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第十四章

第二部

第十四章

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們之間強烈的敵意簡直就像是能看得見摸得著的第三方。波格丹的羊毛大衣散發出一股霉味和煙臭,大衣的翻領上沾滿了頭皮屑。
他的話剛說出口,伯恩就意識到這又是一次考驗。他斜眼一瞥,發現那幾個人倏然間消失了。不過他知道他們肯定還待在沙灘上。也許他們躲到了支撐起部分山坡的木頭框架里,或是鑽進了某個賣小吃的涼亭。
「局長,拉瓦列先生的意見提得很好,」哈利迪油滑無比的得克薩斯口音簡直像極了林登·約翰遜,「還有阿靈頓紀念大橋附近的爆炸。中情局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那麼大的丑,在最不能出問題的時候搞得我們顏面盡失,還助長了敵人的氣焰。你們局裡還死了一個人——」他打了個響指,「他叫什麼來著?」
伯恩鑽進纜車狹窄的轎廂,波格丹緊緊地跟在他身後。轎廂離開了纜車站,從陡峭的石灰岩懸崖上方搖搖擺擺地盪了出去。
「別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包括馬丁在內。他從行刑隊手下救過伯恩許多次,多得連我都數不清。該死的,這次他可沒法救了。馬丁說他已經切斷了和伯恩的聯繫。你去吧,去找那傢伙。」
伯恩看著後方轎廂里的那幾個人。
中情局局長抬起頭來。「還有件事,勒納,這是為你自己好:沒有那傢伙的死訊就別回來。」
「我搞外勤的時候學會了一件事:任何人的心防都是能被突破的。」
「我們?」
勒納聞言吃了一驚。他心想,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低估了老頭子的本事。
波格丹說道:「得採取點措施。」
波格丹舉起雙手,像地獄里的惡鬼似的死命掐住伯恩的脖子。湧上岸邊的一個浪頭沖得伯恩跪倒在地。波格丹的兩個大拇指摸索著,想捏碎伯恩喉頭的軟骨。伯恩看準他身上的一處槍傷,用掌根狠狠地按了上去。波格丹昂起頭縱聲大叫。
勒納清了清嗓子,老頭子聞聲轉過身來。
「波格丹·伊利亞諾維奇,我們被人跟蹤了。」
「這個決定很明智,長官。」
「除非這些情況全都是假情報。」拉瓦列固執地說道。這傢伙經常故意利用自己無可否認的權力去招惹別人。更可氣的是,看樣子他還挺樂在其中。
中情局局長把手一揮,沒去理會國防部長的質問。「總統先生,我們能不能接著談剛才的問題?『杜賈』組織——」
隨著轎廂頂部鋼製滑輪的滾動,鋼纜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那四個生意人在最後一刻跳進了末尾的兩個轎廂。他們還在不停地吵吵,好像是喝醉了酒。
哈利迪微微一笑:「局長,恕我直言,我覺得伯恩這傢伙就是個累贅,無論是對於你的機構、整個政府還是我們所有人而言。他竟然讓一名中情局看管的重要嫌疑犯逃脫,在此過程中還危及了不知多少位無辜市民的生命安全。我認為應該把此人處理掉,越快越好。」
伯恩鬆開手讓屍體倒進水中,突然意識到有個人從陰影中迅速朝他襲來。他刷地轉向左側。是第四個人!
勒納在局長的凝視下毫不畏縮:「我回來以後呢?」
現在他該怎麼辦?他停下腳步正準備後退,但立刻感覺到波格丹用槍口頂住了他的肋骨,逼著他往前走。波格丹也參与了這件事?這個烏克蘭人難道也是暗中為伯恩設下的陷阱的一部分?
「拉瓦列先生,這完全是我們局裡的內部事務。」
「我們當然是被人跟蹤了,不過你自己提起這事倒讓我覺得很意外。」
又一顆子彈射中了烏克蘭人的肚子,打得他彎下了腰。伯恩把波格丹拽直,抓住他的手臂,用他自己手中的那把毛瑟槍瞄向目標。他把食指壓在波格丹的食指上扣動了扳機,位置靠右、離伯恩最近的那個人搖晃著身子一頭栽倒。第三顆子彈打在波格丹的大腿上,但這時伯恩已經再度開火,居中的人揚起雙臂向後倒去。
「趁著國防部長先生看報告的時間,我把局裡的調查結論向各位作個簡單介紹。」中情局局長交叉起十指往前一傾身,就像是給學生講課的教授,「我們發現中情局裡有個內奸。此人是誰?就是蒂莫西·海特納。是海特納接到了莎拉雅·穆爾的電話,得知嫌疑犯馬上要被帶出拘留所。是蒂莫西·海特納通知了嫌疑犯的同夥,從而幫助他成功逃脫。他本人可不太走運,恰好被一顆射向穆爾女士的子彈擊中,就此喪命。」
「難道您的意思是說,伯恩那次始終沒有向我們彙報完整的情況?」
四個生意人邊開玩笑邊擺出一副觀光客架勢的時候,伯恩和波格丹正在等待一輛蘋果紅顏色的纜車轎廂停靠到混凝土砌成的站台前。伯恩背對那四個人站著。
「您下命令吧。我肯定能從他嘴裏掏出真話,長官。」
中情局局長的樣子很有些惱火。「他當然彙報了情況,參与行動的每一個人都彙報了。但他聲稱自己什麼都記不得了——他媽的一件鳥事都想不起來。馬丁相信他的話,但我從來都不這麼認為。」
「那咱們就接著說,」老頭子舉起了一根食指,「我早已經受夠了這個傲慢無禮的狗雜種,從他來找我們的第一read.99csw.com刻起就帶著自己的目的。有時候我簡直都以為是我在給他打工。瞧瞧他把采維奇帶出拘留所的那件事。他有自己的目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他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地告訴我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就像我們根本沒弄清當年在敖德薩究竟發生了什麼一樣。」
波格丹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他眼中懷疑的神色仍然沒有消失。
中情局局長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翻開了馬丁·林德羅斯在「隧道」交給他的那份稍薄的檔案:「事實上我們剛剛結束一次內部調查,內容就是部長先生你剛才提到的那些事,我們已經得出了無可置疑的結論。」他把檔案的第一頁紙從桌上甩過去,看著哈利迪謹慎地拿起了它。
林德羅斯掛掉電話,撳動了電梯的下行按鈕。「隧道」指的是中情局的地下停車場,局內車輛的停放和維修地。能來到此處的維修人員都登記在已被中情局認可的名單上,他們進入和離開停車場時會受到身穿防彈衣的武裝特工的仔細盤查。
「人都到齊了,」總統沒跟他們客套,連開場白都省了,「咱們直接說正題吧。」他的眼光轉到了中情局局長身上。「我們正處於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大家都聽取過情況簡報,但局勢隨時都在發生變化。庫爾特,你來介紹一下最新的進展,好嗎?」
「薩拉·伊本·阿謝夫,她是年紀最小的孩子。據我們所知,她和母親一樣不願受宗教信仰的束縛。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她從來沒有成為過我們的監控對象。」
伯恩估計接頭地點可能會是停泊在遊艇內港的一艘船。他重新集中注意力朝木樑下的陰影中望去。他知道前方就是海灘上的第一座涼亭——那就是他以前來過的地方。
老頭子剛才查看了關於阿布·謝里夫·哈米德·伊本·阿謝夫·瓦西卜的檔案。那次任務是亞歷山大·康克林策劃的,據局長所知也是伯恩惟一一次未能成功完成的任務。哈米德是一家跨國企業集團的老闆,集團的業務包括煉油、生產化學製品以及製造鐵、銅、銀、鋼材等。這家名為「維爾迪克聯合技術」的企業集團將總部設在倫敦,沙特人哈米德第二次結婚時移民到了那裡。他的第二任妻子霍莉·卡吉爾是個出身上層階級的英國女郎,她為哈米德生了兩兒一女。
「這是個未了結的問題,搞得我很心煩。伯恩執行任務時只失敗過這一次,而鑒於最近發生的事情,現在我的腦袋裡總是想著失敗。」他坐在那兒有一陣子沒說話,兩眼盯著不近不遠的地方陷入了沉思。「我命令林德羅斯切斷了和伯恩的所有聯繫。」
這裏的纜車和遊樂園裡的纜車沒什麼區別,都是一根嘎吱作響的鋼纜上垂掛著許多部漆成鮮亮顏色的雙人轎廂。鋼纜高懸在林木帶的上空,那兒的樹林和濃密的灌木叢中有幾道蜿蜒曲折的小徑和頗為陡峭的台階,一直通往下方的奧楚達海灘。盛夏時節,這片海灘上都會擠滿晒成古銅色的泳客和陽光崇拜者,但在這個季節、這個時間點,狂風裹挾著濕乎乎的沙子直往岸上吹,海灘上幾乎空無一人。伯恩趴在鐵欄杆上伸長了脖子,看到有一隻帶斑紋的大拳師犬在岸邊被月光映成淡綠色的浪花中嬉戲,而狗的主人——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頭戴寬邊帽,兩手插在鬆鬆垮垮的粗花呢外套的大口袋裡——則跟在狗後面在海灘上漫步。兩隻劣質的揚聲器里轟然響起一陣嘈雜的俄語流行音樂,接著又突然被人切斷。
突然間,伯恩猛地往左一轉,朝沙灘的方向狂奔而去。他一邊跑一邊扭過身,把那根木頭擲向波格丹的腦袋,波格丹輕而易舉地躲開了,但也錯過了開槍的時機——伯恩剛閃身躲到立柱后,毛瑟槍射出的一枚子彈就啪地打裂了立柱的邊角。
總統點頭同意。「庫爾特,下發清單的事就交給你了。」
「謝謝你,安妮。」
波格丹又跑了起來,這時領頭的那個人瞄準目標開了槍。
「萊蒙托夫。」他說道。
他們在橫七豎八的木樑投下的陰影中穿行,時不時還得彎下腰,否則腦袋就會撞上低垂的橫樑。
他破口大罵,但罵聲隨即戛然而止,就像是咬到了舌頭似的。藉著月光,他看到那三個生意人抽出了槍,正全力朝自己奔來。
結果正如他希望的那樣,陰謀對付他的小集團終於從暗處跳了出來。然而有個情況卻讓他很擔心:總統為什麼沒有阻止這場針對他的攻擊?難道說他表演得太逼真了?難道說在陰謀集團的影響下,總統已確信他沒有能力繼續擔當中情局局長的重任?
他們走進纜車站時,伯恩注意到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路邊。車上下來了四個人,看樣子是做生意的,都穿著東歐生產的廉價西服,但這幾個人穿著這身衣服似乎有點不太自在。他們到處張望,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然後再次環顧四周,這期間四個人的眼光全投向了伯恩。伯恩心頭猛然又湧起了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情景以前也出現過。
海水冷得刺骨。他並不想往水深的地方跑,但突然間他瞥到了自己九-九-藏-書的獵物,於是又鼓起勁往沙灘下奔去。海水沒過他的雙膝,然後又拍上了他的大腿。開始漲潮了,湧上海灘的潮水大大減慢了他的速度。他得費盡全力才能——
襲擊他的人走上前來。從突堤木板的縫隙間透下的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孔,奇怪的是這張臉看上去竟有點眼熟。
伯恩點了點頭。「我以前來過這兒,知道該怎麼走。跟著我就是了。」他們從沙灘上斜穿而過,離開了海浪。伯恩彎腰鑽進木樑搭成的迷宮之中,撿了根木頭往柱子上猛力一敲,試試它夠不夠結實。他瞧了波格丹一眼,看看那傢伙是否會反對,不過波格丹只是聳了聳肩,畢竟他手裡還拿著毛瑟槍。
「別跟我打馬虎眼,」中情局局長厲聲說,「我可是看著你一步步在局裡升上來的。我知道你搞外勤的時候有多出色。你干過手上帶血的活,更重要的是,就算是塊石頭也能被你榨出情報來。」
大海上的波濤翻湧不息,幾艘油輪緩緩地駛過港口,不過渡輪和休憩的海鷗一樣,此時已經停航。遠處的海面上,月光給波浪的尖端鍍上了一層銀霜。
波格丹朝纜車站走去。伯恩正準備跟上去,卻在第六感的驅使下轉過身來。他注意到小巴士的司機並沒有把車開走。那人縮在座位上把手機貼到耳旁,兩隻眼睛忽左忽右地瞟來瞟去,卻始終沒往伯恩或波格丹這邊看。
震耳欲聾的槍聲尚未平息,伯恩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掙扎了一下,是很輕微的蠕動——波格丹又從大衣裏面摸出了一把槍。波格丹剛才的那把黑色毛瑟手槍已經掉進水裡,沾滿了海草和他自己的血。伯恩揮起掌緣猛劈而下,烏克蘭人的槍頓時脫手飛出,消失在波濤翻卷的大海之中。
他最後把眼光轉到國防部長哈利迪的臉上,意味深長地停留了片刻。策動攻擊的首腦就是此人,他可以確定,有人曾警告過他,說哈利迪和拉瓦列想插手歷來由中情局控制的領域。因此他才故意捏造了許多關於自己的傳言,過去的六個月間,在國會山參加會議的時候、在和同事與競爭對手共進午餐或晚餐的席間,他都頗為賣力地表演過:假裝自己茫然失神、心情抑鬱,或是突然間顯得無所適從。老頭子的目的是想造成一種假象——年事已高的他如今精力衰退,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厲害角色;他要讓別人以為自己終於變得脆弱不堪,無力再承受政治上的攻擊。
「萊蒙托夫。」烏克蘭人的聲音微弱而又無力,就像是一隻在嘶嘶漏氣的氣球。他的眼睛直往上翻,但還是掙扎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根本就沒這個人。」
晚上的天氣還比較舒服,幾乎沒什麼風。時不時有絲絲浮雲從將滿的月亮前掠過。月色很美,灑下清輝的月亮在夜空中明晰無比,就好像是透過望遠鏡觀察到的一樣。
不出所料,這次會見的情況確實很糟糕。首先,老頭子並沒有被領進橢圓形辦公室,而是被帶到了位於白宮地下三層的戰情室;其次,會見他的人也不僅僅是總統,在用混凝土加固的房間中央,橢圓形會議桌的周圍坐著六個人。戰情室里沒開燈,惟一的光源就是懸挂在四壁上的許多塊巨大的顯示屏,屏幕上不斷閃動的圖像顯示著各個軍事基地的情況、執行偵察任務的噴氣機傳回的畫面,還有用數字手段模擬出的戰爭態勢,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老頭子點點頭,打開了「杜賈」組織的檔案。「我們救回了林德羅斯副局長,從而掌握了有關『杜賈』組織行動的進一步情況,也極大地鼓舞了局內的士氣。現在我們已經證實『杜賈』組織曾在衣索比亞西北部的瑟門山脈活動,當時他們在轉運鈾原料,還有用於引爆核裝置的觸發放電器。根據最近譯出的『杜賈』組織的電話聯絡內容,我們已鎖定恐怖組織實驗室的大致方位,據信他們正在那裡提煉鈾元素。」
「局長,你以前和這個伯恩有過矛盾,對不對?」問這句話的人是國防部長哈利迪。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繼續往前走,伯恩在波格丹前頭一步。沙灘上反射出的月光猶如一根根細長而蒼白的手指,透進了這片由四四方方的立柱、巨大的桁架和橫樑構成的地下世界。伯恩知道他們現在的位置基本與突堤平行,離那座涼亭已經很近了。
下午五點三十三分時中情局局長在圖書館里,勒納在那兒找到了他。圖書館所在的大房間近似正方形,天花板的高度是普通房子的兩倍。不過這地方並沒有書,連一本都沒有。所有的數據、歷史記錄、評述、戰略與戰術——總而言之,中情局歷、現任的局長和所有情報官員的智慧的總和——都已被數字化,存放在一台特製伺服器的巨大硬碟陣列之中。房間的四周擺放著十六台電腦終端。
他盯著伯恩看了一會兒,嘴角露出了難以察覺的微笑。
波格丹·伊利亞諾維奇跟在自稱是伊利亞·沃達的那個人身後猛追,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咧著嘴露出了緊咬的牙齒,因為靠近突堤處的沙灘變得越來越鬆軟潮濕,跑起來非常費力。他鞋子的里裡外外滿是沙子,大衣的下擺也濺上了一團read.99csw.com團潮濕的泥沙。
「你說的是哈米德·伊本·阿謝夫的案子?我想查查那家人的下落。老阿謝夫不知是死是活?如果他還活著,那麼現在人在哪裡?敖德薩的刺殺行動失敗后不久,他的小兒子卡里姆·賈麥勒就接管了企業。過了一段時間,大兒子阿布·加齊·納迪爾·賈穆赫也沒了蹤影,很可能是照料哈米德·伊本·阿謝夫去了。這符合沙烏地阿拉伯的部族傳統。」
「那個女兒呢?」勒納問道。
伯恩服從了波格丹的命令。他感覺到對方的那雙大手在他身上仔細摸索,要搜查他有沒有暗藏武器,或是帶著用來錄下交易過程、給萊蒙托夫下套的竊聽器。波格丹咕噥一聲退了開去,點起了一根煙,兩眼又變得死氣沉沉。
「什麼意思?」
「遵命,長官。」
「我是一個人來的,波格丹·伊利亞諾維奇。我只想和萊蒙托夫做成交易。」
「你說得對。問題在於現場殘留的輻射痕迹表明,『杜賈』組織轉運的是二氧化鈾粉末,」中情局局長說道,「二氧化鈾和『黃餅』鈾礦石不同,它只需再經過一道簡單的步驟就能提煉成武器級別的鈾元素。稍微像樣點的實驗室都可以把二氧化鈾轉變為鈾金屬。因此,無論『杜賈』組織在策劃什麼,我們都必須給予高度的重視。」
「兩份檔案你都帶來了?」
他伸出手。「把毛瑟槍給我,我去找他們。」
電話打來時恰好是半夜十二點過十二分。伯恩拿起聽筒,有個男人的聲音告訴他地址是距離酒店三個街區的一處街角。伯恩還有好幾個鐘頭的時間作準備,他抓起大衣走出了酒店。
「你沒法突破伯恩,相信我。我要的並不是真話,而是他的命。這就是他欠我的那一磅肉45。」
左邊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他急忙轉過身來。但可惡的海水卻緊緊裹住了他那件長達腳踝的羊毛大衣,讓他的動作變得遲緩無比,與此同時衝上海灘的浪頭打得他失去了平衡。他不由得一個踉蹌。在無法控制身體動作的一瞬間,他才意識到沃達為什麼要往這個方向跑。沃達是故意要把他引下水,這樣他就會被長大衣弄得舉步維艱。
「這些情況當然很有用,」拉瓦列說,「不過我們都知道『黃餅』鈾礦石很容易搞到,價格也並不昂貴。但要把它提煉成武器級別的鈾元素卻非常困難。」
精明過人的老頭子知道勒納這是在向他挑戰。他往後一靠,兩手的指尖頂在一起輕輕敲擊著,彷彿陷入了沉思。「也許我並不能讓你實現夢想,」他答道,「但肯定能讓你滿足自己的需要。」
「你以為我會把槍交給你?相信你當真會朝他們開槍?」波格丹啐了一口,「你如果真準備去殺人,那咱們倆就得一起去。」
「法迪。」伯恩說道。
伯恩說道:「我以為那幫傢伙是你們的人。」
勒納往前挪了挪。「您為什麼現在要查這家人的情況?」
「他說得沒錯,」那個人說道,「萊蒙托夫是我們召出來引你上鉤的鬼魂。」
他們知道伯恩要往這個方向來,就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難道他要發瘋了?他感覺自己的記憶彷彿在誘使他作出一個個引向錯誤和危險的選擇。
這時候波格丹咯咯地笑了起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波格丹·伊利亞諾維奇那雙瑪瑙般的眼睛。伯恩根本沒問他們要上哪兒去,他知道現在不該問這種問題。
「局長,請稍等一下,」拉瓦列又開口了,「我還想談談你剛才提到的另一位特工,傑森·伯恩。他就是與最近那起恐怖分子逃脫的災難性|事件有關的特工,就是他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把中情局的犯人帶出了拘留所,對吧?」
另一個人舉起槍開了火,子彈鑽進了波格丹的左肩,衝擊力讓他的身體猛然往左後方一擰。伯恩做好了準備——他穩穩站定,擺出了武術高手的姿勢:兩腳分開與髖部同寬,膝蓋微微彎曲,放鬆的軀幹隨時都能作出下一個動作。他能感覺到力量從下腹部源源湧出。伯恩把波格丹的身體拽回原位,繼續拿他當盾牌。那三個人現在離得很近了,他們散開成三角形,幾乎都站到了海浪之中。伯恩在清冷的月光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
「是的,長官。」林德羅斯點點頭把檔案遞了過去。
「蒂莫西·海特納。」中情局局長替他說了出來。
然而,伯恩還是猛地想起了馬丁·林德羅斯為他勾勒出的那張臉。他認出來了。
那四個坐纜車的人也來到了沙灘上。
「要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你肯定活不成,」波格丹淡淡地說了一句,「誰都活不成。」
手拿檔案的馬丁·林德羅斯正準備到老頭子的辦公室去作臨時召集的情況簡報,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安妮·赫爾德。
伯恩揪住了他:「波格丹,你他媽的笑什麼?」
海灘上一片寂靜,只有衝擊到立柱上的海浪在嘩嘩作響。沒有船隻馬達的突突聲,也聽不到世間萬物的任何動靜,直到那隻拳師犬求救般地發出了一聲哀鳴。
「長官?」
坐在面前的這些人里老頭子認識幾個,總統向他介紹了其餘的幾張生面孔。左起第read.99csw.com一位與會者是盧瑟·拉瓦列,五角大樓的情報工作主管,他是個壯實的大塊頭,高高的前額上滿是皺紋,粗硬的鐵灰色頭髮長得稀稀拉拉。拉瓦列的左手邊是個眼神如錐子般銳利的傢伙,據介紹名叫喬恩·米勒,是國土安全部的高級官員。米勒坐在那兒一言不發,老頭子意識到此人非常危險。坐在米勒左手邊的人用不著介紹,他是巴德·哈利迪,國防部長。接下來是總統本人,他身材短小精幹,一頭銀髮,面色坦誠,頭腦非常敏銳。坐在總統左邊的是黑頭髮、溜肩膀的國家安全顧問,他那雙亮得出奇的眼睛轉個不停,總是會讓老頭子聯想到大老鼠。坐在最右邊的人戴著眼鏡,他名叫岡達爾森,來自國際原子能機構。
伯恩拽著波格丹轉向右方。兩顆子彈貼著烏克蘭人的腦袋飛了過去,只差了幾厘米。伯恩又開了一槍,但沒打中。第三個人左躲右閃地衝上前來,一邊逼近一邊開槍,但他腳下的海浪越來越大,身體突然失去了平衡。伯恩一槍射中了他的眉心。
伯恩比波格丹先看到了那三個人。他撲上前去,快要衝到烏克蘭人身邊時,第一枚子彈就把離他最近的那根立柱打崩了一塊。波格丹正準備轉回身,腳下卻打了個滑。伯恩拽著他站直,然後把他的身子一轉,讓他擋在自己和持槍人之間。
他站在街角,雙臂鬆弛地垂在身側。和葉夫根尼會面后已經過了一天半,這段時間里他除了觀光什麼也沒幹,到處走個不停,藉此機會他能夠悄悄留意是誰在跟蹤他,總共有幾個人,跟蹤者多長時間換一次班。他記住了那幾個傢伙的臉,必要時他甚至可以從成百上千人中認出他們。他也有充分的時間觀察他們的跟蹤方法,以及跟蹤者的個人習慣。他可以模仿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只要換張臉,他就能扮成跟蹤者之中的一員。不過那麼做需要時間,現在他的時間比較緊張。但有件事讓他心神不寧:有些時候伯恩可以確信跟蹤者都不在附近——他們要麼是在換班,要麼就是被閑得無聊想打發時間的他給甩掉了。在這樣的間隙里,伯恩那經歷過岩石和鋼鐵磨鍊的動物本能卻告訴他,還有另一個人在觀察著自己。難道是萊蒙托夫的保鏢?伯恩並不知道,因為他從來都沒瞥見過這個傢伙。
「這你就別妄想了,勒納。伯恩寧可自殺也不會透露情況。」
他乘電梯下到「隧道」,向一名當班的特工出示了自己的證件。這地方實際上就是一個用鋼筋混凝土修建的巨大堡壘,既能防爆又能防火。從停車場通往大街的坡道只有一條,一旦接到通知,坡道的兩端馬上就可以封閉起來。老頭子的那輛林肯高級防彈轎車開著引擎停在混凝土地面上,後車門開著。林德羅斯彎下腰鑽進車裡,坐到了老頭子身旁舒適無比的皮革座椅上。他沒動手車門就自動關上了,電子門鎖隨即鎖閉,手持霰彈槍的司機朝林德羅斯點了點頭,接著就升起了把駕駛室與後部寬敞的乘客座艙分隔開來的隱私車窗。後部座艙車窗上的有色玻璃經過特別處理,車外的人根本看不見車內的情景,坐在車裡的人卻可以看到外面。
岡達爾森矜持地清了清嗓子:「我贊成局長的意見。一個恐怖主義網路竟然擁有二氧化鈾,這簡直太可怕了。面對這種涉及核武器的直接威脅,我們決不能將其視為假情報而置之不理。」他把手伸進放在身旁的公文包,掏出一疊紙分發給與會者,「只要是核裝置——無論它是所謂的『臟彈』還是其他類型的武器——其尺寸和規格都是相對確定的,而且必然都含有某些必要的部件。我冒昧地列了一張清單,並且附上了詳圖,圖中註明了這些部件的具體尺寸、規格,以及探測時可以作為判斷依據的跡象。我建議把這份清單下發到美國各大城市的所有執法部門。」
「沒錯,海特納,」國防部長介面時彷彿是要故意確認中情局局長的回應,「局長先生,恕我直言,假如我坐在你的位子上,肯定極為擔心中情局的內部安全問題,絕不會像你這樣若無其事。」
中情局局長看起來好像快睡著了。實際上,他的大腦正在全速運轉,他知道自己等待的那個時刻終於來了——有人向他發起了一場精心策劃的攻擊。「什麼意思?」
「我馬上就去辦,長官。」中情局局長答道。
「你當我是傻子嗎?」波格丹掏出一把毛瑟手槍,漫不經心地瞄準了伯恩,「那幫傢伙是你的人。我們已經警告過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纜車來了,快給我進去吧,同志。等纜車開到林木帶的上空我就宰了你。」
伯恩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揮出了拳頭,這決定性的一擊打得波格丹立足不穩,猛地朝後倒去。他的腦袋側面砰地撞上了一根立柱,鮮血從嘴裏狂噴而出。
「幹得好,馬丁,」老頭子蹙起了眉頭,「POTUS44要見我。」華盛頓安全界的人都喜歡用「POTUS」這個縮略詞來指美國總統。「從局裡面臨的危機來看——我們現在可是內外交困——真不知道這次見面會有多糟糕。」
中情局——具體而言是康克https://read.99csw.com林——把哈米德·伊本·阿謝夫鎖定為目標。不久之後,康克林派傑森·伯恩去刺殺此人。伯恩在敖德薩追蹤到了他,卻碰到了一些麻煩。伯恩朝沙特人開了槍,卻未能將他擊斃。擁有眾多手下的哈米德·伊本·阿謝夫就此消失無蹤,伯恩險些沒能活著逃出敖德薩。
「下午好,林德羅斯先生。計劃有變。請您到『地下隧道』去見局長。」
中情局局長逐一看了看戰情室中眾人的臉,「正如我剛才所說,中情局的內部安全問題已得到了控制。現在我們能夠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應該集中的地方:阻止『杜賈』的行動,把該組織的成員繩之以法。」
「別搞笑了。」
「是否有能力我們無法確信,」局長乾脆地答道,「但林德羅斯副局長和救他回來的那名特工都曾親眼看到『杜賈』組織確實是在走私鈾原料和觸發放電器。」
「我覺得更重要的是直言不諱,而不是什麼機構間的競爭意識,最起碼在這間屋子裡應該如此,」五角大樓的情報主管說道,「坦率地說,我認為伯恩的話根本就不能相信。」
有個生意人拿出數碼相機,開始給另外幾個人拍照。一陣笑聲隨即響起,繼之以幾句男人常說的戲謔之語。
伯恩作勢要往右跑,隨即疾沖向左方。跑動時他故意把右腿的步子邁得比左腿大,這樣波格丹就難以預測他的下一個位置。又響起了一槍,這次準頭更差了。
太晚了。他感覺到身側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熱乎乎的鮮血就涌了出來。襲擊他的人開始擰動刀身,伯恩伸出雙手用力推開那人,深深扎進他身側的尖刀被拔出,帶出了一道血線。
「好極了,」拉瓦列說道,「一旦你查出準確的坐標,我們就可以發起外科手術式的精確空襲,把那幫狗雜種炸回到鐵器時代去。」
「轉過來。手舉到肩膀的高度。」
勒納拖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長官,您在查看舊傷口啊?」
「是嗎?」中情局局長面色陰沉地打量著他,「我覺得我犯了個錯誤。這個錯誤我要你去糾正。馬丁現在正日以繼夜地調動『堤豐』的力量追蹤法迪。你的任務與此不同,我要你找到伯恩,然後把他幹掉。」
「這兒離我和萊蒙托夫碰頭的地方有多遠?」伯恩低聲問道。
他身後響起了柴油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伯恩沒有回頭。隨著離合器發出的刺耳尖叫,一輛固定線路的小巴士停在了他前面的路旁。車門從裏面打開,他走了上去。
小巴士開到了法國大道的街口處,他們在這兒下了車。兩個人穿過高聳的金合歡樹下的鵝卵石路面,這都是伯恩記憶中無比熟悉的情景:鵝卵石鋪成的街道盡頭矗立著一座通往海灘的纜車站。伯恩以前來過這兒,他對此確信無疑。
「明白。」勒納乾脆地站起身。
勒納沒吭聲,這其實等於是承認了。他雖然沉默不語,頭腦卻在飛速運轉。如此說來這才是他提拔我的真正原因,勒納心想,改組中情局的事老頭子根本就不在乎。他需要的是我的特別專長。這樁沾血的活老頭子不放心交給自己的人來做,因此才需要他這個外人。
海灘上的那條拳師犬還在蹦蹦跳跳地跑著。它穿過灰色的沙灘時抬起頭來,方方的嘴巴被泡沫和碎海藻弄成了灰白色。拳師犬叫了一聲,隨即被主人喝住了。他輕輕拍了拍狗的脅腹部,帶著它從一座木製的突堤下方穿了過去,支撐突堤的淡綠色木樁在海潮的拍擊下吱呀吱呀直響。突堤左側有一堆骨架般縱橫交錯的木樑,它們支撐著一片曾被海水侵蝕破壞的山坡植被,再往左去則是一長溜黑乎乎的涼亭、酒吧和餐館,都是些為夏季的遊客提供服務的場所。從略呈弧形的海灘再向前走,南方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有個遊艇俱樂部,那兒的照明就像是小村莊里的點點燈火。
伯恩眼角的餘光瞥見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那動作遮遮掩掩地看不分明。他沒有改變方向,沒有回頭,只是把眼睛轉了過去。起初他什麼也沒看見,視野中只有一大片縱橫交錯的凌亂陰影。接著,在建築材料構成的各種幾何角度中,他看到了一個弧形——這樣的曲線只可能出現在人體上。一個,兩個,三個,他把隱藏在暗處的人全找了出來。這幾個人散布在絕佳的位置上,猶如一張陰影中的蜘蛛網在等待著他們。
「局長,」岡達爾森說,「『杜賈』組織具備提煉鈾元素的能力,這一點是否已確信無疑?提煉鈾元素不僅需要專業知識,還得有規模龐大的設施。且不說別的設備,最起碼他們也得有上千台離心機才能把鈾元素提煉到所需的純度,即便是只製造一枚核武器。」
「哈利迪部長說得沒錯,」拉瓦列還是不依不饒,「我們正在和『杜賈』組織戰鬥,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怎麼能讓他們的重要嫌犯逃脫?事已至此,還請局長告訴我們中情局對傑森·伯恩都採取了哪些措施。」
「啊,馬修。請坐吧。」
第三枚子彈在伯恩撒腿狂奔時張開的大衣下擺上撕開了一個破洞,但這時他已經衝到了突堤的第一根立柱旁,旋即沒入陰影之中。
「認不出我了吧,伯恩?」他的獰笑兇殘而又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