不絕,只是看看書,睡睡覺,偶爾吃點柑橘。

「她說見到您之後當面談。」
「你的意思是,沒有明顯的跡象表明那裡是兇案現場?」
「我們做過謹慎的搜查,但還不能斷定那裡就是兇案現場。」
「我想應該是這樣。聽說就是在小廟附近發現屍體的。」
傍晚,兩人乘火車離開城崎,在京都換車,抵達東京時已經是次日上午十點左右。
「屍體的性別確認了嗎?」
「我當時只是突然想到一句古話:犯罪背後總有女人。不是專門針對松尾神社聽到的那個女人發問的。」
「年紀多大?」
「又寫那個啊?如果是另一起凶殺案倒還好說,但相同的東西連寫兩期,就有點於心不安了。」
「被害人就是在發現屍體的地方遭到殺害的嗎?」
「不敢當。」對作者來說,沒有比讀者來信更令人快樂的了。對伊瀨而言尤其如此,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收到讀者來信。之前他只是在冷門小雜誌上發表了一些不起眼的文章而已。
此情此景簡直如出一轍,伊瀨忍不住偷笑起來。昨晚自己對重返木津的提議百般抵抗,如今想來,此行還有點樂趣。
「已經發行三天了,托您的福,銷量還不錯。」
「唔?您怎麼這麼問?」
I am afraid,Watson,that I shall have to go.Then,will you go with me.(華生,看來我必須去。你也一道去吧?)
「多謝。你這麼忙還跑一趟,我真過意不去。」
「嗯。那塊木板上似乎寫著『第二海龍丸』幾個字。」
「用黑色記號筆寫的,所以當時也沒放在心上。」警部說這話,有很大成分是在為警察搜山失敗,沒有發現屍體開脫。
「恕我冒昧,那座山上是不是發現白骨化的屍體了?」浜中馬上取出筆記本,駕輕就熟地擺出雜誌記者的樣子。
浜中寬慰說:「寫凶殺案的後續發展不就很好嗎?」
「浜中君,你這麼說,我十分感激。但我自己全無自信,總感覺寫得不夠專業。」
「您別嫌麻煩。這裏到木津單程不到五個小時。如果是在東京聽到這個消息的話,您一定會想再去現場一次吧。從地理位置上說,這裏離那兒比東京近多了。」
「送信人故意用難以辨認的片假名書寫,所以不能明確加以比較。不過,如今看來,應該說兩者之間必有關聯。」
「這樣啊。」伊瀨真是服了自己。他一心想著這裡是鄉下,居然連溫泉都忘了。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城崎報社的人不知道我們會來,所以我們不能同他們見面。還是儘快去本地的警察署比較好。」
「要做雜誌,有時候不得不忘恩負義。身為編輯,我自然要奉行雜誌本位主義。」浜中竟然把利益至上的雜誌本位主義拿出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伊瀨想,編輯這個活兒,如果心不狠臉皮不厚就當不了。
「是嗎,謝謝。」伊瀨接過來,看了看目錄。因為是新連載,目錄頁上的標題也用了相當大的字型大小。伊瀨打開雜誌,翻到相應的頁碼,版式不錯,插入的照片是浜中拍的,也挺合適。
「不知會怎麼樣呢。我不覺得自己寫的東西能勾起讀者的興趣。」這倒不是謙遜,伊瀨真是這麼想的。
女人的形象頗為復古,臉頰豐腴,眉眼間流露著十足的日本韻味。這個年頭,幾乎找不到這樣的古典美人了。或許正是在古代皇室尊崇的人丸神社,才能遇見這種宮廷貴婦氣質的女子。
「太神奇了!」
「哪裡哪裡,你才辛苦呢。」伊瀨勒緊纏衣帶,「客套話就免了吧。你找我有什麼事?」
「沒錯。我們必須妥善保管照片。」浜中將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雖然是用記號筆草草寫出來的字,但反而可能透露寫字者的個性。「老師,在這次的稿子中,我打算不使用插圖,直接上照片。」浜中突然說。
「事實就是如此。但松尾神社的神官說過,的確有人捐贈了那塊匾額。我們也親眼見過那塊匾額。」
第二天早晨,伊瀨在酒店邊收拾東西邊思考。
伊瀨嘆息道:「搜山的時候就沒去那裡找嗎?」
「被害人的身份會不會與船有關?」
「還沒有確定被害人的身份嗎?九_九_藏_書
「那麼『海龍丸』、屍體和兇手之間,到底有怎樣的關聯呢?」
「抱歉,木板送到總署去了,不在這裏。」
不揣冒昧,突然來信,萬望見諒。我是《草枕》的忠實讀者,最近初次拜讀老師的遊記,深受感動。遊記以前所未有的形式,給我以強烈的新鮮感。圍繞浦島和羽衣傳說的主題,遊記描述了從丹后木津至播州明石、淡路,再到紀州,一路探尋奇妙地域的旅程,讀起來興味盎然。我之前也聽說過羽衣和浦島傳說,但讀過老師的獨到分析之後,對這些故事的興趣愈發濃厚了。
「是的。浜中君,城崎那邊後來又有消息了嗎?」
坐計程車來酒店的路上,浜中說:「世間總是充滿了意外。我做夢也想不到松尾神社的匾額上竟然寫著跟丹后木津凶殺案有關的字眼。」
那次相遇發生在歌會開始后,神社內的建筑前。女子參加了歌會,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中途離開,走在半道上正好與伊瀨碰面。
「京都、大阪、岡山地區都有許多客人來木津溫泉,其中不少是女性。」
浜中來訪后的第二天。
本地警察署只是分署,隸屬於網野署。進入規模不大的警察署,裏面竟然也有前台,三四個巡警坐在後面。浜中遞上名片,說自己是之前來詢問過案情的人。前台的人一時間露出為難的表情,但最後還是說了聲「請吧」,將兩人領到了接待室。

之前的宴席上,社長自己也宣稱,採風的時候可以坐飛機,也可以住高檔酒店。可是和上次相比,這次旅行的內容太貧乏了,伊瀨擔心很難以此為基礎寫出文章來。
「小廟的後面是雜木林,屍體就是在那兒的泥地里找到的。」

京都國際觀光酒店坐落在二條城前,入口沿用了古寺大門的風格,穿過門后就是停車場。如此設計頗有京都風格。
「老師,緣分這東西,就算隔得再遠也會找上你。我們今天不就在松尾神社的前殿看到了名為『海龍』的酒嗎?而剛進酒店又聽到了這個消息。」
「因為屍體已經白骨化了。匿名信上的預告應驗了,發現屍體的時間大致就在凶殺案發生一年後。」
「是嗎……」伊瀨沉默片刻后,又問,「案發前後,附近有沒有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出沒?」
「哦?是男是女?」
「可是……」伊瀨自言自語道。
「浜中君,雖然你的好奇心又點燃了,可這個案子跟我們出來採風的目的全無關係啊。」
「每個人都會對凶殺案感興趣。」浜中強調道。
「哪裡,自然是拜老師妙筆所賜……我帶來的三四封讀者來信就是證據。從信上看,大家都滿懷期待啊。」
「哎?」伊瀨驚呼,「真的嗎?」
「就是啊。」浜中點點頭,腦中應該也浮現出了同樣的文字。畢竟這段話正是他從警察那裡聽來,記在筆記本上的。「老師,這具白骨化的屍體會不會與海龍丸船板碎片上的文字有關?」
伊瀨和浜中坐上了當天晚上的火車。
離開警察署后,他們又前往城崎的報社,同一直與浜中有聯絡的記者會面,打聽對白骨的調查結果。但記者並沒有提供比警部更多的信息。白骨上沒有裂紋,沒有骨折,也沒有檢測出毒物,所以無法斷定兇手是用什麼方法殺死被害人的。
但警部臉色如常,溫和地回答道:「已經報告上去了。我想應該正在安排警力吧。」
「二十七八歲吧。穿著和服,非常漂亮。」
浜中從懷中取出照片,是從木津警察分署借來、由警察拍攝的那塊船板的照片。伊瀨是第二次看這張照片,用記號筆寫的「第二海龍丸」幾個字散發著神秘氣息。
「嗯,不錯。」
警部如此客氣,是為了對專程從東京趕來的雜誌記者表達敬意吧。
「這個嘛……因為這次沒有走多少地方,湊滿字數有點難。我只好遵照你的建議,在那樁凶殺案的後續發展上大量著墨。其實,稿子昨晚我就寫完了,但有太多需要推敲的地方,能不能再等一兩天?」
「也沒發現類似的痕迹。」
天神山南側山麓,狐仙廟附近的樹林中,埋著一年前遇害者的屍體。請早點把他挖出來。
「啊,不好意思。我看出神了。」伊瀨合上雜誌。
「您的心情剛平靜,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浜中的嘴角抽|動了兩下,皮笑肉不笑地說,「看樣子,又要老師去丹后木津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