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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三節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三節

「你怎麼知道?」
「用不著道歉,我只是很擔心。」
備忘錄上,畫著簡單的譜系。
「我夢見過。」
「子彈應該是我保管的。」
「綠、一樹和衿華三人都是跟第一任夫人清子生的吧?猛藏跟第二任的俊江,還有現在的夫人寬子,都沒有生小孩。」
「目前只能推測,因為射殺四人的那把槍已經下落不明了。孝來往的那些人——主要是在東京——之中,的確有隸屬黑道、把菲律賓等地私造的手槍走私進口的人。不過,就算朝這個方向追查,也沒辦法確定孝究竟弄到的是什麼槍。」
「乍看之下,不像是那麼厲害的大人物吧?」三枝說,「可是,村下猛藏對潟戶町的人來說,卻像是勵志傳記中的人物。因為不僅他個人成功的方式很輝煌,對潟戶町的貢獻也很了不起。對於除了農業之外毫無經濟產業的潟戶町來說,友愛醫院這種大型機構,等於是點石成金的魔杖。以醫院為中心,帶動了食物與日用品的需求。來探望住院者的人也需要旅館,說不定還需要計程車。為了自行開車前來的人,需要設停車場和加油站。當然,友愛醫院本身也需要各方面的人手,一旦受雇者群聚在此,自然也就出現了娛樂設施和酒館等行業。一旦整個城鎮活絡起來,銀行也會設置分行,還可以鼓動政府建設道路,連車站都蓋得起來。如此一來,不動產也會跟著動起來,房地產價格上揚,簡直是好處多多。這樣如果還不會發展才奇怪,實際上,這個地方也的確繁榮起來了。剛才我說潟戶町,其實照當地的人口已經稱得上潟戶市了。這一切全都是拜村下猛藏所賜。」
他一邊聽著三枝的話,一邊瀏覽了幾則報道和照片,其中也有猛藏下跪的鏡頭,頂上光禿的腦袋抵著地板垂得低低的。
「命案發生后,據說警方偵訊時,村下猛藏立刻就提到這件事。孝趁著家中眾人不注意,企圖強行帶走雪惠。由於雪惠驚慌大叫,所以他,沒有得逞。」
他凝視著三枝問道:「有個幸山莊命案,你知道嗎?」
「這件事說來話長。」
聽到這裏,再加上傍晚太田明美的敘述,他已經可以大致想象出來幸山莊命案的發生經過了。
「原本,猛藏和俊江的再婚就不太和諧,這也是因為孝太會惹禍。短短一年中他就打傷了兩次人,兩次都是猛藏出面設法和對方和解。要不然,孝早就被關進少年管教所了。」
「剛才,我故意略過一件事沒提。那四人是在半夜遭到槍殺,而且附近杳無人跡。但警方仍能立刻出動,是因為四人剛遭到槍殺就有人抵達幸山莊,發現了屍體。」
三枝將手伸向希望牌短支煙的煙盒,急躁地點火。吐了兩三口煙后,才說:「其實,打發現榊診所和幸山莊命案的村下家有關后,我也猜想過,或許有這種可能性。」
「問題是,這個再開發項目村下猛藏並未參与。那一帶的土地山林屬於個人私有地,地主和東京的建築商簽訂合約開始大舉建設。他們首先直接利用地形起伏建設高爾夫球場,鋪上不畏海風的草皮,請來久負盛名的外國設計師量身打造了特別球道,球場俱樂部也砸下大筆銀子。蓋好之後,接著就是時髦的度假飯店、附有夜間照明設備的網球場、頂棚可以隨意開啟整年都可使用的室內泳池……可說是應有盡有。隨後就開始正式銷售別墅區。幸山莊就是這樣精心打造、推出銷售的第一批物業之一。」
三枝一直盯著兩人,猛地把剛點燃的煙用力摁熄。
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汗從他的背上滑落。
聽完后,三枝低聲說:「不過,真虧你們有勇氣做這種事。」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摸索著找到他的手肘,把手掌放上去,隨之傳來一陣暖意。
他緊握一下她的手,放開后說:「請你把命案始末告訴我們九-九-藏-書。」
「猛藏不是那麼會演戲的人,他是真的很關心孝。」
「你在說什麼?」她的聲音略帶一點慌亂,尾音嘶啞。
原本茫然看著牆壁的她,這時轉身朝著三枝聲音傳來的方向說:「村下家既然那麼有勢力,幸山莊命案應該是很大的醜聞吧?雖說沒有血緣關係,畢竟是村下猛藏的孩子犯下的殺人命案。」
「先進去吧。」三枝抬了抬下巴指著門那邊,「拜託你不要嚇我好不好。我這邊調查了停在榊診所前的車,從中發現那起命案相關者的車,已經夠震驚的了。」
「猛藏想必也以他的方式試著努力和孝建立父子關係吧。可是俊江一死,一切都完了。孝離家后,幾乎和村下家斷絕了關係,唯有一年一次的母親忌日時,才會回潟戶町的墓地獻花,不論是名義上的父親或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姐,他一概不見,回去了之後又立刻不知去向。他就過著那樣的生活。雖然如此,猛藏似乎還是對孝抱著一線希望,找了他很多次。甚至還僱用偵探社。就我看來,猛藏已經儘力了。如果為了孝的事責怪猛藏,那他未免太可憐了。」
他感到,三枝對村下猛藏似乎特別偏袒。三枝對某個特定人物用「了不起」這麼直接的詞來形容,總讓他覺得有點怪怪的。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
「去年九月第一期推出的十二戶短短一個月就銷售一空了。那裡距離東京很近,房子本身又的確物超所值,這是當然的結果。出事的幸山莊就是那十二戶中的一戶,最靠近海邊。從後院翻過一道柵欄繼續走上一陣子,就可以看到令人目眩的險峻岸壁。就這個角度來說,如果帶著幼童很危險,但相對而言,景色也是最棒的。」
看了圖之後,連他也能理解太田明美為什麼會說「大醫生很噁心」了。這個男人不斷離婚、再婚,現在又娶了一個比自己女兒還年輕的老婆。
「的確發生了令人擔心的事。」
「那是在平安夜十二點左右發生的。」三枝說著,拿起邊緣略微泛黃的剪報,擋住了臉,「警方表示,孝帶著槍,一開始的時候應該只是打算威脅而已——在他看來,只要能單獨把雪惠拐出去就行了。沒想到,卻被三好和緒方夫妻發現,遭到出乎意料的激烈抵抗,所以才會開槍射擊。事情就是這樣。」
是傳真機。
「對,我懂。」
他把她的手緩緩從自己手肘上拿開,然後說:「下落不明的不只是孝的手槍。孝本人也一樣吧?換句話說,幸山莊命案的兇手尚未被捕。」
「孝立刻看上了雪惠。原本他跟繼父就處得不好,自然不會顧忌對方是繼父客人的千金。為了接近雪惠,孝那天難得地在村下家露面了,令全家人嚇了一跳。」
「不過,我的老朋友當中有人擁有他們的照片。剛才,就是那人傳真過來給我。」
這個巧合卻鑄成了這場悲劇。
「在進入幸山莊命案的正題前,我要先說明一下村下家的家族成員。如果不先了解這個,我怕你們毫無頭緒。」
「有,我就是這麼想。呃……再加上有那把手槍。那不是隨便弄得到的東西。跟唾手可得的刀不一樣。」
「對,應該是吧。」
「內疚?」
她用雙手蒙住嘴。
三枝把一份薄薄的廣告簡介扔給他,上面印著「氣候溫暖風景絕佳的勝地,何不來潟戶度假」。
在他的腦海深處,記憶的扉頁正颯然有聲地翻開——
「那兩人…下子失去了全部家人。兩人都還很年輕,命案又這麼慘,衝擊也很大。雖然媒體拚命挖新聞,警方和兩人身邊的人都竭力保護他們不讓他們成為媒體搶新聞的焦點。因此關於這兩名倖存遺屬,既沒有公開姓名,也沒有刊登照片。兩人也沒有召開記者會。因此,只有當地人才知道他們的長相。」
(像聖誕老公公一樣給他們一個驚九九藏書喜。)
「孝他人呢?沒有被捕嗎?」
三枝點點頭。
他一邊聽著,隨手拿起旁邊的剪報。那好像是從畫報雜誌上剪下來的,上面登著大幅黑白照片。照片中有一個身材瘦小、姿態有點像女人的男人,頭髮已經很稀薄,瘦削的脖子周圍,皮膚似乎已枯焦乾涸。大概是他正從飯店之類的場所走出來時拍下的吧,背後還可以看到飯店的門童。與後者修長的身影比起來,中間這個人看起來就是一臉窮酸樣。可是,這人就是村下猛藏。
三枝把彈匣轉回去,就像陷阱關閉時的聲音。
她戰慄地吐出一大口氣,靠在椅背上。
「知道了。那,接著該輪到我說了。」他拉過椅子,「榊診所的前院停了五輛車,其中一輛是矢部製藥的,對吧。我調查了剩下四輛,這就是車主名單。」
「死了……」
「究竟是……」她低語著,然後便像失聲般陷入沉默。
「沒錯。他們收到了驚人回饋。村下一族除了醫院,還經營房地產公司和停車場、飯店、餐廳,成了小小的財團。在鎮議會選舉時,保守派和革新派發生激烈衝突。可是,不管是哪一邊的陣營,都是由猛藏提供選舉資金——就是這樣。」
「怎麼了?」三枝問。
「而且,通通交給我也有點不放心,對吧?」
「這麼推論應該沒錯。因為榊診所的院長榊達彥就是村下猛藏的女婿。奔弛旁邊銀灰色的龐蒂亞克是他的車。然後,第三輛車——」三枝用手指著第三張登記證,「是輛保時捷,這是猛藏的長子村下一樹的車。看樣子,今天我們去造訪的時候,村下一家人好像正在榊診所開家族會議呢。」
三枝一發一發地檢視后裝進彈匣。在他看來,填塞彈匣的這項作業就彷彿是在破解填字遊戲,以便找到無路可退、通往毀滅的關鍵詞。
三枝苦笑。
「還有一點。孝使用的手槍是不是跟我們房間藏的那把很像?不,說不定是同一把。」
三枝又拿起另一份剪報。
「可是,這年頭,海邊休閑已不僅限於游泳了。潟戶町逐漸富裕起來后,總算把腦筋轉到這上頭,想到還有一塊尚未開發、沒有荒廢的土地,位於可以當天往返東京的地方,而且景色絕佳。
遞過來的白色傳真紙上並列著兩張大頭照,顯然是他和她的臉。
「城鎮繁榮起來后,村下家也跟著更加興旺?」
面對這樣的繼子,真的能真心疼愛嗎——他陷入沉思。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她貼近他低語。
三枝拿著傳真走回來。
他對後面那個問題搖搖頭。
「我以前見過村下猛藏這個人。」
「因為太田明美那個人好像很親切,」
(他們一定不會生氣因為今天是平安夜。)
三枝立刻起身,走進裏面的房間。
這次又用了「愛」,實在不像三枝會說的話。
這就是剛才三枝叫他們記清楚的事。
「一點也沒錯。然後,就輪到幸山莊命案的兇手——問題人物官前孝出場了。」
裏面沒裝子彈。六個彈孔,彷彿猛獸拔掉獠牙后的血盆大嘴。
「你怎麼知道那個?難道說,你已經恢復記憶了?」
「一點也沒錯,」三枝說,「不過,猛藏這個人實在很了不起,他面對這起繼子犯下的命案,堂堂正正、毫不迴避,不但召開了記者會,也上了電視。他清楚表明『雖說是孩子犯下的錯,但我必須負責任』,甚至還當眾下跪。當然,對遇害者的遺族更是致上最深的歉意,在金錢方面也付出了足夠的賠償。」
「別急著下結論嘛。」三枝忽然失去興緻似的垂下手腕,猛地轉身背對他。
「正因為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更關心。」三枝強調,「當然啦,由於猛藏毫不迴避的態度,讓社會大眾對村下一家的批評出乎意料地溫和。就命案的殘忍程度來考慮,簡直是不可思議。不過,撇開這些不九_九_藏_書談,最重要的是,我認為猛藏真的很愛孝,也許是對他覺得內疚吧。」
她睜大眼睛仰望著他的方向。他點點頭。
「因遲到一步撿回性命的有兩人,是三好一夫的長女和緒方夫婦的獨生子。他們兩人事先約好了偷偷來訪,打算給父母和妹妹一個驚喜。」
「你確定?」
他立刻說:「可是,孝剪斷了幸山莊的電話線,不是嗎?」
「幸山莊命案兇殘殺手的過去」這個大標題橫切過整頁,躍入眼帘。
「算了,無所謂。不過,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們兩人聽到太田明美說那件事時,有沒有直覺到幸山莊命案或許跟你們有關係?」
他嚇了一跳。子彈是什麼時候被拿走的?
三枝的嘴角緩緩扭曲笑開了。
「村下家的豪宅和潟戶友愛醫院的雄偉建築,矗立在潟戶町最高的地方,位於鎮的西邊。從那裡睥睨山下,太陽也在那沉落。我曾實地去過,感覺上那很像是一種象徵。」
「那,翌日的幸山莊命案是他做出的報復嗎?」
「從幸山莊逃離的途中,摔落懸崖,大概是半夜認錯了路。等到天亮后,搜山的人從崖上發現了屍體,可是屍體在斷崖絕壁下,據說當時一半泡在海里,一半攤在岩石上。大家正在猶豫該怎麼拉時,屍體就被海浪捲走了。因此,孝的屍體和他的手槍才會至今不知去向。」
三枝一邊動著手指一邊說:「我也無法判斷,這是不是宮前孝用來殺人的槍。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孝用的那把槍,只知道是四五口徑,彈道稍微偏左,非常危險。可能是私造土槍吧。據分析,可能是仿造目前警官使用或者該說攜帶的警用手槍『新南部』。」
「說不定他只是在演戲。」他隨口這麼一說,三枝立刻用力搖頭。
「村下猛藏,正如我剛才所說,經營潟戶友愛醫院這家大醫院。他本人也是精神科醫生,目前也親自診察病患。兩個女兒雖不是醫生,卻都嫁給了精神科醫生。長女綠的丈夫就是榊診所榊達彥,次女衿華的丈夫遠山顯是潟戶友愛醫院的副院長。到此為止沒問題吧?」
她驚訝得仰起臉說:「那個人就是太田小姐提到的大醫生嗎?」
「村下猛藏。」
「對。俊江和猛藏婚後一年便因車禍死了,他們的婚姻生活很短暫。那時孝才十七歲,母親一死他就離家出走。也許是因為親生母親死後,沒勇氣再和名義上的家人繼續生活吧。猛藏似乎一直很後悔,把孝逼到那種地步。正因為如此,幸山莊命案發生后,他才能立刻採取那種明確的態度負起責任。」
「幸會。」三枝說。
「別這麼斤斤計較嘛。」
三枝又拿起另一份剪報。
他一邊聽著,卻忍不住為裡屋傳來的雜音分神。那是什麼?那種沙沙的聲音。
「買下幸山莊的是三好一夫和緒方秀滿這兩個人,他們算是合購。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來往一直很親密。而且,他們的故鄉都在宮城縣松椿郡,這跟某人一樣,對不對?」
七〇六室的桌子上攤滿了從報章雜誌上剪下的報道,內容通通都是和幸山莊命案有關的。
三枝取出數張用訂書機訂在一起的剪報,好像是雜誌的專題報道。
被三枝一語道破,他無話可說。
「沒錯,三好和緒方都認識猛藏,小學和中學時代三人還是並肩而坐的同窗呢。可是,由於高中和大學上的是不同的學校,長大之後便少有機會聯絡,因為猛藏離開故鄉了嘛。兩人買下幸山莊時,才知道當地有村下猛藏這麼一號有聲望的人物,這才發現有機會跟幾十年前的舊友重逢。真的是很巧。」
「這玩意兒,是私造的土槍。」三枝說著右手做出輕拍的動作,簡直像打開盒蓋一樣輕鬆地把彈匣轉了出來。
「對啦。可是,村下猛藏這個人與其說是醫生,還不如說是企業家。有一段時期,他甚至還在九*九*藏*書東京插手經營飯店。雖說如此,他只在背後操控並未公然出面就是了。到現在,猛藏在東京都還有別墅。他在潟戶打穩根基,但還是沒放棄進軍東京的野心。」
「你去過潟戶町?」
三枝把手往長褲后袋裡一伸,好像要開始愉快的遊戲般綻放出笑容。手從口袋抽出時,赫然握著子彈。
「電話線被切斷了。」
三枝發表宣言似的清楚地表示:「宮前孝已經死了。」
三枝想先聽聽他和她的報告。在他說明的過程中,三枝的希望牌短支煙一支接一支抽個不停。
「現在,如果從這個距離射你,」三枝用單眼瞄準目標說,「你會被轟到後面牆上,背上還會開個像咖啡杯那麼大的洞。」
「現在沒裝子彈。不過,你們交給我保管時,裏面裝了整整六發,沒錯吧?」
三枝把申請到的詳細登記事項證明書拿給她和他看,指著車主的姓名地址欄說:「四輛之中,唯一一輛國產車的車主是安西裕子。應該就是挂號處那個女的,看樣子她是自己開車上班。剩下三輛全都是進口車,對吧?最裡面不是有一輛白色賓士嗎?那輛車的車:是村下猛藏。他是『潟戶友愛醫院』這家規模在日本首屈一指的精神科專科醫院的院長。」
「命案發生在去年的平安夜。」他用比之前略低的音量開始說,「幸山莊是前年開始著手的潟戶町開發項目之一。潟戶町面積遼闊,東西狹長,東端臨海,可是,由於地勢傾斜,崇山峻岭筆直落入海中,浪濤也很漚涌,所以無法游泳。因此,自古以來大家一直以為瑟有開發觀光的利用價值。
三枝從散落一桌的剪報底下取出備忘錄。
這時,裏面房間的電話鈴聲響起。鈴聲響了一兩次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沙沙作響的摩擦聲。
「俊江會和猛藏認識就是因為孝。他十六歲的時候,也就是距今六年前,因為毆打他高中的老師遭到停學處分。後來還是不斷出現暴力行為,俊江無奈之下,就去當時積極收留拒絕上學及有家庭暴力行為的小孩並加以治療的潟戶友愛醫院商談。後來,孝住院,做母親的俊江不時會去看他,商談今後的問題,就這麼談著談著,和當院長的猛藏熟了起來。當時,猛藏的第一任老婆清子早已去世。至於宮前俊江,好像也跟丈夫處得不太好。可能是為了孝,總之原因大概很多吧。因此俊江和丈夫離婚,再嫁猛藏,自然也就沒有太大障礙。反正綠、一樹和衿華三人也都已長大成人了。潟戶友愛醫院早在六年前已是日本首屆一指的大醫院了。全部住院人數多達八百多人,很厲害吧?院長要結婚自然非同小可,雖說是再婚,婚禮還是很盛大,聽說當時是在東京的大飯店舉行的,國會議員去了一大票呢。」
他隨手翻開簡介。正如三枝所說,依山傍海的翠綠大地上有著蔚藍的天空。
三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抬眼凝視他。他也毫不退縮地迎上對方的目光。
回到新開橋皇宮時,已是夜幕低垂。他們剛在建築物前下計程車,三枝就從大廳里跑出來迎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搞什麼?出了什麼事嗎?啊?」
「孝為了佔有雪惠,最後是不是做出令父親蒙羞的行為?」他這麼一問,三枝用力點頭。
接下來幾乎都和簡報上寫的內容一致——三枝先如此聲明,才說:「村下家的菩提寺和墓地都在距離村下家稍遠的山坡上。孝去了之後,回程下山時,發現繼父家中來了幾個陌生的客人。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年輕可愛的女孩。事實上,三好雪惠是個很漂亮的女孩,美得令人忍不住驚艷回眸。
他感到,一秒又一秒,時間凝重得連呼吸read.99csw.com都困難。緊貼在身邊的她,呼吸聲彷彿是從遙遠的彼端傳來的。
三枝瞪大眼睛。
「括弧里寫的是案發時的年齡。三位夫人名字前面的數字,是她們和猛藏結婚的先後順序。」
三枝把槍口對著他,兩手牢牢握著槍。
「他的出生地——」三枝說著忽然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眼,「這點和接下來的故事有關,你們最好記清楚。猛藏的故鄉是官城縣松檮郡的松代這個地方。家裡務農,他是次子,從小就是優等生,可說是全族期待的明日之星。他不但一次就考取醫大,連國家資格考試也是如此。考取醫生執照后,他在大學附屬醫院工作了四年左右,二十七歲時和第一任夫人清子相親結婚,兩年後,搬遷到清子的娘家潟戶町。至於說詳細的位置嘛——」三枝攤開關東地區的地圖。
「可是,他不是醫生嗎?」她眨著眼睛不解。
整整有數秒鐘,三枝一直呆立著回看他,在開口說話前,喉結聳動得厲害。
「他們很高興能重逢。猛藏邀請兩人下次帶著家人來別墅時一定要去他家坐坐。於是,三好家和緒方家在去年聖誕節第一次前往幸山莊度假時,就受邀去猛藏家做客。」
「算是在房總半島的東北吧。你看,有個地方的等高線距離海平面很近吧?這裡有個叫潟戶的車站。氣候好,海景又漂亮,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地方哦。」三枝合起地圖,繼續說,「他的姓氏雖然沒變,依舊是村下,可是對猛藏來說這其實等於是入贅。清子的父親在潟戶町開了一家內科小診所,就是那種五個病人就能擠爆候診室的小區診所。可是,這個寒酸的小診所後來卻成了潟戶友愛醫院的前身。這一切,都是靠村下猛藏一個人的力量。」
「那當然。我不是說過我好歹也是個三流小記者?幸山莊命案案發時,凡是掛得上記者名號的,可說是傾巢而出,大家都忙著跑新聞。」
「對,是這樣,沒錯。」
腦海深處好像有什麼暗影般的東西,倏地浮現又消失。他感覺得到,他見過這個人,在某個地方見過。他的眼睛無法離開照片。
三枝站起身,走向裏面的房間。
她將臉轉向他,彷彿在徵求他的意見。他從村下猛藏的照片中抬起眼,看著三枝。
「三好家和緒方家一行人接受了猛藏的招待。」三枝說著嘆了一口氣,「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也許是因為內容逐漸沉重起來吧,三枝停了好一段時間,才繼續說,「三好帶了一個女兒來。他是鰥夫,一個本男人獨力養大兩個女兒。跟他一起來的是小女兒,名叫雪惠,當時二十歲。至於緒方,帶了夫人來。夫人叫育子,當時五十歲。他們膝下有一個兒子,但沒有一起來。受邀至村下家做客的,就是這四人。正巧與此同時,孝也回到潟戶町。一開始我應該就說過了吧?孝每逢母親忌日會回來掃墓。他母親的忌日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宮前孝該不會是我吧?」他說,「逃亡途中因為某種意外喪失了記憶。於是,我的繼父村下猛藏和他的女婿榊達彥把我藏匿起來——是這樣嗎?」
「接下來,是長子一樹,他沒當成醫生。他在東京,命案報道當時,好像是經營酒吧。」
沙沙作響的聲音停止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表情吧,三枝說:「當我發現榊診所和幸山莊命案有關時,我把那起命案的相關報道全都重看了一遍。不僅如此,我還找比我更清楚那件命案的人問過。」
三枝真的臉色都變了,所以他有點意外。照理說三枝應該是為了皮箱里的鈔票,才用手槍要挾他簽下僱用合約,可是三枝狼狽的模樣分明是真的很關心他們。他不禁脫口而出:「對不起。」
這時,三枝拿著手槍回來了。
至於她,他盡量把村下家的家族關係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給她聽。經過頻頻確認后,她似乎也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