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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之夜 第二章

狩獵之夜

第二章

「那可憐的孩子還在昏迷呢。」塞佩絲難過地說。
「桑尼究竟是怎麼莫名其妙不見的?」她問。天哪,他們不過是去獵幾隻野獸鹿只來掛在牆上罷了!「難不成像天馬一樣長翅膀飛走了嗎?」
大廳里杯盤交錯,菜一盤盤送上來,儘管樂聲與交談聲越來越響,彷彿彼此相爭,但克蘿蒂雅並無意到宴會廳加入眾人的席座,只是將手肘枕在溫暖的窗台上。夕陽在盤環的山丘上塗染出一層粉色柔光,草坪上那些趾高氣昂的孔雀兀自啁嗚,叫聲蓋過蟋蟀聲和戴勝鳥的低吟。遠處一輛馬車載著最後一批收割穀物在石板路上隆隆駛過。若是在台伯河(義大利中部)肥沃的低地,早在一個月前,麥子便已脫好糠皮,堆在由雄貓守衛的穀倉里了。然而這裡是翁布里亞(義大利中部)深山林中,密蔭層疊的阿布里塔。
克蘿蒂雅的保鏢昏迷不醒,還有誰比桑尼更適合替代這個位置?他那一身的膽識和技能,一直是船夫們所稱道的,何況他又力大無窮,耐力驚人。然而她已經派塞佩絲去找他了,希望他能平安歸來,可是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
是啊,克蘿蒂雅心想,那些有錢的混蛋才不會管奴隸的死活。
「我們的談話好像有點離題了,」他靜靜地說,「偏離了這個小戒指……」
麥克斯抬起她的手,用唇輕輕吻住她的手背。
「噢,麥克斯,這真是太意外了!」
「是不是嫌我們太吵了,親愛的?」麥克斯湛藍的眼睛在她的酥|胸、她那無可挑剔的珠寶及頭頂高盤的鬈髮上漫遊。「所以才不肯過來加入我們?」
她為自己倒了一杯冰鎮色雷斯酒,緩緩的啜飲。天啊,麥克斯的土地好廣闊啊,從別墅望向狩獵場,幾乎連邊緣都看不到。克蘿蒂雅嘴角牽出一朵微read.99csw.com笑,噢,是的,接受麥克斯的邀請住在這裏,絕對是正確的決定……
「我知道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女僕灰著一張臉說,「可是一分鐘前桑尼還帶頭領在前面打獵,然後,咻!一下子就不見了。他們在討論野豬的事,也許因此而分神,也許他一個人跑掉了,但重點是,他沒有回來,而且,而且——」塞佩絲無助地攤著一雙大手說,「而且更糟的是,沒有人真的在乎他失蹤這件事。」
「朱尼斯不會有事的。」克蘿蒂雅安慰塞佩絲說,「我以前也看過這種頭部傷,複原只是早晚的問題。」
麥克斯。她在舌尖上繞著這幾個字,麥克斯,正確說是杜卡提斯·賴彼多·蓋貝羅·麥克斯曼,不過大家都喊他麥克斯(理由很明顯)。這片令人咂舌的土地就是他的,或說得更精確些,是他的,而且也只屬於他。他沒有妻子——麥克斯離婚如家常便飯——不過更重要的是,他也沒有子嗣。克蘿蒂雅開心地低嘆一聲,沒錯,這裏沒有小麥克斯在旁邊亂跑,等著繼承偌大的家業。她胡亂地想著,不知自己能多快適應這種突來的奢華……
克蘿蒂雅是故意扯開話題的。
「你確定要我加入你們嗎?」她問,麥克斯輕聲將門闔上。「畢竟我是這裏唯一的女賓,而且……男人就是男人嘛。」
這裡是狩獵者的天堂。
「那我去找桑尼羅。」她笑道,「聽說他對女人跟酒都抓得一樣緊!」
門上傳來輕聲的敲響,打斷克蘿蒂雅的思緒。
可是她的語氣有點心虛——去他的,這次狩獵簡直是場惡夢!先是她的保鏢渾身是血,昏迷不醒地被人用擔架抬回來,說是從山脊上摔倒。接著又有兩人受傷,這會兒又聽到另一個人失蹤九*九*藏*書的消息……
說謊。她這輩子沒見過頭部傷,而且根本不曉得朱尼斯能不能活過來,不過兩個人一起瞎擔心,全然無濟於事。
「那朱尼斯呢?」克蘿蒂雅鼓起勇氣問,「他大概也幫不了忙吧?」
「克蘿蒂雅?」
大廳傳來男人高笑歡談的聲音,客人進入晚宴會場,克蘿蒂雅戴上蜜蜂狀的耳扣,那當然是金子做的了,這是麥克斯送的禮物。她擦亮鑲著紅瑪瑙和珍珠的臂章(也是別人送的),在發上別好銀絲編成的冠飾。戴頭冠只是開始而已,她還得抹上含阿拉伯香水的珍貴雪花膏,戴上精細的瑪瑙雕刻,噴上從東方運來的珍奇香料。
塞佩絲笑出一臉酒窩,臉色微微一紅。
「美麗、聰慧,而且丰姿萬千。親愛的,你和我將成為絕配。」
「我怎麼會不希望你來?」他啞著聲,眼色迷濛。「克蘿蒂雅——」他鬆開拳,露出掌心一隻晶光懾人的藍寶石戒指。「這是訂婚戒。」
「我在做事時,」麥克斯低聲說,一邊用手攬住她的柳腰,「絕不輕易冒風險。」
噢,麥克斯。男人的心實在太容易捉摸了!
當那對探尋的藍眼緊盯住她時,克蘿蒂雅看到麥克斯眼中的自信,那不是自得,亦非自滿,而是篤定,就像一個成就特殊功業的男人會有的眼神。若不是因為這隻藍寶石戒,換做其他時候,克蘿蒂雅一定會將麥克斯的自信歸功於他的財富——從那些喧嘩的酒徒身上詐取得來的財富。麥克斯接著說:「那道圍籬不僅是蓋來圈住獵物,同時也用來防範其他動物侵入。」他悄聲說,克蘿蒂雅可以感受到他吐在自己臉頰上的熱氣,「基於我培養自己品種的原則,自然不能隨便讓它們跟本地的野獸混生。拿我的熊來說吧,它們生性特別好九*九*藏*書戰,這種特質讓我的狩獵場更具有競爭力。」
「那些人哪!」塞佩絲啐道,「回來才十分鐘,就一個個醉到連話都講不清楚了!」
克蘿蒂雅聽得心如刀割。都是她不好,朱尼斯才會遭此大難,在鬼門關前打轉。克蘿蒂雅喉頭一哽,怎麼都無法釋懷。問題是,這孩子如此渴望今早的狩獵!克蘿蒂雅在房中來回踱著步子,紅著眼望向落日的霞光。狩獵的籌辦人麥克斯打一開始就反對讓朱尼斯跟,因為他沒經驗,可是克蘿蒂雅鼓動不爛之舌,說她這個小保鏢早在十歲就跟著父親去打獵了(這是朱尼斯在戰後成為奴隸之前很久的事了)。
「噢,慘了!晚宴!」塞佩絲用手搗著嘴說,「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她匆匆跑到克蘿蒂雅的珠寶盒中翻出一把象牙別針,「你的頭髮得別起來,鞋子需要——」
「失蹤?」克蘿蒂雅的胃揪了一下,接著是一陣發涼。「塞佩絲,那麼大的人不可能大白天里,在十幾個人面前消失的。」
「讓這麼珍奇的鳥到處亂跑,不是太危險了嗎?」克蘿蒂雅問。麥克斯向她靠近,軟皮涼鞋無聲地踏在拼著海豚圖形的馬賽克地板上。麥克斯身上飄著淡淡——非常之淡——的杏仁香。「萬一你養的那些野獸餓了呢?孔雀豈不成了最易得手的獵物。」
「你問過搬運工了?」她問。
克蘿蒂雅沒接腔,一直等她再度在寢室中獨處時,她才發現麥克斯不知何時已將婚戒塞入她掌心裏了。克蘿蒂雅將戒指套到指上,看著寶石上的珠光。
克蘿蒂雅明白他的意思,去年某羅馬護民官的孩子就是因為跟麥克斯眷養的野狼纏鬥,結果受傷而死的——這樁意外非但沒有嚇退其他人,反而刺|激他們的狩獵欲。愈是危險,人們就愈蠢蠢欲試,尤其是那九九藏書些從沒親眼見過戰爭的有錢人。這是二十年來的承平之世所造成的怪現象,不過這種追求與死亡共舞的刺|激心態,使麥克斯日進斗金。克蘿蒂雅有什麼資格譴責這種亂象?
而且她想藉此讓朱尼斯這個孩子開開眼界。
大家都說桑尼是美神的作品,你會以為他是神的化身,而不僅是另一個麥克斯訓練出來的搬運工而已!
「你就專心去找桑尼好了。」克蘿蒂雅說,再笨的人都知道怎麼打亮鞋子,至於她的鬈髮——就別去管了吧。她咧嘴笑說:「除非你要我去找別人?」
麥克斯的狩獵隊在義大利是響叮噹的出名——有錢的商賈為了擠進他的狩獵隊,專程捧著錢找上門來——如果她的保鏢要打獵,當然就讓他去最好的狩獵隊!結果呢,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蠟白著臉,氣若遊絲地被人從山谷里抬出來,用擔架送回家。
「那個山丘四周——」麥克斯順勢用手指著遠處的地平線,假裝那才是他的本意,「圍了一整圈的高籬,高籬上都裝了尖刺。」他大笑說,那笑聲極富磁性且低沉誘人。「那些漂亮孔雀唯一的威脅就是我的廚子,他說烤孔雀肉非常可口!」
太陽沉到山頂下了,山谷罩上一片殷紅,燕兒在湖上做最後一次巡禮。這是個絕佳的誘惑之夜,克蘿蒂雅心想,絕佳的——
想起桑尼那一身肌肉和堅硬如鋼的腹肌,難怪塞佩絲要急著去找這名年輕的奴隸了。克蘿蒂雅望著塞佩絲飽滿而彈動的胸脯,知道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捨得下。血氣方剛的桑尼自然也不例外,如果神奇小子失蹤了,絕不是因為他跑去藏起來!
該死,怎麼會這麼順利!
許多皮膚好的男人在戶外曬了一天太陽,之後都會覺得很痛,但狩獵卻加深麥克斯的膚色,使他的發色變得更燦爛,讓他那襲亞麻九*九*藏*書長衣和希臘神祉身上的衣袍一樣完美。
克蘿蒂雅數了六下,看著土褐色的雌孔雀鼓動翅膀,飛到核桃樹枝上準備棲息過夜,然後輕柔地推開麥克斯的手。雄孔雀的尾巴垂下來了。
「你別再煩惱桑尼的事了,他是今天的主角耶,相信我,英雄不會像泡沫一樣憑空消失的。」
她想著這位金髮銅膚、精瘦結實的男主人,知道他穿著開襟獵裝的帥氣模樣,令許多女子傾倒——
麥克斯沉默了一分鐘,克蘿蒂雅看著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就在他正要開口時,草坪上一隻孔雀發出一聲有如貓嘶的長鳴,打破了寂靜。孔雀搖晃長尾,對著兩隻視若無睹、漠然行過的雌孔雀展開華麗的雀屏。
「麥克斯,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克蘿蒂雅盯著地平線說,「晚宴正熱鬧,你應該去招待你的客人。」
中庭對面每根柱子上都掛著飄送雪松香氣的油燈,五層如瀑的噴泉疊疊落落流泄而下,精幹驍勇的運動員在此角力、擊拳或扔擲鐵餅。樂團突然開奏起來,害克蘿蒂雅嚇了一跳。號角、鐃鈸、喇叭和鼓聲,都令人亢奮不已。
尤其是對麥克斯而言。麥克斯在豪華別墅四周的野林中,辟出一大片花園,裏面蓋了不少人工湖、寺廟和人工岩洞。山腰上有淙淙流水,四處是魚池、門廊和白花花的噴泉。噴泉在霞光的掩映下,仿若熔流的銅汁。遠空上方飄著一抹餘暉,空氣中浮動著剛割過的青草香及熟透的蘋果甜香。在這首翁布里亞的牧歌中,怎麼可能發生任何邪惡的憾事?克蘿蒂雅覺得,桑尼的失蹤,理由一定非常單純……
他們應該會關心自己的同胞是不是遭到野獸攻擊吧?
「他們說桑尼從一開始就帶頭狩獵。」塞佩絲喘著氣說,「他跑得跟兔子一樣快,就連上坡時背著槍箭,速度也沒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