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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的密室 第十二章

P的密室

第十二章

「不要出聲!……」土田康夫也失去了剛才的自信,沒有斬釘截鐵地說「不要緊」、「不會有事」之類的話。對方如此氣勢洶洶,讓人覺得他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出來。
「他成繢好是因為像我,你就感恩吧。要是像你的話,就是個笨頭笨腦的蠢貨了。」土田富太郎得意地說,「我小的時候,可比他辛苦得多得多了!」
春子推開恭子衝進廚房,馬上又重新出現。再一看,她的手上握著菜刀。
從此以後,用繩子渡過河面的冒險,以及爬上鐵塔,去參觀父親家的行動,都不得不永遠地結束了。以今日為界,土田康夫熱衷於冒險的兒童時代,就算徹底結束了。
鮮血不夠,兩名死者傷口中和衣服上的血,都用筆蘸取了,塗在畫紙上。他們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總算是把全部畫紙都塗滿了。
最大的難關,是讓春子翻過鐵柵欄上方的鐵絲網。好不容易完成了這最後一步以後,他們等待太陽完全落下去,然後,慎重地確認過對岸的道路上,沒有行人來去。康夫先藉助繩子,越過河面到達對岸,隨後,春子穿著涼鞋走進河裡,嘩啦嘩啦地涉水橫越。
「你這個人!……家裡又不是只有我,康夫放假時在幫人送報紙,你也稍微想一想他吧!」
「渾蛋,你在做什麼,康夫?」春子吃驚地問。
土田康夫一放暑假,就忙著去送報紙了,他是個懂事的孩子,對這樣的生活環境,孩子沒有一句抱怨。可是,春子希望,兒子能夠把打工賺取生活費的時間,用於學習。康夫的成績非常好,如果能夠好好讀書,肯定能進很好的大學。
一樓應該也有一個直角三角形,只是為了做出玄關和土間,所以,從廚房和餐廳里,割出了一部分作為走廊。
就在這時,廚房的門打開了。天城恭子端著放了茶和點心的托盤,出現在玄關的地板間。
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兩點,在濛濛細雨中,春子打著雨傘,到近在眼前的丈夫家裡,跟他做直接談判。她把傘插到傘架上,問了聲:「有人在家嗎?」丈夫立刻就下樓了。但一看到春子的臉,頓時換上了一副厭煩的表情。
「不是很好嘛!勞動是神聖的,想笑的傢伙,就讓他們去笑好了!」
「哐啷!……」會客室前面的玻璃門,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拉起來的窗帘上,映出一個黑影,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對。」土田康夫毫不反悔地點了點頭。
土田康夫看了看二樓的走廊,這裏放著裝有水彩畫具的箱子。小房間的壁櫥里,還有很多調色盤,看來這個小房間,是用於創作水彩畫的工作室,大的那間大概是畫油畫的吧。
「這還真是嚴重啊……」
「噓!……」土田康夫說著.伸出右手捂住母親的嘴。
接下去就主要是母親的任務了。她把用過的畫筆仔細洗凈,放回到小工作室的隔板上,溶解鮮血和顏料的杯子與小碟子,她都認真洗好了——當然指紋也完全擦去了——倒扣著放在水池旁邊的不鏽鋼檯面上。這些東西就算留在這裏,也應該不要緊,只要不留下指紋,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沒那個必要!……補習班什麼的,我一次都沒去過。」
等在對面的兒子土田康夫伸出手來,拉著她跨上岸邊的石堤。接著春子飛快地跑回家裡,脫掉濺滿鮮血的衣物,換上了一身乾淨的。
「但是,我已經到極限了啊!腰經常痛得不行,連站都站不住!」
「康夫!……」打開窗戶,土田春子哭喊著。她知道,萬一被鄰居聽見就麻煩了,可是,土田春子無法抵抗心裏強烈的恐懼。她需要幫助,希望有人來救救自己。若是頭腦聰明的兒子,肯定能夠想出法子,自己可是他的母親啊。
「因為從這個房間,可以清楚地看到咱們家啊。」土田康夫指著窗戶外面說,「警察們就會知道,媽媽是通過這扇窗戶發出信號,把我叫我來的。」
土田康夫脫掉了自己的運動鞋,放在了窗台上,然後,他把襪子也脫掉了,塞到了鞋子裏面。接著,他檢查了一下母親的腳底。不出所料,母親的腳底沾滿了鮮血。四下看了看,地板上的畫紙上,到處都印著母親赤腳的印子,清晰可見,連腳指頭的指紋都看得很清楚。
但是,小學生組的畫上沒有鮮血,放在一起太顯眼了。一下子就會暴露兩部分的繪畫,原本是分開放在兩個房間里的事實。可是,用於塗抹的血已經沒有了。而小學生組的畫作數量,比剛才用血塗過的初中生組的更多。這下要怎麼辦呢?
土田康夫說完,便小心留意著,不讓自己的腳底沾上血跡,繞過血泊走出了房間。穿過鋪著地板的三角形走廊,去到樓下。走廊里放著兩個畫架,和兩個高髙的花瓶台,每張上面,都擺著一個沒有插花的花瓶。
恭子衝上樓梯,逃到了二樓。春子發出野獸般的吼叫,在後面緊追不捨。
「你這個人!這話應該我來說才對吧!……」春子豁出去喊道,「我每天工作有多辛苦,你也知道的吧?……為什麼眼睜睜看著,就是什麼都不做?」
「我又不是說要過奢侈的生活,只是希望你至少拿出康夫的學費來……」
「又是你啊,又是來要錢的吧?……請你適可而止!……」富太郎陰沉著臉說道。
兒子土田康夫突然站起身來,打開壁櫥,取出一支大號畫筆,沾了血,在放在已經不再動彈的父親身邊的自己的畫上,狠狠地塗抹起來。自己的畫塗滿了,他又接著塗旁邊的畫。
恭子尖叫著逃跑,她想關上畫室的門,躲在裏面。然而,春子比她的動作更快,已經手持菜刀沖了進來。恭子發出尖銳的慘叫,春子逼近她,同樣大叫著。
「你!就是這個女人嗎!……她已經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女主人了嗎!」
「就因為你腦子愚蠢,又沒有教養,才找不到能賺錢的工作!」他下了定論,「你給我聽好,要是我連房子都不給留,讓你們露宿街頭,你說這些還算有理。可是,我給了你房子啊!……別人都在為了掙錢交房租,而拼死拼活地幹活,你們可沒有受那份累吧。別說得好像只有我,才是大壞人一樣。不用付房租,你們就該謝天謝地了!」土田富太郎怒吼著。
「啊,這樣可不行,您站在那張紙上別動。我先去樓下,從廚房拿抹布過來。在腳底擦乾淨之前,你就站在這裏,絕對不要動哦。」
「你的爸爸,還有他喜歡的女人。那女人真是讓人憎恨啊。」春子哭著說道,「真是個過分的女人,你可不要怪媽媽呀。可是,媽媽很害怕,康夫,我會被判死刑的,會被警察抓走的!被抓住就是死刑啊,你救救媽媽啊!……」春子已經捨棄身為母親、乃至身為成年人的尊嚴,向兒子土田康夫求助。
「嗯,你爸爸經常說,小孩子的畫,能讓他學到很多,像畢加索那樣,讓他產生靈感什麼的。」母親回答。
土田春子放大聲音,不斷叫著兒子康夫的名字,並探出身體,拚命地招手。渾蛋,兒子康夫還沒有注意到這邊,春子不斷地用力揮手、哭喊。精神狀態再次癲狂了起來。萬一兒子沒有發現自己,出了門,自己就全完了。只能等著被九九藏書警察逮捕,名字和照片醒目地登在報紙上,最後被判處死刑。
「怎……怎麼辦!怎麼辦啊,康夫!……」春子驚慌失措地顫抖著,「有人來了,肯定是警察!媽媽要被抓走了,怎麼辦!……」
一瞬間,土田春子的腦海里,捲起了越發深不見底的恐懼。
「嗯,這麼一來,差不多了。牆上的血也要全部弄掉。起皺了的畫紙,要按照摺痕反折回去,讓它變平整。」土田康夫冷靜地吩咐著,「得抓緊時間,否則天就黑了。我不想開燈,所以要動作快點。」
男人的聲音消失了。估計正鑽過鐵塔周圍的鐵柵欄,和屋子牆壁之間的縫隙,那地方非常狹窄,從中間擠過去時,應該因為吃力,而沒有心情往上看吧。木板下方是那種地方,也算夠幸運的,可是……
可是,身影倏然不見了。望過去,好像有個影子,正朝玄關那邊繞過去。他又要敲玄關的門了吧?康夫如此想著,並做好了心理準備。
雖然很窮,但沒殺過人,前方仍然有無限的可能。要是不那麼貪心就好了。就算窮,就算打短工非常辛苦,可是,比起死刑,這些都要好太多了。只隔了區區三十米,自己的小窩,卻已經遠遠地離開了自己,獨自一個去了世界的盡頭。
屋子裡一盞燈都沒有開,春子把放在二樓窗台上的涼鞋,也放進了口袋裡,然後按照康夫的要求,踏上了搭在鐵塔和二樓窗戶之間的兩塊木板。她努力不讓木板搖動,慢騰騰地向前移動著,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到達了鐵塔。為了安全起見,手套始終沒有摘下。
「怎麼辦啊,康夫,怎麼辦!……」春子膽戰心驚地重複著,「他要進來了,怎麼辦啊?」
土田康夫站在二樓的走廊里沉思,然後忽然意識到,這裡是個直角三角形。接著,又注意到二樓的兩個房間,看起來像是與這個直角三角形的兩條直角邊,相連接的正方形。他走進房間,用步幅大致量了量。房間的四條邊,差不多是同樣的長度。接著他走進對面的卧室,這裏不是正方形,但是,如果把隔壁的儲物間考慮在內,似乎也是個正方形的樣子。
爬到天花板位置的時候,土田康夫用雙腿夾著竹子,伸手搭上雕花楣窗的空隙,扳開空隙間的細竹枝,低頭矮身鑽了進去。在狹小的空間里,扭動著向前爬去,費力地鑽了出去,然後他頭部向下,雙手撐住母親的肩膀和手,以此為支點,跳落到走廊上。對土田康夫來說,這種程度的活動,不過是小菜一碟。
不久之後,母親春子的燒退了,身體恢復了健康。
聲音遠去了,像是去了鐵塔的方向。然後是浴室那邊的玻璃門,傳來咚咚的拍打聲。
土田春子想到自己會被天城恭子殺死,於是轉向倒下的恭子,同樣朝著胸、腹、胳膊、腿、屁股,不論什麼地方,只管狠狠地刺下去。突然,她意識到自己口中,發出了尖叫,驀地回過神來,然後吃了一驚。菜刀不在手上了。明明已經沒有刀了,自己空著的手,卻還在上上下下地揮個不停。
這些工作都完成之後,他們把之前放在三角形走廊里的畫架、顏料箱、花瓶台和花瓶等東西,全都搬回原來的房間。這些東西,平常都是放在房間里的,是為了鋪畫紙,才姑且搬到了外面。不用說,這個過程中,土田康夫也絕對沒有脫下手套。
說話之間,春子已經勃然大怒,她光著腳衝上了地板間,然後猛地撞上恭子的胸口。恭子尖叫起來,茶杯和碟子都跌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地摔碎了。
「全部都搬下去嗎?……」春子吃驚地張大了嘴。
「畜生,我這不是正在想辦法嗎,肯定會有辦法的,稍等一下。」土田康夫不耐煩地說,「不過,媽媽,為什麼這個房間的地板上鋪著畫?」
對哦,還有小學生組的候選作品來著,他想。之前完全忘記了。
然後,又是新的恐懼!……
「混賬東西!……」土田富太郎又吼了一次,隨後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春子,伸手想抓她持刀的右手,要把刀搶下來。
當上述所有一切工作都完成後,春子把吸飽了血的毛巾洗乾淨,再狠狠地擰乾,和同樣洗得非常乾淨的兇器——菜刀一起,放進了西服口袋。這時的戶外,太陽已經下山了。移動屍體加消滅證據,這一系列工作,差不多花去了三個多小時。
渾蛋,對這些懷著半看熱鬧的心思,大發議論的人,丈夫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土田春子開始哭泣。這麼多的血,難道真的是自己造成的嗎?……可是,如此無能的自己,應該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自己一直是正派、規矩的人,從來都小心又謹慎。
然而沒有聲音。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都沒有任何聲音。
「我馬上就去你那邊,站著別動,就在原地。」
地板上的畫紙亂作一堆,紙上和地板上全是鮮血。面對這樣的現場,兒子土田康夫倒抽了一口涼氣,然後開始發抖。
「啊,在那裡生活的自己,是多麼的幸福啊!……」土田春子暗想。
「畜生,到底出了什麼事?……是誰?做了什麼?……」土田春子完全理不出頭緒,「這是誰?自己又是誰?現在究竟在哪裡?……」
土田春子揮舞著刀子,不斷地狠狠戳了下去。飛濺的鮮血,直接噴到她的臉上和手上,感覺像一直沐浴著溫水。春子失去了理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叫出聲了嗎?還是沉默著?……她也不知道。就只有深不見底的恐懼,這恐懼將她完全擊垮。
此前,春子一有機會就找土田富太郎,商量經濟方面的問題,可是,丈夫的回答始終模稜兩可。如果土田富太郎真的沒有錢,倒還能夠理解,但是,據說他最近非常出名,畫賣得好,賺了不少錢。
正在土田康夫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玄關的玻璃門,傳來咚咚咚的聲響,門上的玻璃,隨之嘩啦啦地震動。經過那麼長時間,處於完全寂靜環境中的勞作,如今這聲音聽起來,宛如世界毀滅的鐘聲。
「哦,說得對。」春子信服地點了點頭。
這要怎麼處理昵?
一樓日本式房間的地板,被鮮血和顏料染成了紅色。鋪了一地的畫紙,同時起到了阻止有人,靠近兩具屍體的作用,土田康夫對此很滿意。
「恭子!……喂,恭子!……」接著傳來一個男人的大聲呼喊。那聲音十分凶暴,透著威壓感,讓人不禁為之畏縮。
玄關前面的地板間里,落著兩個摔破了的茶杯、一個碟子和點心。土田康夫把這些全都撿起來,扔進了廚房的垃圾箱里。這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餐廳里有電話機,但是,春子說過,她完全沒有碰到過,所以沒有擦拭指紋。
「你……」春子含恨地說,「你要是沒錢,我還能夠理解,但你明明把錢,胡亂花到女人身上了嘛!……」
身為體弱的女子,必須把對手一擊即倒。如果給對方留下反擊的機會,很快就會被幹掉的。但是,其實春子那時候,並沒有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而是因為恐懼,幾乎失去了一半的意識,不是用頭腦進行上述思考,是出自本能的判斷。
「恭子!恭子!……聽見沒有?我知道read.99csw.com你在裏面哦,給我出來!快出來!……再不出來的話,我要砸破這扇門了哦!……聽到了沒有,渾蛋!……」
「媽媽,你先把臉上和手上的血洗乾淨吧。」土田康夫平靜地說。
「我沒說要很多錢,至少每個月三千圓左右……」
「喂!你在裏面吧!我全都知道了哦!……」
雖然畫的數量很多,但這次意外,地沒有用很長時間。因為畫本來就沒有弄髒,也不必掩飾任何痕迹,只要塗紅就好了。兩個調色盤裡的顏料,很快就用光了,管子里的顏料都擠出來了。土田康夫又到二樓的儲物間里去翻找,發現了紅色的水彩顏料,他把能找到的顏料,都擠了出來,再把空管子放回到原來的地方。
忽然間,土田春子的目光,和兒子康夫的對上了。兒子終於發現了土田春子,帶著滿臉的不可思議。他是在想,為什麼媽媽會在那裡呢?春子拼了命地揮動胳膊,向兒子招手——快快地,媽媽需要你過來,希望你救一救我。兒子的臉不見了,他正往這邊跑來。春子有一種強烈的安心感。
「畜生,給我閉嘴,讓老子好好想一想。」兒子打斷母親說道。
「的確。這些畫紙也要一起?」
「搬到下面?為什麼?」
此時的土田康夫,覺得母親春子太可憐了。頭腦不好使,氣量也小,所以輕易就被父親拋棄了。這樣的母親,實在是可憐。但是,就是這樣的母親,為了撫養自己長大,每天都在拼了命地奮鬥。他對此充滿感激。母親如今做下了無可挽回的錯事,而且,還如同小貓一樣畏怯,土田康夫暗想,無論如何都要救她。
「哦哦哦,是哦。」被他這麼一說,春子才終於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這樣比較好,全部塗掉。媽媽你也來幫忙,橡膠手套不能摘哦,絕對不能留下指紋。那個柜子里有筆,這些沾了血的畫,要全部用血塗滿,反正血多得是。」土田康夫得意洋洋地笑著,「畫紙上印上了你光腳沾血的腳印,還有我的鞋印,媽媽的指紋可能也沾在上面。要像這樣,在這些印子上面來回塗,讓指紋都溶掉,警察看不出來。」
「康夫,怎麼辦啊?媽媽殺了人,好可怕!我不想被判死刑啊!……」土田春子哭著說。
無刀勝有刀!……土田春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滴在走廊上的血,還有可能用手觸碰過的地方,母親全都以女性的謹慎方式,仔仔細細地擦拭過了。土田康夫在旁邊監督著,決不讓她脫掉手套。
「還有,要是大家知道,這間屋子,是殺死爸爸和他的女人的現場,警察就會發現,媽媽是從這邊,把我叫過來的,因為從這個窗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咱們家。怎麼辦比較好呢……」
「康夫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是你的兒子!……」
不得已,土田康夫決定用水彩顏料,把小學生組的作品都塗紅,藉以矇混過去。於是,他從壁櫥里拿出兩個調色盤,把紅色水彩顏料管里的顏料,全部擠了出來,接著涮了杯子,重新裝滿水,用來稀釋顏料。
過了一會兒,土田康夫出現在土田富太郎家的窗戶外面,站在和目前土田春子所在的二樓窗戶,差不多髙的鐵塔骨架上。他攀上了鐵架子,繞到離土田春子面前,這扇窗戶最近的地方。春子和兒子只隔著三米左右,面對面相望著。
看著倒在血泊中、遍身鮮紅的父親,土田康夫頓時哭了起來。從記事以來,康夫就沒有從父親這裏,聽到過一句父親應該說的話,雖然他們住得如此之近。而現在,父親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終究還是沒給他留下隻言片語。
土田康夫緊緊地攀著鐵塔,專心地思考著。看來多半是出大事了。自己必須得振作,他這麼想著。而且必須進到房子裏面。可是,從玄關過去,似乎不太妥當,因為會留下腳印。
「媽媽不要慌,好好地想一想。」土田康夫冷靜地說,「就在那兒站著別動,什麼都別碰,會留下指紋的。然後慢慢地想一想。」
「這話可是我要說的呀!我每天都在努力掙錢!……」春子激憤地大吼著,「我天天在建築工地上,像男人一樣勞動,被走在路邊妝化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同情、嘲笑!……大汗淋漓,腰酸背疼,咬著牙在堅持啊!那是什麼心情你懂嗎?!」
「對不起啊,康夫,我殺死了你的爸爸。」春子越說越激動,「可是我好害怕,媽媽好害怕啊!……」
「那麼,爸爸是從今年開始換地方的,換到了這裏?」
土田康夫回想起,平時自己經常看的比利?帕克、少年偵探團之類的偵探漫畫。要怎麼辦呢?從自己站的位置,到媽媽所在的房間,距離大概有三米。雖然非常近,卻不可能跳過去。要怎麼做才能迸屋呢?
腳下一軟,春子無力地癱坐在亂成一堆的畫紙上。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呢?自己又是用了多長的時間,不斷地用菜刀,捅著那兩個人的身體呢?
土田春子在為生活費發愁,因為丈夫完全不給家裡一分錢。但是,聽說他幫助那個新勾搭上的、名叫天城恭子的女人,租下了一套豪華公寓,還支付一切生活開支。這樣的流言,接二連三地傳到了春子的耳朵中。
一瞬間,春子失去了理智,她用力扭動身體,甩開富太郎的手,菜刀猛地向後一揮。
簡直失策!……
土田康夫說:要讓土田富太郎的手裡握著畫筆,春子建言說,放到左手裡,因為爸爸是左撇子。康夫照做了。讓土田富太郎的手上握好筆之後,再從最裡面的牆邊,拿出四張畫紙,鋪在進門處露出榻榻米的地方。他想讓發現者,在入口處就進退兩難。
兒子土田康夫靜靜地站著沒有動。初中二年級的他,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露出如此軟弱的姿態。而且,還是因為殺了人,他應該大為震驚,只是表面上,他沒有表露出心中的動搖。
土田康夫從廚房裡,拿了抹布回來,用抹布把母親腳底上的血跡,非常仔細地全部擦掉了。然後,他把窗戶打開,換了換房間里的空氣,帶著母親一起到了樓下。對於這幢房子里的情況,母親春子比他更熟悉。
春子發出「咿」的一聲驚叫,哭了起來。康夫心中也同樣感到強烈的恐懼,但是,他還是用手緊緊地捂著母親的嘴。
春子並不需要土田富太郎支付全部家用,自己還可以做事,只希望至少得到一部分資助。既然有錢用到情人身上,那至少兒子的學費,希望他能夠負擔。母子兩人的飯錢開銷,自己能夠去掙,可是,康夫學校里的費用和社團活動費,春子就承擔不起了。進入初中以後,開支比以前更大了。日後升入高中,肯定要花更多的錢,即使有獎學金,數額也很有限。
「混賬!你知不知道賺三千圓,現在有多不容易?!……」
接著,土田康夫告訴母親,他要把這個房九*九*藏*書間做成密室。他說他會在房間里,把移動拉門鎖好,然後從牆壁上方的楣窗空隙,爬到外面的走廊上。康夫需要母親站在外面等著,幫助他從房間里出來。
土田春子不知道天城恭子那個女人,究競對丈夫有多大的幫助,這邊可是有土田富太郎的親生兒子啊。兒子土田康夫需要成長,他卻不提供任何撫養費,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對此,春子始終想不明白。
「嗯!……我明白了。」母親春子點了點頭說。
土田春子終於回過神,發現自己身邊躺著那兩個人,已經不再動彈的身體。一動都不動,被鮮血染得通紅,已經連衣服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春子發出了慘叫。
說完,兒子順著鐵塔爬下去,再次翻過鐵柵欄,去了土田家的材料堆放場。他費勁地拿出兩塊長木板,從鐵柵欄中間遞進來,自己再翻過柵欄。他的腳一次都沒有落在泥土地面上。
「不過千萬小心,不要在走廊上,留下沾了血的腳印。絕對不能留下能顯示是你的證據。」土田康夫認真地說,「我要在這裏脫掉鞋子,放到窗台上。媽媽,你也把鞋子拿過來,和我的放在一起,那之前先讓我看一下你的腳底。」
「你們看上去,好像要談很久的樣子……今天就只有這些東西了,所以……」
於是,土田康夫便想到,要把另一個房間里的小學生組候選作品,也搬到下面去,和其他的畫擺在一起。這麼一來,就會看上去和往年一樣,也是把初中生組和小學生組一起,放在一樓進行評審的。
「是啊。」
「現在的時代,跟你那時可不同了!……而且,那孩子是很有前途的!」
「自己會被土田富太郎殺掉!自己也會被殺!……男人的力量終究無法匹敵!……」土田春子切實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快點兒!必須快點兒刺中他的要害!……否則就輪到自己被報復了,絕對會被殺掉。越快越好!……早一分一秒都好!……」
天城恭子尖叫著,向地板間裏面逃去。
等到心情平復下來以後,土田康夫就開始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不久之後,土田康夫對母親說:「媽媽,要是現在出去,一定會在地上留下腳印,因為雨剛停了,地面很軟。媽媽你穿的是女式涼鞋,很明顯,如果在下面的泥地上,留下你的腳印,一下子就能被看出來。我們和爸爸是親人,警察來家裡調查,用媽媽的涼鞋一比對,馬上就能看出鞋印是一樣的。所以,絕對不能走在地面上,走了就會被抓住,你明白嗎?」
幸運的是,周圍都是農田,鄰居家離得很遠。叫到第三聲的時候,兒子土田康夫終於注意到了母親的聲音。他在窗邊東張西望,想要辨別母親的聲音,是從哪邊傳過來的。
「渾蛋!……媽媽,不要碰那裡!……」兒子土田康夫叫了起來,他看見母親土田春子的手,正要觸到窗邊的窗帘。
第二天,春子發燒了,卧病不起。兒子康夫為母親祈禱著真相不會暴露。他總是透過簡陋的廚房,觀察著對面。警察好像來了。然而,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們卻沒到康夫家裡來。
—瞥之間,土田春子發現,菜刀就戳在天城恭子的側腹上。沾滿了鮮血的手打滑了,菜刀脫手了,但是,春子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春子攤開手掌,滿眼的鮮紅。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鮮紅。
「你說殺了人,是誰?……」十四歲的兒子問母親。
土田康夫原本打算冷靜處事,但是,他終究還是緊張不安。他把上述工作交給母親春子,自己去二樓現場隔壁的房間看了看,結果發現這裏的地板上,也鋪滿了畫,不由得大吃一驚。
懷著恐懼與憎惡,土田春子不斷地揮動著菜刀,四下揮舞、亂砍著。視野變成一片鮮紅,接著又暗下去。眼睛看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視野下方,是喉頭噴出鮮血的天城恭子。
與此同時,春子的菜刀,又砍上了在她前方,不顧一切想要逃走的天城恭子的頸動脈。春子學過相關知識,知道哪個部位,是一擊必殺的致命處。
土田康夫之所以想到密室,是因為他剛讀過的偵探小說中,有過這樣的情節,讓他印象非常深刻。此外,也因為他不想讓人,輕易地靠近這個房間里的兩具屍體。他完全沒有想過,要讓那兩個人看上去是殉情,也沒想過要讓誰看上去是自殺。只不過因為這間日本式房間的門上,正好裝著螺旋栓,所以他想到,就把這個鎖起來吧。如此而已。
接著,怒吼聲和拳頭的敲擊聲,從玄關移到了餐廳的玻璃門那邊,對方像是在繞著房子走。
做完了這些之後,兩個人先去了玄關,用戴著手套的手,把玻璃門窗的螺旋栓全都鎖好。接著,他們把一樓所有通向戶外的門窗都上了鎖,一扇不留,窗帘也全都拉了起來。因為這樣之後,要對屋內進行徹底的清掃、擦拭,若在打掃的時候,被人從外面看見了,或是有人進來,事情就徹底完蛋了。
母親春子離開房間,來到了走廊上,仍然戴著手套的土田康夫,把入口移動拉門上的螺旋栓鎖好,留意著只從已經晾乾的顏料上面踩過去,然後,他攀住壁龕旁邊的竹子往上爬。他在體育課上經常爬竹竿,這個項目極其拿手。
到底還是血肉相連的兒子,春子想。如果是外人,見到這樣的情況,—定不想沾上關係,立刻就轉身逃跑了。自己也會那樣的。
「都說了,你這就是撒潑!……混賬東西!……」土田富太郎大聲罵著。
「因為爸爸以前,一直是在下面的會客室里,對畫進行評審的,對吧?……把他搬去下面的話,不會顯得可疑。」
所以,春子也出去工作了。她一度在商店街做小商販,但是,她完全賺不到錢,後來打短工,做體力活。她出身農家,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信,但是,近來隨著年紀的增長,終日勞作,變得辛苦起來。
土田春子又發出了一聲慘叫。環顧四周,畫室里已經是一片血海。自己的身體痙攣著,她有些失去知覺。然後又猛然回過神來。
「把他們兩個傢伙,搬到樓下的會客室去。」兒子說。
忽然間,土田康夫產生了一個奇妙的念頭。他是被一樓走廊的形狀誤導了。
但是,準確地說,還少了四張畫紙。要是再有四張的話,下面的榻榻米,就能被完全覆蓋了。現在房間入口的地方,還看得到榻榻米,因為紙是從裏面開始鋪起的。
「身體這種東西呢,隨著年紀一點點的上去,都是理所當然的。」
大房間里沒有發生過搏鬥,鋪在地板上的畫紙,都排得整整齊齊的。土田康夫把母親春子也叫過來,從一頭開始,把地板上的小學生組繪畫作品的正面,都塗成了紅顏色。母親什麼都沒問,也拿起畫筆,拚命地幫忙塗色。
土田春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兩腿發抖著走近窗戶,出自本能地,她看著自家小屋的方向。透過林立於河岸邊的山毛櫸樹的樹榦,自家那幢寒酸的小屋,出現在了春子的視野里,在雨中更顯得黑魆魆的。從這裡能看見,廚房後門附近的窗戶。
「混賬東西!……我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土田富太郎暴跳如雷,揮拳罵著,九*九*藏*書「男孩子嘛,經歷點兒逆境更能變強!……」
因為太在意,土田康夫還親自動手,把已經凝固的血漬,用指甲全部刮乾淨了。一次都沒有進去過的洗手間等地方,他們乾脆沒有靠近。只要不靠近,應該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怎麼就不能學習,就算做那些事又怎樣?學得出來的,孩子哪裡都能學,我自己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康夫,對不起啊,媽媽這麼笨,讓你沒了爸爸,還添了這麼大的麻煩。」春子哀求似地說,「媽媽膽子小,腦袋又愚蠢,可是,媽媽真的好怕啊,好怕被替察抓走,好怕被殺掉。你一定要救一救媽媽啊!……」
啊!……康夫突然想到一件事,害怕得頭髮都要立起來了。木板。從鐵塔通到二樓窗戶的木板還在那裡!要是這人朝上看一眼的話,那就全完了。應該把板子收回來,放到房間里的。
土田康夫把母親的涼鞋從玄關拿來,放到了現場的窗戶邊上,和自己的運動鞋擺在一起。然後,他便陷入了沉思。
已經不可能再去拿回來了。不過,土田康夫並不覺得,那是多麼致命的失誤。傘這種東西,父親富太郎家裡當然有,而且,那把傘是黑色的男式雨傘,要當作是富太郎的,也完全能夠說得通。問題是,自己貧窮的家裡,就只有那一把傘。家裡沒有閑錢,再買一把新傘了。
「住手,春子!……混賬,你要做什麼啊?危險!」
終於,倒下去的拖把,敲到了半月形的突出部分,窗戶被完美地鎖住了。於是,土田康夫走回鐵塔,慢慢地把兩塊木板,都抽回到鐵塔這—邊來。
那也就是說,雖然從立體角度來看,下面的日本式房間和上面的房間,有著形狀上的偏差,但是,樓下的日本式房間,應該是和直角三角形相接的、面積最大的正方形。根據畢達哥拉斯定理,二樓的兩個正方形房間的地板面積加起來,應該與樓下日本式房間的面積相等。這麼一來,鋪在這兩個房間地板上的畫紙,不就應該能正好鋪滿,樓下的日本式房間的地板嗎?
「啊,這是一場夢吧?」土田春子這麼想到,「夢中有人殺死了丈夫……」
土田康夫不敢鬆懈,仍然全身緊繃,一動不動。又這樣過了很久、很久。若是發現了二樓窗口上搭著的木板,那個男人一定會做出什麼舉動吧。
土田富太郎瞪大了眼珠子。隨即用右手按住脖子。指縫間,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狂飆而出。他的頸動脈被砍破了。接著,富太郎發出痛苦的聲音,彎下身體。
「嗯,我知道了。」母親春子哭泣著,順從地說。
如此一來,至少不必擔心,屋子裡的情況被人看到了。
春子已經打算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聽兒子土田康夫的話。只要好好聽話,肯定會有辦法的。自己就是一個笨蛋,什麼好主意都想不出來。
「接下去要怎麼做,康夫?」春子焦急地問。
他讓母親把用紅色顏料,塗好的畫紙搬到樓下去,從玻璃門和多寶格式擱架那邊開始鋪。把畫紙橫過來放,十張左右,正好可以鋪滿房間的一條邊。等塗了顏料的畫紙,碰到屍體周圍,塗了鮮血的畫紙時,就移動屍體及其周邊的畫紙,調整到兩種紙,正好完美地拼接起來的位置。和預想的一樣,塗了鮮血的畫紙,和配置在其周圍的、塗了顏料的畫紙,差不多完全鋪滿整間日本式房間。橫向擺了十張,縱向是十四列。
母親先把兩隻腳輪換著,伸到廚房的水池裡洗凈,然後洗了手和臉,一直在一旁看著的兒子土田康夫,發現水池邊有兩副橡膠手套,於是,他讓母親戴上一副,自己也戴上一副。不管怎麼說,母親是殺人兇手,必須注意,絕對不能在這個家裡,留下任何指紋。
「媽媽,小學生組的畫比較多啊。」土田康夫吃驚地說。
春子光著腳站在鐵塔上,然後朝材料堆放場移動,慢慢地爬到下面,站在鐵柵欄前面等待兒子。
「那是你那個死鬼老子,在給橫濱市長獎做評選。他每次都是把所有候選的畫,全部鋪展在地扳上,然後進行評選的。他以前經常說,走在畫上的時候,『才華』那種東西,會像電流一樣,從腳底下竄上來,所以,馬上就能分辨出好壞。」春子冷笑著說,「不過,他之前都是在下面鋪著榻榻米的客廳里做,媽媽聽他說過。在這個房間里進行,似乎今年是第一次,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土田春子起碼想在家裡裝一部電話,這樣,自己的工作也能夠輕鬆一些。不用一大清早跑去很遠的地方,用公共電話打聽,附近有沒有活兒干,也不必麻煩鄰居,一次一次地轉接。但是,眼下家裡沒這份余錢。
「嗯,是的。」
兒子康夫拿著一塊木板,費力地爬上鐵塔,暫時把板子擱在塔上,然後又爬下去拿另一塊,同樣放到上面。接著自己攀上鐵塔,分兩次把木板拿到靠近窗戶的這一邊,然後,他非常小心地把木板,一塊一塊地搭在鐵塔和窗戶之間。兩塊都放好以後,就算搭起了一座橋。接著,康夫慢慢走過木板,進到房子裏面。
「這樣啊。這麼說起來,我也聽說從今年開始,候選作品的數量變了。」土田康夫連連點頭,「那就不會錯了,是從今年開始換了地方……」
「那孩子的成繢很好啊!那些時間,不是該讓他去學習嗎!」
「康夫,救救我吧!……」土田春子哭泣著,對站在鐵塔上的兒子喊著,同時張開手,讓他看到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心。其實,根本沒有必要讓兒子來看,康夫的表情一直緊繃著。是春子自己沒有意識到,其實她的臉上,早已沾滿了鮮血,宛如阿修羅—般。兒子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又沒有很大的數額,只是想讓他去補習班而已啊。現在誰家的孩子,都在上補習班呀!」
土田康夫終於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母親春子也放下心來,擦著眼淚說:「那個人,多半是天城恭子的丈夫。他是過來找自己的老婆的。」
意識一旦清醒,土田春子的身體,便開始撲簌簌地發起抖來。她時不時地痙攣著,無法停止。
兒子土田康夫沒有從玄關進門,而是越過河面、翻過鐵柵欄、再順著鐵塔的架子來到窗戶邊的。康夫常在這附近一帶冒險。他身材矮小,但是,他的運動神經非常出色。平時他會在矗立在河邊的山毛櫸樹的樹枝上,綁上一根繩子,另一頭拴在一堵石牆上。他時常攀著繩子,越過河面,再翻過鐵柵欄,然後爬上鐵塔,偷偷地窺視父親的家。
接著,母子二人用從兩具屍體中,流出來的鮮血,把地板上鋪著的畫紙,全都塗抹成紅色。之前覺得鮮血足夠多,然而,噴到牆壁等處的血液,凝固得格外快,讓人意外,看起來像要不夠了。而且,黏稠的血很難塗開,於是,他們又下樓去,用杯子接了水,把血液稀釋了,再塗到畫上。流到地板上的血,自然也都用畫read.99csw.com筆沾著用了。母親沾了血的腳印和指紋部分,都用畫筆反覆塗抹掉,仔仔細細地把印子淡化掉,後人絕對辨認不出指紋的形狀。
土田春子又茫茫然地發了一陣子呆。隨著時間的流逝,力氣慢慢恢復了一點。春子想到,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一定得加油才行。還有兒子,一定要撫養他長大。所以,就算眼前,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困境,也一定要想辦法闖過去。
「咦,那是什麼?我的畫也在這裏!……之前沾了血,一下子沒有認出來。學校挑中了我的畫,給爸爸送上來了啊。唔,原來是像這樣,鋪在地板上,進行評選的嗎?唉,現在真不想看到這個。」土田康夫搖著腦袋說,「竟然用『家人』作本次評選的主題,爸爸也太無情了,完全不考慮我這個做兒子的心情。我只能回憶著,從鐵塔上透過窗戶,看到的爸爸的臉,才畫了這幅畫。其實我們一家,從來沒有生活在一起啊。這種畫根本沒有意義。而且人都死了,這就是他的下場!」
這裏正是土田富太郎,進行橫濱市長獎作品評選的房間。地板上整整齊齊地,鋪滿了初中生的繪畫作品。兩個女人站在畫上,彼此瞪視著。下一個瞬間,房門被粗暴地拉開,土田富太郎沖了進來。
一樓完成之後是二樓。以防萬一,二樓的窗戶也全部關上,窗帘也拉了起來。所有這些都做完之後,清掃工作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黑影靜靜地站著。很久,很久……久到讓人想到永恆,總覺得隨時會有東西飛進來。他本人嗎,或是大石頭?雖然猜不出來,但是,他肯定會用什麼東西打破玻璃。不止母親,就連康夫也如此確信。
「哦!……」土田康夫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接著,春子說起如今自己沒有錢,生活有多麼辛苦之類的林林總總的事情。但是,土田富太郎完全充耳不聞。
「是啊,沒錯。」春子附和著點了點頭。
土田康夫則再次回到對面的河岸邊,爬上山毛櫸樹榦,從樹枝上取下繩子,然後跳下樹來,把鞋子和繩子拿在手上,赤著腳走到河裡,涉水過河回到家裡。
茫然佇立著的土田春子在等待,雖然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在等著什麼。
接著,土田康夫讓母親春子,把塗滿鮮血的畫紙,拿到樓下去。因為擔心有可能重疊,所以,每次兩張地挪動。他叮囑母親千萬不能留下指紋,絕對不能脫下橡膠手套。就這樣,屍體周圍擺滿了畫紙,日本式房間里,便再現了樓上房間的情形。
此外,土田康夫還玩了個小花招,他又用畫筆沾了些血,略微拂過畫紙間,露出的榻榻米,看上去像是有人用抹布希么的,把滴落在畫紙間的血,仔細擦掉了一樣。
接著,他分兩次帶著木板,在鐵塔上來回移動著;然後再把木板,遞給等在腳下的母親。然後自己爬下去,獨自越過鐵柵欄,站到材料堆放場前面,小心不踩到泥土,從鐵柵欄的空隙間抽出木板,放回到原先所在的位置。
「喂!出來呀!喂!……」
「呀!……」春子驚叫起來,恐懼不已。她的面色變得蒼白,抱緊了康夫。
因為恐懼而號啕大哭起來的土田春子,弄亂了地板上的畫紙,對著倒在地板上、不斷掙扎的富太郎,就是一通亂戳。胸口、腹部、腿、肩膀、胳膊,隨手戳向任何地方。啊……戳下去、戳下去、戳下去、……
但是,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三十分鐘過去了……還是什麼聲音都沒有。再沒有聽到他的喊叫,看起來像是已經離開了。
二樓那兩個已經沒有了畫紙,而顯得寬敞空蕩蕩的工作室,也完全清理過了,地板、牆壁、窗框、玻璃、半月形窗栓以及把手、門和門把手、壁櫥和櫥櫃門,全都仔細地擦拭過了一遍,不留下一滴血或一枚指紋。
究竟是誰啊?來幹什麼的?
「我說了,我又不是不工作,只是……」
但是,土田春子處於血海的正中央。強烈的血腥氣味撲來,所以,這是現實。看上去像是人的兩個物體,撲通一聲倒在那裡,春子茫然地坐在血海中央。除了自己,不可能是別人做的。
於是兩人合力,把躺在血泊中的兩具屍體,分別搬到了樓下的日本式房間里,把屍體都放平。之前墊在屍體下面的畫紙,都被血緊緊地粘在了衣服上,所以,搬運起來一點都不費事。把兩具屍體放進日本式房間里以後,他們調整了一下,墊在屍體下面的畫紙的位置,確保沒有留下空隙。
「亂花?什麼叫亂花?你是說我花了不該花的錢嗎?是誰跟你說的這種話!」
幾天以後,母子兩人從報紙上得知,警察逮捕了天城恭子的丈夫——天城圭吉。說房子周圍的地面上,只有一對可疑的鞋印,就屬於天城圭吉。雖然感到對天城過意不去,但是這麼一來,母親就算得救了,康夫想著,安下心來。
「我說你,對這種人根本用不著倒茶!……」土田富太郎轉向恭子,怒吼道。
「那又怎麼樣?最近市場不景氣,畫賣不掉。」土田富太郎怒吼著,「你別跟我廢話!……不高興的話,就乾乾脆脆離婚,別動不動就來撒潑!」
「為什麼不能放在這裏?」
「渾蛋!春子!……我要報警了!快住手!」
把窗戶全部關嚴實之後,康夫戴著手套,為關上最後一扇窗戶,而把木板的位置稍微錯開了一些,然後,他站到了木板上。他把拖把分量重的一頭朝上立起來,放開手。窗戶迅速地關了起來。這個過程失敗了好兒次,每次失敗,康夫都只好又回到室內,檢起拖把,再出來站到木板上。
土田康夫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母子兩人同時意識到,他們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春子出門,去土田富太郎家裡的時候,天還在下雨,所以,當時她是帶著傘的——那把傘忘在土田家玄關的傘架上了。
兒子土田康夫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一時說不出話來。但是他在思考,他覺得必須對此做些什麼。
看來傳說中的「畢達哥拉斯定理」是正確的。
頓時,強烈的不安感襲上心頭。這邊的畫該怎麼辦,也要搬到樓下的日本式房間里鋪起來嗎?還是不動比較好?土田康夫一時下不了決斷。康夫不知道歷年候選作品的總數,他立刻下樓去問媽媽,可是,媽媽春子也不知道。
這麼做,是因為父親不肯見他,而他想看看父親的樣子,和他的日常生活,哪怕只是一眼。這一次,土田康夫同樣是本能地想到,從玄關走,或許會被父親斥責。因此,即使母親沒有特別要求,他也還是和平時一樣,選了這條秘密線路靠近。對春子而言,這是幸運的。
「康夫,你是說不能走回去嗎?」春子震驚地問,「那媽媽就再也不能回家了嗎?」
過了很久,當終於看見兒子的臉,出現在窗戶邊時,土田春子知道答案了。是兒子。土田春子在等兒子康夫放學回家。在已經墮入地獄的當下,能夠完全信任、可以依賴的人,對春子而言,就只有兒子了。
從今以後,一切都會順利的。雖然貧窮,但是,母子兩人可以一直安穩地生活下去。今後自己要努力學習,考進大學。終有一日,能讓母親過上幸福的生活,土田康夫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