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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然而,不管她們分開多長時間似乎總是能繼續她們的友誼。露絲和波莉是相伴相生的。她們一起長大,從十幾歲到二十多歲一直生活在一起。兩個人嫁的都是藝術家,讓彼此感到吃驚的是,當年那個個性獨立的女孩如今卻成了圍著丈夫和孩子轉的家庭主婦了。
「不行。」加雷斯喃喃地說道。儘管更衣室里掛著那張油畫——油畫是他掛上去的,部分原因是為了露絲,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張油畫是克里斯多斯最好的作品——但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波莉。加雷斯曾說波莉讓他起雞皮疙瘩,而他以前從不說這麼重的話。
電話鈴聲越過石板地面,回蕩在屋子裡,打破了仍然讓他們有點惴惴不安的鄉村的寂靜。加雷斯小時候生活在紐約上州,當時的電話鈴聲很大。他現在一直想要這樣一部老式電話,無論你在什麼地方,鈴聲都能傳到你的耳朵里。他曾說,他覺得這種鈴聲給人一種心照不宣的感覺:電話是有意打來,而不是陰差陽錯才到這裏的。露絲不九九藏書明白他為什麼會下如此結論,但電話鈴聲大的確很實用:他們遠離城鎮,接收不到手機信號。
「他死於車禍。他喝醉了。」
露絲想起了克里斯多斯,那個綽號叫「大熊」的人。在她認識的所有人中,除了加雷斯和女兒們之外,克里斯多斯的死是最讓她不能接受的。他充滿了活力。露絲懷安娜時,有一次特別想吃扇貝,他給她做了十二隻。「你必須遵循你身體的指令,它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他按照絕對可靠的希臘邏輯這樣說道。她和加雷斯曾把他的畫掛得滿屋都是。他們的室內裝飾都是冷色,他充滿色彩、活力、性感和營養的作品,頓時能讓室內亮堂起來,與加雷斯較為理性、克制和勻稱的作品相得益彰。他們甚至在自己的更衣室里掛了一張克里斯多斯畫得最為色情的油畫,上面畫的是波莉。
露絲用手掩住話筒,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加雷斯。加雷斯倒抽一口冷氣,閉上眼睛,頹廢地用手掌捂住臉,用指尖使勁摳著腦門。在九_九_藏_書波莉和克里斯多斯相識之前,他和克里斯多斯就是朋友。事實上,正是通過克里斯多斯,露絲和加雷斯才得以相識。
加雷斯走過去,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把背衝著露絲。可他能說什麼呢?露絲心想。他也只好接受這個事實了。
「你太可憐了。」除了這句之外露絲不知說什麼好了。
露絲接著又和波莉通話。「你怎麼樣?」為了朋友,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驚愕和不安。她沒權跟波莉一樣為克里斯多斯感到悲痛。
「什麼?」她當然無法相信。
露絲感覺自己能聽見電話那端海水拍打在岸邊岩石上發出的響聲。她想像波莉坐在位於卡帕蘇斯島在希臘克里特島之東北。家中一直延伸到海邊的露台上,手裡很可能端著一大杯邁塔克瑟白蘭地。可當時正值二月,她也很可能不在戶外。二月的希臘很冷嗎?露絲不知道。她只在夏天去過,而且離現在也有兩年半的時間了。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跟波莉六個月沒有說過話了。
「兒子們怎麼九*九*藏*書辦?」露絲又問了一遍。
露絲端著酒杯去接電話。
沉默。電話里只有海浪的聲音:衝上來,退下去;衝上來,退下去。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撫摸撫摸他。」波莉說,「這個想法讓我很吃驚。以前可以的時候我卻沒有那麼迫切。現在我只想撫摸撫摸他。彷彿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光了一樣。」
露絲聽說克里斯多斯在車禍中喪生時沒有絲毫猶豫,當即決定,一定要把波莉和孩子們接來住一陣。她和加雷斯現在也有地方了,而且自從小學開始波莉就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這點沒有疑問了:他們一定要來住一陣,讓露絲照顧照顧他們。
「他們還太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雖然很快會意識到,但就目前來說,他們還不知道此事帶給他們的長期影響。真他媽的。」電話里傳來酒杯在石頭上摔碎的聲音。
「克里斯多斯死了。」這是波莉說的第一句話。
「他已經下葬了,那些姑母、伯母、姨母、嬸母、堂兄、堂妹、表兄、表妹,還九-九-藏-書有他媽,都祝福我們上千次了,祝願我們過上優裕的生活。我們正在等著舉行追悼儀式,然後我就遠走他鄉。」
「怎麼回事?」加雷斯把椅子移過去,坐在露絲旁邊,握著她的手。當她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時,幾乎要窒息了。
「兩個星期前。」
「不,你別動。我和兒子們過來。我們離開這裏。」波莉說。
「他總是在這一帶的路上飆車。」波莉還在說,「以為自己在這裏出生就什麼都知道。可他並不知道。全是胡說八道。」
「什麼時候死的?」露絲問道。她需要些細節來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電話是二月的最後一天打來的。安娜和弗洛西——她們都還很小——正在睡覺,露絲和加雷斯剛剛在餐桌旁坐下來,點上蠟燭,打開酒。翻修威爾特郡英格蘭南部一郡,首府特羅布里奇。山中的這幢房子花了他們兩年半的時間,在這兩年半里,他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在餐桌旁坐下來,點上蠟燭,打開酒。現在,在他們剛剛搬進來一個月之後,這個夢想就https://read•99csw.com變成了現實。
「你兒子怎麼辦?他們現在怎麼樣?」露絲很不忍心問到這個。尼科和亞尼斯是波莉和克里斯多斯的兒子。那年夏天,在他們開始翻修房子之前,露絲帶著安娜去他們家,跟他們待了半個月,一起潛水、曬太陽。露絲記得七歲的尼科頂著一個極好的海膽殼,從她面前的海面上冒出來,笑容如同他身後海灣里綿延的沙灘一樣燦爛。克里斯多斯呼喚兒子的聲音從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傳來。露絲這時突然哆嗦了一下,心想以前應該多去去他們家的。現在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露絲癱坐在窗台上,石頭的涼意侵入她的大腿。
「呃,好吧,你們一定要來,而且要住下來。」露絲說著,直直地看著加雷斯,「想住多久住多久。」
「我明天過來。」露絲提議,同時捕捉到了加雷斯那蓄滿淚水的眼睛投遞過來的警告的眼神。她很清楚她說要拋開一切,帶著還是個嬰兒的孩子跑到歐洲最東端的想法是非常荒謬可笑的。加雷斯要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剩下的事情需要她來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