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十九節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十九節

「原來如此。」
三枝愣了一下隨即止步,轉身看著他。她也驚訝地彈起上半身。
「在哪一帶?你找出來指給我看看。」
「怎麼回事?」三枝就像每個人聽見「危險」時的反應一樣,腳還沒著地便僵立不動。
七〇六室比七〇七室略小一些,寬度較窄,格局倒是一樣,有一個廚房,還有一個房間,可以當作卧室兼起居室。雖然有陽台,但僅正面有窗,採光不太好,只有早晨才能照到陽光。
一走進七〇六室,三枝正從靠牆的桌上取下滿布塵埃的罩子。
「我這邊只有一個,就是那個了!快過來確認一下。」
「嗯。記憶並未連這種事情都抹殺。關於這點昨晚我也說過了,常識還好好地留在腦中呢。」
「阿,在,對不起。」
「OK。不過,請你告訴我,你剛才是怎麼讓對方打電話過來的?」
「我是說,如果不是酒精中毒,又沒有介紹信,你們就算來了也是白跑一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病人?」
「稍等一下哦。」三枝說著兩臂交抱,望著紙張一邊發出小小的聲音一邊被機器吸進去。
雖然開著空調,屋內還是很悶。三枝大概也感覺到了,拿著香煙把窗戶打開,走向陽台。跨過鋁門門檻時,有毛病的那條腿有點行動艱難。
「只有一個。」
不過話說回來,他完全沒找到三枝隆男寫的書,看來果然只是「自稱」記者——他這麼想著離開了書櫃。
他彷彿出其不意地挨了一拳:「啊?」
書櫃里並沒有什麼特別能夠表明屋主個性或志向的書。唯有一本有點特別的書,看起來像是大型寫|真集,標題是《SFX特殊攝影的技術與實踐》,封面使用的照片是飄浮在宇宙外太空、雖然製作精巧但看起來就是很沒分量的火箭——不,也許是某種戰鬥機吧。他知道,是電影。
結果,五十個號碼全部打完了,在他分到的號碼中,確定沒有傳真機。望著一整排叉叉時,響起了敲門聲,三枝探頭問:「怎樣?」
「啊,這樣啊。失眠啊。還有什麼癥狀?具體說過怎樣的話?會不會說話顛三倒四?」
一直沉默不語的她,這時插嘴道:「三枝先生,我總覺得,九_九_藏_書我們兩個好像不是東京本地人。你不覺得嗎?」
是文字處理機和傳真機。電線胡亂纏在一起,不像是常常使用,感覺上只是隨手往那兒一放,機器本身倒還算新。
三枝從書櫃抽出地圖,在東京都全域的地圖中,翻開有電車路線圖縱橫交錯的那一頁。
三枝明顯露出擔心的表情,又問了一次「怎麼了」。
「當然知道。」
由於弄不清楚三枝在幹嗎,他只能聽命行事,茫然地打量著房間內部。
「查出來了。用來複印的那份傳真是榊診所發出來的。」
「就用這個。」三枝把剛才的傳真紙給他看。大小各不同的文字與記號、粗細濃淡參差不齊的線條填滿了整張紙。
「……也許吧。」
「怎麼了?」
這時,音響柜上的電話鈴聲響起。三枝從他腋下鑽過回到屋內,急忙拿起話筒。
「三枝先生,你是什麼時候搬進這裏的?」
昨晚在這裏過夜時,他睡在沙發床上。由於當時太累了,早上腦袋又還沒完全清醒,所以現在才頭一次認真觀察屋子。是個和七〇七室不相上下的冷清房間,廚房擺設的電器種類與數量也大同小異。裏面的房間有床鋪和小書櫃,迷你音響用的收納櫃里放著手提式電視和卡式錄音機,房間中央有張玻璃桌和沙發床,還有就是現在這張桌子了。
就這麼不斷重複,他負責的五十個號碼已消化一半了,還是沒聽到三枝說的那種「嗶」的聲音。
「喂?您在聽嗎?」
電話中的女子繼續說:「該不會是酒精中毒吧?如果是那樣,我們倒是可以介紹您去別家醫院就診。」
「在走廊看到東京塔時,我一看就知道了,可是……」
三枝用手掌啪地拍了一下大腿。
「你覺得自己本來就知道東京的地理位置嗎?」
酒精中毒?
他說完,看看三枝的臉色。三枝以眼神示意,鼓勵他繼續敷衍對方。
「危險!」他不由自主地大喊。
他試著打去,剛響了一聲,就有女性的聲音應答。他詢問該怎麼走,對方親切地告訴了他。三枝按下免持聽筒鍵讓聲音傳出來,在一旁做記錄。
「精神科啊。」「說不定,我們倆也該去掛個號九九藏書。」她低聲說。
「不知道是哪種醫院。」
三枝依然保持背對他的姿勢回答:「大約一個月前。」
「您住在哪邊?東京都內嗎?」
「對不起……怎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
「好像要打開驚奇箱時的心情哦。」
「門診病人,如果沒有介紹信,通常我們是不看的。您那邊的病人是急診?是您自己要看病嗎?」
他本想問那是家什麼樣的醫院,但他知道一旦問了對方必然會令人起疑。道了謝正想掛電話時,對方反問他:「您說要來我們這邊,請問有介紹信嗎?」
「對。我是聽說你們這家醫院不錯才打來的。」
最後的問句是針對他的。
三枝點點頭。
「噢。如果是江東區或江戶川區,可以去墨東醫院。那邊有精神科的急診部,您何不打去問問?」
「這是裝這台傳真機時,工作人員使用的測試方式。」
三枝挑起眉頭,緩緩動著嘴唇無聲地說:「每天心神不安,緊張得要命,也許是心理壓力過大造成神經衰弱。」
「我要用這個,傳真給那個號碼。」
366-12
大的字寫著「緊急逃生梯」,下面還有幾行小字:「此為緊急救生梯,火災等情況發生時可從此下樓逃生。用力往下踏此蓋,蓋子踏落的同時梯子也會下降。僅限緊急逃生時使用,請勿在上面堆積物品。……用力往下踏」還用紅字特彆強調。
「哇,今天太陽也好毒。」
「傳真機這個名詞的意思,我馬上就理解了,你也是嗎?」
「現在我們在這裏。在山手線的圈外,跟新宿是反方向。」三枝動著手,逐一指給他看。
他朝三枝點點頭:「是啊。剛才我也跟她說過,一般知識還是好好地留在腦中,所以既可以跟煤氣公司的人交談,也能夠打電話,還知道傳真機是什麼東西。一聽到『診所』,也知道那是類似醫院的醫療機構。可是,我們對東京的地理環境卻只有模糊的知識,我認為這表示我們在失去記憶前,可能就只有這點了解。」
他一邊按著下一個號碼一邊回答:「起碼值得試試。」
「幹嗎?」
電話通了,九-九-藏-書傳來「這個號碼目前是空號」的提示音。他在那個號碼上打個叉,繼續下一個。
三枝輕輕攤開雙手。
這時腦中忽然浮現出「高田馬場」這個詞。他試著說出口,三枝嚇了一跳。
「喂?東京通訊系統客服中心,您好。」三枝幹練地說。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禁看著她。如果她視力完好,兩人就會帶著懷疑面面相覷了。
「哎,你們先等一下。這個我正要調查。先打一〇四,問出新宿榊診所的電話號碼,然後你再打電話過去。」三枝說著指向他,「對方如果聽出我的聲音,那就糟了。你就跟對方說你想過去,不知道該怎麼走。新宿這個地方,你知道嗎?」
他殷勤地道謝後放下話筒。由於太出乎意外,手心都冒汗了。三枝扯著下巴。
看他愣得啞口無言,三枝立刻上前一步,想接過電話。他搖頭拒絕,潤了潤嘴唇后,說:「呃——我們也不太清楚。」
他走近陽台仔細一看,那塊四角空地其實是厚約五厘米的金屬蓋子,上面印著許多字。
他慢慢考慮。
「如果是傳真號碼,電話接通后,會響起嗶的一聲,那就表示沒打錯。你幫著確認一下。就算接通後有人接電話,也要問問那是不是傳真機的號碼。因為雖然不常見,偶爾還是會碰上用電話線同時切換使用的情形。」
「是的。就方位來說,是在新宿的對面。」
縱使兩人緊張地反問,他還是無法回答。
打一〇四,立刻就查到了榊診所的電話號碼。查號台給的是總機號,所以也許不是那種小區的小診所。
心理壓力、精神衰弱,彷彿逐漸對焦,他終於回想起這些詞的意思。理所當然地,最後就連他也隱約察覺到榊診所是家什麼醫院了。他的喉嚨幹得要命。
在他腦中,那場夢中之雨又出現了,就是那種水果從天而降的幻影般的情景。當他在冰箱里找到蘋果時,曾經突兀出現的相同景色,現在又在腦海深處如同薄紗飛揚般倏忽出現,又悄然消失。
開始打電話,對方接電話,進行交談。
電話那頭的小姐語帶同情地說:「實在很抱歉,我想我們恐怕無法診治。您完全沒有別家醫院可找嗎?」
「振https://read.99csw.com作一點。」三枝拍拍他的肩膀說。
這是項需要相當耐心的工作,但他絲毫不覺辛苦。為謹慎起見,三枝已經先替他在紙上寫好具體該說些什麼,所以不用擔心,而且他也很慶幸能有件事情讓他集中精神。更何況,這說不定會是重要線索。
幾乎是立刻,他找到了位於山手線上JR新宿車站的位置。如果說東京的形狀像一條斜躺的魚,那麼新宿正好位於腹部。
「高田馬場緊挨著新宿,你以前去過嗎?」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三枝問他。
他把那個地名在腦中反芻,說:「好像知道。」
「是,我知道。」
他一邊附和對方,一邊心跳加速。
他搖搖頭,解釋剛才腦海出現的「夢境幻雨」。三枝一臉認真地聽著,聽完卻笑著說:「真像童話。」
三枝重重點頭。
「對呀,可我們還是找到了。」
紙張的欄外還印著較大的文字:「檢修后的測試傳真。收到之後,請立刻回電。東京通訊系統客服中心出租業務部」。下方寫著這間屋子昀電話號碼。
三枝佇立不動,站在陽台——不,是站在裝設在陽台角落、面積約有小桌子那麼大的四角空地上。
「你要傳什麼過去?」
「哎,你等著瞧吧。」
「是家醫院嗎?」
三枝掛上電話,轉身朝兩人嘻嘻一笑。
他讓她在唯一一張沙發上坐下,自己靠著牆。傳真完畢,三枝把紙張收回,又說了一次「稍等一下,馬上就有結果了」。接著點起煙,站在窗邊吞雲吐霧。
三枝拖著微跛的右腳,敏捷地回到七〇六室。他也牽著她的手站起來。
「很有可能。我想這應該是妥切的解釋。一般來說,即使住在其他地方,起碼也知道東京塔、新宿和原宿。所以,反言之,如果檢視在你們腦中留下鮮明印象的地名,應該也可以追蹤到你們住過的地方。」三枝滿意地笑了,「不過現在,話題還是先回到榊診所吧。你可以打電話吧?」
三枝一直從陽台凝視著他。他把手放在額頭,頻頻眨眼睛。
既然如此,那應該就不是因為剛搬來才來不及買傢具了。也許純粹只是喜歡簡單的房間吧。
這間屋子裡的東西能夠令人感到符合「記https://read.99csw.com者」身份的,似乎只有文字處理機和傳真機。書櫃里空蕩蕩的,只有幾份報紙的縮印版、字典和幾本小說,還放了一些傳記隨筆。柳田邦男、澤木耕太郎、杜斯昌代……當他察覺自己對這些作者的名字有印象時,他感到現實已逐步地——雖然速度極為緩慢——回到他的身邊。
「啊,說是睡不著。」
電話又通了,這次有人接聽,還是打叉。
他一邊向三枝點頭,一邊對著電話重述一遍:「說是每天心神不安,緊張得要命……我想也許是心理壓力過大造成神經衰弱。」
「是晚上睡不著,還是拒絕上班或上學?」
就在三枝邊說著邊邁步走向陽台時——
「啊?真的嗎?」三枝露出驚訝的表情,「那真是不好意思。請問您那邊的傳真號碼是……是……是……奇怪,號碼明明是對的呀。您那裡不是三好製作所嗎?是醫院?啊?您是榊診所啊?根據號碼,地點在新宿,是吧——我懂了,這樣啊,哎,真是不好意思,我會再確認一次。」
剩下的兩個號碼,有從0到9的十個可能,加起來總共是一百種組合。他和三枝作好分工,用各自房間的電話逐一打過去試探。
「對不起,我好像搞錯客戶的傳真號碼了,請問這不是傳真機嗎?」
和亢奮的他正好相反,她微微側首不解。
「一般人啊,」三枝笑著說,「通常都很有責任感,一旦發現你打錯了,都會打電話提醒你。」
她守在他身邊,一直豎著耳朵聽。當他確認過第二十七個號碼掛上電話后,她小聲說:「真的會是傳真機嗎?」
「是這樣,沒錯啦……」
三枝笑著在桌子抽屜里四處亂翻。最後,他咕噥著「找到了」,便取出一張空白複印紙,在上面寫了些什麼,接著把傳真機的電源打開,開始傳真。
「我這邊全都不對。」
這次打電話,和之前的情況大不相同,他忍不住有點緊張,喉嚨乾澀難耐。會是什麼樣的對手接電話,又會發現什麼樣的事昵?一想到這裏,汗水濕透了他的背。本想喝點水讓自己鎮定一點,可是從廚房水龍頭接的水,不但溫溫的,還帶著很重的金屬味兒,反而令他更不舒服。
「不、不是我,是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