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引子

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引子

「他沒用,阿利莎!完全無用。」
小夥子揮了一下手——舊的人造皮革裂開了。皮包被打開,好像珍珠貝殼在勇敢的潛水員的刀下張開了一樣。不過,根據小夥子的眼神來看,裏面並沒有期盼中的珍珠。只有兩套洗凈的內衣、廉價的棉針織衫、一件白襯衫、一雙放在塑料袋裡的橡膠鞋、一杯韓式方便麵、一隻眼鏡盒。
通道里出乎意料地沒有人,這會讓莫斯科人或是那些常到首都來的人感到奇怪的,畢竟,這是一條從地鐵通往火車站的最便捷的路。但這個人沒有注意這點。他沒發現人們好像碰到了無形的障礙似的在他的背後停下來,轉向另外的通道。正如在通道的另一端和在車站裡發生的情況一樣,他根本就沒看見這一切。
姑娘透過稜鏡看著亞洲人。
「不像,」有著一副老人眼神的小夥子憂鬱地說,「完全不像。我過去看到過他,雖然時間不長,不過……」
他無力地倒下了,縮成一團。他的兩腮塌陷了,顴骨凸了出來,手像老人一樣變細了,鬆弛了,暴出青筋。黑髮沒有變白,但蒙上了一層灰色塵土,變稀疏了。他周圍的空氣顫抖起來——一縷無形的、湍急的灼|熱細流向阿利莎的方向傾泄而去。
「你不會還要再跟喬魯確認一下吧?」姑娘嘲笑地問,「我看到過,是他。」
「頭兒很不滿意,」姑娘一邊說一邊把稜鏡藏入連衣裙的褶皺里。她微笑了一下。她的臉煥發出女人在瘋狂做|愛后偶爾會顯現出來的那種精力和能量。「容是容易,可我們的科連卡就https://read.99csw.com不走運了。」
「斯達西克,要知道這可是傑翁那啊……信使不可能把貨物託付給任何人的!」
「我們走吧,走吧。」
「確實是,」他說。然後他邁著堅定的步伐朝乾癟的屍體走去。他用手掌在屍體上撫摩了一下——屍體散開成了一堆灰。接下來,小夥子把砸碎的哈密瓜變成了黏糊糊的果醬。
「是啊,」她用柔和的語氣表示贊同,「你是對的,斯達西克。但是再過半個世紀,我們在經驗上就並駕齊驅了。」
「我要趕時間,噢喲,要趕時間,」這個人飛快地說,他扭頭往後瞟了一眼:「你想吃哈密瓜嗎,美人?」
媚氣的男人揮了一下手,彷彿在自己和這個人之間劃了一條線。空氣顫動起來,寒冷的風穿過通道。站台的某個地方傳來小孩的哭聲,有隻狗在汪汪亂叫。
「噢喲——喲——噢。」這人沒有停下腳步。他聳聳肩膀,好像背上有隻討厭的蒼蠅。
這個人停下腳步,沉思地望著前方。他把嘴唇撮成喇叭狀,吹了一下,朝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狡黠地微笑著。一陣清脆的聲音響起,彷彿一塊無形的玻璃被打碎了。媚氣的男人的臉痛得變了形,他往後退了一步。
在火車站的牆邊站著三個人,這顯然是有意安排的。一個有一頭鮮艷紅髮的美麗姑娘,身上緊緊地裹著一件絲綢衣服;一個有點朋克派頭的年輕小夥子,眼神出奇地寂寞和蒼老;還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男人,他頭髮很長,梳得十分光滑,像九*九*藏*書個同性戀者。
這個人的臉上露出正在緊張思索的神情。然後他點點頭說:
女巫的臉上慢慢地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個男人矮小、黝黑、眼睛細長。他是莫斯科任何一個警察都想懷疑和盤查的那種人。他的笑容——慚愧、慌張;他的目光——天真、游移不定;他不顧酷熱的天氣,身上穿著一件幾乎沒有穿過的老式深色西裝;此外,他還系著一條蘇維埃時期的舊領帶。一隻手裡提著一隻鼓鼓囊囊的舊皮包,就像老電影裏面先進集體農莊的農藝師和農莊主席走路時拎的那種包一樣,另一隻手裡拿著一網兜中亞特產的長型哈密瓜。
「噢喲,」被姑娘稱為「傑翁那」的那個人叫著,「噢呦——呦。」
這個人繼續往前走。
他邁出第一步就把那個媚氣的人撞倒了,此刻亞洲人前面好像移動著一個無形的擋箭牌,一堵牆——那不是用物質材料砌成,而多半是由狂風築成的一堵牆:長發男被拖到地上滾動,長長的頭髮飄來飄去,眼睛睜得大大的,嗓子里斷斷續續地發出嘶啞的喊叫聲。
「真有你的,傑翁那,」站在亞洲人背後的姑娘說,「但現在你真的不應該著急。」
「阿利莎!」小夥子喊了一聲,沒有停下自己的無用之舉。他的手指在微微顫動,搓揉著空氣,從空氣中揉出一團團紅光,把它們扔向亞洲人。「阿利莎!」
姑娘微微一笑,仔細地看看亞洲人。她建議道:
「事實證明他能。」小夥子用腳翻動亞洲男子的骨灰,「我不是提前告訴過你,阿利莎?光read.99csw•com明使者啥事都做得出來。你要負這個責任。我或許只是個法力低微的魔法師。但是我的經驗比你的多——多五十年。」
亞洲人先是放慢了腳步,而後呻|吟起來,並且鬆開了手——哈密瓜「啪」的一聲掉在大理石地面上,皮包也軟塌塌、沉甸甸地落了下來。
小夥子身轉得太晚了,生命已開始化成幾十條無形的熱線脫離開他的軀體。
姑娘低頭仔細打量著正在離開的亞洲人,輕聲說了句什麼,一隻手在連衣裙上擦了一下——手掌里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塊薄薄的透明稜鏡。亞洲人加快了腳步,左右亂躥,可笑地微低著頭。那個柔媚樣兒的男人還在他前面滾動著,但是他已經不再喊叫了。他的臉被劃出了血,手腳也斷了,那樣子好像他不是在平坦的地上滾過了三米,而是在多石的荒漠上,也許被極大的颶風,也許被拴在一匹狂奔的馬後面拖了三公里。
這個男人從硬卧車廂走出來,一路不停地對著女列車員、同車的人、推搡他的搬運工、賣檸檬水和捲煙的小販微笑著。這個男人抬起眼睛,興奮地望著喀山火車站的房頂。他在站台上慢慢走著,不時地停下來,倒換著手,以便能更舒適地拎著哈密瓜。他或許三十歲,或許五十歲——以歐洲人的眼光來看,亞洲人的年齡很難判斷。
女孩突然滿面通紅,紅得那麼快,就像那人乾癟的速度一樣。她吧嗒著嘴,輕輕地發出嘶啞奇怪的聲音。朋克男孩皺了下眉頭,放下手——最後的一道紅光落在地上,地上的石頭全變黑了。
「我九_九_藏_書確定。你不應該固執己見,斯達西克。要知道,我也建議過要檢查一下其他乘客的。」
像朋克的小夥子手一揮——紅光一閃打向亞洲人。光剛一脫手很炫目,但在半路中就開始暗淡下去,等飛到了亞洲人的背上時已不亮了,只剩下勉強才能看見的微光。
「不是我的,從今以後將全部歸我。」姑娘耳語般地說,「你的一切全部歸我。」
「你這麼確定?」
「皮包,」姑娘說,「檢查一下皮包。」
「和我們一起走吧,老爹?去小茶館坐坐,吃你的哈密瓜,喝點茶。我們等你很久了,馬上離開不好。」
「太容易,」他說,「太容易了。」
他們邁出去的頭幾步從容不迫、整齊劃一,後來他們便分開了,姑娘繼續往前走,男人們往其他方向走。
阿利莎點點頭。慌張的神色已經從她的眼睛里消失了。她的手又伸進連衣裙,探尋著稜鏡。
「停一下,大爺,」那個媚氣的男人友好地說,他尖細的聲音和外表很相配,「別著急走。」
「是的。」姑娘沒有把視線從亞洲人身上移開,「我們走吧。在通道里抓。」
小夥子又施了幾下法術,裝泡麵的杯子碎了,衣服開縫了,眼鏡盒彈開了。他罵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夥子也從這班「塔什干—莫斯科」列車的軟卧車廂里走了出來,這輛車大概是世上最骯髒破舊的列車之一,而小夥子的形象看上去則與火車完全相反。他看起來像是亞洲人,或者更進一步說是烏茲別克人,不過他的衣著卻是典型的莫斯科人風格:短褲、T恤,戴著一副太陽鏡,https://read•99csw.com腰裡有小皮包和手機,沒有別的東西。一點兒也不土氣。他沒有朝四面張望,也沒有尋找地鐵標識字母「M」。他朝列車員迅速地點了一下頭,又對拉客的計程車司機微微地搖頭作為回答。他三步並作兩步融進了人群,鑽進了匆匆忙忙的到站客流中間,臉上帶著些許不友好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一瞬間之後,他成了人群中的一部分,一個它所固有的和不顯眼的部分,長入了它的體內,成了它的一個細胞,一個正常的、生機勃勃的細胞,它既不會在當警察的白血球那兒,也不會在鄰近的細胞那兒引起問題。
朋克男孩點點頭,望著一動不動的長發屍體。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一點同情,不過也沒有快|感。
亞洲人微笑著點點頭,但沒有停下腳步。
一個外表柔媚的男人朝他迎面走來,他微笑著,後面還跟著一個可愛的年輕姑娘和一個耳朵上戴著耳環,穿著破洞牛仔褲的小夥子。
拎著哈密瓜和皮包的男人穿過人群,嘴裏不停地用不太純粹的俄語念叨著「對不起」,縮著脖子,向四周張望著。他穿過地下通道,邊搖頭邊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在不太擁擠的廣告牌旁邊停下來,抽出一張揉搓得皺皺巴巴的紙,把東西抱在懷裡,專心研究起那張紙來。從亞洲人臉上的表情來看,他對有人在跟蹤他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警覺。
「你承擔責任?」他沒表示驚奇,也不想爭辯,只是追問一句。
朋克男孩笑了起來,蹲在長發屍體旁,迅速地翻動著衣服口袋。
那個人把紙折了起來,猶豫不決地朝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