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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同一天

三個月後

同一天

「對。」
他們遞上來的是自己的親骨肉,是自己的兒子。史蒂芬將湯舉到他的鼻子跟前,由於太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他開始流口水,這時本能佔了上風,他伸手接過碗。
「準備好了。」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死嬰就是里奧·斯特帕諾維奇。
他不明白。她說道:「但我們的兒子救不活了,在我丈夫打獵的時候他就死了。既然他死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應該留在這裏嗎?萬一他永遠都想不起來呢?萬一他沒有恢復任何記憶呢?誰會照顧他?他要做什麼?或者,他應該跟這些人走嗎?他們有食物,有計劃,有生存之道。
最後安娜轉過身來,紅著眼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睜開眼睛,帕維爾發現自己在那個穀物袋裡,九九藏書鮮血在他的腦袋上已結成塊,嘴巴也已經乾裂。他被一個大人扛走了,他的頭很痛,這令他感到噁心,他的身下還有什麼東西,他伸手一摸,原來是只死貓。他身心疲憊,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確定嗎?」
史蒂芬解釋道:「我們明天開始動身去莫斯科,在這裏我們再也活不下去了。我在城裡有個叔叔,他可能會幫助我們。這是我們動身之前的最後一頓飯,這頓飯會幫助我們到達城裡。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也可以留在這裏,自己找回家去。」
史蒂芬舉起一根粗粗的樹枝,準備朝他的腦袋抽過來。
他想不起來任何名字,除了一個,他之前聽到的那個名字。他能說那個名字嗎?他們會生他的氣嗎?
安娜站起來,走到他跟前,伸出read•99csw•com手。他費力地站起來,身體虛弱,頭腦暈眩。他在那個麻袋裡待了多久?他被背著走了多遠?感覺像有好幾天。如果他不吃東西,他很快就會死掉。她給了他一杯熱水。第一口讓他感到一陣噁心,但喝第二口就感覺好多了。她把他帶到外面,坐在一起,用幾條毯子緊緊地裹住自己。由於身心疲憊,他靠著她的肩膀睡著了。當他醒來的時候,史蒂芬已經出來了。
「我叫史蒂芬,我妻子叫安娜,你叫什麼名字?」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他還是不知道。
帕維爾。
「我不是你爸爸。」
「我叫里奧。」
在他的身後,一隻瘦得皮包骨的黑白花貓開始尖叫,在雪地里掙扎,似乎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所折磨。貓被拉進林子里,貓爪上套著細繩,有人在拉扯這根細繩九_九_藏_書,將它往雪地的另外一個方向拖。帕維爾跟在後面跑,但這隻貓仍在掙扎,而且被拉得越來越快。帕維爾加快步伐,他回頭看,看見安德雷無法跟上,被遠遠地落在身後。
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正站在森林中的雪地里,積雪沒過腳踝,空中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照射在他身上。他的夾克是用裝穀物的粗麻袋縫合而成,縫合的仔細程度不亞於最精緻的皮革。他抬起一隻腳,腳上沒有穿鞋,而是由一根細繩用破布和橡膠將腳緊緊捆綁在一起。而他的手是一雙孩子的手。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感覺到有人拉了一下他的外套,他轉過身,站在身後的是一個穿著同樣粗麻袋衣裳的小男孩,男孩的腳上也是同樣的破布和橡膠。小男孩在眯著眼睛看,鼻涕從鼻子里流出來。他叫什麼名字?有點笨九*九*藏*書拙,有點忠心,又有點愚蠢——他就是安德雷。
你叫什麼名字?
走進農舍,男孩的屍體不見了。爐子上放著一個大鍋,鍋里在咕嚕咕嚕冒泡,不知燉著什麼。安娜領著他坐到爐旁,史蒂芬盛了滿滿的一碗遞給他。他低頭盯著這碗熱氣騰騰的湯:碗面漂著壓碎的橡實、關節和一條條的肉。史蒂芬和安娜看著他。史蒂芬說道:「你本來會死,這樣我們的兒子可能就會活下來。既然他死了,你就可以活下來。」
「你本來會死,這樣他可能就會活下來。你明白嗎?」
他突然停了下來,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細繩另一端的人不是一個年輕人,而是一名長者——他的父親史蒂芬,他在莫斯科道別的那個人。史蒂芬撿起貓,啪嗒擰斷貓的脖子,然後丟進一個大穀物袋裡。帕維爾走到他跟前:「爸爸?」九九藏書
去哪兒呢?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也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他對自己一無所知,他的思維一片空白。
「你住在哪兒?」
「我想和你們一起去。」
感覺到一絲火的溫度,他醒了過來。現在,他不再在麻布袋裡了,他被倒在一家農舍的地面上。史蒂芬——這時是名年輕男子,也就是林子里那個枯瘦而凶暴的那個人——坐在火爐旁,手裡抱著一個小男孩。安娜坐在他身邊:她當時也很年輕。史蒂芬手裡的男孩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幾乎只剩一副骨架——皮膚松垮,骨骼突出,眼睛瞪得老大。史蒂芬和安娜倆人都在哭泣,安娜溫柔地撫摸這個死嬰的頭髮,史蒂芬用低低的聲音呼喚這個男孩的名字:「里奧。」
他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安娜繼續說道:「你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