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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Chapter 1

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Chapter 1

「斯維塔,這裡有什麼不好?的確,我們都是戰士。所有的人,從尤利婭到格謝爾都是,打仗當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如果我們退縮了……」
「你太他媽的出格了,」伊利亞放下魔杖低聲嘟囔,「你在幹嗎,繁殖野獸嗎?」
「當然沒必要,但我還是想。」
不知是謝苗,還是伊利亞的努力——房間里散發出一股沼澤的潮氣。伊格納特和蓮娜摟著站在那裡,憂愁地觀望著。他比較喜歡快樂——從他所有的表現來看,任何爭論和緊張空氣都會使他感到心如刀絞。牌迷們默默地望著放在桌上的惟一的一張牌——在他們的注視下,這張牌在顫動,在彎曲,在改變花色和點數。尤利婭緊繃著臉,輕輕地向奧莉加打聽著什麼。
就是太熱了,公路暴晒了一整天,熱得發瘋,即使打開了車窗也無濟於事。這時需要一台空調。
斯維特蘭娜小聲笑了起來。汽車裡輕微的緊張氣氛緩和了下來。
「如果說變形人身上有什麼令我感到驚訝的話,」斯維特蘭娜說,「那就是他們對隱居的嚮往。一大片濃霧遮蔽還不夠,還要一道圍牆。」
「還要走很久嗎?」尤利婭任性地喊了一聲。我們已經從大路上轉彎,在土路上繞了約五公里路,路過了一個小別墅度假村和一條小河。
「小虎不是變形人!」姑娘憤怒地說,「她只是會變形的魔法師!」
當然,從另一個人的角度來看,他剛剛的行為就是浪費:用一套這麼珍貴的感覺去裝點酷暑中的最後半小時旅程。
「是的,或許你真的明白。黑暗魔法師開始較少作惡了,」斯維特蘭娜說,「這是我們讓步的結果,以善行代替惡行,我們開出允許黑暗使者謀殺人類的特許憑證,並試圖證明這樣做是正確的。我相信,黑暗力量作惡是比以前少了,而我們理應不會帶來惡。可是人類呢?」
「我知道。那兒我去過一次。」
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去休假了。不是去馬爾地夫,當然,頭兒有點兒高估了會計的慷慨。但一年內有兩三天休假時間——這是好事。至於和頭兒一起留在莫斯科的志願者,就讓他們好好值班吧。
「嗯。」尤利婭說,同時微微一笑。昨天我們那裡特別忙,誰也沒有睡覺。一直干到早上五點,後來大家直接睡在辦公室里了。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肯定也跟大人們一起忙了一整夜。但她是自願的,誰也沒有強迫她。
「這事與人類有關係?」
我搖搖頭說:
小虎已經跑到我們跟前。她臉色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看了一會兒尤利婭:姑娘繼續尖叫著,但聲調已經不知不覺地往下降。
「如果我用兩樣,不,三樣來跟你換呢……」
「為了個人目的利用魔力會導致無法預料的後果,」謝苗打著官腔說,「記得,有一次……」
「對光明使者呢?」謝苗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種真誠的讚歎。
「我們會忘記的,」她很堅決地說,「讓我們忘記吧。在我們還可以忘記的時候。」
伊利亞嫉妒地彈了一下舌說:
「快轉彎了。」我對伊利亞說。
「我要打電話給家裡,」尤利婭說。當謝苗以大海的清涼代替了汽車裡的悶熱時,她顯然活躍起來了。「斯維塔,把電話給我。」
「我們拿兩瓶吧,或者三瓶,應該還會有人要來。」
或許是真的——我們甚至不再會互相微笑了?
「戰爭正在進行。」
「這還差不多。」魔法師嘮叨著,把車開進院子里。
到那時我們只能——見面時友好地握握手,過生日和過聖誕節時送張賀卡。
喜歡打獵和釣魚的人也很多。伊戈爾和加里科則迷戀上了極限跳傘運動。可愛的小姑娘加利婭,即我們那位沒什麼用處的程序設計員在研究栽培人造樹。總之,人類開發出來的全部消遣愛好都被我們玩遍了。
即使我對了一百次,但是一次的錯誤卻……
而我們現在要去造訪的小虎迷戀什麼,我還不知道。我很想知道這一點,就像很想逃離酷熱的城市一樣。一般來說,在誰家裡住上一陣子,馬上就會知道他的小「癖好」。
我突然感到不舒服。
大概我和斯維塔同時有了這種想法——我們彼此看了一下對方。對視之後,我們馬上轉開了眼睛。
「那我的情況呢?」尤利婭問。
我透過黃昏界看了一下,發現在牆裡有時隱時現的光在閃爍。
我想成為一個普通人,哪怕只是一晝夜。
「輕點!」尤利婭壓低了聲音說,然後她對著話筒,一長串語句便連珠炮般的脫口而出:「媽媽,是我!是的,我已經到了。當然,好!這裡有個湖,不是的,很小的。親愛的媽媽,我只能講一小會兒,這是問斯維塔的爸爸借的手機。不,沒有別人。讓斯維塔聽電話嗎?稍等。」
「小虎不是一個人住嗎?」
「我們會看到的。」
他熄了火,就在這時尤利婭高興地尖叫起來:
「狗會懸很久嗎?」尤利婭依舊依偎在她身邊問,「我想和它們交個朋友。否則我會留下隱性的心理綜合症,這會對我以後的性格和性|愛取向有影響。」
斯維特蘭娜用手捂住臉哭了。
「安東,你要記住。」斯維塔輕輕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為加入了巡查隊而感到自豪。我感到幸福,因為媽媽又恢復健康了。我現在生活得很好,還在這裏爭辯真可笑。我甚至能理解,頭兒為什麼要讓你經受那種考驗……」
斯維特蘭娜微笑了一下,有點不自然,但還是很自豪。她說:
斯維特蘭娜嘆了口氣,看read.99csw.com了看謝苗,好像在尋求支持。
我們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斯維特蘭娜輕聲地哭著,撲到我的肩膀上,我知道她會這樣。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我已經把我能說的全說出來了。
這一整個星期守夜人巡查隊都是一片忙亂。其實莫斯科並沒有發生過特別的事件,只是一般的例行工作而已。城裡的天氣酷熱無比,這對六月份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意外事件的彙報數量降到了最低點。無論光明使者還是黑暗使者,都無法適應這股熱浪。
「我的性格就是這樣。」
尤利婭走到她跟前,依偎在她身邊,完全平靜下來:
「我相信。」
「請原諒。」小虎又一次說道。她用乞求原諒的目光環視著我們。
「不。」斯維特蘭娜疲勞地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這麼自命不凡。我只是想說,或許我們確實是光明的,只是——你知道嗎,市區里有人在賣假聖誕樹,那些道具樹從外表上看起來像真的一樣,但這種東西一點也不會給人帶來快樂。」
一排排橡木書架,深色的玻璃後面直立的一卷卷大部頭的書。一張結實的大寫字檯,上面放著電腦。
「安東。」小虎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旁邊,她在牆上推了一下,那裡打開了一扇門。她望著我,眼神中既有責備的意思,又有意外的理解。然後,她走了出去,把我們兩人單獨留了下來。
「你是對的,安東什卡。完全正確。我現在只會抱怨和抗議。我像個孩子似的在抱怨,什麼也不懂。他們必須把我的鼻子按到麥片粥里,准許我碰碰火,然後等待,等待我長大成熟。這些訓練是必須的。我要試一試,我會給你們一面新的旗幟。」
「你明白嗎?」
「好在我沒有不知所措,」伊利亞一邊陰鬱地說,一邊藏好了武器,「烤狗肉——別有風味的一道菜。小虎,不過你的狗好像認識我!」
可惜不是,小虎成了她的偶像。
「有這個必要嗎?」已經站在門口的小虎問。
斯維特蘭娜把手從滿是淚水的臉上拿開。她搖搖頭笑了一下。
「是的。」
「是的,我也不想。」斯維塔一口喝乾了酒,放下空酒杯,「安東,我談的就是——我看不到快樂。」
「不知道。」我搖搖頭。「我們不習慣打聽別人的事。」
我們中間有許多收藏家,從鉛筆刀、懷錶墜兒、郵票和打火機到天氣、氣味、生物電場和咒語,收藏什麼的都有。我有段時間收集汽車模型,揮霍掉很多錢去買只有幾千個傻子了解其價值的稀罕樣品。現在所有這些收藏品都被扔在了兩隻紙箱里,應該找個時間把它們拿出來,倒在公園的沙地上,給孩子們玩樂。
「我發誓!」小虎把手貼在胸前。「夥伴們,斯維塔、尤蓮卡,請原諒,我沒有來得及制止它們。這些狗受了很好的訓練,用以攻擊和阻擋陌生人。」
這台「奧茲莫比爾」車很老,這一點讓我喜歡。
如果我準備好保衛全世界,卻不能保護我身邊的那些人的話,那麼我的真理又有什麼價值呢?我在抑制心中的恨,但不允許自己去愛嗎?
「關窗。」謝苗要求道。
「斯維塔會回答,過得很好。」
大概伊利亞也有這樣的想法。他開車時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邊不時地回頭說著話。我了解,以他的魔法水平完全能預測到後面十來分鐘內會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們決不會發生交通事故,但我還是有些提心弔膽。
「它們其實不會怎麼樣的!」小虎抱歉地說。
「我不怕,只是不知所措。」
我們最終環視了一下四周。
我又感到一堵牆的存在,一堵無形的牆。它永遠豎立在我和格謝爾中間,豎立在我和最高領導層的成員中間。
「你是對的,」她打斷我的話。「我也有一點點正確。當然不是指在夥伴們面前任性。他們確實是既能尋歡作樂,又能作戰。今天是我們的休息日,不能讓其他事把它毀了,就這麼說定了?」
「在這裏,在守夜人巡查隊,在我們友好的夥伴中間。要知道,我們這裏每天都有戰鬥,不是大的,就是小的。與瘋狂的變形人作戰,與黑暗魔法師作戰,與所有的黑暗力量作戰。我們鼓足力量、挺出下巴、瞪著眼睛,隨時準備跳起來用胸部去堵槍眼,或者用光屁股對付刺蝟。」
二十個客人,即使對這幢房子來說,可能也顯得有些多了。如果我們是人——那就另當別論了。我們已經製造了太多的喧鬧。試一試把二十個用功學習了幾個月的孩子聚集在一起,然後把整個商店裡的玩具都交到他們的手裡,准許他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然後再看看結果吧。
「科克捷別利嗎?」我問。
加里科、法麗特和丹尼拉在打撲克牌。最普通的遊戲,沒有什麼新花樣,只是牌桌上的空氣因魔法而在閃閃發光。他們在利用一切力所能及的出老千和反老千的魔法,哪些牌落到了手上,以及補進一些什麼牌,此刻已經都無關緊要了。
她關上手機,朝著前方的空氣說:
「是變好了。」
「雅爾塔,」謝苗簡短地回答,「一九七二年九月十日,夜晚,約三點。在一場輕微的風暴以後。」
我們只得做完所有的工作,一些人幾乎為此干到天亮。我們檢查了那些留在城裡和處在特殊監控之中的黑暗使者:吸血鬼、變形九-九-藏-書人、夢遊的人和各種各樣的社會渣滓、現行的女巫以及其他低級的不安定分子。一切都很正常。吸血鬼現在想喝的不是熱血,而是冰涼的啤酒。女巫們現在努力要做的不是讓周圍的人中邪,而是讓莫斯科下一陣小雨。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小虎!」
伊利亞第一個醒悟。
「是的。」
「那我啟封時叫你好了。」
不必奇怪,更不必氣憤。他沒有窺探我的心思,只是他的生活經驗更豐富些而已。
「倒杯酒喝吧?」斯維塔握住我的手問,「你知道嗎,對歇斯底里病患者來說,最好的葯是白蘭地。」
「我們大概不完全是戰士,」我說。偏離自己呆慣的立場總是件不愉快的事,但也沒有辦法。「多半是驃騎兵。嚓—嚓—嚓……」
剛過一分鐘,大家臉上的笑容還沒消退呢,頭兒又補上一句,要是大家用工作、用突擊性的勞動來對意外的幸福作出補償的話,以後就不會為毫無意義地過日子而感到羞愧了。他還說,古人不是說過嗎,「星期一從星期六開始」,因此,既然得到了三天休假,我們就該在走之前所剩的時間內把休假期間所有該做的工作做完。
「是從巡邏隊開始工作時算起嗎?安東,親愛的,你對我說了那麼多次,而且不止是你一個人在對我說,說什麼最重要的戰鬥是為了拯救人們的靈魂,說什麼我們是在預防大規模的戰爭。是的,我們在預防。可人類還是在自相殘殺,較之二百年前更甚。」
「哪有用什麼魔力?」尤利婭真的感到驚奇,「我只是跟她說,我和朋友們參加聚會去了,並要求她幫我編個由頭開脫。斯維特蘭娜開始不太願意,最後當然還是同意了。」
「驃騎兵會笑。而我們——幾乎已經不會笑了。」
「我也不錯,」斯維特蘭娜同意道,「不過我們這裏只有四個年輕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年輕的隊員。尤利婭、小虎、你、我。我們的未來會怎樣——一百年後?三百年後呢?」
「那你為什麼不用原始森林的雨水?」
「它們有一次抓住過一個賊。我一個星期才有兩天左右待在這裏,我又不能每天都開車從市裡往這邊跑。」
謝苗停下來,朝我點了一下頭:
伊利亞坐在方向盤前,嘿嘿笑了起來。
謝苗聳聳肩膀:
「斯維塔……」
「那就謝謝你了。」
「有什麼區別?」
「這個誰知道呢?」
那三條僵在地上的狗看起來就不那麼嚇人了。
伊格納特,當然也不只是他一個,認為休息就意味著性|愛奇遇。幾乎所有的人都經歷過這個階段,生活允許他者可做的事比它允許人類所做的事多得多。人類對他者,甚至是對不想當他者的他者,都懷有一種不自覺、卻又十分強烈的迷戀——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
「我記得有一次在東方,」謝苗突然說,「我們的直升機……總之,最後我們得步行。通訊設備壞了,如果採用魔法手段聯絡——就等於是扛著『打倒黑髮黑皮膚的人!』的標語牌在哈勒姆走來走去。我們步行在冷清的哈德拉毛沙漠,距離當地的使館還有一百或一百二十公里,可是我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水也沒有了。這時阿列什卡,一個很好的小夥子,現在在濱海邊區工作,他說:『我不行了,謝苗·帕夫洛維奇,要知道,我家裡有妻子和兩個孩子,我想回家。』他躺倒在沙地上,並開啟了他的收藏品。他那邊下起了大雨,傾盆大雨,下了二十來分鐘。我們喝足了雨水,灌滿了水壺,於是渾身充滿了力量。我本想照他的臉上來一拳,誰叫他在這之前不說,可是到底於心不忍。」
「我不會跟你換的,」謝苗馬上搶先說道,「我知道你的收藏品,沒有一樣跟它有同等價值。」
「小虎,你這裏多好!」尤利婭說。她纏住了姑娘,已經完全不理我們了。好像女魔法師是她的偶像,這個偶像讓她寬恕了一切,甚至原諒了過分警覺的狗。
真好。
「如果不是一個人住,那為什麼要設呢?」我低聲反問道,並不指望得到答覆。斯維特蘭娜也沒有回答。
「我們說定了。」我點了一下頭。斯維特蘭娜又懷疑地瞥了我一下,但是沒有吭聲。
伊利亞笑了起來。
謝苗「噗嗤」一笑。尤利婭用一句話化解了衝突,這話好在直白又恰當。
謝苗罵了一聲,身子一晃就跟上了她。恰是時候。
「那就是說完全徹底地到了。」伊利亞說著,把車子直接轉向樹林。尤利婭用手捂住臉,「哎呀」叫了一聲。斯維特蘭娜的反應很鎮定,但還是向前伸出雙手,預備撞車。
「他們都沒有等我們來,」伊利亞不滿了,「他們在縱酒作樂,而巡查隊里最優秀的一群人卻在村路上顛簸。」
一道無形的牆擠壓著我們,擠壓著,把我們分往不同的方向。我永遠也就是個三級魔法師。斯維特蘭娜眼瞧著就要超過我,再過一段短短的時間——非常短,巡查隊的領導認為有些步驟是必不可少的——她就會成為超級女魔法師。
「要是你說:出去,去消滅黑暗力量!我會去。儘管我不善於干這事,但我會非常非常努力的!要是你說:微笑,去為人們行善!我會去。不過誰將會為我因此而替邪惡開闢的道路來負責呢?善與惡,光明與黑暗,是的,我們https://read.99csw.com一邊強調這些單詞,一邊抹去它們的意義,把它們當作旗子掛出來,並讓它們在風雨中腐爛。那麼給我們新的單詞!給我們新的旗幟!告訴我們——該往哪走,該做什麼!」
「現在我看見了,你的能力一天比一天強大了。」
坐在前面的斯維特蘭娜不安地看看尤利婭,然後十分不贊同地看看謝苗。在她嚴厲的注視下,鎮靜自如的魔法師被抽著的「爪哇」牌煙嗆到了。他吸了口氣——車裡瀰漫的煙霧便順勢進入了他的肺部。他「嚓」的一下把煙頭扔出窗外。抽「爪哇」牌煙本來就是他對輿論的一個讓步,不久前謝苗更喜歡抽「飛行」牌和其他幾種爛得不能再爛的國產煙。
「當然有關!我們在保護他們,忘我而堅持不懈地保護著他們。可他們為什麼沒有越變越好呢?他們竟然自己在做黑暗的工作。為什麼?安東,或許,我們已失去了某些東西,是驅使光明魔法師派軍隊慷慨赴死,而且自己也身先士卒時所懷有的那種信念嗎?是不僅會保護人,而且還會享樂的本領嗎?假如這是一堵監獄的牆壁,是什麼讓它們堅不可摧呢?人類忘記了真正的魔法,人們不相信黑暗,但他們也不相信光明呀!安東,我們是戰士,是的!但只有當戰爭正在進行時,人們才會敬愛軍隊。」
解釋不太有說服力。隨便一個簡單的咒語——保證就沒有人敢靠近這裏。但是大家還沒有來得及談到這點——小虎一句話就繳了我們的械:
「就是這麼回事。萬物都有各自的時辰和位置。我現在想起那個傍晚還是覺得很愉快。但它也算不上好得不得了,不過配你的車倒不錯。」
尤利婭看看謝苗,顯然在等待支持。魔法師嘆了口氣說:
「我要試一試。」
「那又怎麼樣?」斯維塔問道,「世界末日會到來嗎?善的力量與惡的力量交戰了幾百年。他們互相扯著嗓子叫喊,指使人類部隊打來打去,一切都是為了崇高的目的。可是,告訴我,安東,難道人類世界在此期間變得更好了嗎?」
「謝謝,謝苗·帕夫洛維奇。」姑娘不知為什麼在他面前就像在頭兒面前一樣感到羞怯,還加了父名來敬稱謝苗。
「那麼告訴我,該怎麼辦。」我突然明白,本來有希望成為美好日子的這一天正在飛速地順著斜坡滾進一條堆滿陳舊垃圾的又黑又臭的溝里。「說呀!你是偉大的魔法師,或許馬上就會成為偉大的魔法師,是指揮我們作戰的將官,而我只是個普通的中尉。給我下命令,而且是明確的命令。告訴我該怎麼做?」
我也充分享受到了涼爽。我不時看看我們超過的一輛輛汽車:大多數汽車的玻璃窗是放下來的,裏面的人們羡慕地朝我們看看,盲目地猜測著我們這輛舊車可能有大功率空調。
但除了工作之外,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小部分私人時間,這部分時間我們不會給任何人:不會給光明,也不會給黑暗。這個部分只屬於我們自己,是我們既沒有藏起來,也沒有拿出來示眾的那一小塊生活,是人類自古以來的本質的一小點殘留。
伊格納特站在敞開的門邊,他的周圍是研究部門的女孩子們,我們部門那兩位多餘的程序員也湊在其中。顯然,我們的性感帥哥已從上次的情場敗仗中恢復了過來,現在正在自家花園裡舔傷口呢。
「您好,娜塔莎姑姑,」斯維特蘭娜用細聲細氣的孩子般的口氣說,「是的,很高興。是的,不,和大人們在一起。我媽媽沒在這兒,您要跟她講電話嗎?好的,我會轉達。一定。再見。」
「他們都在裏面睡著了嗎?」從來不會因為類似的問題而不高興的伊利亞不滿地說。他從車窗里伸出頭——一股熱氣瞬間湧進車內,不過空氣很清新。他看著裝在大門上的攝像頭揮了揮手,喇叭響了起來。
「我究竟該怎麼辦?」
「是嗎?」謝苗把夾在腋下的尤利婭放在地上。他若有所思地用一隻手指頭在懸在空中的一條狗的獠牙上抹了一下,有彈性的冷凍膜在他的手下面顫動著。
「傍晚它們會復活的。女主人,請我們進家嗎?」
「加格拉冬天的傍晚——算了吧。不過原始森林的雨可就……」
「你是指什麼?」
這地方很大,密密地栽了許多樹。令人驚奇的是,如何在沒有毀壞這些巨大的松樹和雲杉的情況下蓋起了這幢別墅。除了噴泉周圍那個小花壇,這裏當然看不到任何菜地。在房屋前的水泥平台上已經停放了五輛汽車。我認出了老式的「尼瓦」車,這是丹尼拉出於愛國心而買的車,還看到了奧莉加的跑車——她怎麼開來的,從土路上來的嗎?它們之間是托里克開的一輛破舊的帶篷載重汽車,還有兩輛汽車我在辦事處見過,但我不知道是誰的。
「安東,」斯維塔小聲問,「你認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我們把狗留在汽車周圍,然後朝屋裡走去。
「我就要去那個聚會,」尤利婭顯然不明白伊利亞為什麼大笑,她有些惱怒,「即使普通人類的小孩也會想玩呀,這有什麼可笑的?啊?」
她輕鬆地跨過我,打開車門,從車上跳了下去。
一分鐘後車里突然變冷了,出現了大海的味道,有點咸,微微蕩漾著。我甚至能分辨出,這是夜間的海洋,而且就在不太遠的地方——普通的克里木沿海,有碘的味道、水草味、淡淡的艾蒿味。黑海。科克捷別利。
我和斯維特蘭娜端起酒杯,像做給大家看似的碰了碰杯九九藏書,然後互吻了一下。我覺察到了奧莉加的目光:不高興,不憂鬱,但卻是關切的目光,略有些妒忌。不過這種妒忌與我們的親吻無關。
「傍晚吃烤羊肉串時,才最適合聞著這種神仙般的氣息。」伊利亞說。有時候他的臉皮還真是厚。尤利婭又不自在起來。
姑娘尖叫了一聲。她有足夠的能力對付狼群,區區五六條狗本該不在話下,可是她從沒有過實戰經驗,所以慌了神。老實說,我也沒有料到會受到攻擊,還是在這裏發生,更別說是這種攻擊了。狗一般不攻擊他者。它們害怕黑暗力量,喜歡光明力量。不過必須對它們進行嚴格的訓練,才能抑制住它們對魔法本能的恐懼。
但謝苗施用的卻是「速凍術」,即暫時凍結,這魔力在空中追上兩條狗——狗的軀幹被藍光裹住吊在半空,它們向前伸出了狹長的齜牙露齒的嘴臉,口水像亮晶晶的淺藍色冰雹似的從獠牙上一滴一滴往下掉落。
他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汽車裡安靜了下來。謝苗難得把自己波瀾壯闊的生活經歷敘述得這麼生動。
「我作了比較,」謝苗生氣地說,「一個是一九一三年的雨水樣板,另一個是連續不停的春季暴雨,而且還是在莫斯科採集到的,有一股汽油味,相信嗎?」
尤利婭是個傑出的分析魔法師,善於捻開客觀現實的線索,找出潛在的魔法原因。她是聰明人,和她同部門工作的夥伴都很喜歡她,不僅因為她是個小姑娘,還因為大家把她視為戰友,一個有價值的、難以替代的搭檔。但是她的偶像卻是小虎,一個變形人魔法師,魔法鬥士。要是她崇拜的是那個在分析部門兼差拿半薪的善良老太婆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就好了,或是愛上部門的領導——一個儀錶堂堂、上了年紀的花|花|公|子埃迪克也不錯。
這點我沒有料到。什麼都想到了:委屈、回擊、抱怨,只是這一點沒有料到。
「這不是羅特維勒獵犬,而是斯塔福德小獵犬。」
尤利婭是個有才能的姑娘,因此巡查隊對她抱有很大的希望。然而對她畢竟還沒有像對斯維特蘭娜,未來偉大的女魔法師那樣,驅趕著她在道德難題的迷宮裡前行,還沒到那種程度。
「事實上,斯維塔說得對。專業的魔法鬥士也就是變形人,只是特徵不同。如果小虎第一次進入黃昏時心情稍稍有點不一樣,那她就會變成黑暗魔法師、變形人。一切都已預先被決定好的那種人是很少的。一般來說,在開始的準備階段都會經歷一番掙扎。」
大概只有我和斯維特蘭娜沒有參加鬧哄哄的娛樂活動,而是待在一旁。我們從餐桌上各拿了一杯葡萄酒,並在客廳角落的一張皮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彷彿從艱難地徘徊了多日、甚至數月之久的迷宮裡走了出來,卻又看到了下一個狹窄地道的入口。
「聽我說,你為什麼需要這個?」斯維塔看著狗,「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的能力足以擊退一個排的綠色貝雷帽特種部隊,幹嗎要養這些羅特維勒獵犬?」
她的嘴唇在顫抖。我打住話頭——但已經晚了。
「你想說的是,我們的工作——有害嗎?」
謝苗和伊利亞正在進行一場魔法對決,一場文明、平和的對決,一開始就讓周圍的人覺得很是賞心悅目。顯然,在汽車裡謝苗傷害了朋友的自尊心,現在他們兩個在輪流改變客廳里的天氣。我們已經感受過了郊外樹林的冬天、秋天的迷霧和西班牙的夏天。小虎堅決禁止了下小雨和傾盆大雨,還好魔法師們也沒想招來暴風雪。看來,他們對氣候的變化實行了一些內部的限制,並且主要比的不是銘記下來的瞬間自然現象的罕見性,而是它的持久度。
這時我才發現,客廳里已經安靜下來了,大家都在聽我們的談話,不過我已經無所謂了。
「你,它們當然不會碰。」
我一邊開始吹口哨,一邊走在大家後面。我覺察到了斯維特蘭娜的目光,微微地點點頭。一切正常。接下來還有整整幾個晝夜的休閑時間。沒有黑暗使者和光明使者,沒有任何計謀,沒有衝突。可以在湖裡游泳、曬太陽、邊吃烤羊肉串邊喝紅酒、晚上去洗桑拿。在這種別墅里,桑拿室應該是不錯的,然後再和謝苗一起拿一兩瓶伏特加、一罐咸蘑菇,離開其他人,找個安靜一些的地方,一邊看著星星聊一些哲學,一邊開懷暢飲。
時間在我們之間築起了那堵牆。今天我親手在牆上鋪了幾排冰冷的玻璃磚。
「去你的,」伊利亞轉著方向盤說,「那我得用什麼回報你?」
斯維特蘭娜深呼吸了一下,從姑娘手中接過手機。她憂鬱地看了看我,我試圖表現出一副嚴肅的神情。
他肯定生氣了。依我看,他們的法力等級幾乎相當,也許伊利亞還更勝一籌。但是謝苗收藏的都是值得魔法師銘記的時刻,他不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去耗費它。
「你容易些,」謝苗補充說。「我已經很難變成普通人了。」
我們的分析人員經過一晝夜的情報分析,得出結論說炎熱的天氣是由黑暗力量造成的。大概,守日人巡查隊這段時間也在調查,這種氣候是否是光明魔法師的傑作。當雙方確信天氣反常是自然原因時,便都沒事可做了。
「這是一回事。」斯維塔柔聲說道。
接著我們走進了別墅。
「姑娘,如果你媽媽去問那位真的斯維塔,你們是怎麼度假的,那怎麼辦?」
「伊利亞!」謝苗喝住了他。他曾是尤利婭的導師,一個相當懶的導師,實際九-九-藏-書上從不過問年少的女魔法師的發展。但現在他顯然對伊利亞的胡鬧感到不快。
大門慢慢地打開了。
氣氛雖不能說像是在墓地,但也差不離了。
我跳起來,摟住斯維特蘭娜的肩膀,把她帶出客廳。魔法師們站在原地,移開了目光。也許他們不止一次地看到過這種場面,也許他們什麼都明白。
「奇怪,如果一個人住,為什麼要設屏障呢?」
「別說了,斯維塔。」我抓住她的手,「我也理解他,但是我的心裏很難過。不要談這些。」
「包括他者嗎?」
斯維特蘭娜、伊利亞、我——我們往外沖。但是謝苗趕在了我們前面。他一隻手抓住姑娘,另一隻手在空中劃了一條線。我估計他在使用驚嚇魔法,或者是進入黃昏阻止狗,也可能把狗燒成灰。通常在反射動作下,使用的都是最簡單的咒語。
有的人一有機會就去旅遊。例如,伊利亞比較喜歡跟著觀光團旅遊,而謝苗則更喜歡普通的搭順風車旅遊。他曾以創紀錄的速度,身無分文地從莫斯科搭順風車到達符拉迪沃斯托克,但他卻沒有在自助旅遊聯盟中登記下這一成績,因為他在旅途中使用過兩次魔法。
黑暗使者好像被雨沖落下的蒼蠅般安靜下來了。與醫生的全部預測相反,城裡不幸事故和自然死亡的數量下降了。光明使者也沒心思工作;魔法師為了一些瑣碎的小事而起爭執,檔案館的文件要等半天才能拿到,叫分析員們預測天氣,他們沒好氣地斷言:「雲里的水是黑暗的。」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在辦事處徘徊遊盪,好像完全變傻了:就連他這個有著豐富的東方經歷和背景的人也被莫斯科版本的炎熱擊垮了。昨天,星期四早晨,他把全體人員召集到一起,宣布整個守夜人巡察隊只需要留下兩名志願者幫助自己,其他人都離開首都,隨便到哪兒去……去馬爾地夫,去希臘,哪怕去地獄找魔鬼也好——那裡也要比這兒舒服些,要不就去郊外的別墅度假。他命令我們星期一中午前不準在辦公室露面。
這個小趣事她說得很認真,而且沒有改變語氣。她看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正打算安裝空調,」他抱歉地對尤利婭說。姑娘熱得比任何人都感到難受,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塊塊難看的紅斑,眼睛也變混濁了,但願她不會吐出來。「但裝上空調會使整輛汽車變得其丑無比,它的設計就是不該裝空調的!沒有空調,沒有行動電話也沒車載電腦。」
「等我們活到一百歲時,再回到這個問題上來好嗎?我感覺不錯。真是不錯。哪兒也不用去,什麼也不用想,不用推算巡查隊的人如果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話,要在哪個陰暗的角落棲身比較好。」
有意思的是,為什麼那些難於企及的本領總會成為盲目崇拜的東西?
「好像她是一個人住的。起碼目前是這樣,」斯維特蘭娜掏出一塊手帕,小心地擦乾眼淚,「她的房子不錯。我們走吧,不然大家會感到不自在的。」
我們走出書房,回到客廳里。
「小事一樁,」謝苗平靜地回答,「我的收藏品中有一九一三年西伯利亞原始林區的一場雨,有一九四〇年的颱風,有尤爾馬拉的一個春晨,它大概是一九五六年的,有加格拉冬天的傍晚。」
「快到了。」我核對了一下小虎為我們留下的地圖。
「我可以送給你。」謝苗說。
工作佔據了我們每個巡查隊員生活的大部分時間。不是因為我們是狂熱的工作強迫症患者——哪一個頭腦正常的人不認為休息比工作好呢?不是因為工作很有意義,我們的大部分工作是枯燥的巡查,或者在辦公室里把褲子坐破。只是我們人實在太少了。守日人巡查隊要補足編製就容易得多,任何一個黑暗使者都拚命地找機會控制他人。我們的情況則完全不同。
小虎垂下眼睛,點了一下頭。
聽到這話,帶著滿臉不安神情站在旁邊的小虎匆匆朝吧台走去。怎麼,她把我們的爭吵歸罪於自己了嗎?
我聳聳肩膀。
「我講過了,」謝苗嘟囔說。「你的過程特別簡單。」
尤利婭抱歉地看了看謝苗。把天氣製成罐頭對任何一個魔法師來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謝苗此刻用的這團空氣足以給任何一個晚會增添光彩。
「在哪裡?」大概,有時我是個腦筋非常遲鈍的人。
「不,不可能。這裏所有的房間之間都有屏障,他們探查不到。」
「原諒我,斯維塔,」我小聲說。「請原諒。」
「他們大概感覺到了我們沒吵架。」
汽車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和幾乎無法行車的布滿枯枝斷木的地帶,闖進牆一樣密密豎立著的樹林。不過車嘛,當然沒撞。我們穿過迷漫的雲霧,來到一條漂亮的柏油馬路上。前方有一泓湖水,如鏡子般閃閃發亮,湖邊有一棟兩層樓的磚房,四周是高高的圍牆。
「我明白。」
狗藏在哪兒,我不知道。反正尤利婭下車之前,它們一點沒暴露自己。可當她的腳一落地,四面八方就悄無聲息地躥出了淡黃色的影子。
「有你的!這種東西你居然一直留到現在都沒用?」
「快樂。你還記得謝苗說的話嗎?」
「身體都還完整吧?」她終於出了聲。
「書房嗎?」斯維塔猜道。
緊張情緒慢慢消除了。當然最好不要再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我們會相互醫治,但是最好用銅盆把野餐食物蓋住。
「因為對導師和父母的表率行為有些失望,」伊利亞笑著把汽車停在大門口說,「於是小姑娘對周圍的世界就充滿了愛和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