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老師沒有直接見到冒充我……不，是另一個藤村進？」

藤村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褐色信封，取出裏面的物件，在伊瀨面前攤開。那是村公所的戶籍原件的複印件。伊瀨瞥了一眼，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確確實實就是藤村進本人。

「您說照千代去京都了，有沒有可能是她無意中將我的事情泄露給另一個人，而那人就冒用了我的姓名呢？」

說去鳥取縣東伯郡竹田村的是浜中，在三朝溫泉落腳也是浜中的建議。還有，造訪京都京雲運輸公司前，去成田市二宮健一的家裡見到二宮的姐姐，這不也是在浜中的引導下進行的嗎？

藤村這麼問理所當然，可伊瀨不能據實以對：「確實惹了點麻煩，但這並不是我尋找藤村進的唯一原因。我想見我聽說的那位藤村進，問他一點事情。」

「傳這些話的人，我想只可能是藝妓照千代本人。」

對啊，伊瀨沒有直接同藤村見過面。他從頭到尾都只存在於別人的描述中。換言之，伊瀨只見過藤村進的「幻影」。而且，每次「見面」時，浜中都同伊瀨在一起。

藤村進一臉驚愕：「那人是這麼說的？」

「當地人應該不會說謊吧。」

「您的父親叫惣右衛門吧？」伊瀨問，掃了一眼複印件，戶主欄上的確寫的是藤村惣右衛門。

「哦，那一定吃過很多苦頭吧。」

伊瀨進一步試探道：「這麼看，我口中的藤村進並不是你，而另有其人。那個藤村進據說被三朝溫泉一名叫照千代的藝妓迷得神魂顛倒。」

「多謝。沒想到你就是藤村先生。」伊瀨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前言不搭后語地說。

「我也聽說她之前過得很艱苦。可她並不喜歡談論自己的身世。」

伊瀨這麼問，是九九藏書因為照千代如果好酒，在酒席上很可能趁著酒勁把藤村的事說出來。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伊瀨支吾起來。

「這是誰告訴您的？」藤村淺黑的面龐隱隱透出一絲紅暈。

「太奇怪了。我和父親的確很久沒有互通信件了，可父親絕不會說我在京都當深夜卡車司機。我一年前就從竹田村來到東京，三個月前進入現在任職的制罐公司。之前我在鎮上的馬口鐵工廠上班。儘管村裡的人我並非全都認識，但我確實沒聽過有叫村田的。」

「照千代小姐離開家鄉千葉縣去了外地，當上藝妓后才來到三朝溫泉，是吧？」

這些都是浜中一手安排出來的——伊瀨的心頭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

兩人各說各話，各執一端。但在藝妓照千代這個人身上，兩人的說法終於有了共通點。

「請你聽我說，我要找的竹田村的藤村，與住在千葉縣成田市的二宮健一在京都的京雲運輸公司搭檔開深夜卡車……」

「怎麼可能！竹田村的藤村進只有我一個。您去問一下村裡的人就知道了。村子那麼小，很快就能打聽清楚。」

伊瀨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每次聽別人講述藤村進的時候，浜中都在自己身邊，可以說是浜中促成了這些談話。當然，浜中畢竟身為旅行的嚮導，會這麼做也並不奇怪。然而，伊瀨還真沒有一次單獨聽別人談論過藤村進。

「當地人是誰？」

「鳥取縣老家有人把刊登有尋人廣告的報紙寄給了我。我嚇了一跳，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要找我，我特此來詢問理由。雖然剛才在電話中同老師聊過，可還是見了面才能說得清楚。」藤村開門見山地說。

「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最九九藏書大。」伊瀨點頭，「照千代喜歡喝酒嗎？」

「不清楚。」伊瀨搖頭道。但眼前這個藤村進的質問又催生了新的疑問，這是之前他從未想到過的。「如果有人冒充你，也就是冒充鳥取縣東伯郡竹田村的藤村進——不，不是如果，是已經有人這麼做了——那就意味著，有一個熟知你的人冒名頂替了你的身份。他知道你是竹田村的人，也知道你認識三朝溫泉的藝妓照千代。那人或許就在東京。假如他知道你的這些情況，那會是通過什麼渠道打聽到的呢？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什麼？抽煙？」伊瀨想起了發現武田屍體的伊豆西海岸沙灘上掉落的煙頭。就血型吻合這一點而言，煙頭應該是武田自己吸過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別人，比如女人留下的可能。

「我們又聽說，你被京雲運輸公司辭退後，去了某家夜店當男招待。我們按線索尋找，終於在木屋町找到了你上過班的那家夜店。」

「鳥取縣竹田村出生的藤村進，除了我應該沒有別人。我在進入現在的工作公司時，從原籍地索要了戶籍複印件，今天帶來了一份給您看。」

伊瀨露出迷惑的目光：「我不僅去過竹田村，還去過京雲運輸公司，從那兒的辦事員口中聽說了你的情況。的確有一名叫藤村進的司機，他同二宮健一搭檔駕駛往返于京都和松江之間的深夜卡車，而且有記錄顯示，他們不到三個月就出了兩次事故。」

「您說的這些都太匪夷所思了，我完全搞不明白。」藤村搖了搖頭。

「果然如此。」在問答過程中，伊瀨也隱隱有了這種感覺。

「聽說她在靜岡的燒津待過一陣。照千代的父親過世了，所以她才會四處漂泊。」

「似乎在她很小九_九_藏_書的時候吧。她說她自幼就同母親和弟弟相依為命。」

岩石背後的煙頭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是因為它已深深地烙印在自己腦中了吧，伊瀨想。

「是的。我沒有當過卡車司機，但我曾經在三朝溫泉的土特產商店打工，時間不到三個月，做的都是雜事，比如將土特產的原材料送到做手工副業的家庭，或將做好的產品收集來擺到店裡賣，諸如此類。那時照千代剛從別的地方來到三朝，土特產商店離她所在的藝妓屋『杉之家』很近，所以我們經常碰面，最後還說上了話。但是……我才沒有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呢。」藤村憤慨道。

真相撲朔迷離，伊瀨無從決斷。

「照千代的父親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呢？」

電話交談結束後過了一個小時左右，藤村就來了。他不知道伊瀨有多麼期待玄關的大門打開。當伊瀨聽見門口傳來「不好意思，打擾了」的聲音時，他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帶著幾分疑惑與尷尬，他將那名矮個子、寬肩膀、年齡二十二三的男子迎入了客廳。

「是的。確實是叫藤村進。」伊瀨看著藤村的臉想，照京雲運輸公司的辦事員和夜店經理的話，藤村進應該是個流氓或混混。但眼前這位藤村完全不是他們說的那副模樣。伊瀨不得不開始思考另一種可能。

「我其實沒見過照千代，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伊瀨問。

「原來如此。但你跟照千代相熟，這沒錯吧？」

「沒有。我剛才說過了，我對他的了解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藤村的黑臉上又透出紅暈：「她啊，是個純粹的日本美人，臉蛋瘦削，身體細長，穿上和服特別漂亮。」

伊瀨邊說邊觀察藤村的臉色，這次他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

伊瀨九_九_藏_書聞言，想起了京都松尾神社裡懸挂的匾額。據神主說，捐贈廣島縣海龍酒匾額的是一名二十七八歲的和服美人。伊瀨當然不能確定那人就是照千代，但在他的想象中，照千代就是這個模樣。

藤村進額頭窄，眼睛大，嘴唇厚，看起來土裡土氣的。

「一個叫村田京太的年輕人。」

「我就是剛才打電話來的藤村。」他為了證明自己身份無誤，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月票，表明他是品川某家制罐公司的工人，貼在月票上的照片也跟眼前的他一模一樣。

倘若這都是浜中導演的一齣戲，那也太逼真了。如果這一假設成立，那二宮健一的姐姐、京雲運輸公司的辦事員、竹田村的村田、三朝溫泉旅館的女傭，以及京都木屋町的夜店經理，豈不全是浜中僱用的演員？雖然浜中很有才華，也不至於有如此大的本事。這一猜想太不自然了。說到底，為什麼浜中要大費周章地導演這齣戲呢？伊瀨無法理解他的動機。

「據我所知，照千代也是千葉縣出身，擅長演唱木更津甚句，後來去了京都。」伊瀨決定繼續談論照千代的話題。

「老師，冒充我的人到底是哪兒來的？」真正的藤村進不解地問。

「她幾乎滴酒不沾。在三朝溫泉工作時，每逢宴飲她都會大呼頭痛。不過，她倒是十分愛抽煙。」

「那你覺得什麼人比較可疑？」

「那個人不正是我嗎？」藤村進瞪大眼睛抗議道。

伊瀨這樣想著，一旁的藤村發問了：「老師，我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冒充我。但是，老師為什麼要在報上登廣告尋找這個人呢？冒充我的人是不是給您惹了什麼大麻煩？」

「嗯，不錯。」

「可那才是我要找的藤村進，而你卻冒出來說自己才是藤村進。莫非竹田https://read.99csw.com村出生的藤村進有兩個？」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怎麼想都不可能。

「我雖然沒有聽過她唱歌，但大家都說她唱得好。這應該沒有錯。」藤村肯定道。

「村田京太？」藤村疑惑地偏著頭問。

「村田大致是這麼說的：惣右衛門抱怨，兒子之前在京都還當卡車司機，現在卻不知跑哪兒去了，實在是讓人頭痛。這是我們親耳聽到的，絕對沒錯。之所以說『我們』，是因為除了我自己，還有一個朋友當時也在場。」

「老師去過了？」

「是村田告訴我們的。我們從竹田村回來的路上去了三朝溫泉，核實了村田的說法。」

「我要找的是鳥取縣東伯郡竹田村荒田閭的藤村進。」

其中一次事故與埋在木津溫泉山中的白骨有關。伊瀨懷疑，那具白骨是二宮和藤村從竹田村荒田閭的墓地里挖出來的。不過，現在還不能對藤村說這些。

「聽起來讓人胸悶。」藤村也是一籌莫展的模樣，「知道照千代的只能是老家的人。我很少告訴別人我在東京，老家的人也不可能特地跑來東京對別人講我的事。我又不是能引發話題的人物。」

「那位藤村進到底給老師惹了什麼樣的麻煩呢？這點我不太明白。」真正的藤村進又提出了一個問題。會有這樣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的。

「怎麼可能！」藤村怒斥，「我才沒有那麼迷戀照千代呢。年齡的差距擺在那裡，照千代比我年長很多。」

「其實，我已經去過竹田村了。」

「是的。從當地人口中，我打聽到藤村進去京都當卡車司機了。」

「在那裡上班的人也叫藤村進？」藤村不高興地問。

「剛才在電話里您也提過這一點，但我壓根不認識什麼二宮，也沒聽說過京雲運輸公司。」藤村撅著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