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妻子又把隔扇拉開一條小縫，露出頭來：「老公，大仁的坂口小姐的妹妹打電話找你。」

「這件事讓我妻子有點擔心。」等妻子出去后，伊瀨苦笑道。

「這樣啊。」

伊瀨覺得，不應該將坂口美真子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告訴刑警。既然她已經遇害，伊瀨就必須認真思考這其中的關聯。

伊瀨將刑警告訴他的話大致對浜中講了一遍，尤其強調了坂口小姐在熱海站下車這件事，因為報紙上並沒有報道。浜中屏住呼吸，凝神傾聽。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草枕》雜誌的奈良林社長宴請伊瀨后的第二天，即十一月二十七日下午四點左右。伊瀨將這個時間準確地寫在了筆記本上。

「坂口美真子小姐被殺的地點還算是熱海不怎麼偏僻的地方吧？怎麼會在那裡發生凶殺案呢？」伊瀨問刑警。

「是這麼回事。」伊瀨陳述道，「坂口小姐是在看過我為雜誌寫的文章后，才來拜訪我的，可以說她是我的忠實讀者。我們的關係僅此而已，並無更多瓜葛。」

「原來如此……她明明是來東京，怎麼會在熱海遇害呢？」伊瀨費解地問。

「老師，您見過她，難道就沒有察覺？」

遺憾的是，車站工作人員沒有看到與美真子同行的人。

伊瀨看了眼妻子遞上來的名片，上面寫著：

聽到這話，伊瀨立刻全身緊繃。他已經猜到刑警要說什麼了。

「美真子小姐打算從東京直接返回大仁。但是，她在列車上遇到了什麼人，在熱海站下了車，跟隨此人來到遇害現場。否則，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兇手很難強拽著她去什麼地方而不被察覺。」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前提條件是，在熱海站將到大仁的車票交給剪票員的女子確實是坂口美真子。」浜中陷入沉思。

「這次的事太意外了……」伊瀨本想說些表示遺憾的話，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對方沒有回應，只聽得到嗚咽聲，伊瀨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坂口小姐被突然勒住脖子，可能一點聲音都沒發出。而且當時是晚上，只要沒有目擊者，行兇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大神刑警喝著所剩不多的茶說。

坂口美真子被殺了。伊瀨仍舊無法完全接受這一事實。

一想到坂口美真子的臉，伊瀨心底就忍不住湧出憐憫之情。但他覺得，坂口的死同她發現的奇特問題有關，於是在刑警面前緘口不提。

「那你認為兇手是什麼人呢？」

咦？熱海的刑read•99csw.cｏm警找自己幹什麼呢？

「兇手行兇是為了劫財或劫色嗎？」

這也難怪。車站工作人員肯定忙於剪票，未加留意。

「我們也就這點仔細詢問過車站工作人員，但熱海站有很多人下車。那班車不是新幹線，而是普通的高速列車，下車的人太多了，無法確定她有沒有同伴。」

這時，伊瀨妻子端著茶和點心上來了。本以為她會立刻退下去，但她這次卻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坂口小姐被殺那天，我還和她在家裡聊過天，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心裏不好受。」她雙眉緊鎖。

「刑警先生，除非是受到喜歡的人或戀人的邀請，不然美真子小姐怎麼會跑到那種地方去？如果是陌生人不自然的搭訕，美真子小姐應該會有所提防。」

年輕的刑警拿出筆記本，將伊瀨的回答逐一記錄下來，伊瀨感覺相當不自在。這時，妻子端來了茶水。刑警和伊瀨都沉默不語。

「她之所以擔心，是不是在懷疑老師和我做的工作跟案子有關？」

「這方面我們還半點頭緒都沒有。妹妹也沒怎麼問她，只是聽說她要上東京來拜訪老師……」

「是剪票員。他記得很清楚，坂口小姐出示的是回大仁的車票，剪票員正要剪票，這個女人卻連車票都不要了，徑直出了站。剪票員想叫住她，她卻已經消失在了人潮里。因此，剪票員對她的穿著樣貌還有印象。」

刑警好像從被害人的家人和鄰居口中了解到她的精神有點問題。可是對於此事，伊瀨並不會主動提及：「同普通人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這回輪到伊瀨發問了：「刑警先生，坂口小姐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如何遇害的？現在有沒有抓到兇手？」

浜中來伊瀨家用了一個小時，期間晚報送來了。伊瀨迅速翻到社會版，但上面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大幅報道，只在角落裡有一行不起眼的標題：《熱海發現一具縊殺的女性屍體》。

「不過，來宮隧道出口附近住宅密集，兇手為何會選擇在那裡行兇呢？」

「坂口小姐被殺了？我跟她不是很熟，但見過她本人。沒想到她竟然遇害了。」伊瀨驚惶不已。

「老師同坂口小姐見過幾次面？」刑警問道。

「怎麼可能？完全是兩碼事。」

「其實……有件事我們不得不通知您。」年長的那位名叫大神的刑警謹慎地開口道，「熱海發生了一件凶殺案。今晚的報紙也許會刊登read.99csw.com吧。」

伊瀨讓妻子先請客人進來。刑警說不定是為了坂口美真子而來。昨天，美真子的妹妹來訪，說姐姐來東京之後下落不明。可她怎麼會去熱海呢？伊瀨心中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

伊瀨點燃一支煙：「美真子小姐在東京的行蹤明了嗎？」

「我是伊瀨。請問兩位警官為何而來？是不是有事問我？」與警察面對面打交道，伊瀨難免忐忑。

刑警繼續道：「我們猜想，坂口小姐會不會在從東京返回大仁的火車上被什麼人騙了。畢竟她腦子有點問題，而經常有人對獨自乘坐火車的女性下手，坂口小姐就上了當，在熱海站下了車。」

「不。其實，昨天她的妹妹也來問過我。美真子小姐的確在二十四日來找過我，而我剛好去千葉了，她沒等到我回家就離開了。我是聽我妻子說她來過的。」

「哪裡。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那樣的事。真是非常遺憾。」伊瀨在電話中悵然道。

大神刑警啜了口茶，語調平靜地答道：「今天早上七點左右，熱海的來宮隧道附近發現了美真子小姐的屍體。是住在旅館的客人散步時偶然發現的。她是被勒死的。」

「快打電話，叫浜中過來。」伊瀨吩咐道。

來到客廳，一名四十多歲、國字臉的刑警和一名小混混模樣的刑警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

「那個地方啊……」刑警對伊瀨的懷疑似乎消失了，說起話來也放鬆了戒備，「有車站工作人員看見坂口小姐在熱海站下車。」

伊瀨在書房撰寫雜文時，妻子神色異常地進屋說：「老公，有人找你。」

那天——也就是二十四日——伊瀨同浜中去千葉了，直到傍晚才回來，因而擁有不在場證明。不，準確地說，晚八點在新宿站同浜中分手之前的那段時間，他都有不在場證明。隨後他坐車回家，到家時美真子剛離開不久。問題是，到家以後，伊瀨同妻子在一起，但家人的證言不能成為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是嗎？是來了解情況的吧。」

「……姐姐真是給老師添麻煩了。」妹妹最後才說了一句。

「我什麼都沒說。女人的直覺相當敏銳，她是自己猜出來的吧。」伊瀨伸手去拿茶杯。

「現在還沒有線索。」這是實話。正因為沒有掌握線索，刑警才會來找伊瀨。

「可想到人們總是喜歡找你們這些寫文章的人談心，就覺得老師您是否也會遇到類似的情況呢？」刑警笑道。

「浜中read.99csw.com先生，希望你們以後別干危險的事了。」她說。

「你們調查到什麼了？」伊瀨反問。

「原來如此，坂口小姐有沒有同行者？」

「車站工作人員？」

「沒問題。我現在剛好手頭沒事。」浜中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她腦子有點問題。好像不是精神病，但精神方面確實異於常人。」

「是嗎？我根本沒有看出來。」伊瀨把煙灰彈進煙灰缸，「有一面之緣的人遭此不幸，我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何況她還是我的忠實讀者。你們沒有兇手的線索嗎？」

「太令人吃驚了。」

在浜中的注視下，伊瀨來到電話機旁。

「被害人的家屬稱，二十四日早晨，被害人出門前說，自己要去東京拜訪老師，您就是在那時見到她的吧？」

妻子的目光怪怪的。她可能以為伊瀨在熱海惹上了什麼麻煩。之前伊瀨說一聲要出去採風，就全國各地到處跑，這或許讓妻子產生了不妙的聯想，覺得丈夫不知道在外面幹了什麼。

伊瀨臉色煞白。

伊瀨和浜中對視一眼。這電話來的還真是時候。

「坂口小姐離家前告訴妹妹，自己要到我這兒來。他們就是來問這件事的，希望能找到線索。看來搜查沒什麼進展。」

浜中接了電話。

浜中撓了撓頭，臉上的興奮還沒有消退。

「刑警先生還有同伴。」妻子嚴肅地說。

「怎麼辦啊？」妻子問。

「我有急事找你，能不能馬上過來？」

「您去看看就會明白，那裡住宅並不多。儘管修了許多別墅和公寓，但地主捨不得賣掉土地，不少地方還留有大片山林。美真子遇害的地點就是在山林之中，所以遺體過了一段時間才被人發現。」

「您有沒有聽坂口美真子小姐說過，她在東京還有別的熟人呢？」刑警用平常的語氣質問道。

警察回去前與伊瀨的妻子簡單地聊了幾句，妻子陳述了伊瀨外出期間美真子來訪的情況。

「通過屍體解剖，沒有發現強|暴的痕迹。她攜帶的財物也沒有被盜。她的妹妹證實，美真子小姐出門時帶的錢並不多……」

「可是，如果是突然襲擊，女人也能做到。」

「其實，剛才熱海警察署的刑警來找過我。」

「這一點還不清楚。」

「從未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浜中的娃娃臉漲得通紅。他似乎深感震驚，所以才會一反常態地激動。

報道的內容也不痛不癢，只是說該女子死後五六十小時屍體才被發現，被害人身份已查明，從九-九-藏-書發現屍體的地點看很可能是情殺等等。不知是因為案件發生在東京之外，還是最近凶殺案已經司空見慣，報道只有區區一小段。但妻子還是認認真真地讀完了。

「只見過一面。第二次，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儘管美真子小姐來過我家，但我外出了，沒能見到她……您問我的妻子就知道了。」

「我是坂口美真子的妹妹。」電話傳來了顫抖的女聲。她哭了。

「我也不知道。」伊瀨答。他不想與妻子談及太多案件的話題。

「這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們猜想美真子小姐並非獨行，而是與罪犯一同前去的。」

「是的。」

「這當然。從原則上講，刑警外出辦案都得兩人一組。」

「我是這麼想的，」浜中說，「兇手與她應該沒有坐計程車。既然是預謀殺人，就要避免因和司機接觸而留下線索。他們應該是走路去現場的。在熱海，就算到深夜，路上都會有許多人，兩人一起走反倒不容易讓人察覺。」

「沒有，沒聽說過。」這是實話。她本人的確從未講過。

「沒有，一點都不覺得。」

刑警聽說坂口美真子是伊瀨的忠實讀者后，也沒有深究。看來，他們認定伊瀨同美真子只是一般的作家同讀者的關係。

「看來，她在東京上車時並沒有計劃在熱海下車。刑警所言不虛，定是那趟車上的什麼人騙她在熱海下車的。」

「有沒有說為什麼找我？」伊瀨問妻子。

這樣做的確很困難。那美真子在火車上遇到的熟人是誰呢？

「啊……嗯。」伊瀨支吾道。

浜中匆匆趕到。

「完全沒有。咱們是初次見面，她怎麼可能和我提這些事嘛。」

「美真子小姐為什麼會在熱海遇害呢？」伊瀨自言自語般嘟噥道。

妻子偷偷瞟了眼伊瀨。

「這是怎麼回事？」

「您與坂口小姐見面時，她有否向您透露自己在同什麼男人交往？」

刑警目光銳利地盯著伊瀨，伊瀨又感到有點不自在，好像他們在懷疑自己撒謊似的。被害人最後現身的地點最值得懷疑，這應該是搜查的常理吧？儘管自己那天沒見到美真子，可以洗脫嫌疑，但一想到刑警在懷疑自己，伊瀨就不禁有些心虛。而這極可能加深刑警對他的懷疑，導致嚴重的後果。蒙受不白之冤的人在被捕前都會有心虛的表現。「據觀察，那傢伙在被質問時臉色都變了，https://read.99csw.com惴惴不安，想要逃跑。」——倘若刑警如此報告搜查本部，就會成為自己是兇手的證據之一。這真的太可怕了。伊瀨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儼然就是嫌疑人，因而惶恐至極。

「死者是一名二十七歲的女性，從隨身物品得知她叫坂口美真子，住在靜岡縣大仁……老師您認識她吧？」

「我倒沒有查出什麼。不過坂口美真子小姐似乎同普通人不一樣。」

「刑警說得對，肯定有人跟蹤她。可能一直跟蹤到殺人現場。」浜中雙臂抱胸，伊瀨驚訝地看著他。浜中的眼裡噙著淚，這跟平常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對有精神障礙的美真子的遇害，他一定覺得既可憐又遺憾吧。

「應該是她非常親近的人吧。」浜中對自己的哭腔感到難為情，連忙掩飾一番，說道，「我覺得坂口美真子戒備心很強，絕不會跟陌生人在熱海下車，更不可能去案發現場。她畢竟是在返回大仁的途中下車的。」

「你覺得兇手是男是女？」

「對。從身後用麻繩之類的東西勒死，大概已經死了五十至六十小時。所以，兇手很可能是在美真子小姐來東京的當天夜裡行兇的。」

「這樣啊。」刑警多半也找美真子的妹妹問過話，聽到伊瀨的解釋后輕輕點了點頭，「您同美真子小姐是什麼關係呢？」

「你同浜中先生經常偷偷摸摸地說事兒，莫非坂口小姐也被牽扯其中？」妻子憂心忡忡地盯著伊瀨。

「我們也這樣想。」大神刑警點頭道，「兇手應該與美真子相當熟，並在說話途中突然勒住美真子的脖子，所以她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我們認為情況應當是這樣：假設在熱海站將目的地是大仁的車票交給車站工作人員后出站的女子是美真子小姐的話，她就不可能是被人用汽車拐到熱海的。換言之，定然是列車上的某人誘騙美真子小姐在熱海下車，並將她帶到案發現場的。我們現在正在尋找見過美真子小姐的人。」

「應該是男人吧，勒死人需要相當大的力氣。」

兩名刑警離開后，妻子來見伊瀨。坂口美真子的遇害讓她十分不安。

「勒死？」

「你們可不要胡來啊。實在太嚇人了。」

「可是，假如美真子是自己決定在熱海站下車的，為什麼會在夜裡去如此荒涼的地方？」

「坂口小姐遇害了啊？」他一臉憂慮的神情。來這裏的路上，他也買來報紙看了新聞。

妻子答道：「沒說，只是說想當面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