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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

二十年後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

麻|醉|葯物已經開始讓里奧感到興奮,他匆忙趕到穀倉,下顎咬得緊緊的。
「快點!」
驚嚇之中,他完全回不過神來,任由自己下沉,抬頭望著投射下來的目光。接著,感覺到來自上面的拉力,他將自己蹬到下游,距離冰塊上的裂口漸行漸遠。他完全沒有浮出水面的打算,他沉沒到黑暗的水域中。他的肺部開始感到刺痛,已經感覺到身體在違抗想死的決定。他將自己蹬得更遠,儘可能地往遠離光線的地方游移,想要遠離任何生還的機會。最終他的天然浮力將他推向河面,他並沒有呼吸到空氣,而是臉部頂到一塊堅硬的冰塊。緩慢流動的水流將他向下游拉得更遠。
瓦西里扣動扳機,手受到手槍后坐力的反彈,隨後聽到第二聲槍響,這個女人的身體砰的一聲倒在雪地里,和丈夫的身體並排在一起。布洛德斯基試圖掙脫,但兩名看押他的軍官將他踢跪在地。瓦西里又向一側挪動一步,將手槍指向大女兒的腦袋。她的鼻子被凍得通紅,身體在微微發抖,她怔怔地看著母親的身體。她將和自己的父母親一起,死在這片雪地里。里奧拔出手槍,瞄準他的副手:「放下手槍。」
他抬起右腿,由於動作迅猛,靴子踩碎了冰塊,冰塊爆裂開來。下面的河水涌了出來,冰塊斷裂了,他墜入水中。
在他們之間還剩一個點火器,一名軍官小心翼翼地將點火器部件拆開,將所剩無幾的一點燃料倒在奄奄一息的火苗上。在皺巴巴的香煙盒與撕成碎條的香煙紙的幫助下,火苗逐漸躥升起來。所有軍官都跪在地上,往火里添加燃料。木頭開始燃燒起來。
司機逐漸放慢車速,為了防止車在冰上打滑,他一點一點踩著剎車。卡車慢慢地停了下來,里奧跳下車,開始指導司機在一個暴風雪的天氣條件下完成極難操作的原地掉頭,而且這輛ZiS-151卡車幾乎和路面一樣寬。就在掉頭掉到一半,卡車朝向路面正確方向的時候,司機似乎不再理會裡奧的指示,倒退得太遠而且太快。里奧沖向前猛敲車門,但為時已晚。其中一個後輪胎滑出路面,在一塊雪堆上徒勞地打轉。里奧的怒氣逐漸轉為對司機的懷疑,他所表現出來的不稱職似乎不太可能。瓦西里已經控制了這輛卡車和這個司機。里奧打開車門,在風中咆哮道:「下車!」
他將卡車停在第一家農舍前面。他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個玻璃瓶,瓶里裝滿形狀不規則的白色結晶體——這是純甲基苯丙胺,也是納粹非常喜歡的一種麻|醉|葯。當他的國家軍隊趕走侵略者,他還在東部前線作戰期間,就一直有人向他推薦這種葯。他們當時俘獲了不少戰俘,同時也學會了他們的一些習慣。在有些行動中,里奧根本沒時間休息。這次行動應該就是這樣。現在國家安全部的醫生給他開了一些葯,自戰爭結束以來,只要任務需要通宵熬夜,他就會反覆服用該葯。藥物的作用還真不可低估,但大約在二十四小時之後,代價就是完全崩潰:徹底的筋疲力盡,這種疲勞只有靠服用更多藥物或者睡上十二小時才可消除。藥物的副作用這時就開始出現,體重下降,臉部輪廓更加緊繃。他的記憶力開始衰退,想不起來具體細節和名稱,之前的案件與拘捕情況在他的記憶當中混成一團,他現在不得不養成記筆記的習慣。由於對他們來說,妄想症應該是一項基本品質,是應該加以培訓和培養的品德,因此他變得愈發妄想多疑到底是否是服藥的結果,現在也無從判斷了。如果是因為純甲基苯丙胺的作用,這倒是很有利。
司機走出車門。到目前為止,後車廂的軍官們也都跳下車來了解情況。他們盯著里奧,流露出不贊成的神情。他們是在對計劃被耽誤而感到煩躁,還是對任務本身或里奧的領導能力感到不耐煩?他無從辨別。他命令其中一個人扶住車輪,其他所有成員,包括瓦西里在內,將卡車推出雪堆。輪胎一直在旋轉,噴得這些人的制服上面都是污濁的雪泥。最後,雪鏈終於爬上路面,卡車也開始蹣跚前行。里奧將這名失寵的司機打發到後面坐著。此類錯誤足以寫一份書面報告和判處勞改徒刑。瓦西里一定會擔保這位司機免遭處罰,如果里奧失敗,這個擔保就會被證明屬實。里奧在想,還有多少成員認為他會失敗,而不會成功。一陣孤獨感湧上心頭,就在這種被孤立的情緒下,他決定自己開車。他來開車,他來把握方向,他來將他們帶到那裡。他不相信任何人。瓦西里上車后坐在他旁邊,明智地沒有說一句話。里奧發動了卡車。
里奧第一次感覺到苯丙胺在發揮作用——他的疲憊感已經消失。他迅速向前移動,手下緊隨其後,就像一個套索緊緊勒住頸脖一樣,他們將房子團團圍住。小姑娘推開前門,衝進屋裡。里奧和她只有幾秒鐘之隔,他用肩膀撞開前門,舉起槍,闖入屋內。他發現這是一個溫暖的小廚房,屋內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早餐味道。屋裡有兩個小姑娘,大一點的可能十歲左右,小一點的約莫四歲,倆人都站在一個小火爐旁邊。她們的母親,一個長相肥碩強健的女性,她看上去似乎能把子彈吞了,然後再吐出來回射他們,她就站在兩個孩子面前,每隻手分別護住她們的胸膛。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從后屋走了進來。里奧轉身問道:「米克哈伊爾·季諾維夫?」
這條規則無一人能倖免,哪怕是執行規則的人。
瓦西里在基輔問題上判斷失誤;他被布洛德斯基的信所愚弄;他試圖說服其他人他們前往基莫夫村不過是在浪費時間;他還暗示今晚一旦失敗,他就會成為新的帶頭人。這些令人難堪的錯誤都會被裡奧寫進報告裏面。就在此時,瓦西里能夠感覺其他軍官都在看著自己,他的地位受到屈辱地打擊。他一方面想看看里奧是否有膽量殺了他,後果一定很嚴重。但他不是個笨蛋。他打心眼裡清楚自己是個膽小鬼,而他同樣也很明白,里奧不是。瓦西里放下槍,裝出一副很滿意九九藏書的樣子,向著這兩個孩子示意道:「這兩個孩子也學到寶貴的一課,等她們長大以後,和她們的父母相比,她們可能會成為更為優秀的公民。」
在靠近農舍的時候,安納托里開始思忖他們到底是如何發現自己的。他意識到,他一定是向齊娜提起過自己與米克哈伊爾的友誼。她背叛了他。但他並未感到絲毫憤怒,她只不過是為了活命。沒有人會為此感到不滿。不管怎麼說,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說服這些人,米克哈伊爾與此事無關,他從未參与進來。他轉身對里奧說道:「我昨天晚上來這裏的時候,這家人讓我離開。他們希望與我撇清關係,並威脅我要向當局彙報,這就是我為什麼闖進他家穀倉的原因。他們以為我走了,這家人沒做錯什麼,他們都是好人,都是艱苦樸素的人民。」
瓦西里走進穀倉,舉著槍,手指按在扳機上面。他朝乾草堆走過來,這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其高度足以隱藏一個人。他連發幾槍,乾草堆的稻草立馬飛了起來,槍管里冒出一縷青煙。他身後的幾頭母牛發出哼哼的鼻息聲,用蹄子踢著地面,四散開來。草堆里沒有滲出血來。那裡什麼人也沒有,他們不過是在浪費時間。他走出穀倉,將槍吊在肩膀上,點起一根香煙。
冰面崩塌了。
同樣,又是兒子為母親找借口。
這時他們才走上正確的方向,向西開往基莫夫,暴風雪也已經過去了。一輪微弱的冬日太陽開始升起。里奧已經筋疲力盡。頂著暴風雪駕車讓他耗盡體力,胳膊和肩膀變得僵硬,眼瞼開始下垂。他們一路經過農村的核心地帶——田野和森林。車子拐進一個寧靜山谷時,他看到了這座村莊:一排排木製農舍,有的坐落在路邊,有的與路面有一段距離,但一律都是四方地基和高高的三角屋頂,這個景象在百年內未發生任何變化。這就是古老的俄羅斯:社區圍繞水井和古老的神話建立起來,在這些社區中,牛群的健康拜園子里的一種精靈所賜,父母們經常告訴自己的孩子,如果他們不聽話,這些精靈會將他們帶走,然後將他們變成樹皮。父母們在孩提時代也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的,但他們一直未能擺脫這些故事的影響,他們會花好幾個月的時間縫製衣服,只是用來供奉那些森林精靈,他們認為這些森林精靈在樹木之間搖擺,它們要是選定某個人,會將其瘙癢致死。里奧在城市裡長大,這些農村迷信在他看來毫無意義。他們國家的意識形態革命怎麼沒有革掉這些原始民俗,他對此感到有些迷惑。
只有布洛德斯基有所反應,他發出一聲非人類的聲音——沒有任何言語,只是夾雜著悲傷與憤怒的叫聲。瓦西里向旁邊挪動一步,又將手槍指著他妻子的腦袋。里奧舉起手:「放下手槍!這是命令。」
彷彿被第六感所提醒,安納托里停下腳步,轉過身去。看到一個人沿著小山坡朝他跑過來,這顯然是國家安全部的一名軍官。安納托里已經確認自己已經銷毀與這座偏遠山村有關的所有證據,於是,他怔了一會兒,追捕者的意外出現顯然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被發現了。他感到自己的肚子開始發脹,臉也漲得通紅,緊接著,他意識到被這個人追上就意味著死亡,他馬上轉過身來,開始朝林子里奔跑。一開始,他的腳步笨拙而慌張,跌跌撞撞地滑到更深的雪堆中去。他很快就發現外套對他是個阻礙,於是他將外套脫掉,扔到地上,開始逃命。
瓦西里的腦袋慢慢地歪向一邊,抬頭看著里奧,下巴一直在顫抖。雖然他人的死亡對他來說如此輕易,但是他怕死。里奧的手指放在扳機上面,但他並沒有扣動扳機,他不想蓄意殺人,不想成為這個人的死刑執行人。讓國家來懲罰他吧,要相信國家。他把手槍插|進槍套里。
隊伍在朝房子行進的中途朝不同方向兵分三路。鄰居們都從自家窗戶朝外偷偷窺探,然後又縮回到屋裡。里奧在距離大門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來,讓其他兩支隊伍各就各位。瓦西里的隊伍將穀倉團團圍住,而第三支隊伍也到達房子後門,所有人都在聽候里奧發號施令。屋外一片死氣沉沉。一縷炊煙從煙囪里裊裊升起,小小的窗戶前面晾著襤褸的衣衫,根本看不見屋子裡的動靜。除了扣動AK47的咔嗒聲之外,周圍悄無聲息。突然,一個小姑娘從一個長方形的小房子里走出來,這是主屋後面的一個茅房。小姑娘在哼著歌,歌聲沿著雪地迎面飄來。距離里奧最近的三名軍官縱身躍向一側,將槍瞄準她。小姑娘嚇呆在原地。里奧揮了揮手:「別開槍!」
需要三名軍官押著安納托里·布洛德斯基走到卡車後座,他的身體軟弱無力,彷彿生命從體內被掏空。他喃喃自語,這一點情有可原,悲傷令他有點處於癲狂狀態,當軍官們讓他閉嘴的時候,他也完全沒有注意。他們不想聽他哭泣。
里奧走向他的副手,經過兩具屍體,在血跡模糊的雪地里留下一串鞋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動手槍,手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槍支邊緣劃過瓦西里的腦袋一側。瓦西里倒在地上,握住自己的太陽穴。皮膚擦破的地方滲出一滴血,但就在他能夠起身之前,他感覺到里奧的槍管直壓向他的太陽穴。除了那兩個女孩直勾勾地盯著地面等死以外,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
里奧又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火,他們可以再多等一會兒。
「你就待在這裏,等民兵過來。你向他們解釋情況,協助他們調查。你自己回莫斯科。」
所有倦意在瞬間頓時消失,這不是麻|醉|葯的效果,憤怒與衝動席捲全身。他的手指架在扳機上,閉著一隻眼,仔細瞄準瓦西里。在這個範圍內,他不可能失手。如果他現在開槍,這個女孩子就可以生存下來。這兩個孩子都會活下來——誰都不會被殺害。他沒有想太多,腦海里只有一個詞:
槍聲驚動里奧,他從屋子裡沖了出來。里奧對著他喊道:「這裏沒人。」
https://read•99csw.com「安納托里住在莫斯科,他是獸醫,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面了。」
如果他的想法證明是正確的,如果嫌疑人就在基莫夫,里奧認為,那麼無論他是一個人,還是在朋友的幫助之下,他都會在天亮時分就上路。里奧抱著一種僥倖心理,認為他們一定要及時趕到基莫夫村。他並沒有調度駐紮在最近的城鎮扎戈爾斯克的當地民兵,在他看來,這些民兵水平業餘、紀律渙散、訓練不足。對於這樣一次行動,即使是國家安全部在當地的分支機構也不足以信賴。已經成為通緝犯,布洛德斯基不可能自投羅網,他一定會頑抗到底。一定要將他活捉,他的招供將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而且,他的潛逃已經讓里奧個人陷入尷尬境地,他一心想要亡羊補牢,一心想要親自逮捕嫌犯。這不僅僅只是自豪感的問題,也不僅僅只是職業生涯成敗與否的問題。結果要嚴重得多。這樣一個受人關注的間諜案件一旦失敗,里奧可能就會面臨故意妨礙調查的指控。如果未能再次抓住嫌犯,可能會讓他受到進一步的牽連。他的忠誠將會受到質疑。
里奧注意到司機和瓦西里聽到這個要求時都沒表現出絲毫驚訝之情。司機還嘟囔道:「但我們沒有看到出口啊。」
調查那些我們信任的人。
「他是你的朋友。他現在在哪裡?不要撒謊。」
「把外套脫下來,生個火。」
里奧的目光鎖定在上游的那道光束上。他用力蹬腿,拖著嫌犯朝光束游去。他的俘虜一動不動,毫無意識。里奧這時已經頭暈眼花,再也無法呼吸了。他又用力蹬了一下腿——感覺到陽光就照射在臉上——身體被推向上面。這兩個人浮出水面。
前面露出一座小山頂,里奧希望能夠從山頂上看到這位嫌犯。到達山頂之後,他駐足觀望,仔細觀察周圍的地貌情況。四周全是一望無際白雪皚皚的田地,前方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就在樹林邊緣前面一公里的山下,有一個人影正在雪地里艱難跋涉。這人既不是農民,也不是工人。他就是那位叛國者,里奧對此確定無疑。這個人正朝北向森林邁進。如果他走進森林,他就有了藏身之地。里奧沒有帶狗,因此到時無法對他進行追蹤。他回頭看了看——那三位手下被他遠遠地用在了身後。他與他們之間的紐帶已經被截斷,已經無法再指望他們了,他必須得親自抓住這位叛國者。
意識到里奧不是來逮捕他們,他和家人又可以安然度過一天時,這名男子放下心來。他欣然地向里奧指出自己朋友的家。
他倒了少量藥片在掌心,然後又加了一點點,努力想要記起正確的劑量到底是多少。不管怎麼說,過量好過不足。確定劑量之後,他就著隨身帶的扁平小酒瓶,把葯吞了下去。伏特加讓他的喉嚨感到絲絲灼痛,未能掩藏住化學藥物的辛辣味道,這令他有些作嘔。他等到這種感覺平復之後,開始仔細打量周圍環境。周圍一切都被剛下的雪所覆蓋。里奧很高興,因為出了基莫夫村,幾乎沒有藏身之地。在方圓幾公里的範圍內,通過足跡,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個人。
他檢查了一下地圖。基莫夫村的人口不足一千,簡直只是蘇聯這塊帆布上的一粒塵土。他警告司機不要期望看到任何路標。即使卡車以十五公里的時速在前進,但依然還是看不到村莊在哪裡,是不是哪裡出現問題了。然而,當里奧的手指在地圖路線上劃過的時候,他開始懷疑他們已經錯過轉彎路口。他們本來應該西轉,但卻一直在往北行進。根據周圍的地形來看,想要掉轉方向幾乎已不太可能,他便開始根據公里數來計算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他們往北走了太遠,司機將車開過頭了。
里奧試圖想象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叛國者來尋求朋友的幫助,但朋友並沒有提供幫助。這不太像是一次潛逃計劃,而且肯定不是一個有能力的間諜所設計的潛逃計劃:「我對你的朋友不感興趣。」
「這些人都是叛國者,我們需要殺一儆百。」
他屏住呼吸,希望不要聽到機槍掃射的射擊聲。誰都沒有動。然後這個小姑娘沒命地朝房子奔去,一邊跑,一邊尖聲叫著媽媽。
在屋裡,這兩個女孩一聲不吭,還無法接受躺在外面雪地里的兩具屍體就是她們的父母這個事實。她們隨時都盼望著母親能夠回來為她們做一頓早餐,父親從田裡幹活回來。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父母親就是她們的整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他們,她們該怎麼活下去?
她將頭扭向一邊,沒有任何反應,好像里奧說的是外語。在兩天之內,這已經是第二次有老婦人對他公然表示藐視,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架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讓這些婦人觸碰不得,他的權威對她們而言毫無意義。幸好這時婦人的兒子——一名體格健壯的男子衝出房子,僵局才被打破,這名男子結結巴巴地說道:「請原諒她,她上了年紀。我能幫你什麼忙?」
「我們要活捉叛國者。我們需要他的招供。只要有任何遲疑,都不允許開槍。」
他們走到農場邊緣,就在他們前面,米克哈伊爾·季諾維夫、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在穀倉門口跪成一排。他們的手都被雙雙捆在身後,身子在瑟瑟發抖,在冰天雪地里打著寒戰。顯而易見,他們的這個姿勢已經維持很長時間了。米克哈伊爾的臉顯然被人打過,鼻子在流著鼻血;下巴垮著,角度看上去特別彆扭,肯定被打斷了。軍官們漫不經心地在他們周圍站成一圈,瓦西里就站在這家人身後。里奧停下來,正準備開口說話,瓦西里突然鬆開胳膊,拔出手槍。他將槍門對準季諾維夫的腦袋,砰地就是一槍。這個男人的身體轟然栽倒在雪地里,他的妻子和女兒一動也沒動,直勾勾地望著眼前的這具屍體。
他不清楚哪片農田是米克哈伊爾·季諾維夫家的。一輛軍車停在路邊足以讓所有人驚訝,里奧跳下車,拔出手槍,朝最近的房子走去。儘管甲基苯丙胺九-九-藏-書尚未發揮作用,但在大腦不可避免地被麻醉之前,他現在已經開始感到比較清醒和敏銳。他在靠近走廊的時候,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里奧第一次在他的職業生涯當中感受到隊伍內部持有異議,原因既不是不舒適的環境,也不是缺乏睡眠。他的手下過去經常在艱苦的條件下工作。不對,一定另有隱情。也許是因為他們本來可以不需要執行這次任務,也許他們對基莫夫這條線索沒有信心。但他之前已經為他們加油打氣。可是就在今晚,他感覺到一絲敵意與反抗。除了瓦西里之外,這種情緒並不常見。他姑且不考慮這些想法,他是否受歡迎,現在是最不值得關注的事情。
安納托里反覆思量這句話,然後轉向森林那個方向,走到結成冰的河面上。他步履蹣跚,腳步在光滑的河面上一直打滑。冰塊在其體重的壓力之下咯吱咯吱作響,幾乎承受不了。他並沒有放慢腳步,一步,一步,一步,冰塊開始出現裂縫——河面形成一條條黑色的、扭曲的線條,在他的腳下呈十字形和扇形散開。他移動的速度越快,線條出現的速度也越快,並在四面八方蔓延開來。冰涼的河水從裂縫中滲出。他奮力向前,他現在正處在河中央,距離對岸還有十米。他低頭看著腳下流出來的黑色冰冷的河水。
「如果你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我會忘掉他曾經來過這裏這件事情。你和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三個被命令跟隨的軍官倒沒有費勁脫掉自己的外套。他們的長官連自己同事兒子的屍體都懶得檢查,現在卻要求他們脫掉外套在雪地里奔跑。一個孩子的死就這樣被輕鬆打發掉了,就好像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這些人肯定不願因此得上肺炎,更不會盲目順從一個快要窮途末路的人,一個無意要罩著他們的人。但里奧現在還是他們的長官,至少目前還是如此,這三個人與瓦西里交換眼神之後,他們假裝順從,但只是慢吞呑地跑動起來,而為首的那個人已經跑出幾百米之外了。
說完之後,瓦西里看看大家有沒有笑,大家馬上配合地發出笑聲。但他並沒有被矇騙,他知道這些人並不認為他的話多麼有趣。可實際情況要比這理想得多,他們的笑聲暗指了均勢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他們對里奧的忠心正在削減。也許是行動讓大家耗盡精力;也許是在本該逮捕布洛德斯基的時候,因為里奧的決定才讓他得以潛逃。但瓦西里在懷疑這是否與費奧多和小男孩的死亡有什麼關聯。組織派里奧去查清這件事情的原委,而這些人當中有許多都是費奧多的朋友。如果這裏出現什麼怨恨情緒,那麼可以利用這種怨恨情緒大做文章。
就在他剛要敲門之前,一位皮膚像皮革一樣的老婦人出現了。她穿著一件藍色圖案的裙子,露出白色的袖子,頭上裹著一個繡花披肩。她絲毫也沒在意里奧,無論是他的手槍、制服還是軍車,她都沒放在眼裡。她毫無畏懼之色,眉宇間的不屑神情顯露無遺。
布洛德斯基不再動彈。他集中全力,控制自己身體的每一次脈衝,他張開嘴巴,任由冰凍的河水灌進肺里,迎接死亡的到來。
安納托里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森林。以這個速度奔跑的話,他會在追捕者攆上他之前跑到林子裏面。森林對他將會是一個很好的藏身地。如果真的打起來,森林會讓他有更多的逃生機會,那裡有許多樹枝和石塊,這遠比徒手暴露在外要強得多。
這位叛國者沒有浮到水面;他無疑是故意遊離冰塊裂縫,目的就是為了殺死自己,保全自己的共犯。里奧趕緊沿著河岸跑,估計他在冰面以下的位置。他解開厚重的皮帶與手槍,將它們扔到地面,走到冰凍的河面上,他的靴子在河面上打滑,幾乎就在剎那間,河面的冰塊開始扭曲。他繼續移動,盡量放輕自己的腳步,但冰塊還是裂開了,感覺到冰塊在他的體重下開始下沉。到了河中央的時候,他蹲下來,瘋狂地將積雪掃到一邊。但是根本沒有看到嫌犯——四周全是暗沉沉的河水。里奧沿著下游繼續走,但每走一步,冰面都會咔嚓斷裂一塊,周圍全剩下斷裂的冰塊。河水開始上漲,裂縫積聚到一起。他抬頭看著天空,肺里有注滿的感覺,當他聽到啪嗒一聲的時候,他抱住自己。
那兩名軍官帶著從柵欄上拆下來的木板返回來,他們清理出一塊地,將所有積雪都踢到一旁,將木頭堆在凍土上。然後,他們再將棉條放在這些木頭上面,在棉條四周,他們又小心地擺放了一些薄薄的碎木片,堆成金字塔的形狀。其中一名軍官掏出點火器,在棉條上倒了一些液體。火石散發火花,棉條被點著了,開始燃燒。木頭開始冒煙,但由於過於潮濕,一時無法引燃。煙氣呈螺旋形裊裊上升。但里奧感覺不到任何熱氣,木頭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幹燥。他從外套裏面扯下內襯,將它丟到火里,如果火熄滅了,他們倆都得死。
里奧大口大口地喘氣,但布洛德斯基沒有呼吸。里奧將他拖向河岸,一路將有裂縫的冰塊壓得粉碎。他的雙腳觸碰到了河床上,他拖著俘虜站到了岸上。他們的皮膚都已經變成淺藍色。里奧忍不住一直哆嗦,相比之下,這位嫌犯一動也不動。里奧掰開這個人的嘴巴,將水壓出來,讓空氣進入到他的肺部:「快點!」
里奧沒有理他,摸摸門上那把被砸壞的鎖:他看到地上鋪著穀物麻袋,於是走出門外,盯著田野的方向。
在回去的路上,大伙兒一聲不吭。里奧在不到三十分鐘就趕上的路程,回去的時候差不多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當甲基苯丙胺在他體內消失的時候,他每走一步,腳步都會越來越重。現在,他能夠支撐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成功拘捕這個事實。他要回莫斯科證明自己,奪回自己的地位。他曾經一度站在失敗的懸崖邊緣,但現在已經起死回生。
「米克哈伊爾·季諾維夫。他在哪裡?他家在哪兒?」
儘管他並沒有徹底感覺到河水的刺骨冰涼九-九-藏-書,但由於服用苯丙胺的緣故,他清楚自己的遊動速度一定得快。在這個水溫下,他也只有幾秒鐘的工夫。他在水裡轉了個圈。除了從冰塊裂縫處射進來一道光束之外,其他水域由於濃密積雪的覆蓋,一片黑暗。他順水而下,向下游游去。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越游越遠,在暗中胡亂摸索。他的身體現在極需要呼吸空氣,於是他加快速度,用力蹬腿,以更快的速度在水裡穿行。很快,他就面臨兩個選擇:回去或死亡。意識到自己沒有第二次機會,兩手空空地回去同樣也是死路一條,他又向下游奮力劃去。
「掉頭!」
里奧幫助這兩個女孩站起來,陪她們向房子走去。
里奧彎下腰檢查雪地里的足跡。雪地上有一些靴印,看上去留下來的時間不長,有些是他們軍官自己留下的,而在這些腳印下面有一串腳印一直從穀倉通往田野。他站起身,走進穀倉。瓦西里在他的身後喊道:「我已經檢查過那裡了!」
這三個人看到里奧消失在河中,意識到自己的這位長官一直都是正確的。就在剎那間,力量均勢已經由瓦西里轉向里奧。對於處理費奧多事件所產生的厭噁心理此時顯得毫無意義。他們之所以肆無忌憚地流露自己的不滿情緒,是因為他們以為行動會以失敗告終,里奧會因此而被免職。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地位將比以前更加穩固。他們沒命地跑起來,他們的性命就取決於這一刻的表現。
里奧問她們是否還有什麼家人,這兩個女孩誰也沒說話。他讓大一點的女孩收拾行李——她們也要來莫斯科,兩個女孩誰也沒動彈。他走進卧室,開始找她們的衣物,為她們收拾行李。他的雙手開始顫抖,他停下來,坐在床沿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他跺了跺腳跟,浸著血水的細密雪末灑落一地,他盯著看了半天。
他的聲音變得很虛弱,精力開始衰退,最後寒意緊緊包裹住他,直到他那戰無不勝的化學藥品失去效力。他的身體再次出現不可抗拒的倦意。這時,他的手下紛紛趕到。
里奧坐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火堆的中央,他的衣服已經蒸發出熱氣。其中兩名軍官迫切地想要表現自己對里奧的支持,繼續去拾柴火,另外一名軍官就在一旁緊張地看護著火堆。一確認火堆不再有熄滅的危險,里奧便命令其中一個人返回村莊的房子,為他們回莫斯科作準備。他問布洛德斯基:「你可以走路嗎?」
謀殺。
「我過去常和我的兒子去釣魚,晚上我們就生一堆火,像現在這樣,然後圍著火堆而坐。他並不那麼愛釣魚,但我想,他很喜歡火堆。如果他沒死的話,應該和你現在差不多年紀。」
布洛德斯基開始噴濺唾沫,慢慢恢復意識,彎著身子,將灌滿腹部的冰水吐了出來。里奧來不及感到欣慰,在幾分鐘之內,他們就有可能因體溫過低而死亡。他站起身來,看到那三名軍官已經就在不遠處。
「我們已經錯過出口了。把卡車停下。」
里奧加快速度,一直往前沖,彷彿在跑道衝刺一般。他的意識提醒他這裏的地形相當危險,以這個速度奔跑可得當心。但甲基苯丙胺的藥效讓他相信無所不能——他能夠迅速跨越他們之間的這段距離。
安納托里睜開雙眼,盯著眼前的火苗,木頭在火里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音。儘管他一心想死,但暖氣還是讓他的皮膚感到非常舒服。隨著火苗越燒越旺,火苗的琥珀色已經轉為紅色,他的意志雖然有些模糊,但還是意識到自己即將活下去。
米克哈伊爾的妻子朝丈夫瞥了一眼,這句話對她極具誘惑力。里奧頓時感到一陣巨大的放鬆,他的判斷沒錯,這個叛國者就在這裏。他沒有等他們回答,就示意手下開始搜查房子。
這種被忽略的感覺惹惱了瓦西里,他將香煙丟到雪地里,看著雪地里的那一小片雪在慢慢融化:「他不在那裡,除非他把自己偽裝成一頭母牛。為了以防萬一,你也許應該射殺這些母牛。」
他脫掉自己那件厚重的棉夾克,遞給他的副手,但並沒有刻意冷落他的意思。他開始沿著足跡朝一望無際的田野方向跑去。
里奧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副手,這是一個既長相英俊又讓人討厭的傢伙——彷彿在一顆腐爛的內心外面貼了一張漂亮的面具,一張英雄的臉龐卻長了一顆狗腿子的靈魂。在他那張吸引人的臉龐上有個幾乎看不見的瑕疵,在他的嘴角隱約會看到一絲嘲諷,如果你洞察秋毫,就會明白其姣好的面容下面隱藏著黑暗的思想。可能感覺到里奧現在正在打量他,瓦西里轉過頭來,朝他諱莫如深地淺淺一笑。他好像很高興。里奧馬上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
里奧坐在瓦西里和司機的旁邊,弓著背在看鋪在大腿上的地圖。他們三個人的衣著打扮跟在戶外沒什麼兩樣——全都用外套、手套、帽子緊實地包裹住自己。駕駛艙鐵皮頂和鐵皮地板唯一的熱氣就來自嘎嗒嘎嗒作響的發動機。但駕駛艙至少保護了他們不受惡劣天氣的襲擊,而跟在他們後面的那九名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卻沒有享受到如此奢侈的待遇。ZiS-151型卡車有一個防水帆布罩,但裏面灌滿了冷空氣,甚至雪片也被卷了進去。由於最低溫度可降到零下三十度,ZiS-151卡車後車廂的所有隔間的地板上都安裝有一個燒木頭的爐子。這個圓胖型的奇異裝置只有靠近它才能感受得到暖氣,於是這群人不得不擠成一團,並不時地輪流交換位置。里奧自己也曾多次坐在那裡:每隔十分鐘,靠爐子最近的兩個人極不情願地離開暖氣爐,換到長椅末端最冷的位置,而其他人則依次往前推進。
「是。」
里奧返回卡車。他將人員集合起來,然後分成三個小組。他們從不同方向包抄這個房子,一前一後,第三個小組靠近並包圍穀倉。每個人都佩帶由國家安全部專門配發的9毫米斯捷奇金接入點自動手槍,另外,每個小組都有一個人拿一把AK47。他們已經做好陣地戰的準備,如果需要的話。
三個人全都read.99csw.com把外套脫下來,將其中一件裹住里奧,另外兩件裹住布洛德斯基。這還不夠,他們還需要一堆火。這三名軍官開始尋找木頭,不遠處有一個木柵欄,兩名軍官朝柵欄方向跑去,另外一名軍官開始將自己粗棉襯衫的袖子撕成細條。里奧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被捕者身上,一直在擊打他,讓他保持清醒。但里奧也開始犯困,他需要休息,他的雙眼幾乎快要合上了。
為了防止瓦西里破壞這次行動,里奧將最不重要的區域分派給他們:「你們這個小組去搜查穀倉。」
當卡車出發的時候,瓦西里抽著最後一根香煙,站在路邊看著。他看到那兩個女孩坐在前排里奧旁邊的位置上,而這本來應該是他的位置。卡車掉轉車頭,消失在路的盡頭。他環顧四周,附近農舍的窗戶背後,一張張臉在探頭張望。這個時候,他們不再害羞。他身上還帶著手槍,這一點讓他很欣慰。他往屋裡走回去,瞥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那兩具屍體。他走進廚房,燒了一些熱水,給自己沏了點茶。茶水很濃,他加了些糖。這家人有一小罐糖,本來大概要吃個把月。他差不多將一罐糖都倒進茶杯里,結果味道令人作嘔。他啜飲了一小口,突然感到筋疲力盡。他脫掉靴子和外套,走進卧室,拉開被褥,躺了下去。他希望,如果自己可以選擇做夢,他會選擇做一個復讎的夢。
里奧沒有接話,這位被捕者繼續說道:「如果你們沒問題的話,我想稍微再多待一會兒。」
「我在找米克哈伊爾·季諾維夫。這是他家嗎?他在哪裡?」
里奧一再重申這個命令,並對由瓦西裡帶隊的那個小組著重強調。殺死安納托里·布洛德斯基足以構成可處罰的罪行,與嫌犯的性命相比,他們的安危是次要的。瓦西里拿起他們這個小組的AK47,答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這樣。」
布洛德斯基停下來,轉身說道:「我不是要去那片林子。」
里奧俯身蹲在被捕者的一側,布洛德斯基已經閉上眼睛——他又恢復到無意識狀態。里奧擊打他的臉部,他必須要保持清醒。里奧接著再打。嫌犯睜開雙眼,但很快就閉上了。里奧接著一直打,一直打。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他站起身來,招呼自己的手下:「快點!」
他將手槍扣到擊髮狀態。
「安納托里?」
瓦西里正要動身,里奧抓住他的胳膊:「我們要活捉他。」
里奧抵達河岸,拔出手槍,伸出手臂:「冰塊承受不住。你到達不了那片森林的。」
「我需要三個人跟著我,速度最快的三個人。瓦西里,你留在這裏,繼續搜查這座房子。」
他的手突然掃到某個東西:是布料,衣服,一條穿著褲子的腿。這是布洛德斯基。然而,他的觸碰彷彿令他起死回生,他開始掙扎。里奧游到他的身下,用手箍住他的脖子。他的胸部開始劇烈疼痛,他必須得回到河面去。他一隻手摟著嫌犯的脖子,一隻手試圖擊打頭頂上的冰塊,但拳頭總是劃過光滑的堅硬冰面,使不上力。
里奧一直在加速。甲基苯丙胺讓他的注意力變得高度集中,除了雪地里的足跡和腳步移動的節奏以外,這時什麼都不存在了。他不能停下來或放慢腳步,不能失敗,不能感覺到寒意。即便他猜測嫌犯至少比他們提前一個小時動身,但這個想法並沒有困擾到他。這個人不知道他們已經尾隨而來,一定是在步行。
出了莫斯科,道路都被結上一層厚厚的冰,儘管卡車輪胎要與防滑鏈協調一致,但時速還是很少會超過十五公里。他們四周風雪交加,彷彿是有意要阻止里奧到達目的地。擋風玻璃的雨刷卡在駕駛艙的頂端,但還是在費力地擦拭哪怕只有一小塊的窗玻璃。卡車在可視範圍不到十米的狀態下緩慢前行。在這樣的狀態下開始一段行程,在里奧看來,完全是鋌而走險。
里奧的身體突然失去重心,身體滑向一側,然後一頭栽到一個雪堆上。他摔了個眼冒金星,身體陷在雪地里,他翻過身來,躺在雪地上,一邊盯著淡藍色的天空,一邊在想自己是否受傷。他沒有任何疼痛感。他站起來,將臉和手上的殘雪拍打幹凈,絲毫不在意受傷的裂口。他在尋找布洛德斯基的身影,以為會看到他已經消失在森林邊緣。但令他大為驚訝的是,這位嫌犯也停止了跑動。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里奧一頭霧水,匆忙向前趕去。他有點百思不得其解——這位逃亡者似乎什麼也沒幹。他就那麼盯著自己跟前的地面。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只有百米,里奧拔出手槍,慢慢地在靠近。他瞄準目標,但心裏卻非常清楚,在這個範圍內,他不能冒險開槍。他的心開始怦怦亂跳,每走一步都會跳兩下。甲基苯丙胺的另外一個藥效開始發作:他的口腔頂開始發乾。他的手指因能量過剩而抖個不停,背部也已經滲出汗來。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只有五十步。布洛德斯基轉過身來,他沒有任何武器裝備。他兩手空空,似乎會突然不可思議地舉手投降。里奧繼續往前走,越走越近。最後,他終於明白了是什麼擋住了布洛德斯基的去路。在他與森林之間有一條冰雪覆蓋的河流,大約有二十米寬。在厚重的冰雪覆蓋下,從山頂看不到這條河流。里奧大聲喊道:「都結束了!」
如果布洛德斯基不在基莫夫,如果里奧判斷失誤,那麼瓦西里將會第一個上交保證書,詳細描述他的上司如何忽視基輔這條線索。一旦感覺到他處於劣勢地位,部門其他人就會像動物們團團圍住受傷的獵物一樣,肯定都會上前指責他是一名不合格的領導者,而瓦西里自然就會將自己看做是里奧理所當然的接班人。在國家安全部的等級結構中,在一夜之間關係就有可能發生逆轉。這兩個人的命運都與這名叛國者現在所在的位置緊密聯繫在一起。
「我是里奧·斯特帕諾維奇·德米多夫,國家安全部官員。安納托里·布洛德斯基是名間諜。他現在正在被通緝,告訴我他在哪裡。」
他本來是想喊出來,但卻幾乎都聽不到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