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松川匝道進入首都高速公路，筆直朝西。三枝像個稱職的導遊，不時加上旁白。

三枝放慢速度，重新調整好姿勢，吐了一大口氣。

前方出現了幾棟摩天大樓，如同一群巨人，向著煙霧籠罩的天空並肩聳立。三枝單手揮向彼端。

「仙台？」她大聲說，「我也記得，我知道！」

「剛才橫越的是隅田川。有印象嗎？」

她本來茫然地眺望著窗外，這時轉過臉來，輕輕搖頭。

「我也不太清楚……要是我也能看到景色，或許就不一樣了。」

「雖然印象很模糊，不過……」

「對，你們兩個去吧。」

「看到那張地圖複印件時，我立刻認出小松川匝道，也馬上想到那是首都高速的出入口之一。」

建築物建在道路稍微內縮的位置，前院的部分當作專用停車場。

三枝皺起臉。

「記憶中好像待過綠意更濃的地方。」

「我的車是自動擋。看你頻頻換擋，我就想起來了。」

「是河。」她忽然說。他聞言往窗外一看。

一點也沒錯，汽車正經過一條寬闊的河。大樓綿延直至水泥築成的堅固堤防邊，河水整片都是灰的九-九-藏-書，彷彿被人亂塗一氣。

「嗯？」

「你的直覺真靈。」

坐上三枝那輛保險杠凹陷的車，在按對方指示的路線去榊診所的路上，他仔細觀察車窗外的景色，留意有無足以刺|激記憶的事物。

他又想到了她的過去。或許對她來說，身陷失明這種狀態不是第一次。

「街道的另一頭好像還看得到山。」

「不管怎樣，先找個可以停車的地方再說。」

「你要小心一點。還有，千萬別開口。就算想起什麼，發現那家診所是你熟悉的地方，在我沒開口之前也絕對不能說話。」

他還沒開口，她就先說了：「我在這裏等你們。」

「看吧，所以才會惡名昭彰。根本一點也不高速，對吧？我們從箱崎下匝道好了。盡量多走一些路線，也許更能刺|激你們的記憶。」

「非本院相關車輛請勿停」這個斗大字的警語架設在從馬路上也能清晰可見的位置。而現在，停車場已經客滿，大概是因為正值診療時間吧。

「鄉下嗎？」

又或者，純粹只是她的適應力較強？

他迅速看了她一眼。

四周並未特意用圍牆之九_九_藏_書類的東西圍起來，左右相鄰的商家屋檐一直延伸到診所旁邊。

「啊？」

「那是新宿CBD的摩天大樓，有住友的三角大樓啦，中央大樓啦。後方看起來比較矮胖的，是世紀凱悅大飯店。怎樣？」

一旦刻意回想就完全失效，或許還是任由記憶隨意浮現比較好吧。這就像小別針掉在傢具的縫隙里一樣，越是伸手想掏出來，別針偏卡得更深。

方向盤、離合器、油門、剎車；後視鏡中映現的後續車輛、超車用的車道、窗外飛馳而過的各種標誌。

「毫無感覺。不過，不是第一次看剄，我有印象。」

「你開自動擋啊，那是女人開的玩意兒。能不能順便想起車型和車體顏色？能想起車牌號碼更好。要是知道那個，就能立刻查出你的身份了。」

「聽聲音。感覺好像來到寬廣的地方，而且風又濕濕的。」

三枝一臉無趣地哼了一聲：「要是有這種田園牧歌式的美好結局在等著，那就太棒了。」

這點幾近肯定。坐車這種情況、這種輕快的震動，開始搖醒他那沉睡的記憶。

把門鎖好后，他和三枝離開了。

九九藏書他對「隅田川」毫無認識，不過，倒是看過類似的景象。他頻頻產生這種感覺。

「你不也看到醫院前面那條路了？路又窄、車開得又快，還有自行車鑽來鑽去。如果走路不小心點，就連我們都有可能出車禍。讓她走那邊實在太危險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啦。」他笑了，心裏一邊想，只要保持輕鬆愉快的表情，應該就不會被人發現他害怕得要死吧。

他努力冷卻亢奮的心情說：「可是，只知道仙台，豈不是跟只知道東京差不多。」

「電話中，對方叫我們開進小瀧橋路，是吧。這條路平時也很堵，不過花不了多少時間，馬上就到了。」

「在車裡？」

三枝將視線轉向放在儀錶板上的道路圖。

三枝手扶方向盤，迅速抬眼，看著他映在後視鏡中的臉。

「除了開車，搭乘其他交通工具也可以橫越這條河吧？」

「而且什麼？」

那是棟貼者白瓷磚的四層樓建築，外形看起來就像兩顆骰子並列，上面又堆了一顆。上面的骰子正中央掛著時鐘，因此，看起來又像是小學校。

他把手放在頭上，努力集中意識。可是，彷彿在九-九-藏-書輕飄飄無處可抓的窗帘汪洋中泅泳，即使不停地拂了又拂，惱人的迷霧依然糾纏不去。

他彷彿忽然被人扯了一把似的跳了起來。

「對於這個惡名昭彰、收費特別貴的首都高速公路，有沒有印象？」

三枝轉身，車立時晃了一下，差點和鄰車道的大卡車擦撞，三枝連忙打回方向盤。她因此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幾乎整個人跌入他的懷抱。

「這個地名很熟嗎？」

三枝把注意力放回前面，慎重地說：「最近哪，有些地方雖說偏遠，但其實大都市的街景和東京都差不多，頂多只是保留了較多的自然環境，而且還比這裏容易生活。比方說札幌、盛岡、新潟、仙台……」

「真的嗎？」

又走了一會兒，路上開始嚴重塞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喂，你會不會開車？現在看我開車，怎樣？記得自己開過嗎？」

「那當然。搭乘JR總武線也看得見，公交車也經過，因為河上有很多座橋。」

「帶她一起去會不方便嗎？」

三枝說著改走一般街道，雖說每處紅綠燈都得停車，但這樣感覺更舒服。他一直凝視著飛逝而過的街景。

「我想read.99csw.com我應該會開車。對，我曾經開過，我覺得好像連車都有。」

「仙台？！」

「不，是都市。不過，並不是這種到處都是柏油路和高樓大廈的景色，綠地和行道樹比較多，而且……」

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是自動擋」，嚇了三枝一跳。

剛想暫停一下，後方立刻傳來刺耳的喇叭聲。這條路不僅狹小，路邊停放的車也很多，來往行人更不少，在這裏停車恐怕會立刻造成交通擁堵吧。

「就算那家診所的醫生或護士看到我的臉，說『咦，真難得，歡迎你來』也不行嗎？」

「對，你覺得呢？」

榊診所位於北新宿一丁目，在小瀧橋路和大久保路的交叉口前左轉，沿著蜿蜒曲折的小巷大約走兩個街區就到了。

「哎，嚴格說來，其實也等於是觀光區嘛。」

「這是大收穫。情況順利的話，說不定明天就可以讓你們坐上新幹線了。」

在周圍繞了幾圈后，最後三枝把車停在比較不顯眼的附近民宅邊。引擎熄火后，三枝問她：「怎麼樣？要一起進去嗎？」

三枝咂舌。

「你怎麼知道？」三枝問她。

他集中精神把焦點對準腦中映現的那片淡色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