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夫咖啡店？」

「但是，我現在有話必須對你說。」伊瀨等不及了，一定要馬上說出來，「二宮健一的朋友藤村昨天到我家來，和我一起去了成田。」

「那個女人！」伊瀨低呼。那人正是二宮健一的姐姐。

「老師，咱們待會兒再談這個。計程車里不方便。」

「老師，這扇窗戶拉上了薄紗窗帘，從外面看不到裏面的客人，從裏面卻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請裝出談論別的事情的樣子。」浜中說。伊瀨心頭一凜。

「浜中君，你聽到這消息怎麼不驚訝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在新宿。」

「老師，好久不見。」浜中用一如既往的語調說。

「新宿中央口附近的格羅夫咖啡店。我在店裡的樓下等您。」

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平常那樣討人厭。

「直到最近才知道。我在四處走訪期間，終於想通了這一點，具體而言就說來話長了。老師您是怎麼知道的？她不是已經不住那裡了嗎？」

八點剛過，伊瀨就坐不住了，正要出門，妻子來叮囑說：「浜中先生近來有點古怪，你要多留神。」實際上，妻子對浜中也並沒有多強的戒備。這也從側面說明了浜中的人品。

「我也想把能說的都說出來……喂，司機先生，前面右拐。」

伊瀨揣摩浜中要給他看的到底是什麼。浜中之前去了很多地方，從本州東北部一路走到北海道。這次是要將調查到的資料交給自己吧。若真是如此，那為什麼非要等到九點不可呢？浜中又在故弄玄虛吧。

「我來這兒就是要問你一堆問題，結果你卻先給我限定了時間。」

「我完全搞不懂怎麼回事。你說話從來都讓人摸不著頭腦……」

男方有點瘦，個子很高。玄關的門打開，電燈的光芒流瀉到路面上。男女的臉都側了過來，伊瀨看清了男方的側臉。

「什麼？你知道？」

格羅夫咖啡館位於中央口前的大街北側。這一帶各種館子應有盡有。浜中說的沒錯，那是家很不起眼的小店，一不小心就會錯過。

在下車的地方附近，拐角處是家蕎麥麵店。再往前走，道路窄得只能勉強容一輛車通過。路旁是鱗次櫛比的低矮房屋。路上的照明不怎麼好。

「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其實，伊瀨憋了一肚子的話，多得都不知該從哪兒講起。他萬萬沒有想到浜中read.99csw.com會在這時打電話來。

「那我先告訴你，我見到了真正的藤村進。通過與藤村溝通，我已經看穿了你的所有伎倆。」伊瀨直勾勾地盯著浜中。

伊瀨「哦」了一聲，再沒別的反應。

浜中笑道：「我以後會詳細說明的。老師，我二十分鐘后就走。」他發出預告。

「為了調查藤村，你帶我拜訪二宮和藤村工作的京都運輸公司，又去了藤村被辭退後打工的夜店，以及他出生的故鄉。可我後來才知道，與二宮健一共同行動的藤村只是個冒牌貨。我開始懷疑，會不會是你找那些人來作偽證的。他們的戲演得真是滴水不漏啊！」伊瀨故意激將道。

「現在時機剛好，你馬上就到我家來吧。」

「明白了。我一定去。」伊瀨掛斷電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邊靠窗的位子沒人吧？」浜中坐進僅有的兩個包廂之一。酒吧里只有吧台前的三個客人，也沒有女招待。

「二十分鐘內您可以隨意發問。」浜中又露出往常的純真笑容。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是說，你洞悉了一切？」

「不是演戲又是什麼？真正的藤村說自己從沒見過叫二宮健一的年輕人。京都京雲運輸公司的辦事員卻告訴我們，他們僱用過二宮和藤村，後來因為遲到事故而把他們解僱了。」

伊瀨本來對浜中要帶自己去哪裡心懷忐忑，沒想到最後來到這樣一間浜中早已發現的小酒吧。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對面是一座兩層的公寓，第二層靠近我們的房間亮著燈，而隔壁房間一片漆黑，對吧？請您盡量自然地看著公寓。」

「不要這麼生氣嘛。真相很快就要大白天下了……」伊瀨罕見的激動語氣讓浜中緊繃起臉，但他飛速瞟了眼手錶，「不好。有話以後再說。我要走了。就快九點了。」浜中抬起身。

「二宮健一的姐姐其實就是照千代。」

「……」

那些房子里幾乎沒有店鋪，全都關著門，只有昏暗的街燈還亮著。距拐角的蕎麥店二百米左右的地方，左手邊有一間小酒吧。在這種地方居然有酒吧，實在太突兀了。浜中推開了寫著「黑貓」兩字的店門。

「演戲？沒這回事！」浜中激動地擺擺手，但娃娃臉上依舊掛著燦爛的笑容。

「別狡辯了！藤村向我透露了非常有參考價值的https://read.99csw.com信息。不，不僅如此。我還帶他去了成田——你知道，就是二宮家——了解到令人震驚的事實……」

二宮健一催女方上樓，他的雨衣領子依然立著。女方穿著毛衣和西裝褲，身材苗條，長發垂肩。儘管她打扮得很年輕，伊瀨還是能認出她。

「那木屋町的夜店又該如何解釋？經理說雇過藤村，但不久便把他辭退了。」

「在聽……」

「和我一起去的藤村，偶然看到在房東開的酒館里幹活的夥計拍的照片，認出裏面的女子就是照千代。」

「好吧。那我們今晚九點在哪裡見面？」

「被辭退的是假藤村。」

「他們雇的藤村進是假的，但二宮健一是真的。」

「晚上好。我又來了。這兒的環境很好。」浜中奉承道。

「你真是無處不在啊！」伊瀨目瞪口呆，「那你去京都做什麼呢？」

伊瀨望著那個房間的窗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浜中，聲音緊張得顫抖起來。

「是嘛。我知道老師一直在找我。」浜中的聲音出奇地平靜。

「不是什麼大事。晚上九點對老師也好、對我也好，都比較方便。還有，我想給您看一樣東西。來早了是看不到的。」

「不，我想勞煩老師到我這兒來。」

「這次真的太令人震驚了。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

伊瀨激動萬分，竟然口吃起來：「你……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九點也好，十點也好，我都無所謂。到九點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你能不能先到我這兒來一趟？」

「那兩個人住在一起。」浜中小聲說。

「他們當然不是姐弟，而是戀人。照千代的年紀要稍大些。」

伊瀨手握玻璃杯，單肘撐在桌上，裝出喝酒的樣子，微微轉頭望向窗外。透過薄紗窗帘，只看得到公寓的玄關亮著燈，一對男女並肩朝玄關走去。不湊巧的是，玄關的燈角度不好，男女都成了逆光的黑影。薄紗窗帘擋在中間，看不清細節。

「請稍等。要等到晚上九點左右才行。」

那一瞬，伊瀨差點大叫起來——二宮健一！

「唔。」

「這個我後面再說。」浜中又開始賣關子了，但伊瀨不想追問下去。聽浜中的口氣，只要是他不想說的事，那他絕對會守口如瓶。

「我雖然不知道今晚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但辦完九-九-藏-書事後能不能把該說的都給我說明白？」

「事先我完全不清楚。我同老師去成田見到她的時候，還堅信她就是二宮的姐姐。」

「你在聽嗎？」伊瀨急沖沖地說。

同藤村進分別後的第二天，伊瀨在睡夢中被妻子搖醒，說浜中打電話來了。儘管昨晚才從成田回來的伊瀨十分疲憊，但一聽到是浜中來的電話，便立即清醒，從床上跳了起來。

「什麼問題？」

伊瀨這才意識到，不遠處的櫃檯前人聲嘈雜，有穿白色制服倒咖啡的服務生，還有來取點好的飲品的年輕女子。伊瀨剛才興奮過頭，不知不覺大叫起來，惹得那些人都偷偷地往這邊看。浜中選擇這個位子，或許正是看中了它的隱蔽性。但伊瀨這麼一鬧，他們就暴露無遺了。

浜中默默聽著。他肯定也很意外吧。也可能是因為藤村的出現讓真相呼之欲出，浜中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浜中要了杯兌水的威士忌，在桌上探出頭，小聲說：「老師，我是第三次來這個地方了。」

「浜中君，」伊瀨質問道，「你是怎麼知道他們住在這兒的？」

「我讀過報紙。就是刊登了老師的尋人廣告的報紙。」

「九點左右？為什麼要等那麼久？你有事要做？」

「我還帶了一位客人來。」

又過了不到十分鐘，浜中在桌下伸腿踢了踢伊瀨的鞋尖，讓伊瀨抬起頭。浜中神色緊張，壓低聲音說：「老師您正好背對對方，所以看不到。但從我這兒能看到對面走來一男一女兩個人。他們等會兒會回到公寓里，請您若無其事地觀察他們。」

基於以上種種，伊瀨覺得浜中十分可疑。不過浜中有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幽默感，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就算他是壞人，也讓人恨不起來。伊瀨同浜中如此親近，浜中卻從未真心以待，這讓伊瀨既不滿又不悅。但奇妙的是，浜中不在身邊，伊瀨卻又覺得寂寞難耐。所以，他衷心地期待著今晚九點的會面——不僅是為了讓浜中解釋那些疑問。

「知道什麼？」

「歡迎光臨。」狹窄的吧台背後，四十歲上下的酒保親切地招呼道。他似乎是這間酒吧的老闆。

兩個人影從玄關消失后，不一會兒，始終黑幽幽的二樓一頭的房間亮了燈。男女兩人的影子在燈光中晃來晃去。

「你又消失了好多天。幹什麼去了？」伊瀨問。

「讓您久等了。」浜中九*九*藏*書從後面趕上來，快速朝左右兩邊掃了一眼，疾步朝左走去。伊瀨連忙跟在他身後。浜中像是在被人追趕一樣，匆匆鑽進停在路邊的一輛計程車，回頭看著後上車的伊瀨，露出放心的微笑。

「老師，請您看仔細。」浜中提醒道。

「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露餡的。看來真不能稀里糊塗地讓人拍照啊。」

「可我只在京都和鳥取的報紙上打了廣告，東京的報紙上看不到。」

「現在是九點五十分。」酒吧老闆返回吧台後，浜中看了眼手錶說，「再過十分鐘，那個房間里的燈就會亮。到時候請您仔細觀察……不過，我可能等會兒要出去通知某個人。」

「你要去哪兒？」

「是的，就是照千代。」浜中如同解說幻燈片一樣平靜地說。

伊瀨正要往入口走，浜中卻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伊瀨將信將疑地跟在後面。浜中從側面繞過櫃檯，櫃檯背後還有兩個包廂，包廂前有一個小出口。浜中在出口旁付款，伊瀨先來到門外。狹窄的道路兩側，紅藍兩色的霓虹燈閃爍不已，燈下行人川流不息。

「問題就出在那個黑暗的房間上。」

浜中的臉色沒有明顯變化，只是臉頰開始微微泛紅。「請不要用『伎倆』這麼難聽的詞。我不認為自己玩弄了花招。」

「多謝惠顧。」

「都留到見面之後再說吧。我現在有急事。」浜中說著就要掛電話。

「我就是去了京都，在那裡偶然看到了報紙上的廣告。」

計程車行駛時，浜中問：「對了，老師，您在電話里說，您同藤村一起去過成田。你們見到二宮健一了嗎？」

「是一家小店。」

「我不能說更多了，怕被人聽到。」浜中往吧台方向投去一瞥。

「唔……」

「嗯，略知一二。」浜中坦率地說。

「不好意思，見面前我還有些事必須處理。」

「哪裡見得到。那地方已經住進另一家人了。」

「我知道老師您在尋找藤村。」浜中泰然自若地說。

「是嗎？」

「就在這裏下車。」浜中讓車停下。伊瀨付了車費。

車子在大久保街右拐，穿過國營電車行駛的梁橋下方。狹窄的道路兩旁，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古老的房屋。計程車吃力地在混亂的小街中穿行。

這時，酒吧老闆親自用銀托盤端來兩杯兌水的威士忌。兩人中止談話，浜中假意致謝。

「這個酒吧是最適合觀察他們的地九九藏書方。」

這回輪到伊瀨吃驚了：「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事先就知道？」

「我不知道能不能用『洞悉』這個詞……應該說，罩在真相上的一部分面紗被我揭開了……」

「兩人都在工廠上夜班，在下班的路上會合，然後一同返回公寓。我就是想讓老師見證剛才的場景。」

「大久保。坐計程車從這裏出發要十分鐘左右。」說著，浜中抓起桌上的發票，催伊瀨快離開。

「但是，鳥取縣竹田村的事你就解釋不通了吧。在三朝溫泉將那個信口雌黃的村田拉到我面前的就是你。仔細回想，我們就是從他口中了解藤村進的——在京都當卡車司機，很久都沒同家裡聯繫；一個月前從京都匯給他父親三萬日元。就是你利用村田那傢伙來騙我的！」伊瀨怒不可遏。

浜中這個年輕人並不討人厭。他的談吐獨具魅力，做起事來也特別幹練，像個優秀的編輯。但實話說，浜中在重大事項上對伊瀨的確有所隱瞞。比如事先不打招呼就人間蒸發，就算回來了，行蹤也飄忽不定。對某些關鍵問題，浜中更是從不做任何解釋——他到底去了哪裡，又到底做了些什麼呢？

「我看到那三行廣告就知道，那一定是老師所為。而且我也猜到，藤村一定會聯繫老師。我大概能想象出之後的發展。」

浜中到底在搞什麼鬼？最近他的舉止言談確實相當反常，疑點重重。有時伊瀨甚至懷疑浜中就是兇手，就算不是主犯，也應該是從犯。而自己一直被浜中牽著鼻子走，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幫凶。

「他們兩個現在都有工作。二宮是鎮上焊接工廠的工人，一邊打雜，一邊學習技術。照千代則在別的工廠上班。」

「我現在就去。」

伊瀨依他所言，往對面望去。「公寓樓」名不副實，實際上只是由兩層樓的民宅改造而成。就像浜中說的那樣，靠近他們的房間亮著燈，隔壁房間則一片漆黑。房間頂多六疊大小。

走進咖啡店，伊瀨發現浜中已經到了，坐在裏面陰暗的一角。他一看見伊瀨就立馬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老師，讓您久等了。」

「晚上好。」酒吧老闆對獃獃地站在浜中身後的伊瀨說。

「你似乎什麼都知道嘛。扮演二宮健一姐姐的照千代為什麼要玩這樣的把戲？」

「住在一起？」

伊瀨在他前面落座，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想說的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