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屍
彼得·拉佛西（Peter Lovesey，1936-）的第一部小說《長跑至死》（Wobble to Death，1970）很快為他建立了名聲。該部小說以維多利亞時期的克立伯（Cribb）警官為主角。除了克立伯系列之外，拉佛西還以威爾斯王子（亦即未來的愛德華七世）為偵探，寫了《博帝與錫匠》（Bertie and the Tinman，1987）、《博帝與七屍》（Bertie and the Seven Bodies，1990）及《博帝與情殺》（Bertie and the Crime of Passion，1993）等書。以一九二一年發生在茅列塔尼輪為故事背景的《冒牌警探狄友》（The False Inspector Drew，1982），為拉佛西贏得英國犯罪作家協會的年度最佳作品金匕首獎（Gold Dagger Award）。以下這篇專為本合集所寫的故事，時空背景是設在現代。
第一章
「那麼他走羅？」
「你沒碰他嗎？」
「他的口音聽起來不像美國人。不管他是誰，反正五條巷的人沒事不會戴面具亂跑，所以我就起疑心了。他拿槍指著我說：『這是槍。』我說：『我看出來了。』他說：『那就把錢交出來。』」
「我騙他說我已經按下緊急按鈕，警方已經趕過來了。他說：『媽個鳥啦。』然後從櫃檯退開一步，我還以為他要罷手開溜了，結果他說：『我不會放棄的，我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沒有，我好得很，可是你們最好幫他派輛救護車過來。」
犯罪現場看起來很詭異：郵局門開著，櫃檯前面的地上躺了一個男的，旁邊放了一把槍。男人動也不動，看起來很不妙，而且裏面竟然還有兩位老太太在買郵票。她們一定是繞過屍體去櫃檯的，勇敢過人的瑪莎小姐正在為她們服務。這實在太誇張了，不過她們大概覺得戰時大家也都是這麼過來的，所以生意照做吧。
「就像尼克森一樣。」我說。
「我雖然沒結婚，可是我從不說髒話，探長。就算他的話再粗魯，我還是會據實以告。」
「你最好過來這邊看看。」
李高特醫師跟大部份病理學界的人一樣，有種宿命的態度。
「我叫他別亂來，他說：『喂，快點，要不老子把你的鳥頭轟掉。』」
「又不是我叫的。」霍根說，「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掛了。」
「等一下，醫師。」霍根說，「我剛說過她很勇敢哪。」
「他現在在你旁邊嗎？」九_九_藏_書
「但他為何而死？」霍根問。
「光看是說不準的。」
瑪莎小姐接著說：「他又突然靠向前來，我還以為他喝醉酒了。他伸手去摸我的櫃檯玻璃牆，我心一慌，叫道：『噢，媽呀。』」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將屍體運到太平間了。」
「任何笨到會去搶郵局的人，都有可能發生這種事。」
「尼克森，美國前總統。」
「他口袋裡沒裝名片。你是要問這個嗎？」
「沒錯，我懂。我妹妹就干過這種事，結果你們警察居然毫無感激之情。你不會了解瑪莎小姐日後想起今早發生的事而夜裡常尖叫著驚醒過來時，會有多痛苦。」
「我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拿的是玩具槍。」
「是心臟病嗎？」
「我是說，還沒看到他沒戴面具的樣子。」
我看見老大對醫師眨眼說：「他第一次看到死屍。」老大看著屍體說，「可能是在搶劫中途倒斃的。」
「我檢查過脈搏。」我說。
她看了霍根一眼，意思是沒出嫁的小姐也是會說粗話的。
我的機會來了。霍根這裏半個人不識，他剛從薩克斯郡或塞佛科郡之類的地方調過來。霍根轉頭看著我。我是在地人，可是我很不想看屍體，因為我的臉已經開始發青了。
「你受傷了嗎，瑪莎小姐？」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沒有，據我所知，他還在這裏。」
「在郵局裡面嗎？」
我判斷調查中心應該介入本案，於是便吩咐總機通知霍根探長九九藏書。我跳進自己的車子，一路飆到五條巷，本人很驕傲的一點是，我比員警早到了兩分鐘。
「這人顯然已經死了，外頭的救護車是幹啥用的？」
老大憤憤地瞪我一眼。
「你就懂了嗎？」霍根挑釁地問。
「應該是在地上，從我說話的地方看不到他。」
「你是說現在嗎？別傻了，有的話，我怎麼會打電話給你，對吧？」
「那麼，你認識他？」
「我看看鍾，九點二十。我坐在櫃檯里的高腳凳上，放眼所見，一切就跟平時一樣，我看到了包裹的通告和郵資計價表。那男的已經從我視線里消失了。老實告訴你，我還真懷疑那只是自己的幻想哩。管郵局的人都很怕遇到持槍搶劫事件，我很想打開門鎖看個究竟，可是萬一他是在唬我的呢？所以我留在櫃檯里打一一九。」
他所謂的「我們」，其實指的是我，因為他已經認定本案對他沒有好處了。
「那我們的看法一致羅。」病理學家略帶諷刺地說，「大家都認為這個人已經死了。」
「那是什麼槍？」
「你怎麼反應？」
「我剛剛才到呀，老大。」
「犯罪現場小組的人弄完了嗎？」
「他真的有說『鳥頭』嗎？」
分局局長說話了：「是我叫的。」
「好的，我們也得找到他的家人。」霍根說。
「是的，這邊有個先生帶了槍，要我把所有的錢交給他。我拒絕合作，因為我不喜歡這種行為。」
「我說：『你轟啊，有種你開槍啊，開的話就拿不到錢了。ｈｔtｐｓ://reａd.９9ｃsw.ｃom我整個人鎖在裏面，你也休想把玻璃打碎。』他說：『小姐，你以為你是誰啊？又不是你的錢。』我說：『也不是你的，你休想拿到錢。』然後他說：『天啊，你是沒經驗還是怎麼了，這是搶劫耶。』」
我們在郵局入口拉上封條，免得有人又進來排隊買郵票。我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欺近去看地上的傢伙。他戴著面具——不是獨行俠戴的那種，而是一副尼克森總統長相的塑膠面具。我將面具從他臉上拿開，但是不敢多看。我受不了死人，看了頗想作嘔，幸好還是撐住了。
李高特醫師直接了當地答道：「探長，我是病理學家，不是靈媒。」
李高特不敢苟同地瞄了霍根一眼。
「你剛才罵她什麼？」李高特等瑪莎被送上警車后問道。
「我可不是在亂罵人，」霍根表示，「她那顆笨腦袋瓜很可能會在郵局裡被轟掉。」
「口袋呢？」
「任何面臨巨大壓力的人都有可能，」李高特說，接著他面無表情地問霍根，「你睡得好嗎？」
故事從某個周一早晨開始。早上九點二十五分，一一九從薩爾斯堡轉來九-九-藏-書一通電話，當時我正在辦公室里灌濃咖啡提神。我的老闆叫強尼·霍根，是個遊手好閒的地方探長，由於他十點以前絕對不會出現，所以本案只好由本人出面處理。在離城不遠的地方，有個叫「五條巷」的小村子，村裡的郵政分局出事了，郵局女局長的報警電話被錄下來，這段錄音內容絕對會被奉為經典：「請接警察局……哈羅，我是瑪莎小姐，五條巷郵局分局的局長，能不能麻煩你們派人過來？」
「槍？什麼槍也不是。」霍根很高興能扳回一城，「是玩具，一把塑膠仿製品。」他轉頭看著到目前為止還寧可待在櫃檯里的女局長說：「你認識這個人嗎？瑪莎小姐？」
醫師懶得多說。
「你非常勇敢。」霍根告訴她，然後低聲偏過頭對李高特和我說：「笨母牛。」
「那你怎麼回答？」
「郵局裡沒別的人嗎？」
「我還沒看到他。」
「那可是見義勇為的公民精神呢！有些警察就是憤世嫉俗。你根本不懂，一個女人要挺身面對持槍的搶匪，需要多大的勇氣。」
「可是，你告訴我們說——」
接著他又朗聲表示，希望瑪莎小姐能到警局去做口供。
當地的病理學家李高特醫生抵達后，只用聽診器聽了一會兒。
「是的。」
「你打電話給醫院了沒？」
「都弄完了。」霍根說。
「對不起，我沒聽懂。」
「有什麼急事嗎，瑪莎小姐？」
多情屍案發生時，我已經在調查中心幹了六個月。對一名年輕的探員而言，這樁近乎無懈可
https://read.99csw.com擊的不可能犯罪，實在叫人頭痛。你們大概聽過福爾摩斯那則和夜裡不吠的狗有關的故事吧，嗯，本案跟一個早上會做|愛的屍體有關，而本人就是偵辦此案的超級神探。我沒有華生醫師幫我講述這個故事，所以啦，請原諒我自吹自擂，因為我找不到別的辦法啦。
瑪莎小姐打開鎖，從服務台後面走出來，注視屍體良久。她比我不怕看死人。
「你做得很對。」
「然後呢？」
老大沒答腔。醫師八成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因為他開始提出一些尖銳的問題，問我們要如何處理本案。
「你在暗示什麼？我攻擊他嗎？我被關在櫃檯里啊。」
「拿槍指著你嗎？」
「除了他和我之外，半個人都沒有。令我訝異的是，他晃了幾下，然後開始往下滑，好像膝蓋軟掉了，感覺上像在看一部下降的電梯。他從我視線中滑開，我最後看到的，是一隻壓在玻璃上面的手，如果你們仔細找的話，應該可以看到指紋。」
「叫救護車來是太樂觀了吧。」他告訴我們。
「是尼克森。」
「然後呢？」
我老闆霍根不久后趕到，把案子接手過去。他是薩爾斯堡調查中心的當紅炸子雞，三十一歲就當上探長了，只比我大兩歲，是那種一路上平步青雲的傢伙。
「這種事情，是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他年紀不輕了。」
霍根打電話叫人派運屍車和病理學家過來，我們也趁機從瑪莎小姐口中探知所有經過：「當時郵局裡沒有客人，這男的戴著面具走進來，一看就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