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瀨坐回椅子上，凝視著滅燈的房間。浜中一本正經的眼神有著難以言說的說服力。

「你終於還是沒能沉住氣。」

一輛計程車朝公寓駛來，窗戶反射著車燈的光芒。浜中無視伊瀨的追問，透過薄紗窗帘全神貫注地觀察計程車的動靜。

進入房間，伊瀨越過浜中的肩頭，在剛打開的電筒燈光的照射下，看見乾瘦的山羊胡社長奈良林站在那裡。

山羊胡似乎猜到浜中會來，淡然道：「浜中君……不，海野君。」

「我知道，你是說法務省的文件吧？但關鍵的一頁記錄被人割走了，多半是山羊胡社長奈良林乾的吧？」伊瀨說。

「你最後竟然追到這裏來了啊。」奈良林聲音嘶啞。

他們來到臨街房間的門前。浜中叩門，沒有人應答。他轉動門把手，似乎滿懷期待。門沒有從裏面上鎖。

伊瀨聽到這句話並不覺得意外。或許，眼前躺著一對自殺的男女這一情景讓他喪失了正常的感覺，之後不論再出現如何異常的事態，他都會坦然接受，不會覺得不自然。況且，浜中在被稱呼為「海野」后，也沒有表現得多麼詫異。伊瀨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他從來都不叫「浜中」，而是叫「海野」。

「你是在網走監獄調查過後，才了解到船員們read.99csw.com的名字的吧？」

「很快。說出來的時機馬上就要到了。」

又過了一分鐘。

伊瀨沒有抗拒浜中的命令，徑直跑下樓梯。他的精神已經錯亂，無法思考任何問題。

伊瀨望著正對面公寓二樓漆黑的窗戶，陷入沉思。浜中承認，他知道在紀州外的海面上起火沉沒的宇美辰丸上船員的姓名，但不能輕易泄露。這並非浜中有意賣關子，而是因為這些名字里藏有重大的秘密。所以，平常總有些大大咧咧的浜中，這次也像變了個人似的，神情無比嚴肅。

「可惡！」浜中又在緊要關頭開溜了。這是他的慣用伎倆，每次都會令人惱怒不已。

「是不是不能告訴我船員的名字？」浜中一落座，伊瀨就問。

「還要等會兒才能說。」浜中壓低聲音道。

黑影剛才急沖沖地下車，又氣呼呼地消失在玄關——從這兩點看，絕對會有大事發生。

「你自己欠的債必須由你自己償還。」

從兩人的臉色判斷，他們已經死了。女方的頭髮在男方的胸膛前攤開，宛如一朵盛開的黑芥子花。兩人的臉都紅撲撲的，看上去像還活著一樣。空氣中隱約飄蕩著一股杏子的味道。伊瀨知道他們用來自殺的毒藥是氰化鉀——多半是在焊接工https://read.99csw.com廠上班的二宮健一帶回來的吧。

計程車開走後，留下一個細長的人影。那人仔細查看了公寓的名牌，然後抬起頭，注視著二樓的一個房間。接著，那人打開公寓玄關大門，消失了。由於公寓的門燈是逆光的，伊瀨只看得見一個黑影，辨不出細節。

「這就是海野兒子的復讎嗎？」

六七分鐘后，浜中又匆匆跑回來。

「你還要迴避到什麼時候？算了，咱們言歸正傳。你牽著我的鼻子到處走，所經之地都與浦島、羽衣傳說有關，而浦島、羽衣傳說的共通點是『滯留說』，這正象徵著殺害輪機長的船長在網走監獄服刑，對不對？」

「是的，那是在一年之前。我還打算在東京調查。」

浜中的視線微微下垂：「這個……不知是誰動了手腳。」

兩分鐘后，伊瀨狠狠地吞了口唾沫。二宮健一和照千代在滅燈的房間中，而照千代是社長的情婦。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也必須還她欠下的債。在你的脅迫和誘騙下，她幫助你殺害了武田主編。奈良林先生，你還必須還另一筆債。」

「如此看來，那起船上的凶殺案絕不簡單，裏面肯定深藏著某個秘密，某個法庭也未查明的真相，對不對？」

「我們再ｈｔｔｐｓ://reaｄ•９9ｃｓw•ｃom觀察一會兒。」浜中勸阻道。

「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呢？」浜中看著手錶，不知所云地答道，似乎在關心別的什麼重要的事情。

「宇美辰丸慘劇爆發的原因絕不是船長和輪機長關係不好這麼簡單。這裏面必定隱藏著其他不為人知的動機。若身陷囹圄的船長還心懷怨恨，那一定有其對象。既然輪機長已經死了，那船長恨的應該就是還活著的另一人。你剛才說，船員幾乎都過世了，只剩下一人健在。那麼，船長是誰？健在的船員又是誰？不需要告訴我所有船員的姓名，只要知道這兩人就可以了。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叫什麼吧？」伊瀨鍥而不捨地追問。

「牽著您的鼻子到處走這點除外，其他的都沒錯。」

「事到如今，你還裝糊塗？不是奈良林的話，還會有誰？」

「奈良林先生。」浜中稱呼山羊胡道。他的聲音從未如此莊重過。

浜中沒有作答，將視線移至公寓二樓。「請少安毋躁。」他打手勢穩住伊瀨。

伊瀨不禁抬起了身子，重新看向浜中：「那不是山羊胡社長嗎？」

黑黢黢的二樓亮起了燈。聽不見聲音。有人影出現在玻璃窗前，可一時分不清是男是女。

「遲了啊。」奈良林俯視著那名依偎在二宮健一胸膛上九_九_藏_書的女子。這位老人悲傷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照子死了。」

伊瀨屏氣凝神，注視著對面亮燈的房間。那裡正發生著什麼事。浜中同樣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裡。

伊瀨打過電話，返回公寓后，浜中和奈良林都從房間消失了，只留下兩具屍體。

「我反應遲了，沒有及早發現你的意圖。」

「可是……」伊瀨的視線在浜中和對面的房間之間來回遊移。事態緊急，而且再明顯不過——得知情婦照千代被二宮搶走後，奈良林這個老頭子惱羞成怒，衝進房裡捉姦在床。

伊瀨越說越焦急：「若非如此，還有誰會策劃如此精妙複雜的案件？浦島、羽衣傳說本來就浸透了被滯留者的悲哀。為了贖罪而被長期羈押的囚犯想通過『滯留說』來表達的感受，更是絕不止悲哀這一種。浜中君，被關進網走監獄的船長還抱著深深的怨恨，可謂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應該可以了。」浜中就像事先已對時間作了精確計算一般，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發票，悠閑地朝收款台走去，動作相當緩慢。

「要等到什麼時候？」

終於來到室外，伊瀨又跟著浜中進入公寓玄關。玄關很寬敞，地上沒鋪地板，旁邊有一架鐵質樓梯。玄關對面的玻璃窗緊閉著，裏面又黑又靜。如此看來，一樓是主ｈtｔpｓ://read•9９cｓw.com屋，二樓是在主屋的基礎上搭建的。浜中沒有脫鞋就登上了狹窄的樓梯。

「此話怎講？」

「老師這麼想也可以。」

「時機到了？你總是這麼故弄玄虛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請冷靜點，老師。」浜中看著手錶說。

「是熱海的事吧？」老人喘息道，表情極其凄慘，彷彿正在遭受非人的痛苦。熱海的事，指的應該是伊豆大仁的坂口美真子的死吧。

六疊大小的房間中，一對男女摟抱著躺在被褥外。

一分鐘后，玻璃窗上閃過一個巨大的人影，轉瞬就不見了，看不出是誰。突然，伊瀨清晰地聽見一聲嘶啞的尖叫，不由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伊瀨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可是……」伊瀨張口結舌，愈發急躁。既不能一鼓作氣衝進公寓，又不能老老實實地坐等。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浜中。

「我們之間漫長的鬥爭結束了。」浜中兩手插在口袋裡。

伊瀨坐在原來的座位上，透過薄紗窗帘，看見離開酒吧的浜中朝拐角的蕎麥店跑去。

「您等著瞧好了。」浜中朝窗外瞥了一眼。對面公寓二樓的房間滅燈了。二宮健一和照千代正在房裡沉睡。真是靜得出奇的同居生活啊。

「老師，」浜中對呆站在那兒的伊瀨說，「這裡有兩具屍體。不好意思，您能馬上報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