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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五節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五節

桃子有點猶豫。
「細節我不清楚,早就忘光了。不過,小操好像很high,我還想她是不是嗑藥了呢。」
小操日記中的「三周年忌日」,是為了東海林郁惠而寫,小操並沒有忘記,她忘不了。郁惠不是用臨死前的死亡車票砍傷小操,而是讓小操遭到烈火焚身,好讓那片傷痕變成醜陋的蟹足腫留在身上,繼續折磨小操……
「是這樣嗎?」
「真的?那,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時桃子忽然陷入沉默。
「她是很想去旅行啦,是不是為了這個才打工我就不知道了。雖然她嘴上說時薪很高可以存錢,但她花起錢來卻小氣得很。所以,也許另有什麼目的吧,我是沒問過她啦。因為小操就跟鐵蛋一樣。」
桃子立刻理解了悅子說話的內容。如果光聽聲音,她給人的感覺很成熟,幾乎令悅子錯覺是在和「永無島」的同事通話。
悅子臨時撒了一個謊:「當然也很擔心,所以我也來幫忙。」
「對,她從自家公寓的頂樓跳了下去。聽說還留了一封超長的遺書。大人沒給我們看,也不知道寫了什麼,不過,聽說好像對小操百般指責,還寫了什麼『我的愛情遭到背叛,孤單在世,我已活不下去』之類的話,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她成績好又長得可愛,但我一直不喜歡她,因為她老自以為是女王。」
「喂?你還在聽嗎?」
「小操那邊我會道歉,現在為了找到她,不管是什麼瑣事我都想知道,拜託。」
「我沒有別的意思啦。因為小操曾經說,真行寺小姐好像有個秘密情人。」
「就你所知,最近小操有沒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再小的事情都可以,你能告訴我嗎?」
「噢,有我能做的儘管說。不過,我很笨,也許幫不上什麼忙。」
「什麼?」
這句話深深打動了悅子的心。
「就是我和小操有時候會去的電玩遊樂場啦,在新宿,通宵營業,我認識那裡的店長,所以讓我們以優惠價玩。」
「怎麼了?」
「那是因為我對你們沒有責任吧。一定是因為我們純粹只是朋友,只是認識吧,我想。」
時鐘的指針已過了十一點,但久野家的電話立刻有人接起。由於對方嗓九*九*藏*書音沙啞,悅子本以為是久野桃子的母親,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桃子本人。有青少年的家庭,晚上十點以後的電話不讓父母接,這或許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定。
「小操啊,說到你的事情時,曾說你是個很會一語驚人的人,還說你會講那種從來沒有人說過的好話。」
「比方說她的穿著打扮變了,有了什麼新嗜好。對了,小操之前不是在打工嗎?」
打火機再次鏗然響起,桃子呼地吐了一口煙后,才說:「好吧,我告訴你。」
「總之,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吧?太好了,我去問問看。還有什麼呢,我想想……」於是,她試著提起打回貝原家的那通騙人電話的內容,「比方說,想出國旅行所以才打工存錢,她說過這種話嗎?」
「那只是表示你不擅長念書,腦袋聰明與否學校根本看不出來。」
悅子的腦中浮現「我這人向來很不會交朋友」這句話。那時,悅子一邊看著小操端麗的容貌一邊想,這女孩為什麼會這麼膽怯昵?當時悅子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然而,這也難怪,因為小操一直沒從東海林郁惠自殺的陰影中走出來。
「桃子,你一點也不笨呀。」
「那是真的嗎?」
「小操她呀,是個很在意別人看法的女孩。這也不能怪她啦。所以,她有個怪癖喜歡打探別人的事。不過,她不是拐彎抹角地纏著當事人猛問,更像是那種迂迴刺探消息……」
「在……我在聽。唉,郁惠是七月四日那天死的嗎?」
不料初三新學期剛開始沒多久,郁惠的男朋友就和小操要好起來。
這時,桃子忽然「啊」地叫了一聲。
「郁惠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
說著,桃子第一次發出十七歲女孩該有的笑聲。
桃子一邊嘀咕一邊思索:「已經很久了。六月……嗯,應該是七月吧。對對對,好像是七月中旬剛過的那個禮拜六。一大早……我想想,大概是五點左右吧,她忽然晃到『圍場』來。至於我,周末固定都會在那裡混。」
這時,悅子想起「真行寺小姐◆」那行記述。那意味著「真行寺小姐的情人」嗎?難道她見過一個自稱是悅子情人的男人?
「嗯…九-九-藏-書…是這樣嗎?這種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我也不知道,到現在都還是個謎。哎,我是不太想批評死了的人,但她的自尊心強得嚇人,或許也因為這樣才無法忍受失戀吧。她好像也在煩惱升學的事。總之,對小操來說真是無妄之災。人家說死就死了,卻把責任都推到她頭上,好像都是她的錯。從那以後,小操就變得很膽小,開始跟朋友保持距離。以前她不是那樣的,她還是班上的偶像呢。」
悅子大吃一驚。
桃子笑了,遠遠傳來咔嚓一聲,大概是打火機吧。
「對,桃子,你知道她可能在哪兒嗎?」
「所以,你不知道小操現在在哪裡?」
「嗯,她從來不談自己的事。我跟她打初中就是朋友了,可是她的事,我還是有很多不了解。她小時候怎樣我不知道,但她會變得跟鹵鐵蛋一樣硬邦邦的,也許是因為發生了郁惠的事吧。」
「小操還說,希望真行寺小姐得到幸福。可是,如果你根本沒有男朋友,那未免太荒唐了,那傢伙不知道是哪裡誤會了。」
「這個問題太抽象了,我無從答起……因為我向來腦袋不好。」
「啊?我也不確定。好像是七月左右,至於日期就不記得了。」
桃子笑了。
「好像喝醉似的兩眼惺忪,可是又顯得特別開朗,還說了很奇怪的話。說什麼『我啊,正在尋找自己,我找到了所以才能來這裏』。」
她和悅子並肩走路,忽然眼前出現岔路,她對悅子揮手說「拜拜」。悅子不想分手,小操卻漸行漸遠,背影隱沒在霧中消失不見。
「你最近什麼時候跟小操見過面?」
怎麼可能走得出來?這就像剛考取駕照第一次開車就忽然被撞,而且對方還死了。就道理來說自己當然無過錯,可就是會讓人鑽進牛角尖,覺得自己必須心懷愧疚,如果不擺出「對不起,都是我害的」的表情就活不下去似的。
「啊?可是,我就是成績太爛才被退學的。」
悅子忍不住用力拍膝。
「那家店叫『小松冷飲店』,就在新宿小間劇場旁邊。那邊不是有個廣場嗎?店前還搭著粉紅色遮陽篷。」
「你等一下哦。」她匆匆說完后,似乎用手read•99csw•com捂住話筒。傳來物體摩擦的聲音,接著是含糊的說話聲。然後,桃子忽然發出怒吼聲,「就跟你說你很煩,我待會兒再洗啦!」
那晚,悅子做了一個夢,是關於小操的夢。
「我聽小操說,你先生已經死了。可是男朋友呢?你現在跟誰在交往嗎:」
「就只有那麼一次。而且,樣子還怪怪的。」
悅子不禁抽了一口氣。
「我根本沒有什麼情人。」
「當然會罵,還會打屁股。」
「自殺?」
「哎,真行寺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小操以前碰過那種東西?」
「對呀。所以,就算你再怎麼嫌你媽媽嘮叨,也不可以喊媽媽『老太婆』,好嗎?」
「小操當然很困擾,可是她好像也很喜歡那個男生,不打算分手。這本來就不能怪小操嘛,又不是她搶來的,是那個男生自己變了心。哎,反正男生都是很花心的。我們那時還年幼無知,所以特別認真。一旦變成情侶,就等於認定對方一輩子了。」
「你別笑嘛,這件事一點都不好笑。」桃子繼續說,「因為這場糾紛鬧得無法收拾,最後郁惠自殺了。」
「小操也跟你用『排煤氣』來形容啊?都是她老媽啦,真的太恐怖了。」
桃子慌了。
「小操在那種時間去那裡很稀奇嗎?」
「對呀。」桃子不當一回事地又回到原來的話題,「小操說過,她交了個男朋友,是一起在小松冷飲店打工的同事,好像是大學生,叫什麼來著?我已經忘了。」
然後,她聽到時鐘的聲音,指針劃過時間,毫不留情。那個鍾的文字盤是倒反的,秒針是紅色的,鮮紅如血。只要能拿到那個鍾,讓時間倒轉回來,悅子就能追上小操了,可是她卻不知鍾在哪裡……
「我啊,現在想想,」桃子說,「郁惠的死,也許就像是突然發作,等於是一種歇斯底里。你看,小孩如果不如意,不是都會哇哇大哭暴跳如雷嗎?就像那樣。可是,當時,家長會裡還有那種笨蛋說什麼『小孩純真的情感令人心痛』呢,小操真的很可憐。」
「謝謝!」
嗑藥,也就是迷|幻|葯嗎?強力膠和甲苯應該也算在內吧。
悅子毫無印象。自從敏之死後,她甚至沒有跟九-九-藏-書男人並肩漫步過街頭。
「就你一個人找小操?她家人呢?」
「她簡直就像老公被別的女人勾引似的鬧得雞飛狗跳。她找小操挑釁出氣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介入阻止過多少次了。她甚至還破口大罵:『你這隻偷腥貓!』」
「她沒來找我。最近也沒去『圍場』露過臉。」
「小操『排煤氣』的時候,都是去那裡跟你在一起嗎?」
這次換成桃子驚訝了:「咦,你不知道嗎?小操沒把東海林郁惠的事告訴你?你是『永無島』的真行寺小姐,沒錯吧?小操一直說你是個非常可靠的大姐姐,所以我還以為她告訴你了。」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郁惠當時有個男朋友,和郁惠一直同班,從初一、初二兩人就是有名的「最佳班對」。
「什麼『圍場』?」
這句話立刻使悅子心中的天平大幅倒向桃子。雖然桃子說話無禮,而且小小年紀就煙不離手,但這個女孩還是有誠實重義的一面。
「我猜也是這樣,我明天會去看一下。小操在那家店裡是不是結交到什麼密友?」
「容貌的美醜,就算努力也無能為力,你說是吧?喜歡上一個人也一樣。郁惠就是不肯承認有些事不是道理可以解釋,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解決的。因此,她只能竭力憎恨小操,用那種方式把小操的未來也一起拉去陪葬了。我啊,要是能夠再見到郁惠——就算是她的鬼魂也好——我一定要好好臭罵她一頓。她那麼一死,活著的人就輸定了。誰能贏得了一個死人?那樣贏了就跑太卑鄙了。」
「啊,這我倒知道。」桃子說著聲音也變大了,「是在那種類似冷飲店的地方。她說時薪很高,而且還供應一餐。」
「我會考慮。小操曾經說,不知道真行寺小姐是怎樣的人,沒跟我見面時的真行寺小姐不知是什麼表情,會不會罵小孩。」
霎時,悅子放鬆下來,感到有點好笑。在女學生的來往中,竟然會出現「偷腥貓」和「勾引」這種詞,這種中學生活到底是什麼?原來這些小朋友表面上國文和數學課,私底下卻在演那種灑狗血的連續劇嗎?
「不好意思哦,老太婆超啰嗦的。」
「怎麼個怪法?」
「不過既然離家了,小操read.99csw.com說不定連小松冷飲店也沒去。」
「就我所知,她應該沒那麼笨。」桃子斷然說道,「而且,那玩意兒聽說對皮膚也不好。」
「你說的老太婆是你母親嗎?」
「什麼事?」
這次,悅子真的忍不住苦笑了。那樁戀愛糾紛發生時,相關者都才十四五歲。而現在,回顧當時的事用「年幼無知」來形容的桃子,也不過才十七歲。
原來小操背負著那麼沉重的包袱啊。一想到這裏,悅子不禁有點憎恨那個素未謀面、如今已不在人世的東海林郁惠。但她不過是個小孩罷了,還只是個根本還沒嘗過孤獨在世的滋味、尚未體會過真正活不下去是什麼感受的小孩。
東海林郁惠是小操和桃子以前的同學,升初三時重新分班后三人才第一次變成同班同學。
「沒有,我沒聽說,你能告訴我嗎?」
悅子閉上眼睛。
「是嗎?嗯,是吧。」
「既然小操沒說,我講出來好像不太好吧……」
悅子握著話筒,瞪著牆壁苦思。
好一陣子,悅子只能啞口無言地緊握話筒。
「即使我們冷眼旁觀,也看得出他們相處融洽。那個男生分明是愛上小操了,因為小操是個美女嘛。長得還算不錯的女生是很多啦,但是小操比她們美多了。」
「對呀。我男朋友——就是圍場的店長啦,他組了一個樂團,還自己作曲。後來,他說小操講的那句話很有意思,還把它寫成歌詞了,所以我絕對沒記錯。」
何止小題大做,這種反應簡直是偏激。初中生的虛擬戀愛,怎麼會演變成這種尋死覓活的結果呢?在那個年齡,對於「愛情」與「背叛」,恐怕連該怎麼拼寫都還不太會吧。
這句話太奇怪了吧?我在尋找自己,我找到了。
悅子嚇了一跳。桃子又恢復普通的音調回到話筒邊。
「鐵蛋?」
兩人一旦親密起來,郁惠自然很不是滋味,她表現出強烈的妒意。
「你說中旬剛過的禮拜六,應該是二十一日吧?」
小操不是一個人,在她的前方,還有一個人。悅子明知那個人會造成危險,想警告小操,卻發不出聲音,連動都動不了。
「小操還講了什麼別的嗎?」
「你知道在哪裡嗎?」
「真是謝謝你,能跟你聊聊太好了。」悅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