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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自身的命運 Chapter 1

第一部 自身的命運

Chapter 1

感不到悲,覺不到痛,
只不過這樣常見的、沒水平及非專業的詛咒只能起一兩個小時的作用,最多也就夠用一晝夜。這種詛咒的後果雖然叫人不快,但不會致命。但是這個姑娘受到的詛咒是由真正的經驗豐富的魔法師製造的。姑娘自己還不知道,她已經和死人無異了。
我站起身來——列車在站前開始減速了。我從姑娘身邊走過時感覺到她在看我,並且在背後盯著我往前走。她感到害怕。看起來雖然她感覺不到懸在她頭上的黑氣,但她還是感到不安。這迫使她留意周圍的人們。
真糟糕!
現在我在兩難之間掙扎——我要完成的基本任務即使沒有成功的希望也應該去做;這個死路一條的姑娘我也得救,只是我不知道能否幫她。但無論如何,我有責任追蹤這黑氣的製造者……
而在現在的情形下我不得不打死他。
這對小男孩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覺得嘴裏滿是口水。
我偷偷地打量著他們兩人。姑娘很豐|滿,面頰紅潤,認真地在看《莫斯科共青團》雜誌,臉上沒有絲毫不安的神色。小男孩則相反,他長得纖細瘦弱,站在車門口,一隻手指在玻璃窗上划來划去。
猜對了,是這個車廂。
公寓里很冷,暖氣片只是微微發熱。我喜歡冬天的惟一理由就是天黑得快,路上行人又少。看看這裏……一切早就讓我受夠了,我真想離開莫斯科,去黑海附近的雅爾塔或者索契的某個地方。我只去黑海,不去別的溫暖大洋中的那些遠方島嶼:我喜歡身處在被母語包圍的環境中。
「好吧。你應該加一句『樂意為您效勞,大人』。」
是誰啊?誰?
就在這時,我遭到了第二次襲擊,這次和上次不同。不抽筋也不疼痛,只是喉嚨發乾,牙床發麻。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跳動,手指尖開始發癢。
沒有時間和他們瞎扯。我扔出了頭腦里冒出的第一句話:
但是我和吸血鬼勢均力敵。我抬起手,把打開的酒直接潑向她那扭曲的臉。
我倒想看看,能給我弄個什麼罪,在公共場合酗酒嗎?這是最可能的一種。
我從車廂里衝出來,環顧四周。野外工作的經驗我真的不足,這點頭兒完全正確。但是他採用的訓練方法我很不喜歡。
血脈賁張……
不過我成功的機會又多了一成。
你最好看看上面!
「安東。」
這一切的跡象都是間接的,同時又太明顯,以至於不能忽視它們。
小夥子在「阿列克謝耶夫斯基」站下了車。
「是的。」
「我是安東。我在外面,『宇宙』飯店附近。在跟蹤。」
「那邊有點不對勁兒……快點,帕維爾。」
我還從來沒攻擊過構造這麼複雜的黑氣。我也從來沒有用過帶有這麼強大能量的護身符。
可能我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姑娘覺察到了,掃了我一眼,馬上把身子轉了過去。
我又拿了一台迷你隨身聽。我不需要聲音,但煩悶卻是無情的敵人。
可怕的嗥叫變成一種尖叫。女吸血鬼在原地轉著圈兒,雙手捶打著臉,臉上的皮和淺灰色的肉一層一層掉下來。那男吸血鬼轉過身,撒腿就跑。
「把垃圾處理一下!」
或者還是追上這個小男孩要更好些?
她最多能感覺到一點輕微的不安。雖然光線很暗很暗,就是用眼角的餘光我也能發現她頭上有東西在晃動……就像眼裡落進了灰塵,又像炎熱的日子里柏油路上蒸發起的氣流在晃動。
不,她當然看不見那股黑氣。
把裝著殘餘血水的鍋子放回原處,我進了浴室。昏暗的、發著青光的燈勉強趕走了黑暗。我用力刷了很長時間牙,忍不住又走進廚房,喝了一口冷櫃里冰凍的伏特加酒。肚子不是暖,而是燙。給人一種冷在牙上、熱在肚子里的奇異感覺。
「安東,你想對我說什麼嗎?」一個看不見的對話人問道。
是啊,當然了。她的確有一張善良和漂亮的臉蛋,雖然帶著倦意,但不兇狠。和這樣的姑娘在一起,你會覺得自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想拚命表現得更好。可是這也是種負擔,讓人覺得累。和這樣的人最好做朋友,偶爾調調情,彼此坦誠相待。這樣的人很少有人能愛上,但大家都會喜歡她們——除了某個曾向黑暗魔法師付過錢的人。
再快些!
但是為什麼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我走過燈光閃亮的櫥窗,那是擺滿用仿冒的格熱列陶瓷裝著的人造食物。旁邊大街上車在飛馳,行人稀少。這也是贗品,幻覺,世界諸界面中惟一能為人們所企及的一個界面。好在我不是人。https://read•99csw•com
看它勁多大!
「早餐有東西吃嗎?」
出門前,我從門上的貓眼裡向樓梯口望了很長時間——沒人。
「好好看家吧。」我嘟噥了一句。就在這時,電話鈴又響了。我在房間里跳起來,找到話筒。
車停了下來。我朝黑氣看了最後一眼——它又懸在姑娘頭上,甚至加快了旋轉速度……沒有辦法,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旁邊的站台,是我這一周在莫斯科的巡查地,我不能越過它跟在一個姑娘的後面,那樣頭兒會活吃了我……也許,這麼說並不只是打個比喻……
「健康更要緊,」我斬釘截鐵地說。酒明顯是假貨,但是現在對我來說還可以。我一隻手扯下了用金屬環箍住的蓋兒,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售貨員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我邊走邊喝了一口——酒里有股煤油味兒,口感更差,顯然是假貨,是在暗地裡分裝的——我向通道跑去。
世界讓開時嘆了口氣,就像機場的探照燈從我的背後打過來一樣,射出一道長長的、細細的影子。影子升騰起來,慢慢有了規模;影子往自己的空間延伸著——那是一個根本就沒有影子的空間;影子離開了骯髒的柏油馬路,站立起來,挺得筆直,彷彿一根濃重的煙柱;影子跑到我前面去了……
不是好兆頭。
我不再胡思亂想了,又朝小男孩看了看,閉上眼睛去探尋他的生物電場。
「巴沙,我不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快速地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在執勤的警察面前收住了腳。
「不樂意,只是不得不效勞,大人。」
黑色氣旋實際上是一種普通現象,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還有五六股類似的黑氣籠罩在乘客頭上。這些氣旋模糊暗淡,微微地旋轉著。這是最普通的非職業詛咒的結果。比如某個人沖一個人的背影扔了一句:「你去死吧,」或者有人表達得更簡單溫和些:「可惡。」緊接著從黑暗一方湧來的黑色氣旋就會抽取你的力量,讓你遇事不順。
「你今天還和平常一樣。」
什麼她也看不到,什麼都沒有。如果她不在冰天雪地里摔跤,腦袋不受致命傷的話,她還能活上一兩天。沒準她會被汽車撞倒,沒準在樓道口被匪徒拿刀捅了……這個捅了她的匪徒自己也不會明白為什麼要殺害這姑娘。大家會說:「多年輕啊,這麼早就死了。太可惜了,那麼討人喜歡。」
我穿過站台,在那湧向到站列車的人群中間曲折穿行著,到了車尾,目標的感覺開始變弱,我又往車頭跑……對……感覺目標越來越近……
我想象得出,頭兒會有多高興!
到了「和平大街」這一站,我感覺到目標正在離去。我跳出車廂去換車,不遠,就近在眼前……
她在星光下起舞,
後來小夥子的臉舒展開了,甚至還笑了笑——友善平靜地笑了笑說:
我沉默不語。拉里薩的聲音很職業化,但聽上去帶著疲憊。顯然,她一整夜沒有睡覺。
旁邊站著一個男吸血鬼。我立刻感到,這對人中他是為主的那個:正是他造就了這個女吸血鬼,正是他訓練她喝血的。最可惡的是——他具有在莫斯科正式註冊過的標記。這個畜生!
太棒了!是那個姑娘還是那個小男孩?他們中是誰?
人們往車廂里走,我順著車跑,感到嘴裏滿是黏稠的唾沫,牙開始痛起來,手指哆嗦……耳機里唱著英文歌曲:
列車在我身後啟動了,目標臨近的感覺沒有減弱——就是說此刻我們近在咫尺。迎面來了一列列車。我感到目標在動了,在走向那列車。
「出了什麼事?」
「同事們已經在路上了。」
「安東,我請你認真點對待現狀,好嗎?早上我等你彙報,隨時隨地。好了……祝你成功。」
不過老上校的效用較之用蒼蠅拍捕大象猶有不及。
這時呼喚的旋律歡快地響起,裏面帶上了暗語。
就像在玩那種名為「熱—冷」的小孩子的遊戲。
「從黃昏界出來!」我喊道。
該死!
姑娘頭上那股旋轉的黑氣被沖走了約五米,躥出了車九九藏書廂。但它的結構沒散,又曲折迂迴地朝受害者反撲過來。
我發出無聲的命令,男吸血鬼胸前閃著藍色微光的印記發出「咯吱咯吱」聲。不知哪個本領比我大得多的人所注入的一股能量傾注到死亡的肉體里去了。吸血鬼還想跑。他吃得飽飽的,身體很結實,別人的生命還在為這死亡的形體提供給養。但是,要抵抗這種力量的打擊也不是不可能的:現在他變得皮包骨頭,眼窩裡流出黏液。然後脊柱折成兩段,顫動的殘餘部分「撲通」一聲倒在我的跟前。
我把縞瑪瑙棍握在手裡。手指開始陣陣刺痛,然後瑪瑙棒變熱,散發出積聚的能量。這種感覺不是假的,但這熱量不是溫度計所能測量的。我覺得自己握著的是火堆里的一塊炭。一塊表面蒙了冷灰,而中間還熾熱的炭……
見鬼,怎麼找到目標呢?
而這股旋轉的黑氣又再往回移動,彷彿一條忠實的狗回到落難的主人身邊。
我走出正在合攏的車門,急忙跟在小男孩後面。
魔幻之語……
鑽進大門時,我已經想好了結局——一動不動、心被掏空了、被吸幹了的男孩的屍體以及正在悄悄溜走的吸血鬼。
看來我的建議正中他們下懷,警察手牽著手,就像孩子們一塊玩遊戲時那樣,沿著通道奔向售貨亭。想到自己的建議所造成的後果,我感到有點難為情,但是已經沒有時間扭轉局勢了。
我跟在後面,飛速地想我下一步該怎麼辦。不妨等等小組的人,他們過十分鐘就會來的,不會超過十分鐘的。
我進攻了。
若是在車廂里,甚至在整列車上哪怕還有一個他者,那麼它就會看到一道能瞬間擊穿金屬和水泥的令人目眩的光芒閃過……
也許因此她才活到現在。
蜷曲在通道中央的流浪漢伸出手來,好像希望我把打開的酒瓶給他。我從旁邊跑了過去。
我不知道,也許是長了點,但是我喜歡。
我跑進小貨鋪時,扔給售貨員兩個硬幣,說話時盡量不露出牙齒:「六盧布的,帶環的。」
「塑化了!」
夜晚開始就不順。
「要小組支援?」對方感興趣地問。
據說黑氣被逼退哪怕兩三米遠的話就會失去方向,粘上最近的某個人。誠實地說,我本人沒有看到過這種現象。這種情況也很糟糕,但別人的詛咒效力要弱得多,新的受害者還是有獲救的機會。
「大眾的利益和個體的利益很難吻合……」
「你應該過這一關,」頭兒說,「你在分析部門幹了五年——時間長了點,你沒覺得嗎?」
只是我那能量耗盡的護身符呢?
有意思,總是那麼湊巧,聽什麼旋律就發生什麼事。今天的運氣落在曼佛雷迪尼身上。
廚房裡一片漆黑,但我還是懶得開燈。我打開冰箱門——一個被擰下的燈泡已經和食品凍在一起了。我看了看鍋,上面蓋著漏勺。漏勺里放著一塊半解凍的肉。我拿開漏勺,端著鍋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你好。」
「謝謝。」我對著掛斷的電話說。我起了床,在廁所和浴室轉了一圈。我本想把牙膏擠到牙刷上,又想到急著要做的事兒,於是就把它放在了洗臉盆的邊上。
「你們去買幾瓶酒,休息一下。快!跑步走!」
她願承諾。
我已經開始聽到了呼喚。它暫時還不成句兒,只是一種柔和的、遲緩的旋律。耳機里的聲音一下子聽不到了,呼喚輕易地蓋住了音樂聲。
憐憫是件危險的事。今天我兩次陷入其中。第一次是在地鐵里想擊退黑氣旋,徒勞地消耗了護身符的能量,而現在呢,又跟在小男孩後面。
感覺不到傷害,一無所得,
多年前,有人對我說過一句話,這話我不贊同,直到現在我也不贊同,儘管事實多次證明了其正確性。
我全身發緊,從腳後跟到後腦勺一陣抽搐,難受得叫出了聲來,同時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車廂。
依我看姑娘更有嚼頭兒,就是她。
這所有的情況沒什麼複雜的。已註冊過的男吸血鬼——不是外來的過客,與他不得不平等地廝殺。我一手把酒瓶扔向女吸血鬼,另一隻手伸出去——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根恰好鬆開了的註冊印記上的線繩。男吸血鬼嘶啞地叫著,扣住自己的喉嚨。
頭兒沉默了一會兒說:
少見的現象。未定形的命運。模糊的潛在能量。小男孩可九九藏書能會成長為一個大惡棍,可能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也可能成為一個什麼都不是、無所作為的人,實際上——這種人在世界上佔大多數。所以人們常說,一切都在未來。類似的氣場一般是兩三歲孩子所具有的,但在一些大孩子的身上難以見到。
「沒有,沒什麼。」
我的視線立刻鎖定了一個姑娘,一個年輕可愛的姑娘。她身穿一件很講究的毛皮大衣,手裡拿著包和書。在她頭頂上方有股黑色的氣體旋風般地旋轉著——這種黑氣我已經三年沒有見過了。
「安東,回答。」
沒有,沒有別的出路。
大概小夥子本來會屈服的,他不希望我知道他身後留下的那一道道長長的血跡,希望他的行為能被定性為「非法嘗試與人類協作」。但是姑娘沒有他那種忍耐力,沒有理解在發生著的事情的能力。
當車門吱吱敞開時,我看了姑娘最後一眼——匆匆地記住了她的生物電場。在大城市裡要再找到她的機會不多。不過我還是應該試試,但現在不行。
但,總的來說,這還要取決於性別。
在扇面形的站台上,目標逼近的感覺已變得幾乎令人難以忍受。我又發現幾個候選人——兩個姑娘、一個小夥子、一個小男孩。他們都是潛在的候選人,但他們中間誰是呢?
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那呼喚恰恰是衝著他來的。不管怎麼說,他是一道美食。
我突然感到上下頜如同被燒紅的針扎透了。咳,你個混蛋……
就這樣,又一個夜晚開始了。
小男孩從自動扶梯上跳了下來,跑過大廳,消失在玻璃門后。頓時我覺得輕鬆了些。我放慢腳步,跟在後面走,我看了一眼小男孩的行動:他躥到了地下通道。他跑著,那充滿魔力的呼喚拉著他,命令著他去見它。
我沒有力氣追趕女吸血鬼了。探過身子,我收集了一些遺留下來的生物電場——乾枯的、灰白的、腐朽的。我們會找到她的。現在她到哪兒也躲不掉。
「我不在。」我說。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一個姑娘在「日加」站下了車。
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她那縱身一跳的速度太快了,誰也攔不住她。
我把手伸進口袋,碰到了護身符。它稍稍有點熱,不過這次也不需要太熱。
月色溶溶,
時間拖得太長了,太長了……我看看小男孩,看看圍著圍巾的細脖子,然後咒罵頭兒,咒罵習俗,咒罵禮節——咒罵那些讓我工作的一切。我又開始牙床發癢,喉嚨乾燥。
也許,我跟著這節車廂就能猜到究竟是誰了吧?
兩雙早就把我當成獵物享用的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垂下目光,眼神里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性。
當然這都是些愚蠢的念頭。
那男孩兒哪去了?
「守夜人,」我說。我把握著護身符的手向前伸去,它的能量已被釋放,但是,這在遠處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察覺,「從黃昏界出來吧!」
從通道里出來時我深信已經晚了。沒有,奇怪,小男孩竟然沒有走遠。他站在那兒,微微有點搖晃,離我約有一百米左右。瞧這種抵抗力!呼喚的力量那麼強大,讓人奇怪,稀少的行人怎麼沒跳起來?無軌電車怎麼沒從大街上鑽進門洞,去交好運?
「好吧。你醒了嗎?」
為什麼人類秩序的捍衛者總在不需要的時刻出現?
人已經很少了,自動扶梯上只有我們四個人。小男孩在前面,他身後是一個抱孩子的婦女,然後是我,再後面是一個滿臉皺紋、上了年紀的上校。軍人的生物電場很漂亮,由燦爛的鋼灰色和淡藍色的色調組成。我甚至嘲弄又疲倦地想,可以叫他幫忙。像他這樣的人至今還活在「軍人的榮譽」里。
血有一股發苦的鹹味,但是只有血才能止渴。
我循著呼喚聲跑過去,我聽到的呼喚可能和小男孩聽到的不一樣。這種呼喚對他來說是誘人的旋律,令人神魂顛倒,失去意志和力量。對我來說則相反,是一種讓人血脈賁張的警報。
我回到汽車裡,坐在方向盤前,解開外套。一切都好。甚至很好。領頭的吸血鬼死了,夥伴們會抓住他的女友,小男孩活著。
看它的目的性多強!
他把我當做自己人了。用不著為他的誤認怪罪他:此刻我確實是他們中的一員,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準備不會白費的:我開始體會到他們的感覺,可是自己也險些轉變到黑暗的一面。
我嘆了口氣,朝著停在路邊https://read.99csw.com的一輛灰色「沃爾沃」車走了過去。後座上放著一些簡單的工具,一隻牢固的塑料袋、一把鏟子和一把笤帚。我用了約五分鐘的時間把吸血鬼那幾乎沒有重量的殘餘部分摟在一起,把口袋藏到汽車後備廂里。我從懶散的掃院人留下的鬆散的雪堆里剷出了許多臟雪,撒在門口,然後又把殘留下來的腐爛東西塞進臟雪中,用腳踩了一陣子,心裏說:用不著人類的葬禮,你不是人類……
「女吸血鬼跑了!」我喊道。
無論姑娘還是男孩都沒有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也許他們具有很強的忍耐力,或是相反——一下子就屈服了。
我盡量不朝她的方向看。把手伸到口袋裡,我摸到了護身符——一根用縞瑪瑙磨成的棍子。我遲疑了一下,試圖想出別的辦法。
前進!
「又發生了什麼事?」
小男孩回頭看了看。好像是看到了我,然後就快速往前走。
我到溫暖的地方去靜養還有點早呢。
哎呀,這歌唱得太貼切,令人吃驚的貼切……
沒有任何蹤跡。我只是嗓子發乾,牙床發癢,心瘋狂地跳動。唇上有股血腥味兒。越來越躁動不安。
「不要。」我嘟噥了一句。
我們那對如同二重奏般形影不離的作戰隊員伊戈爾和加里科從大馬路上跑過來。
「叫你本人……」我剛想說頭兒,但及時地醒悟了。他甚至連不專業的詛咒都感覺得到。回到房間后,我開始收拾扔得到處都是的衣物。褲子是在床下找到的,襪子在窗台上,襯衫不知怎麼掛在朝鮮處容面具上。
我加快了奔跑速度,穿破灰色的影子,進入了黃昏界。世界的顏色變暗淡了,街上的汽車彷彿放慢了速度,滯住了。
效果完全出乎意料。懸挂在其他人頭上的那些詛咒被完全解除了。一個中年婦女疲憊地拍拍額頭,驚訝地看看手掌——偏頭痛突然消失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獃滯地望著玻璃窗,然後渾身哆嗦了一下,他的臉鬆弛下來,眼裡一種淡淡的憂鬱不見了。
惟有愛情將永存,
是的,我明白,這是真理。
我想喝血。而且不是豬血,不是牛血,就要人血。這該死的狩獵……
祝願的話無精打采,枯燥無味。拉里薩不相信我,頭兒大概也是一樣。
「是。」我已經把護身符的能量耗光了。
「您不在這兒。」兩位齊聲重複道。
為什麼吸血鬼們這麼受不了酒精?
是的!
然而,我出現得很及時。
車快到「國民經濟成就展覽館」站時,小男孩從玻璃窗上抽回手,上了站台,匆匆朝老出口走去。姑娘留了下來。
我閉著眼睛坐著。這一晚上,曼佛雷迪尼的《第五交響曲》我已經在聽第三遍了。隨身聽里的碟片是我自己刻錄的。裏面雜七雜八地錄著中世紀義大利人的曲子、巴赫的《艾麗莎》,還有里奇·布列克莫爾和野餐樂隊的作品。
在不停的奔跑中我召來了黃昏界。
好極了。狩獵已近尾聲。
我還沒有資格。
我用普通人的目光看這些人,哪個都值得懷疑。這裏到現在還有許多乘客在擠來擠去——畢竟是環線的「庫爾斯克」站,有從火車站出來的旅客,也有四散而去的商販,還有急於轉車趕往住宅區的人……我微閉上眼睛,我能觀察到一幅更有趣的情景——像通常傍晚時分那樣暗淡的生物電場。其中不知誰的仇恨作為一塊紅色的斑點顯現出來,有一組刺目的橙光在閃,顯然是急於上床,還有一些軟塌塌的灰褐色的條狀氣體逐漸破散著,那是醉鬼的生物電場。
結果令人沮喪。
我並沒有感到慚愧。但憤怒的情緒還是平息下來了。我把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裡,打開外廳的衣櫃。想著該用什麼行頭裝備自己。上禮拜朋友送了我幾件新衣服,但我還是選擇了一套普通的,簡潔又實用的裝束。
小男孩站在露出獠牙的年輕女吸血鬼面前,正慢慢往下拉圍巾。此刻他未必感到害怕——呼喚使他徹底失去了意識。他多半在幻想著去碰一下這對尖利的、發亮的獠牙。
女人的聲音。
「沒有。」我悶悶不樂地說。
要是護身符能量充足,我只不過會擊昏他。
沒辦法,繼續等待吧……
滿臉粉刺的小夥子慢騰騰地—九*九*藏*書—他本人似乎在上班時讓自己給喝暖和了——遞過酒,誠實地提醒著:「酒不太好,但沒有毒,『多洛霍夫』牌的,不過總歸是……」
我離我的目的地近了。
我偷偷地打量了一番同行的人,便失去了這點希望。這裏沒有任何特別值得關注的人。
我完全抽出了護身符,朝姑娘瞥了一眼。旋轉的黑氣顫抖著,朝我這個方向微微彎了過來。它是那麼強勁,甚至萌生了智能。
完了,壞了。
他被一片閃爍不定、半透明的光輝籠罩著,這一刻渲染著紅色,那一會兒又流溢著濃綠色,有時又閃耀著深藍色。
對目標的感覺並沒有減弱。
我無意識地把手伸進口袋,我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便皺了皺眉頭。為什麼地鐵裏手機不好用呢?有手機的人不坐地鐵嗎?
「喂。」這不是拉里薩,夜裡一般都是帕維爾值班。
列車在環線上飛馳,我那爆發出的本能在叫:「在這兒!在旁邊!」
「那就好。祝你順利。」
從吸血鬼製造的黃昏界里出來,他可能失去記憶,也可能會成為植物人。他已經不在大門洞里了。他怎麼也不可能從我旁邊跑過去……我從大門洞走到院子里,真的看到小男孩了。他幾乎跑得比女吸血鬼還要快。真了不起!奇迹。他不需要幫助。糟糕的是,他記住了所發生的一切,不過誰會相信這個小小的男孩呢?到了早晨,他記憶中的一切都會暗淡,都會消失,變成一個不現實的噩夢。
加里科邊跑邊踢了一下吸血鬼乾枯的屍體,在寒冷的空氣中撿起一片碎屑,喊道:
我的四個對象坐上了同一節車。這就是成功,我尾隨他們上了車並開始等待。
「我叫謝爾然特·卡明斯基,」年輕的警察很熟練地說,「您的證件。」
我把女吸血鬼的形貌訊息傳遞給他,加里科皺皺眉頭,加快了腳步。作戰隊員們飛奔著去追女吸血鬼。伊戈爾邊跑邊說:
「我會去找的。」
總是這樣!
他似乎明白情況已經相當不妙,撲向我,試圖讓拽住他喉嚨的那根線繩松一松。他撲過來時伸出獠牙,開始變形。
我坐著地鐵走了六個多小時,毫無章法地從一條支線轉到另一條支線。時而打個盹,放鬆一下知覺。四周悄然無聲,不過我還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但所有的情況對新手來說都是很平常的。只是快到十一點的時候,地鐵里人跡稀少,情況才有了變化。
我點了一下頭,好像他們需要答覆似的,然後我從自己隱身的黃昏界里走出來。世界燦爛了。作戰隊員的影子漸漸消失了,連人類現實生活中的雪也沒有被那些無形的腳踏過。
我轉過身去——女吸血鬼這時可能已經復甦了。不過她已經不再是個威脅了。這個吸血鬼姑娘以驚人的速度跑過院子。她始終沒有走出黃昏界,所以看到這令人震驚的場面的只有我一個人。當然還有那些狗。旁邊的某個地方有一隻小狗發出歇斯底里的吠叫聲。它既恨又懼,這是狗自古以來就對半死不活的人所抱有的感覺。
再說,頭兒本人也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實際作戰過了。
「啊—啊—啊—啊!!!」她拖長聲音,嗥叫著向我撲來。還好,她沒用獠牙咬小男孩:此刻她不能自制,就像全身酸痛,剛把注射器從靜脈里拔|出|來的吸毒者,像立刻就要達到性高潮的女色情狂。
「安東,你要和頭兒通話嗎?」
電話鈴聲急促地、令人討厭地響起來。我摸到聽筒,貼在耳朵上——我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醒來的時候,天才剛黑。我躺著,望著百葉窗縫隙里的最後一絲光亮漸漸消失,陷入了沉思。
古老的朝鮮皇帝不滿地看著我。
我跳進正要合攏的車門裡,呆立在那兒,仔細捕捉著自己的感覺。猜對沒有?或者仍然沒能鎖定目標……
他們倆還在一起時,我就無法搞清楚我的感覺來自他們中的哪位!
狩獵的第五個晚上——一無所獲,今天也未必幸運。
輕唱著屬於黑夜的,
如果有人認為豬血味道不錯,那他就錯了。
吸血鬼們朝我轉過身來,他們張皇失措,對將要發生的一切還沒反應過來。小男孩曾處在他們的黃昏界中,我不能,也不應該看到他……就像不能看到他們一樣。
被我折磨了一個星期的身體反抗了。我想喝——不是水——我能用沒有任何害處的城裡的臟雪止渴;不是酒——我手上的一瓶不純的劣質白酒也不會帶來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