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夢璃進了右手邊的卧房。立達奇猶豫著要不要跟進，但最後他決定留在走廊上等待。

「例如，他的網站有些什麼內容；還有那些照片究竟是真是假。」

「對於鬼存在的看法我同意何莉芬的看法，」江夢璃靜靜地說，「但我不認為這件事跟鬼魂有任何關係。」

浴室、江夢璃之前的卧房、書房、倉庫，通通無所獲。來到走廊的盡頭，左手邊是暗房，右手邊是她與死者的卧房；女人定住不動，似乎正在抉擇從哪邊找起。

「感覺上有被翻過的痕迹，昭鵬對他的數據不會弄得這麼凌亂，不過是不是真的少了些什麼，我實在不能確定。」

他之前曾打電話請何莉芬轉告江夢璃，要她寫一張沈昭鵬熟識的人的人名表。

「你上次說他自己也製造靈異照片，是怎麼回事？」

「你無法想出為何沈昭鵬要在死前留下這樣的文字？」

「你能想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釋這片子與本案的關係嗎？」

「嗯，我了解。」

女人的表情的確是很認真，但她所說的這種可能性，立達奇實在還無法相信。

「他的同夥也搞這些東西嗎？」

「一開始沒有，但後來似乎被昭鵬影響，也變得狂熱起來。」

那是在窗邊的四人座，外頭可見川流不息的車群；很難想象只隔著一片玻璃，便將炎熱與涼爽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區分開來。

「目前沒有發現……不過如果是一些昭鵬的私人物品，那我就不知道了。」

「昭鵬他是一個整天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人，他的生活中只有自己的興趣存在，鮮少注意到別人的感受。他可以整天泡在暗房中不吃不喝，也可以為了拍張照片花幾千塊從台北坐飛機飛到花蓮，而且還是臨時決定……總之，他的心思全放在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上。」

站在後邊的立達奇兀自在心中嘆了口氣，人總是會逃避傷痛，她應該還是會選擇從右邊的房間找起吧。

客廳的確認工作很快便結束了，江夢璃對立警官搖搖頭，接著徑自往廚房走去。

江夢璃用鑰匙打開了玄關的門，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至。

「《肉|欲之病》？好像有聽過這部電影。」

「好吧，謝謝你了，走吧。」他對她點點頭，讓她先出房間，接著熄掉燈。

「那邊已經採證過了，可以碰沒關係。」

「有的，請等等。」她伸手探進隨身的小包包，抽出一張紙。

「網站上造假的照片又可分為他自己製作的以及從別處收集的，不過他並不公開說明那是假造的，反而是替該照片捏造信息以增加其真實性，說難聽一點就是在哄騙網友，但就是有人喜歡看且討論，而且昭鵬好像把製作靈異照片這件事當做一種藝術。」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請你查看一下那邊的柜子？」立達奇說的是進門左手邊靠牆、疑似遭兇手翻查過的那個櫥櫃。

「麻煩你儘力回想，這應該十分重要，可能是指涉兇手身份的線索。」女人皺著眉read.99csw.com，顯然是用盡了全力在思索，立達奇沒有打擾她，靜靜地翻閱筆記本，安排著之後的調查行程與重點。一旁的何莉芬識趣地拿起手機，似乎在打簡訊。

「……這部片子還放在公寓里？」

因打鬥而掉落的物品仍舊散落一地，玻璃碎片以悲慘的姿態趴卧在地板上；模糊乾涸的血跡猶存，那種令人思緒飄搖、思考難以定焦的幻夢感再度襲上。每每回到殺人現場都有此種感觸，那或許是因為親眼目睹生與死之間的高度落差所造成的空無吧。

「那裡放了些什麼，我根本毫不知情。」她無力地搖搖頭。

「嗯，」立達奇點點頭，他吸了口氣，「如果準備好的話，我們等會兒就回公寓那裡了。我的車，就停在外面而已。」

「嗯，究竟是什麼？」

雖然是大白天，無窗的走廊卻籠罩著陰暗，死寂的空氣撫觸著立達奇的身軀，他感到內衣底下滲著汗水，一股灼|熱的焦慮從心底湧起。

封面是一名長發女子怨恨雙眼的特寫，乍看之下頗令人毛骨悚然。他把盒子翻了面，閱讀背後的說明文字。上頭寫的與江夢璃先前所言並無二致。

江夢璃隔壁坐著的是一名同樣留著長發、打扮艷麗的女子，她臉上的妝讓立達奇想起美國的印第安紅人，穿著則複雜得像座迷宮，她的五官透顯著俗麗的美；交握在桌面上的雙手充斥著束縛之環：戒指、手環、手鏈、樣式新奇的手錶，再加上不屬於肉體、指甲上的裝飾色彩。

兩個女人面前已擺著兩盤面，立達奇事先通知過，如果他晚到的話要她們先點。自己點過餐后，警官正色開口道：「要再次抱歉，我知道這件事的打擊……」

沈昭鵬就不用說了，他應該沒有美化居家環境的心思，至於江夢璃，感覺上她的生活似乎一直很疲累；這簡樸的客廳，會不會也反映了她心靈空虛的狀態呢？

對於這個問題，江夢璃遲疑了一下，旁邊的何莉芬反倒開口了，一臉急欲發言，好像這個場合不說些話十分奇怪，她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我相信，這世上本來就是有鬼的不是嗎？很多事情是科學無法解釋的，所以鬼魂一定存在。或許沈昭鵬是照片拍多了招惹什麼鬼怪，因而喪命……警官先生，你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可是很認真的。」

照理說這偵訊應該在警局進行的，但江夢璃上次前往警局做筆錄時身體狀況相當糟糕，似乎是警局的氣氛帶給她一種無形的心理壓力，因此立達奇原本打算選擇在外面的餐館詢問，試圖放鬆她的心情，如果她在偵訊室就崩潰的話，那之後也無法再回到案發現場確認細節，調查進度將一再拖延；正好今早約時間時，江夢璃在離分局不遠處的餐廳用餐，雙方便說好在餐廳見面。

「那麼，卧房有東西遺失嗎？」

「好像是一名女人被一群人姦殺九-九-藏-書，女人的怨靈回來報復。」

立達奇將車子停在「陽明爵邸」附近，示意兩名女子下車。

「好吧，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他收起紙張，「接下來的問題十分重要，請問江小姐，對於SOI這三個字母，你有什麼印象沒有？」

「這是莉芬……這位是立警官，那天她來接我時你們見過面的。」江夢璃用虛弱的嗓音開場介紹。

「嗯。」江夢璃翻閱起底片文件夾。立達奇注意到每本文件夾都有貼紙註明是何時何地所拍攝的照片，看來這個人做事相當仔細，但他的仔細恐怕僅限於攝影這方面。

立警官點的面來了，但他沒有動食物，仍繼續他的問話，「談談他的合伙人？」

簡單樸素的客廳並沒有太多的擺設，除了電視機上頭擺了幾隻像是從夾娃娃機取得的戰利品外，並沒有看見什麼多餘的裝飾品；牆上也沒有掛任何畫作。

立達奇突然覺得江夢璃在說自己，他的心思全放在辦案上。或許這女人的心聲正是他討不到老婆的原因。

「可否多說說沈昭鵬跟那些照片的事？」

基本上鑒識組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採證工作，現場勘查、證物搜集等工作也早已完畢，目前只剩下確認有無物品遺失之工作而已。

在白晝的陽光下，這棟四層樓建築更顯老舊不堪，猶如沒有鐵衣支撐的骨質疏鬆老人，隨時會倒塌崩壞。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畢竟警方不能逮捕鬼魂啊……」

「可不可以具體一點？」

立達奇走向餐廳的窗子，推開窗戶，讓新鮮空氣流通進來，接著他轉向江夢璃，對她點點頭，表示可以開始確認工作。

「內容在說些什麼？」立達奇有點失望，他原本以為SOL會是兇手名字的羅馬拼音縮寫。

「我想起來了。」江夢璃打破沉寂。

「這是我所能想到的全部了，他的交友並不廣泛。」

「除非是強盜乾的，不然我真的想不出。」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江夢璃出現於卧房門口，手中拿著一個塑料盒，仔細一看，是一盤VCD，封面寫著《SOL——肉|欲之病》。

「就在我們的卧房。」

一行三人來到了一樓的管理處，立警官拍打著瞌睡的管理員，那名禿頭男子立刻嚇得從椅子上彈起，幾滴口水滑落到臟污的襯衫上。確認了最近沒有可疑人士再出入公寓后，他們三人便直接上樓。

「嗯，英文片名叫做Sickness of Lust，一部泰國恐怖片，宣傳時片商直接以SOL——《肉|欲之病》稱呼。昭鵬蠻喜歡的片子，反覆看了好幾次。」

「哪裡的事，我只是表達我的看法罷了，請別在意。」

「那麼，你相信那百分之一無法弄清形成原因的靈異照片嗎？」

「這我不曉得，總之可能是很有神秘感吧，那種東西我完全沒興趣，甚至有點排斥，因為我覺得研究那些疑似神鬼之物相當不實在。」

「網站……hｔｔps://read.９９cｓw•cｏm你還沒去看嗎？那網站名叫『鬼影幢幢』，隨便用個搜索引擎就可以找到。網站內容主要是各種靈異照片，每一張圖片均附上文字說明，註明拍攝地點、時間以及關於圖片的各種信息。」

「這就是我說的那部片子。」江夢璃有氣無力地說。她沒有移動腳步，似乎並無進入暗房進行確認工作的打算。立達奇只得先接過塑料盒子細看；為了慎重起見，他用手帕覆于掌上避免留下指紋，因為這盤VCD很有可能藏有重要線索。

踏入房內的江夢璃顯然儘力自持，仍難掩動搖之情。她的視線儘力避開地上的血污，快速掃視一遍現場。

立達奇在筆記本畫上幾筆，深思了一下，才問：「為何沈昭鵬會對靈異照片那麼有興趣？」

「好吧。」她嘆了口氣，走到櫥櫃前，半蹲下身子，伸出右手，突然躊躇了一下。

——底片的柜子嗎？那麼……

下午的行程，立達奇打算去拜訪沈昭鵬的合伙人蘇愷雲，至於晚上的時間，就好好研究《肉|欲之病》那部片子。

「我記得，何小姐是吧？你好……抱歉我有點遲到，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

確認重點有兩個，首先是有無可當成兇器的物品遺失，再則是有無其他對象遺失。

「原來如此……」江夢璃似乎有些訝異，但立刻用右手指觸著下巴，陷入沉思，「我好像有點印象，很熟悉的三個字母。」

「他有與人結怨嗎？」

「那是一部電影的名字，SOL，《肉|欲之病》。」

「江小姐，我麻煩你整理的那資料，有帶來吧？」

本身非英語電影但以英文來當做電影片名並不稀奇；很少看電影的立達奇對恐怖片並沒興趣。

「SOI？」江夢璃似乎十分驚訝，沒有預期警官會問這看似與命案毫無關聯的問題。

立達奇整了整衣裝，環視四周，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了他要見的人。

用完餐后，立警官向江夢璃確認了有關發現屍體當天的幾個細節后，開始著手處理出發去案發現場前的最後一個問題。

江夢璃說出這番話時臉上似乎有深深的遺憾之情，或許她遺憾自己應該多了解沈昭鵬的興趣並試著接受；或許她遺憾當初不該選擇沒有交集的人深入交往；或許她的遺憾是立達奇的錯覺。

「這部片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那好，我們不要浪費時間，直接切入正題。我首先想知道，沈昭鵬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最後一個房間，麻煩你了。」立達奇感到說出這句話的自己很殘酷，不得不說的事實更令他對自己有種憎惡感。

「這個房間我就更不能肯定了，」她說，「我進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大學同學，在攝影社認識的。」

「那真假呢？」

「靈異照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因此他網站的照片也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假造的，一類是無法查明原因的真正靈異照片。」

如果說這次的確毫無收穫的話，那調查就觸九-九-藏-書礁了；先前好不容易理出的推論架構，恐怕要重新洗牌，本案已經過他與同事們的一再檢討，認為有無失竊物是破案的一大關鍵，現在只能祈禱有奇迹出現。

「算是我的誠心請求，就看一眼也好。」仔細搜尋不放過任何可能性是他辦案的第一原則，況且在目前案情膠著狀態之下，只能祈禱奇迹出現。

「不能。」

江夢璃眨了眨眼，「蘇愷雲嗎？他也是個老實的人，沒什麼特別之處，反正人就是物以類聚吧；不過我對他並不熟，只覺得他對興趣的偏執沒有昭鵬來得深。」

立達奇整合、挖掘所有線索，試圖打出一條通路。但是，這件案子，恐怕有超乎想象的玄機……

縱使請江夢璃回到現場來確認，也還是存在著無法突破的盲點；如果有能被當做兇器的物品失竊，或許還容易發現，但如果是連江夢璃都不知其存在的對象失竊，那就真的無從得知了。畢竟就算住在一起，也不太可能全盤得知對方所擁有的一切，不論是心靈上還是物質上的。不過愈來愈可以確定的是，兇手似乎自備有兇器，而沒有使用現場的物品。只要能完成暗房的確認工作，一定會有某些結論成形。

「他們怎麼認識的？」

乘車的那段時間三個人都沉默不語，要重新回到男友喪命的現場，可說是一種嚴酷的考驗。從後視鏡看去，只見江夢璃望著窗外，兩眼空洞無神，彷彿靈魂已升華至天際；不管她對沈昭鵬存有多少愛，在此刻她都應該體會到那些分量的愛是多麼彌足珍貴，可惜卻已失去滋潤的機會，就像冰雪消融般不可能再復返。

「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黑白的靈異照片他會在暗房中製作，而彩色的用房間計算機里的圖片處理軟體製作。」

眼看著兩名女子互相道歉來道歉去，立達奇暫時停止詢問，他建議先吃飽，再繼續後續的問題；江夢璃顯然食慾並不好，吃沒幾口便擱下叉子，反倒是一旁俗麗的何小姐，三兩下就解決了整盤面，並自在地聊起最近的流行話題，主要是有關化妝品的。

江夢璃搖搖頭，做了制止的手勢，「既然我主動聯絡您，那就表示我能回答問題了，不必再道歉。」

「這個……基本上他不是個壞人，不會特意欺騙或欺負別人，脾氣也很好，就我所知他並沒有與誰有過節。」

廚房的搜索也是徒勞，江夢璃將目標轉移至餐廳。說是餐廳，其實與客廳相連在一起，只是擺了張圓桌，圍了幾張椅子的空間而已，並不寬敞；有一些雜物堆在牆邊的角落，更暴露出公寓久未整理的事實。

「希望警官……能陪我進去。」她低垂著頭。那不是楚楚可憐的姿態，而是一種需要他人適時協助的堅強。

「雖然之前有做過簡單的筆錄，但我反覆檢討案情之後，還是想親自詢問你所有細節，希望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好的。」他率先推開門進入暗房內，打開了電燈。裡頭九_九_藏_書的景象與案發當晚沒兩樣，只少了具屍體。封閉已久的空間醞釀出陳腐的氣息，就像失落的一角，沉入與塵世不兼容的空間，給人不真實感。

「嗯，對……」立達奇收回未出口的「不起」，繼續說，「今天的主要目的除了要了解沈昭鵬的人際關係外，還希望你跟我回到案發現場，確認一些細節，這些在昨天的電話都說明過了。」

「其實這種劇情並不新鮮，但該片在拍導手法以及氣氛的營造上似乎十分特殊，很有恐怖的感覺；而且被害的男主角是攝影師，因此昭鵬十分喜愛。」

立達奇接過紙張。上頭沒幾個名字，他細細地閱讀一番。半晌后，失望地抬起頭來。「只有這些？」

「要怎麼做？」立達奇想起上次在暗房看到的那兩張，畫面真的頗真實，令人起雞皮疙瘩。

「所以你想不出誰有動機殺他？」

「夢璃抱歉，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這位蘇愷雲也收集靈異照片嗎？」

「基本上都是昭鵬在弄的，不過我想蘇愷雲多多少少也有參与。」

他合上暗房的門，望著長廊那端江夢璃纖瘦、柔弱的背影，雙唇緊抿了起來。

一旁的何莉芬聳聳肩，整了整頭髮，拿起電視機遙控打開電視，她同樣很識趣地將音量轉到最小。

警官對著椅上的兩名女子點了點頭，在對面落座。坐在他左手邊對面的是江夢璃，她的氣色仍舊很差，黑眼圈更深重了，分線整齊的黑色長發垂散在兩肩上，看起來相當無力；要不是因為經歷過男友死亡打擊所造成的憔悴，她應該會是一名甜美嬌柔的清秀女子。

她應該就是江夢璃的朋友，目前家中讓江夢璃暫住，這次會面由她負責接送與陪伴的工作；立達奇不清楚她從事什麼行業，只是這個女人讓他感覺到，現在的女人似乎都遺忘了什麼叫做自然美。

「我願意協助你。」女人用細碎的聲音回答。

不到一分鐘，女人便站起身，投了個徒勞無獲的眼神給立警官。

這間名叫「漂流」的簡餐店位於士林區中正路上，在光華戲院附近；一踏進店內，一股冷颼颼的凍寒氣息立刻撲上面來，倒也令人清爽。

「或者是sol……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嗎？」立達奇猶豫地看了何莉芬一眼，思考著要不要說出來；最後他決定還是道出一切：「看來你不知道啊，沈昭鵬用自己的血在地板上寫下這三個字母，我們沒有對媒體公開這件事。發現屍體那天，你大概是太震驚了，所以沒有發現地板上的血字。」

「完全沒頭緒。」她的語氣很堅決肯定。看來是走上死路了，立達奇心想。他原本認為SOL是兇手姓名的羅馬拼音縮寫，但方才閱覽了江夢璃給他的人名表，沒有一個人符合；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將那些人排除，因為留言不一定指涉姓名，也有可能是綽號、別名或其他特徵。但目前這種情況，令他開始懷疑死前留言指的會不會根本就跟兇手無關，而有其他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