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頭鷹彷彿感興趣了。

我第一次在夢裡承蒙頭兒的接見。這不是件舒服的事，尤其是對頭兒來說，他不得不闖入我的意識。

「你做人太久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大胆地問道：

我很想知道，奧莉加對這點是怎麼想的。但是貓頭鷹一聲沒吭。

做一個受歧視的人——這是什麼樣的滋味？受懲罰不是因為他們有罪，而是因為他們有犯罪的潛在可能性？他們將怎麼活下去……噢，就算這不叫「活著」——這裏要用另一個詞——怎麼在自己的監視人身邊待下去呢？

「你好，安東。」他說。

「不。但你真的在實驗室呆得太久了。安東，這個小男孩的潛力可能比我還大！」

「一開頭……」我斜眼看著站在古董架上用玻璃罩著的白色極地貓頭鷹的標本。它的頭是否動過？「一開始我徒勞地試圖中止黑氣旋，因而耗盡了護身符里的能量。」

心念一動，我沒有完全轉入黃昏界。不該這麼相信陌生人，但是，頭兒大概不會派給我一個靠不住的搭檔。

他點點頭，然後飛快地從我的住所跑出去。我聳聳肩膀，關上門。回到廚房，我望望貓頭鷹說：

快半夜的時候，我高興瘋了，因為他們拒絕了我的邀請。夜裡將近三點了，我試著睡著，我很放心，因為我知道通往我家的路對他們來說沒有了，也不會再有了。

我不吭聲了。頭兒走到窗前，猛然打開窗，伸出手去。貓頭鷹拍打著翅膀，朝下面飛去。好一個標本！

「好吧，我們就從這兒開始。我仔細看過那東西的形狀，如果你沒有加以誇大的話。」

「把你家大人叫來。」我請求道。

「我相信。所以說這樣的氣旋用護身符是除不掉的。你記得分類法嗎？」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跨在凳子上，坐在冰箱前。「而你也不會說話，這我自己能想得出來。我叫安東，五年前被發現是個『他者』。」

「你知道，我們是怎樣挨餓的嗎？」科斯佳沉默了一會兒說。

「別響！」頭兒命令著一點過錯都沒有的話機，它馬上就靜了下來。「安東，必須找到小男孩。逃跑的女吸血鬼本身沒有危險。同事們能追上她，正常巡邏的巡查隊也會逮住她。但如果她吸了小男孩的血……或許，更糟的是，她把男孩變成吸血鬼……你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吸血鬼。現在的吸血鬼和真正的吸血鬼相比，就像吸血的蚊子之於諾斯費拉特之類的吸血鬼。不過諾斯費拉特還不是最厲害的，即使他拚命做出強大的樣子也不行。所以就必須找到小男孩，跟蹤他，儘可能讓他參加巡邏隊，不能讓他投向黑暗的一方。如果那樣，莫斯科的平衡就要徹底崩潰。」

我從一些「波爾若米」礦泉水瓶子中間取出一個裝有二百毫升供血者血液的小瓶子。

「我能做些什麼呢？」我問。「他打死人了。打死了無辜的人。打死了在他面前絕對沒有自衛能力的人。他把那個姑娘變成了吸血鬼……粗魯地強迫她，她不應該成為吸血鬼的。昨天他們差點害死了一個小男孩。無緣無故，不是因為飢餓。」

「夠了，」我說。「別耍活寶。」

「等等。」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房間里。「怎麼回事？」

「安東，這麼強大的氣旋，也只有造它的人才能解除。」

走廊里傳來門鈴聲。我嘆了口氣，攤開雙手：這有什麼辦法，自己的錯，任何談話對象都比這無聊的鳥兒強。我順路打開了燈，走到門口，開了門。

談到試驗品，我站起身，打開爐灶上的小櫥櫃，取出一隻毛玻璃塞子塞緊的玻璃罐。一塊褐色的粉劑只剩個底兒了，交給後勤沒什麼意思。我把粉劑倒在洗手盆里，洗了洗——廚房裡散發出一種沖鼻的會使人頭昏腦脹的香味兒。我涮了涮罐子，把它扔進了垃圾桶里。

我哆嗦了一下——外面有人在敲窗。細細碎碎的，彷彿用爪子在敲。一個壓低的鳴叫聲傳來。

「隨你的便，」我說，「我相信，只要你一想吃，馬上就會想辦法和我交流的。」

「我現在就去嗎？」

她老是弄錯我的名字。她的生命只剩三個月了，此刻我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

「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膽戰心驚地說。「這是我的錯……」

「我保證，我會替你申請。這次有機會。」

「他是為了讓我親眼看看他們嗎？」

「好像……」

「吸血鬼有什麼夢想？」

一切都符合規定。

「你常來喲，」我說。「我不是敵人。現在你沒有超過界限——我不是敵人。」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氣旋沒有自己選https://read.99csw.com擇攻擊對象的能力。那姑娘無可倖免，但是砸在她頭上的不會是從房頂上掉下來的磚，多半會是房子爆炸，傳染病開始流行，原子彈恰巧落在莫斯科。最大的不幸在這兒，安東。」

不過，怎麼做——我知道；問題在於，沒有一點成功的希望。

我向後退了一步——於是根納季的臉顫動了一下。

科斯佳的嘴唇上全是血，一行細細的血沿著臉腮流下來。不光是流，還滲透到皮膚里。

「說什麼？」我想冒險得到一個新的公正的評價，便問道。

鳥愣住了。

「你怎麼啦？」我問。

貓頭鷹坐在窗台上。它微微眯縫起眼睛——天才剛剛亮，但是對它來說，天太亮了。街上的人肯定不明白，什麼鳥兒竟停在十樓的窗台上。旁邊的鄰居看到一定會感到吃驚，北極貓頭鷹竟會出現在莫斯科市中心！

科斯佳匆匆收拾了瓶子，塞進口袋裡。

「我們怎麼工作？啊？我們將怎麼合作？你用什麼樣的方法溝通？我很坦率，聽到了嗎？直截了當地說吧！」

根納季出現在兒子身後，不知是從哪兒現身的，他的本領比我這個光明力量的新人大得多。

「否則他會殺我的！」

「進來吧，」我說，「進來，科斯佳。」

「或許他有許可證，或許他有詛咒權……問題也不在魔法師身上。那種力量的黑氣旋……記得嗎，冬天那架飛機是怎麼掉下來的？」

「走吧。不過把這些帶走。」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科斯佳的臉變成這樣。

「好好睡一覺再說吧。」

「你究竟是誰？」我嘟囔著打開窗，狠狠拽下被封住的窗框。頭兒與我的這個搭檔——女搭檔真可算是幫了我大忙。

「呀……」我嘶啞地呻|吟起來，翻過身仰面躺著。厚厚的窗帘遮擋著，我不知道外面是不是黑夜，也許早已是白天了。我斜眼看了一下手錶：發亮的數字是「8」。

「蠢貨！」

我全神貫注。

如果這隻鳥真是我想的那樣，那我可沒給人留下什麼好印象。

沒有回答。我嘆了口氣，碰運氣地把我記憶的一小塊兒拋給了貓頭鷹。

「找到姑娘。保護她……盡全力。這股氣旋近期還會興風作浪。我們在這段時間必須找到下詛咒的魔法師，迫使他消除氣旋。」

看吧，就這樣。它是無形的監視人。不單是監視人——科斯佳對貓頭鷹的反應最能說明問題。最糟糕的是，黑暗力量比我這個服務於光明力量的人更了解我這個搭檔。

「科斯佳，我只是做了自己應做的工作。」

「啊……」他說，「啊……」

「我們明天去。如果你邀請的話，別急。」

凌晨，我還是睡不著，我站在窗前觀望城市。吸血鬼不多，很少。在兩三公里範圍內一個也不會再多了。

吸血鬼順從地把小瓶子放進外面印著「復興俄羅斯文化」字樣的紙袋裡，他瞟了貓頭鷹一眼，來到走廊里，匆忙穿起鞋。

「這更糟糕！」

「你怎麼破壞了任務？」

「你叫奧莉加嗎？」我關上窗問道。窗縫還是漏風，不過這種事放在以後再解決。「唉，一隻鳥！」

沒有任何回答。即使奧莉加能用心靈感應的方式交流，它也不打算這麼做。

「要到早上了？」我看了看表，「還有一晝夜。」

我一陣陣兒覺得自己越來越荒唐。首先這是個不可能交流的搭檔；其次，它還是個女的——雖說它是只貓頭鷹！

貓頭鷹用心聽著。

他不僅是驚訝，或是害怕，他幾乎休克了。

科斯佳只有十七歲。他一出生就是吸血鬼，一個普通的、標準的、城裡的吸血鬼。他成長的環境很不好：父母是吸血鬼。在這種條件下，孩子幾乎是不可能有機會成長為人的。

「為什麼殺他？」

而最奇怪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正常的。我哈哈大笑，望著小吸血鬼試圖變成一隻蝙蝠：這是高級吸血鬼的任務，他不是高級吸血鬼，而且，光明使者永遠不會讓他做到這一點。我只是有時會制止他的不良行為：「科斯佳……你永遠也別幹這種事。明白嗎？」這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這一點，我感覺到了……我曾期望它變成現實。」

見鬼！我為什麼沒翻閱過去的學習提綱呢？

「我是個傻瓜。」

「我還碟來了，」科斯佳嘟噥了一句。「給。」

「拿個袋子，笨蛋！要是有人突然在大門口怎麼辦？」

「你確定要這樣做嗎，安東？」他懷疑地問，「完全不需要這樣。沒事兒。」

就在這時，科斯佳突然冷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抓起其中一隻小瓶，輕輕地、巧妙地剝掉鐵皮蓋子，然後拔出瓶塞，把瓶子送到嘴邊。他又冷笑了一下，喝了一口。

「你錯了……」

「沒有。」我搖搖頭。「烙印瞬間就會置人于死地。」

「你在哪一點上違背了這個原則呢？」

「孩子rｅaｄ•９９ｃsw.ｃｏm，世界上有許多活人得經常輸血。他們對血的需求不比你們少。另外，還有一些緊急情況也要用血。所以有獻血者，所以他們受到尊敬，得到獎勵……別笑。我了解你們在醫學發展和供血宣傳方面的功績。科斯佳，如果為了救命，為了生存，有人需要血——這也沒什麼。血流在哪兒，流在靜脈，還是胃裡，也是無關緊要的事。問題在於你怎麼得到它。」

「我用普通的方法感覺不到吸血鬼，」我繼續說，「只得拿自己做試驗，去體會他們的感受。人血我不想喝，用豬血來代替，這些都是試驗用的試劑……你當然知道這些啦。」

只不過我難得碰到他處於那種狀態。

本想說得更刻薄，但我在巡查隊工作之初就改掉了這個習慣，準確些說，是我自己改掉的。只要你看過一兩次你罵過的人那頭上的黑色氣旋——你就會開始管住自己的舌頭的。

「他受過折磨嗎？」

我哆嗦了一下。這不是我們工作上的疏忽，而且總的來說，多半是法律的漏洞：被詛咒的駕駛員操縱失控，於是大型客機轟隆一聲墜落在城市街區。幾百個無辜的生命……

魔鬼和地獄！我去打獵，別人卻獵捕我。確切地說——他們在埋伏守候，等待獵人變成野獸。

我蹦起來，匆忙提好褲衩，跑到窗前。就是那個廢物，那個我在接受追捕任務時被迫接納的東西，它還真來了，我清楚地辨出了它的輪廓。

我搖了搖頭。我們從來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這樣會輕鬆些。「科斯佳，要想活下去，你需要血，雖然有時還是人血。」

我一邊關窗，一邊思索著現在該怎麼辦。怎麼對待它，喂它什麼，真想不出這個長羽毛的動物怎麼可能幫助我？

「你在我的肩上，我怎麼在大街上逛？」

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今天十一點起床，馬上就來單位，工作到現在還感覺精力非常充沛。

「去你的吧，」他放下瓶子，想了想，把它斜放在洗手盆上。「我們不需要你的……」

貓頭鷹看了看我，像只被激怒的貓一般發出噝噝聲。

「我們的人很少，安東。」科斯佳看看我的眼睛，「如果有人離開，我們就會馬上感覺到。」

「他帶人實習，指導巡查隊員們——怎麼發掘潛在的他者。他遇到了我……」我微笑了一下，回憶著，當然啦，他消除了我的心理障礙，接下來一切都簡單了，我進了進修班，開始在分析部分工作。不過……生活沒有特別的變化。成了他者，但我好像沒有察覺到這點。頭兒平時雖然皺著眉頭，但也沒說什麼。我工作得不錯，他無權干涉過問其他的事情。但是一個星期前，城裡出了瘋狂的吸血鬼。這個除掉他的任務就落到了我頭上。表面上是因為所有的巡查隊員都很忙，沒空，實際上是為了讓我聞聞火藥味兒。也許這麼做是對的，要知道在這一個星期里又死了三個人。業務熟練的巡查隊員可能一晝夜就抓住那一對吸血鬼了。

他的妻子也進入了黃昏界，她解開了襯衫。那半大小子沒有動，他需要父親再用目光確認一下自己的意圖才出示印章。

頭兒不說話了。

「你說的是命令嗎？」

「是的。」

「大家都會找，」頭兒漫不經心地說，「我把休假的同事召回來。伊利亞和謝苗早上會從斯里蘭卡回來，其他人——中午回來。歐洲的氣候不好，我已經請歐洲分部的同事們支援，不過等他們把雲彩驅散時……」

「哪個更重要，是保持光明和黑暗兩大力量的平衡呢，」我仍然問了。「還是提高我的業務水平呢，或者是保護三個無辜的生命？」

貓頭鷹在廚房裡的冰箱上，一動不動地獃著，就是個擺設用的標本。

「好，」我攤開雙手，「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明白，我給人的印象不太好。老實說——我這是老毛病。」

我點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我輕輕地說。

「我相信，你記不住。但是這不重要，這股氣旋是超級的。你不可能斗得過它的……」頭兒從桌子那邊探過身，神秘地耳語道：「你要知道……」

「我放過了女吸血鬼。夥伴們也沒追上她。」我後悔地重申。

貓頭鷹看了看我的眼睛。

「這是誰？或者說這是什麼？」

「是，我以為，我的任務是偵察那個開始在莫斯科頻繁傷人的吸血鬼。查到他，就……呃……除掉他。」

「一切正常吧？」根納季問，「我們可以走嗎？」

「他已經發展過別人了！」

科斯佳不再說話。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完全是一個普通的、有點蠻橫無理的、同時又近乎病態的小夥子。

「問這個幹什麼？」頭兒看看貓頭鷹的眼睛問道。

真見鬼……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顯然有急事——很少有人知道頭兒直線電話的號碼，我就不知道九九藏書。

他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進來了。他捋了捋頭髮——我發現他的手掌里滿是汗水，眼珠不停地來回亂轉。

「錯誤，你的錯誤。」

「空話。」科斯佳不屑地說。我覺得剎那間他轉入了黃昏界——但是馬上就返回來了。長大了，小夥子長大了。他有了真的力量。「昨天你表明了對我們的真實態度。」

「我不要。」

「沒違背，所以我才破壞了任務。」

他成熟了，成熟得很快……

「一切正常，」他說。他敞開襯衣，於是我看到註冊印章，一個刻在灰色皮膚上的深深的印鑒。「我們都註冊過了。波蓮娜！科斯佳！」

當天完全黑下來時，我忍不住了。我跑到樓上，按了門鈴。科斯佳打開門，哆嗦了一下。在現實生活中，他和他的家人一樣，外表看上去很普通。

「好決定我是否願意和它一起工作！」

「我們說好了，」我大胆地說，「只是現在我們吃什麼呢？啊？」

他不說話。

「好吧，沒什麼。我們早知道，有一天你會變成他者的。」

起初他幾乎每天都跑過來。我是他的直接的對立者，我站在光明一邊。但是我還是讓他進家，他和我在一起沒什麼可隱瞞的，可以隨便地閑談，可以潛入黃昏界，並誇耀自己顯現出的才能。「安東，我變樣了！」「啊，我的獠牙開始長了，哈—哈—哈！」

「走吧，」我說，「沒有按規定，但是我現在顧不上規定了。」

「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認為……」我開始說。

「我了解他，」科斯佳突然說道。「他過去很快樂。」

「但是……」

「怎麼，還要睡覺……」我開始說。但是，周圍的世界已經漸漸暗淡下來了，黑了。枕頭角兒扎疼了我的臉頰。

「嗯……我走了。」

頭兒的怒氣稍稍消了點兒，於是我冒險把目光從地板上移起來，小心翼翼地說：

「你想收買我？」

「怎麼辦？」

「我一點也不遺憾！」

「我睡好了，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

「我們該怎麼辦？應該尋找那個姑娘。你能接收她的形貌訊息嗎？」

「是的。昨天……我差點兒成了吸血鬼。」

「安東，清醒點！那男孩在幾公里遠的距離之外一直被迷魂的呼喚聲牽引著！他走進大門洞時應該是個無助的木偶！而當他從黃昏界里出來時，已陷入了昏迷之中。安東，如果所有的事情發生以後，他還能走動的話——他便擁有巨大的潛力！」

「問題不在她，不在她一個人身上。」

我接過一疊碟片，對它們有這麼多並不感到奇怪。我通常不得不管他要兩個星期，才能讓他歸還碟片——他特別馬大哈。

我最想沖個淋浴，但是我不允許自己這麼浪費時間。我只是刮刮臉，在冷水龍頭下沖了幾下頭。在隔板上的香波和香體露中間找到了我一般不用的古龍水。

貓頭鷹舒展開翅膀，飛到我的肩上。

這家人非常可親。我有一次向他們借鑽孔機，科斯佳的父親根納季是個建築工人，他便直接來到我家，輕鬆地幫助我在水泥牆上打了洞。這件事直接證明：沒有無產階級知識分子是難以生存的。

科斯佳沒有爭辯。我絞盡腦汁地想對策。五年前，當我成了他者時，世界就對我開放了黃昏界，等待我的是令人詫異的新發現。但是吸血鬼就住在我的上面，這是最令人反感的一件事。

貓頭鷹看看我，等著。

「對不起，安東，你怎麼想我不關心，」頭兒伸出手，貓頭鷹笨拙地挪動了一下毛茸茸的腳，站在了頭兒的手掌上。「你不明白你多幸運。」

他的聲音變得精明強幹，正與他的外表相配。以常人的眼光看，他有四十來歲，屬於那種政府喜歡對他們寄予希望的中產階級圈子裡的商人。

「我的第一個錯誤，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開始說，並露出一副非常無辜的表情，「沒有正確理解任務。」

「是的，他錯了，」科斯佳固執地說。「但是為什麼要打死他？應該審判。法庭、律師、判決方，一切按規定……」

貓頭鷹又發出咕咕聲。

「是的，」頭兒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鳥兒說，「你在許多方面都對，但不是有人請求重新上訴嗎？」

「是嗎？」頭兒來了興緻。

靜默了片刻。

「貓頭鷹。你要喂它，關心它，一切都會好的。而現在……你再稍稍睡會兒，然後起來。你可以不來辦公室，等奧莉加到了之後——就去工作。檢查地鐵環線，例如……」

「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越過障礙，」他說，「一切都很順利。」

就是說，那麼……好吧。

他們走了，我坐在長凳上，一個老太太坐在旁邊曬太陽。我抽著煙，想理清思緒。老太太看了看我，鄭重地說：

我生氣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他嘟噥了一句。

我勉強堅持到晚上。我翻看學習提綱，https://read.99csw.com為此我不得不進入黃昏界，因為在普通的世界里，這些隨處可見的本子完全是空白的。我想打電話告訴科長或者頭兒——頭兒直接對我負責——但我覺得，應該自己拿主意。

貓頭鷹發出的聲音更像是壓抑著的笑聲。

我發起火來。

「為什麼？」我突然冒出一句話，接著急忙改口道：「必須阻止黑暗魔法師嗎？」

這很可怕。一種褐灰色的生物電場，令人壓抑的氣氛。我呆住了，恐懼地望著他們。科斯佳的母親波蓮娜的臉色微微一變，孩子愣了一下，把身子轉了過去，一家之長走到我跟前，一步一步進入了黃昏界——他那優美的步伐是只有跨越生死的吸血鬼才能具有的。對他們來說，黃昏界是正常的居住環境。

門口站著一個吸血鬼。

「事實上任務的根本目的是檢驗我是否勝任作戰工作，是不是具備實戰能力。由於我對任務沒能正確理解，而正是在遵循『區分和保護』的原則上……」

頭兒突然轉過身去，用心如死灰般的目光瞥了貓頭鷹一眼。它迅速放下翅膀，玻璃眼珠的光澤消失了。

「隨便。看來，還是要從那姑娘開始。但是那男孩也要試著找到。」

「奧莉加？」我望著走廊喊道。

「你自己就不懂自己哪兒錯了？」

「我確定。」

我記得這一切，彷彿才發生在昨天。我上課回來——最平常的課，讓人想起不久以前的大學生活。三對人、一位講師，酷熱、熱得白大褂都貼在身上。我們租用了醫學院里的講演大廳。我走回家，在路上邊走邊玩，時而走進黃昏界——時間不長，技巧還不熟練，時而開始檢測路人。已經到大門口了，我碰到了鄰居。

貓頭鷹微微睜開了一隻眼睛。它不理我，幾乎就像不理那些忙忙碌碌的麻雀一樣。

「我把生的意義看得更平常些；它就是走動、思考、說話、夢想……」

「是的，」在走出黃昏界前，根納季停留了片刻，「我曾經到過你家……安東，我現在把邀請還給你。」

可惜他是個吸血鬼。

「你提的問題不正確，」頭兒搖搖頭說，「問題在於它是否願意和你一起工作。」

那琥珀一樣的黃眼睛憂鬱地看了看我。

「是，」我覺得它笑得對，「五年前才發現的，就是這樣。我有一個很大的障礙要克服，那就是我不想看見黃昏界。在頭兒碰到我之前，也就真的沒見過。」

「草包！」

上完課回家時，我買了一個大蛋糕做茶點。

「他們違反了法律。你明白嗎？不僅是我們的法律，不只是光明使者所認可的法律，是被所有他者一致認可的。這個小夥子……」

頭兒嘆了口氣。

腦子昏沉沉的，眼睛里彷彿有沙子。嗓子又干又痛。

「就是說，你討厭我本人？討厭我們所有的人？」

身後響起了笑聲。我轉過身——是我已經完全忘記的貓頭鷹，它把腦袋轉向科斯佳，並舒展開翅膀。

貓頭鷹轉過臉去。

「你大概要吃肉吧？」

說實話我還能料到什麼呢？

科斯佳哆嗦了一下，朝胸前瞥了一眼。要是進過黃昏界，那就能透過衣服看到烙印，如果沒進過你根本發現不了。好像他從沒進過，但是，我怎麼知道吸血鬼們對烙印有什麼感覺呢？

「我要查驗，」我小聲說。我手法太差，兩次都沒弄好，不得不重新開始。根納季耐心地等著。印章終於有了回應。長期註冊，沒有發現違章之處。

「我想請你們喝茶。」

「是許可。」頭兒憂鬱地說。「你知道，我有這樣的權利。」

頭兒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不太熟悉他的人可能會以為他承認自己錯了。

標本，一團羽毛裏面塞著棉花的。

貓頭鷹放下翅膀，微微閉上眼睛。

鳥沒有反應。這時科斯佳把目光從我身上轉到貓頭鷹身上，然後又轉到我身上。接著他坐下來，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當然，是你的錯。有一點救了你，安東。」頭兒咳嗽了幾聲，「出於同情心，你做得完全正確。護身符雖然無法完全擊退氣旋，但是我們現在還有幾個晝夜的時間……也許還有兩個。我一直認為，雖未經過深思熟慮但卻能給別人帶來福利的行動，要比考慮周詳卻是殘忍的行動更有益處。你要是沒用護身符——現在恐怕半個莫斯科都成廢墟了。」

「到你那兒去。你們兩個搭檔一起工作……」頭兒揉揉鼻樑。「對了，記住它叫奧莉加。」

貓頭鷹扔給我一個嘲笑的目光，沒錯，正是嘲笑。接著鳥就在我的肩上進入了黃昏界。

「我們本來就不算是活著的。」

我覺得自己是最傻的傻瓜，抓起衣服，跑出房間，「請您原諒，我一會兒就來。」我跟著扔給貓頭鷹這句話。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是怎麼吃東西的，也不想看。

我喜歡呆在這個辦公室里。看到所有那些有趣的小玩意，我心裏會湧上兒時的回憶。這九-九-藏-書些小玩意放在玻璃櫃中，掛在各處的牆上，隨意扔在桌上與電腦光碟和各種文件混在一起。每一件物品——從日本的木扇到一塊破金屬片以及固定在它上面的鹿——這是汽車標誌——都有一個故事。當頭兒情緒好的時候，可以聽到他講非常非常引人入勝的故事。

「好，」頭兒停下了腳，坐到皮椅上，點上煙，「那麼說說吧。」

「那哪能……」

「按規定我們的事不能把人類牽扯進來！」我扯開嗓門喊道。科斯佳第一次對這種口氣沒有反應。

「貓頭鷹？」

「你討厭我們吃的方式？」

可是就在那天回來時我突然發現，他們完全不是人。

「真不該這麼做。」

我給自己拿了些酸牛奶，又倒了一杯橙汁。我最近一個星期吃的都是半生不熟的煎牛排和肉汁——這些東西已經使我感到噁心。

看得出，並且也確實如此——假如需要在夢的世界里進行必要的指導的話，那麼時間就很緊了。可是真想不到……這種事！沒料到。指派的工作，貓頭鷹，這個蠢貨……

我猛地拉開窗帘，提上了百葉窗。

「它……去哪？」

「要知道我差點兒就毀了，」我說，「自己把自己毀了。昨天早上，我追捕回來時……在樓道里碰見了鄰居家的姑娘。我都沒敢冒險打招呼，因為獠牙已經露出來了。還有今天夜裡當我感覺到那勾引男孩的呼喚時，我差點兒就加入了吸血鬼那一夥兒。」

「這是給你配的助手，」頭兒用手指彈了一下貓頭鷹的標本。貓頭鷹展開雙翅，並惱怒地發出咕咕聲。

「應該找到……」我沒有把握地說。「那個可憐的姑娘……」

「對了，那個男孩對這事的記憶沒喪失，但是他跑了……」

「奧莉加，我們正在談話！」我扯開嗓子說，「給我們一分鐘。」

周圍的世界是灰色的，死氣沉沉的。我自己也沒有發現，怎麼跟在他後面潛入了黃昏界。

「我可以走嗎？」

「沒人埋怨你，你儘力戰鬥過了。關於那個犧牲品……」

「等等。」我朝冰箱走去，「拿著，這是別人給我的，但是我用不著。」

黃褐色的眼睛里什麼也沒有流露出來。我兩手舉起輕輕一拍：

不過貓頭鷹沒有反應。它瞧不起麻雀，也瞧不起烏鴉。要是能朝它們吐唾沫，它肯定會。

我試圖說點什麼，但接下來的話像個嘴巴抽在臉上，把我的嘴堵住了。

「我……」

科斯佳是個聰明的好小夥子，莫斯科大學物理系的學生，他有著與生俱來的雖生猶死的不幸，他坐在我身邊，用勺子在糖罐里攪動著，好像不敢舀似的。他怎麼這麼拘謹……

「科斯佳，我知道，這是你們永久的問題。我不需要它。拿著。」

「怎麼樣？就是說，聽到了吧？你就不能屈尊回答一聲嗎？好，隨你的便，我該怎麼辦？」

周圍的鳥兒鬧翻了天。棲息在遠處樹上的一小群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烏鴉膽子更大些，停留在鄰居家的陽台上、附近的樹上。它們呀呀叫著，時不時地從樹枝上跳過去，在窗戶旁盤旋。直覺提醒它們，這個不速之客將會帶來不祥。

「你活著嗎？」我問。

「不盡然。」我說。我抽完了三支煙，然後不慌不忙地走回家去了。我在門口站了一下，看著門口逐漸消失的灰色路痕，這就是「吸血鬼之路」。我今天正好學會觀察這種吸血鬼經過的痕迹。

「就是換了我也不行，安東。」

「他們是好人，對嗎，阿爾卡申卡？」

「是這樣。脫下鞋子，進廚房，我們認真談談。」

「我知道，」我輕輕地說。「從哪兒開始？正確地說是從誰開始？」

「都聽完了嗎？」我問。「你錄下來了嗎？」

「不，是今天早上，」頭兒轉身朝古董架走去，取出貓頭鷹的標本，豎立在桌上。近處看得很清楚，這真的是標本，它裏面的生命力不會比皮領子里的更多。「我們來談談吸血鬼和他們的犧牲品。」

「我可不這麼想。我還是建議你睡上哪怕一小時。」

貓頭鷹一展翅膀就飛進了房間，呆在小柜上，微閉眼睛，彷彿它一直就呆在這裏。也許它在路上凍僵了？喔，不會，它畢竟是北極……

又是一聲不吭的把戲。

「我為什麼要收買你！扔掉是愚蠢的，僅此而已！這是血。人們提供血是為了幫助需要的人！」

這種坦白如此出人意料，以至於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我一直深信頭兒是無所不能的，雖然沒有人大聲說出來，但所有的同事都這麼認為。

「別奉承……」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沉默了片刻，聳聳肩膀說：

「你想頭兒為什麼指定了我？」

「已經知道了嗎？」我猜測著問。

也許要穿上褲子吧？我穿著一條皺皺巴巴的短褲衩站著，鬍子拉碴，睡眼惺忪……

「它不會成為現實的，」我說。「可真是對不起。」

「繼續，繼續……」

「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