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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截明日之星 第二章

攔截明日之星

第二章

「你開始幫她清洗,脫掉她的牛仔褲和內褲,放入洗衣機里,卻不知道洗衣機壞了。
「這時你想到一個點子。你抓起遙控器,用舊帶子錄下節目。也許你那時還不確定要不要這麼做,可是第二天她還是不理會你的勸說時,你再也不把她當成你的學生、你心目中的科學家了。她只能在寫作和科學之間選擇一項,然而你的科學才是最重要的。你丟開工作去買東西,買了一些熏香點在客房裡。」我覺得好像看到葛雷德在點頭,可是他身體一僵,開始否認。我用聲音壓過他:「梅根聞到熏香便開始慌了,以為自己快要發病了。你說:『別擔心,吃點葯,也許多吃一顆吧……』你當然沒提醒她說她已經吃過了,再吃的話藥量會太多。你說:『坐下來吃點葯吧,我們來看錄影帶。』她一服完葯,藥效尚未生效前,你就放帶子,結果就害梅根發病了。
「那是在打電話給葛雷德醫師之前……」
我對熏香沒啥興趣,我想知道艾德溫的妒意有多深。
他去拿電話帳單,我試著想像房間內的情形:牆壁上是梅根飄向朝陽的安詳裸畫;底下是真實的梅根,懷著我所無法理解的困惑,沉入睡眠的深海之中……
「我……」葛雷德想了一下,似乎想冷靜下來。「我知道這時來致哀有點嫌晚了,不過我還是想過來致意。我……從來搞不清楚你們兩人是怎麼回事。」
摩妮卡一直冷冷地四處觀察這個房間。跟她不熟的人,也許會以為她討厭這裏,不過我知道摩妮卡私底下跟梅根一樣波西米亞。摩妮卡說:「你是不是想說,她相信信仰治療,麥爾先生?」
我開始看出那明滅不定的影像內容是什麼了,看起來並不像未來的戰爭場面,有個女孩正在狂舞,身上僅穿著紅紅綠綠飾著金穗的比基尼,而且還戴了同色的手套。女孩身後還有其他穿著類似服飾沒戴手套的女孩,她們圍著一名編著鬈髮的年輕黑人肌肉男跳舞。看起來像在夜總會的舞台上。
「我借給梅根一些研究報告和《教戰手策》之類的治療參考用書,我得把東西拿回來……」
「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厭世的人。那是不是他?是不是艾德溫·麥爾?」
我說話的同時,艾德溫衝進卧室打開電腦。
街道對面有個男的在按梅根房子的電鈴,他穿了一件棕色的舊皮夾克,雖然是八月天的晴朗傍晚,他的領口卻還是拉了起來。男人看起來有點像艾德溫,由於領口的關係,我看不到他有沒有綁馬尾,不過當他從門口走回來時,我看出男人不是艾德溫。他蒼白削瘦的面容雖然相似,卻只留了滿臉胡青,沒有蓄鬍子,而且他的領口打了領帶。男人抬眼看著房子,再看看下面已打烊的蔬果店,然後慢慢走開。我說:「不是他,這傢伙是按門鈴,不是敲門。」
我實在很懷疑。我瞄了摩妮卡一眼,她正用那種碰到奇怪客戶時會有的淡然表情專註地聆聽。據說本人也會有同樣的表情。艾德溫走回廚房。
「有啊。梅根念的是雙修,環境科學和生物化學。有人告訴她——葛雷德告訴她的——她作業做得很棒,會得第一名。她跟一些同學跑去慶祝,一群人跑到某同學的房間嗑藥。聽說點了一大堆熏香,葯倒沒嗑太多。那一次我不在場。」他突然停下來,大概是在算自己在梅根生前有幾次不在場吧。「後來他們葯嗑光了,梅根就騎腳踏車出去買,沒人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人家在路上發現她,等她醒過來時,什麼也記不得了。
「應該沒有。他比梅根更討厭熏香,拚命勸梅根遠離嬉皮生活。這房間除了我兒子以外,大部份時間是我在用。我想你們最好看看我是在哪兒發現她的。」
我們下車過街,艾德溫·麥爾在公寓狹窄的門口停步。他看著破舊的綠門及褪色的黃銅門把,彷彿這一生的經歷都放在門后,而那段日子已成為過去式了。艾德溫說:「我不能再拖了,自從……警方講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之後,我就沒再來過了。」
「上過幾次,她比萊諾鐵齒,不過沒她那批老友那麼嚴重。梅根好期待能開個自己的節目,藉此傳達她的個人觀點。」
客廳過去就是浴室,浴室旁邊是廚房。廚房的門開著,對面牆上還有兩扇門,我想是通到卧室的。其中一扇門開著,另一扇關著。我走到打開的門邊,尋找剛才注意到的氣流出處。我懷疑會不會有人從那邊闖進來,跑到兒童房中。我看到有一小扇窗子開了條縫,但窗子還是鎖住的,主要的大窗還鎖了兩道。我正在檢查兒童房窗台上那個怪異的熏香碟時,門鈴突然響起來了。艾德溫從浴室喊道:「能不能麻煩你去看看是誰?」
「應該有吧,不過不是最近。她潛心鑽研戰槍的電玩,以前是透過電子郵件在玩。天哪,至少她沒讓那些討厭的傢伙上來這裏!」
他走回客廳,然後突然止步。
「不認得,你想我們該不該打打看?」
「你不是要帶我們去看你是在哪兒找到她的嗎?」摩妮卡問道。
艾德溫又一副想跑廁所的樣子。為了分散他的注意,我說:「你剛才不是說還聞到熏香的味道嗎?我知道原因了。」我指著打開的卧室說。
「這是什麼電子郵件?」我問,「有沒有寫日期?」
「他們什麼也沒找到,正合他們的意!兩個警官檢查有沒有人闖入,還把梅根當成嗑https://read.99csw.com藥的嬉皮。他們只知道這些,也認定只需要知道這些。如果梅根身上插了一大把血淋淋的標槍,他們也會說那是根大針筒!」
「沒什麼理由!」他大喊說,「唉,就是兩人不合嘛,其實也沒真的吵架。我們一向處得不錯,彼此幫忙……」
艾德溫點點頭,我撥了號碼。又是電話錄音,我留言要葛雷德跟我們聯絡,然後回頭看著電話帳單。
不知艾德溫除了悲傷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情緒要克服?梅根幾乎是把他休掉的,因為兩人漸行漸遠。當初是艾德溫勸梅根別再念研究所,改寫小說的,結果這一寫,直到十年後經濟上才終於有了回收。兩人婚姻破裂不止是因為生活型態歧異及戰槍的關係。梅根說過:「其實我們是為了戴伊結婚的,本來打算兩不相擾,像朋友一樣一起把兒子帶大。這是他的點子,但他討厭後來的結果。我通常沒什麼問題,他一直在試著接受,卻怎麼樣也行不通。艾德溫不喜歡這種安排。」
「不知道。我說過了,她沒打電話或做暗示。大概是周三晚或周四一早吧。」
我走下樓到門邊,門鈴又響了。我打開門,發現是稍早我們等艾德溫時看見的那個男人。他確實長得很像艾德溫,而且兩個人都白著臉,紅著眼,看起來更增添幾分神似。艾德溫留著短須,但這個男的剛剛才亂七八糟地刮過鬍子,嘴唇邊還有些鬍渣,臉頰上則更多。男人瞪著我罵道:「你他媽的是誰?」
葛雷德一臉驚駭。我只能說,他看起來不像無辜的樣子。葛雷德只吐得出一些陳腔爛調,他說:「你根本沒有辦法證明……」
我知道她在發病前有時會聞到熏香的味道。
「在我看完所有東西前,不許把任何東西拿走。你可以列個清單電郵給我,我得跟心理醫師一起把她所有東西查看過。你大概不會對戰槍的東西有興趣。我得查明她為什麼要自殺。」
「二〇K是什麼?」摩妮卡問,「千禧年之類的作品嗎?」
「但這次不同,她腰部以下沒穿東西,就算她剛發過病吧,可是她身上還穿了運動衫,甚至還戴胸罩。她從來不|穿胸罩睡覺的。」
艾德溫看起來一副要衝進廁所的樣子。摩妮卡打斷他說:「怪了!我看到廚房洗衣機的開關燈是亮的。」她又說,「那機型跟我的一樣!」
門裡有一大疊信、帳單和免費報紙。艾德溫說:「合約一定是在她……躺在那裡時,從門縫塞進來的。」
「裏面是什麼!」他打開洗衣機,一陣尿騷味撲鼻而來。
按鈴的是葛雷德。看到他,我忍不住滿腹狐疑。其實人家又沒有罪嫌,而且他的態度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不可一世了。葛雷德客氣地晃了晃手上的大哥大說:「機子壞了,我一直想修,我的手機只能收聽,沒法撥出去。我看到你來電的訊息,既然我人仍在這附近……」
他伸手來搶,但我個子比他高大,把檔案夾高舉在他頭上。我好怕他會攻擊我,而且我可能得用檔案夾打他,不過葛雷德只是站在那裡重重喘氣,氣到全身發抖。艾德溫不解地看著他,我發現摩妮卡正悄悄地往電話旁移動。我說:「你讓我想到我以前的一名福音教派患者。」葛雷德張嘴想說話,卻被我打斷。「他不肯練瑜珈或任何類似的運動,因為那是印度教的,是非基督教的異端,所以是屬於魔鬼的!」
「沒打給我,她應該沒有實驗室的號碼,至於服藥過量的事,我想應該是意外,不是故意的。
「你星期二就是跟她說了這些話,可是她不聽,因為她頭腦壞了,自從出過意外后,梅根的頭腦就壞掉了,不肯再聽你的教誨,不願再當你的學生!」
「好吧,狀況確實很異常。」我說。
「你是說,梅根的死很可疑,而且警方已經來過了。他們找到什麼?」
我不希望梅根打了最後一通電話求救,結果對方卻沒幫上忙。但我必須準備隨時揚棄個人的好惡,查出事情真相,才能在工作上有所表現。我問艾德溫客廳的電話在哪裡,並要了號碼。電話響了兩聲,接著是電話答錄機啟動:「聖登斯坦大學醫院生化病房已經下班了,請在嗶聲后留言。您若有急事需要聯絡,請打以下人員的手機:資深講師愛倫·葛雷德醫師……」
我猶豫一下,便請他上樓,並表示梅根最後一通電話是打到他實驗室。葛雷德說:「其實那通電話是我打的。」他頓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接著說:「我離開時,她看起來還好,不過我蠻擔心她亂吃藥的事。梅根很迷信仰治療那一套,根本聽不進我的勸,所以我才會留到那麼晚。」
「我不知道。等一下,我拿上來的那疊信是不是有電話帳單?上面應該有記錄!」
房裡擺滿各種奇形怪狀的傢俱,看起來都不新,應該是看在低價的份上分別購買的,而非以風格或功能性為考量因素。唯一比較昂貴的傢俱是電視和錄放影機,不過房間角落有個頗新的電玩控制器。四面牆邊都堆著書,絕大部份都從箱子里拿出來了,幾乎要疊到眼睛的高度。書堆以上的牆壁則裝飾著各式各樣的藝術品:書的封套(我認出那本《灰隼族》的封面),還有照片、許多加框或裱好的科幻油畫。我那票朋友應該會喜歡這個房間,雖然裡頭飄著令人作惡的尿騷味,好像野貓住過似的。如果屋裡曾經https://read•99csw•com燃過香,那味道也很淡了,或許是因為有氣流在流通的關係吧。
「那倒沒有,她說跟他們工作壓力很大,所以才想戒掉鎮定劑。她覺得自己用藥的方式有問題,並說她開始重視長期養生、整體的健康維護……甚至還動手撰寫一本關於養生的書。」
「才不是。」男人說,趁我猶豫之際,從我身邊擦過走上樓梯。「她從沒提過有男友,我是她的老朋友愛倫·葛雷德醫師,我是梅根在倫敦科學院的老師……」
可是我不喜歡葛雷德這個人,尤其討厭他不斷猛批梅根從別處學來的信仰治療。我對信仰治療雖有疑慮,但如果有人能從中取得安慰,使用又何妨?
葛雷德靜靜下樓走出公寓。艾德溫開始解釋說:「我剛才看到那個,實在不忍多看。」他指著一個裝滿衣服的大購物袋,「她的洗衣機壞了,一直抽不出空去修理,以前她都會把衣服裝好袋子,等我妹妹安妮來幫……安妮不介意幫那種忙。可是這種穢物她沒辦法處理!」
「戰槍的疏失造成的!你這個話講得棒極了!我去警局找負責人,想跟他解釋戰槍的人一直在騷擾梅根,梅根受不了,只好又開始吃藥。騷擾也是一種罪,不是嗎?結果我只找到一個無心辦案的警官,他說如果警方把倫敦所有鴨霸的出版商都關起來,他們就沒地方關別的犯人了。不過我已設法讓審訊延期了,如果你們能幫我證明戰槍把藝術家當勞工,對她的精神造成極大傷害,也許我能讓他們獲判有罪!」
卧室里有張單人床,床是鋪好的,而且貼飾著幼稚的幻想冒險海報,海報上還印了戰槍的標記。大桌上擺設了一個電玩基地的場景,上面有金屬制的小人和玩具布景。我以為艾德溫會怪我們亂闖他兒子的房間,但他沒說什麼,大概是不反對小孩子玩戰槍吧。我指著窗台上的熏香碟,有兩根燒到底的熏香。艾德溫說:「太不可思議了,梅根自從那次意外后,就痛恨熏香的味道,她從不點熏香的。」
「我知道這很不容易。」
畫作雖沒那麼煽情,但我覺得裸畫會讓進房間的人想入非非。我說:「我一直不懂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麼分手。」
「案主是位作家,雖然出過書,但不怎麼紅。」
他默默站了一會兒,我猜他對殺人的事不擅於撒謊,最後葛雷德表示:「問題很嚴重,東西溢出來造成污染,是我的學生搞砸的。」
「好啊。」
「我想她減葯減得太快,結果癲癇發作,又一下子吃太多葯。幫戰槍工作雖然辛苦,但她老公的說法也很難成立,應該只是巧合,不幸出事罷了。」
他跳起來沖回客廳。在電視和錄放影機中間的架子上,有一個打開的影帶盒,盒子上是那種經常可見穿著皮衣的酷妹,跟某種猿人怪獸用武器火拚的圖像。
「對不起,哪個合約?」我問。
「她都沒打電話給任何人嗎?」
「這事很戲劇性,也很諷刺。」摩妮卡很快表示,「你發現她像瑪莉蓮夢露一樣地躺在那裡,服用苯巴比通致死。」
「那不是『手套女孩』嗎?」摩妮卡說。
「那麼,剛才來過的那個傢伙呢?就是那位老友,以前的老師?」摩妮卡問。
這幾句話觸動我一些想法,如果梅根的腦子已死,他只算殺掉她的身體而已,反正他需要的又不是她的身體。
「她上過十四台啊?」我說。
「除了你兒子外,這個房間還有人用嗎?」
「不可能,不會的!連戰槍的人都不可能,你們別想太多!這點警方至少查過了,不過他們沒去調查其他的事!」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梅根星期二那天不肯聽你勸,結果又去吃藥了。你躺在沙發上試著睡覺,但腦子還是轉個不停,你看著電視,翻著《廣播時間》,結果看到有個節目快要播放了,內容是舞蹈和閃滅不停的燈。
我真的很為他難過。
「除了傍晚打給葛雷德的電話外,只有三通電話,全都撥到同一個號碼,而且都是近中午時候打的。」
「是的。」他深深吸了口氣。
「我從來沒聽過她的名字。」
「梅根不稱呼那個叫信仰,」艾德溫連忙說:「因為她拿的是科學學位,而且她跟很多科幻作家不同,梅根會儘可能採納真實的科學證明。她搜集許多信仰治療的案例,未必是基督教或宗教的,她設法召集某種控制團體……天哪!請等我一分鐘!」
「是寫給她朋友茉莉·布朗的,也是頂尖的職業作家,她一定能夠體會!」艾德溫用那種「心理學家不可能了解作家心態」的語氣說。「是最近才寫的電郵,不是星期三,是周一下午一點。噢,天啊,你看看這個,梅根真的快被他們煩死了!『自從二〇K開始后,狀況變得糟透了!每個東西都得重寫兩萬次!』」
「我們來看看吧。」
可是說這話等於間接認罪了。艾德溫衝過去,將他撞得飛跌出去。葛雷德摔在書桌上,桌子應聲而碎,《戰士》那本書也掉到地上。不過這兩個男的都不是戰士,摩妮卡去打電話報警時,我很輕易地便將兩人拉開了。
艾德溫大概不喜歡梅根擺出來的藝術品吧,因為大部份油畫和書的封面原作(並非她的作品),都以她為模特兒。梅根當模特兒時,頭上會戴點東西,手上拿把武器或奇怪的物件,但身體其他部位沒掛幾條布。畫作中的面容顯然都是九-九-藏-書她的,不過有些胴體應該是其他較豐|滿的模特兒擺出來的。
樂聲突然停止,畫面變成手套女孩擦掉臉上汗水,開始跟其中一名舞者談話的畫面。這時銀幕突然轉灰,變成雪蒙蒙一片,接著畫面又一閃,這回雖不再一閃一滅,但一看就知道是錄過太多遍,畫質變得很差的影像。銀幕上出現拿著雷射槍的人物,對付一艘正要降落的太空船。
「好臭!」我說,然後趁他沒走開前趕快問:「裏面到底是什麼?」這樣我就不用自己去看了。
「梅根心情怪怪的,聽不下任何勸說,她一直在使用信仰治療和其他偏方來控制癲癇,可是都沒用。她又回頭吃抗癲癇葯了,我覺得她吃太多了,身體不適應藥量。
「真正的梅根彷彿在那次意外中死亡了,」葛雷德繼續罵道:「受過傷的腦子好像已經不再是真實的她。真正的梅根不會相信魔法。」
他掏出鑰匙開鎖,結果鑰匙撞在鎖孔旁,刮出聲音,最後才插入鎖孔中。
「你認得號碼嗎?」我說。
意思是說若非如此,像她這種在精華地段開業的心理醫師,是不可能清楚機器要如何操控。
他打開最後一個房間的門,窗帘拉開了,但窗子還是關的。兩片窗玻璃間裝了通風扇,一張大雙人床佔掉房間大半,床罩拉開了。房裡有台電腦,有另一張遊戲桌,甚至還有幾張戰槍的梅報,不過這些海報畫的是成人,或至少是青少年的內容,都是穿著皮製或橡皮盔甲的女戰士,大部份都是以梅根為模特兒畫成的。床再過去有一大幅玻璃畫,海水裡的梅根看似要穿過海面迎向朝陽或夕陽。照圖所擺設的地方看,也許夕陽有時真的會從窗口照到圖上。梅根綠色的發端與水色相融,紅及金黃的部份則與夕陽相互輝映,這是屋中她唯一全|裸的圖片,只是在海草及魚兒的漂掩下裸得若隱若現。
他大步走到書桌邊,一副要奪下藍色檔案夾跑走的樣子。我舉起檔案夾說:「你想把這東西毀掉!所以你才會回來!你想毀掉檔案夾,還有那盒錄影帶!」
「他真的很恨電玩公司的人!」摩妮卡頗有感觸地說,「她有沒有跟你提過戰槍的人逼得她很想自殺?」
做調查是警方的事,不是我的。
若非艾德溫一直暗示有人謀殺他老婆,否則我大概不會懷疑到他頭上。梅根提過這種自我表現令她覺得飄飄然,而艾德溫早已瞭然,也習慣了。他不可能為了錢殺害梅根,梅根在艾德溫知道合約的事之前就死了。說不定艾德溫希望合約能簽成,只是不知情罷了。我想他應該不會笨到去謀殺一隻還沒生出任何金蛋的鵝,然後再指望我幫他從戰槍那座金礦里挖金子吧。
葛雷德看了摩妮卡一眼。理智告訴我,我們應該找借口告辭了。這裏找不到遺書、沒有臨終前的電話,也沒有最後一封電子郵件。
「連你的學生也會出包,這下子換你慌張了,你得趕回實驗室,而且還不能讓人知道你到過這裏。你衝出去時,門跟著鎖上了,後來你才想起錄影帶還留在錄放影機里,還有熏香的殘灰也都還在。你借口說要拿筆記而跑回來,我猜你趁沒人在時,回來過好幾次了。」
我們戰戰競競地跟著他走上陰暗的樓梯,我說:「麥爾先生,你剛才是否提到梅根在寫信仰治療的紀實作品,或只是小說而已?」
「葛雷德認為她應該跟他一樣走學術路線,一直叫梅根去弄張醫療證明,如果學校不肯讓她念博士,就去告他們。我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關聯。」
葛雷德在死者的屋中一掃原有的魯莽躁進,反而像個發現自己闖進別人派對的醉鬼一樣,突然變得非常低調——這樣說他其實蠻貼切的。葛雷德說:「是的,很抱歉,我知道她實在不該跟那些戰槍的人扯上關係,這點你顯然也知道了。我……呃,我會電郵給你。」
「好吧!你也同意梅根感覺不像是會自殺的人吧?」
「你說的意外,跟她的癲癇有關係嗎?」
「她會不會是不小心看到那個忽明忽滅的表演,然後發病,又不小心按到『錄影』鍵呢?」摩妮卡問。
艾德溫拿起搖控器,畫面很快出現了。銀幕上的影像閃爍個不停,隨著喧鬧的夜總會音樂在屋內轟轟響著。艾德溫的聲音剛好蓋過樂聲:「都是垃圾嘛!他們真的太過份了!戰槍怎麼可以拿這種東西給她看!忽明忽滅的燈光很容易讓她發病的!」
我很懷疑。我覺得艾德溫是在刻意拖延,不想回那房間。他接著說:「幸好梅根有個喘息的機會,她在頂尖的科幻雜誌《間隔區》刊出一篇故事……而且還拿到一份小說合約。葛雷德博士氣死了……我們很久沒看到他了,總之,他——」
梅根的房子位於溫茲華斯小廣場對面一間店鋪的上面。此區多半是維多利亞式的街道,街上車子橫衝直撞,但駕駛未必是車主。我曾經干過一陣子警察,當摩妮卡和我在結束一天工作之後等著艾德溫過來會合時,我覺得我們兩個在這裏像在埋伏監視似的。我們坐在我那輛後輪加大、前面裝了本田金字招牌的改裝車裡面。摩妮卡決定不開她的賓士過來,怕萬一被艾德溫看到,會改變心意不告戰槍,轉而告我們。摩妮卡說:「在他過來之前,我們先把這個案子講清楚。」
「這是梅根跟萊諾·方索的合照。」https://read.99csw•com
艾德溫瞥見我的目光,便說:「這是《間隔區》雜誌,梅根·麥爾特輯的原畫,由頂尖的科幻畫家薩克斯頓所繪。」
艾德溫突然停下來,好像看到一件比這間令他睹物思人的房間還更恐怖的事。他匆匆離開穿過門。那扇門上畫著女孩的海邊沐浴圖,我很快聽見沖水聲,心中劃過一個醜惡的念頭,懷疑艾德溫在湮滅某樣東西——應該不是那種令他尷尬的女性用品。
我蠻喜歡梅根,屋中所見的一切都看不出她是那種故意自殺、把屍體留給兒子發現的人。艾德溫跟我一樣不認同這種看法,可是他更怕這是一場意外。如果梅根因為相信信仰療法而過早放棄藥物治療,結果又因暴食藥物而致死,那麼她畢生的作品就白費了。艾德溫暗示有人謀殺梅根,我覺得是因為這樣他心理才能平衡。可惜出版商比較喜歡作者在世,作者若已出名,死了也無所謂,總會有人可以繼續幫他們寫書。但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有人幫梅根捉刀把治療理論的書寫完並出版的。我同情地說:「真慘!但你怎麼知道那是反常的?她又沒預料到你會來。你哪知道她何時——」
「那好像是她的網路服務公司,她一直在使用網路,沒錯,我怎麼沒早點想到!她最後留的訊息一定是電子郵件。」
已經有兩次了,我長達六個月的時間內沒有發病或服用傷身的藥物。我將之歸功於冥想和整體的平衡,以及治療的能量……那不全然是宗教的,而是一種科學無法解釋但應該開始去探索的力量。
艾德溫從我身後看著帳單。
「我在網路上查過了,她是展望出版社發掘出來的,一開始寫了一系列的生態科幻小說,像是《深綠三部曲》,一些小雜誌把她亂捧一氣,還被提名過一些聞所未聞的獎項。之後她改寫艾德溫給我們看的歷史幻想小說《黑暗時期》、《塞爾特族》,雖然好賣一點,但也沒什麼大突破。她老公就是她的經紀人,他會離開梅根,大概是因為她跟下游市場的青少年電玩公司簽約吧。」
「原來她是在看電視時發病的。她一定是想洗衣服,結果卻忘了洗。天哪!如果當時有人在這兒就好了!」
「不見得吧。」摩妮卡表示,「我覺得我們之前聞到的味道是這張沙發傳出來的。」她走進客廳指著一張面對電視的黑皮長椅說。
「是電話帳單沒錯。很好,一直記錄到上周五——不,那些像是我打的電話……周四沒有記錄,周三也沒幾通電話……等一等,有一通比其他幾通晚幾個小時。」他停下來顫聲說:「看起來像是最後一通電話。」
「既然她頭腦壞掉,不再是科學家,你就能冷眼旁觀地看著她痙攣失禁。你關掉錄影帶,等她一回過神,便說:『你剛才發病了,一定是忘記吃藥的關係!』梅根當然想不起自己剛剛才吃過葯!
我跟著男子走上樓,覺得自己很格格不入。我有什麼權利阻止人家?在這位只見過一面的患者家裡,我自己不也是個陌生人嗎?幸好我們到樓梯口時,艾德溫已經從浴室出來了,他臉色死白,滿頭汗水。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葛雷德說:「你來這裏做什麼?」
「是我們的老友葛雷德醫師,我們把手機號碼抄下來,要不要我打電話給他?」
「可是你覺得梅根的死,是因為某種疏失造成的?」
「會不會有其他人來過這裏?」我問。
摩妮卡點點頭。
「不是,是未來的戰槍。其實還不就是托爾和烏克拿著雷射槍打仗之類的,不過某些部份真的不適合小孩子。諷刺的是,在他們開始逼壓梅根之前,她本來很投入的。她還加入戰槍超級聯盟,看他們的錄影帶……我想她還保存他們最新的錄影帶!你們一定要看看這個!」
「她是我最得意的門生哪!她本來可以成為科學家,而不是什麼信仰治療師!真正的梅根絕不會……」
「兩者都有,她做過大量的研究。」上面的光線很亮,我發現樓梯通向一間寬大的開放式客廳。「我想這邊應該有照片……」
葛雷德後來只能不斷地重複說:「根本沒有證據」,我覺得這話很諷刺。梅根已經從一個可以被證實的世界,勇敢地邁入另一個全然無法證實的境界中了。而葛雷德卻只能跟隨在她後頭。
我不喜歡憑藉直覺,但我知道有的時候人只能依賴直覺。葛雷德說話時,我一直盯著攤在沙發旁桌子上的《廣播時間》,雜誌剛好翻在周二深夜那一頁。我要找的東西就在那裡,我心中一凜,發現上面還畫了線。我說:「至少還是得做點補救,可以在宣傳中寫道:『治療系作家香消玉殯,夢露艷屍裸案翻版』。」我看著葛雷德,拍拍藍色的檔案夾。「我相信出版社可以借這些筆記來編輯她的作品,電視也可以把她做的其他節目剪接起來等等之類的,梅根並沒有白活!」
「艾德溫來了,我們最好小心對付他。他要弄清楚他老婆的事,自己又一堆麻煩。他把梅根當成瑪莉蓮夢露,萬一抓狂起來,他搞不https://read•99csw•com好以為梅根是被戰槍密謀殺害的。」
「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那份合約,跟魯賓森電視台簽下的共同合約。包含一部小說《治療師》、一部電視影集,還有關於信仰治療的紀實節目和書。許多為她量身訂作的電視節目,全部金額高達六位數。她拼了那麼久,終於熬到今天了,結果……」
「不久后,她就有所謂的熏香兆頭,然後就發病了,害她考試考不好,記憶力也變得很差。怪的是,她吃藥後狀況好很多。大部份時候她睡很多,無法爬起來工作,所以只好開始認真寫作。她並沒有完全把毒戒掉,只是不再騎腳踏車,也不再點熏香了。」
檔案夾下有一本長相蠻嚇人的平裝書,書名是《戰士》,封面印著戰槍的標誌,又是那種常見的戴頭盔穿黑衣的人物,揮舞著雷射劍,從太空船上的斜板衝下來。這本書跟其他梅根的作品不同,是我在書店裡見過的……沒錯,而且還放大了擺在書店裡。我正想表示同時寫兩本如此不同類型的書,作家的壓力一定很大,葛雷德倒先開口了:「你知道嗎,可悲的是,自從那次意外后,梅根就變了。」他指著貼著梅根個人照的那片牆說,「以前哪,」他指著年輕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梅根,「她也會打扮,但只是為了好玩,後來啊,這個……簡直是瘋狂!」
「太離譜了!出版一個胡言亂語、腦部受傷……」
「你是說,」艾德溫焦急地問:「她在服藥過量后並沒打最後一通電話?」
「我們一直在討論那本無聊的信仰治療作品,老實說,梅根的方向全抓錯了。梅根大談什麼控制團體,可是她又沒有召集到這種團體。她只是在搜集各種案例而已——個別的單一事件。我拿了一些實證來讓她看,想說服她。那應該是星期二的事吧。
他指著一組照片,一群三十幾歲的人笑著圍聚在一輛摩托車旁,梅根站在中間。所有人都穿著飛車黨的服飾,但黑皮衣被換成白皮衣了。艾德溫辯解道:「那是白騎士。梅根只是搭他們的車而已,他們是中西合併,追求靈修的團體。」
我跟了進去,不安地猜測艾德溫會找到什麼。如果梅根真是死於自殺,我會恨自己沒有適時評估出風險,她真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自殺的樣子。會不會有人喂她吃過多的葯?我懷疑過艾德溫,因為他老是懷疑梅根的死直接或間接地與戰槍有關。我實在想太多了。不過艾德溫對梅根的工作似乎比對她的性生活更感興趣。他看著電腦說:「你看這個:『我為戰槍寫的東西經常得改寫,實在令人喪氣。我還有別的東西要寫,這種壓力對我的健康非常不利。』」
「她的牛仔褲和內褲。梅根一定是發病後忘記洗了,癲癇會影響她的記憶力,難怪這地方味道那麼難聞。」
我點點頭,很高興她先說出來。「手套女孩及克萊夫」是那種道貌岸然的心理學家羞於承認知道的夜店秀。
艾德溫來到放著各種快照的牆面。
我打開藍色檔案夾,最上面的文件標題是:「我的個人案例」。開始是這樣寫的:
「我非常擔心,所以周二就在這裏過夜。」他緊張地瞄了艾德溫一眼,「不是在寢室里啦,我睡沙發上。梅根睡到早上很晚,很難叫得醒。我決定放一天假,不去上班。我等梅根醒后,去幫她買點東西,然後花了點時間勸她去看醫生把葯改掉。她說她只是壓力太大而已,因為想同時寫兩本書,一本是信仰治療……」他指著角落矮桌上的藍色檔案夾,「以及戰槍的下一本書,至少那本是科幻類作品。梅根說她很快就沒事,事實上,我接到電話時,她看起來確實好一點了。」他拿起壞掉的手機說,「手機不能撥出去……有時挺方便的,可是那回實驗室里出了大問題,我得趕過去。」
「不盡然是!她臨終前並沒有打最後一通電話,我發誓!反正她沒打給我,也許有打給別人吧……不,沒有!」艾德溫眨眨眼,然後說:「不過還有一件怪事。那就是:瑪莉蓮夢露死時是全|裸的!梅根也習慣裸睡,事實上她夏天時一向裸睡,除非覺得自己可能會發病。如果她有預感,就會穿一條厚內褲。
艾德溫捏住鼻子往裡頭望。
「怎麼回事?我是個完全沒有準備的單親爸爸,一直不敢到這裏……現在我跟兩個心理醫師一起過來,這位是歐文·莫岡——梅根是他的患者,還有摩妮卡·瑪奎克。我有千頭萬緒要整理,你……你幹嘛不寫個信,或寄電子郵件?」
我覺得不像。有人在燈光閃滅停止后,將「手套女孩」的錄影中斷掉。我還不及發表意見,門鈴便響了。艾德溫情緒非常緊繃,一開始並沒反應。我說:「我去應門。」
「我……我們是陪麥爾先生來的。」在這種情況下自我介紹好像有點怪,人們只要站在心理學家旁邊,都會變得很怪。那男人想從我身邊繞進屋裡時,換我問了:「你又是誰?」我閃過一個怪念頭:「麥爾先生在浴室。你該不會是他死去老婆的男友吧?」
「你扶梅根上床,你沒幫她脫上衣,我想你大概不曉得她習慣裸睡……要不是你打電話回實驗室,這件事大概顯不出意義。你從這裏打電話回去是個錯誤。實驗室出狀況了,對吧?」
「洗衣機不可能是開的!」艾德溫衝到廚房說。
「世界上沒有魔鬼!」葛雷德說,「也沒有基督,她在那本胡扯的書里提到的東西,全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