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真是恐怖，可在某種程度上她又很高興，他這樣需要她。可憐的孩子不得不遭受這樣的不幸。即使一個孩子，也需要釋放，這樣才能繼續前行。她覺得很榮幸，讓她見證這一幕。

「我們這裏一直到夏天結束都有花。」

「不是。」

「你知道嗎，我也是。」她沖亞尼斯笑笑。他的眼睛跟他爸爸的一模一樣，她以前沒注意到，「我這會兒就能看見他，在你身體里。」

露絲把車停在多層停車場，讓孩子們一一下車，來到大街上。這裡有個不錯的商場，叫魔龍商場，有鄉下中產階級家庭孩子穿的衣服賣，樸實，質量好，比樂購超市的衣服要貴一點點，但露絲覺得衣服裁剪得好，穿的時間會長一些。

「我要我爸爸。」他嗚咽道。

「那些是尼科想要的衣服。」安娜指著椅子上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堆衣服說，「這些，」她把最後一條褲子掛到掛衣鉤上，說，「不適合，看上去像垃圾一樣。」

他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相信我，會越來越綠。」露絲沖他笑笑。他雖然在誰坐後排的爭吵中輸了，但他卻贏得了並不是無足輕重的安慰獎，坐在前排，露絲旁邊。弗洛西在中間一排，背向前，由坐在最後一排跟尼科竊竊私語、吃吃直笑的安娜照看著。

露絲將亞尼斯抱在懷裡，將他火辣辣的腦袋按在她胸前。「好了，好了，亞尼斯。行了，噓，行了。ｒead•９９ｃsw.com」

「可媽媽說那是胡說八道。葬禮上我聽她跟奶奶說的。」

在去商場的路上，露絲髮現亞尼斯和尼科對紅綠燈完全沒有意識。有好幾次，他們連看都不看，拔腿就走，她不得不攔住他們。最後，她讓他們一邊一個抓著嬰兒車。她想，即使將行人從人行道上趕走，也好過冒著風險讓這些不受控制的人衝到大街上。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在過馬路時會將紅綠燈看錯，而是他們對危險毫無知覺。他們似乎也不具備遵從她的指令的能力。

「學校里的那些小孩子，我討厭他們。」

「媽媽一點用都沒有。」

「嗯，我也覺得不是。」

他們走進商場，孩子們和弗洛西坐在娛樂區，露絲則去四處取來一堆衣服讓孩子們試穿。這個地方非常適合孩子，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得不兩次出面調停：一次是把亞尼斯從尼科身上拉開，第二次是讓他小聲一點。她還不習慣這麼疲倦地去逛街。平常不太讓人操心的亞尼斯今天很難控制。

「我想到後面去。」亞尼斯看著後面的兩個人，抱怨道。

謝天謝地，商場里比較空，僅有的幾個顧客和售貨員都謹慎地跟露絲和那個激動、讓人感傷的小男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真的嗎？」他說，陰雲像降臨時那般立刻消失了。

他們擠進更衣間。亞尼斯立刻脫得只剩下了內褲，唰地從露絲九九藏書身邊溜走了，跑回到了商場里。

「誰說的，亞尼斯？」

「回去的時候你坐後面吧。」露絲說。亞尼斯並不是十分滿意，又轉身看著窗外。

露絲趕緊追過去，抓住亞尼斯，把他逼到了一個鞋類專櫃的角落裡。

「是的。」

「真的嗎？」他考慮著，把長長的頭髮繞在食指上。

「我知道，」露絲對著他的頭髮輕聲說道，「我知道，亞尼斯。」

露絲用福特Galaxy在學校接上他們。兩個男孩子從希思羅機場來時坐過她的車以後一直沒再坐過她的車，這次是他們第二次坐她的車。關於誰坐在什麼地方，他們討價還價了好半天。他們都想坐在安娜旁邊，可在後排只有兩個座位。接著，為什麼要系安全帶又讓他們爭論了好久。最後，他們終於出發了，在細雨霏霏的下午，轟轟隆隆地駛下斜坡上狹窄的鄉間小路。在一個月左右，峨參就會長起來，擋住他們的視線，可是現在，他們還能看到原野和原野那邊的小山。

「這裏太冷了。」亞尼斯皺著眉頭，看著窗外一掠而過的原野。

「快點，亞尼斯，」她抓著他的胳膊，「你要表現得像個大孩子了。你這個樣子就像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

「瞧，亞尼斯，加雷斯和我——嗯，我們都愛你們。你們就是我們的兒子。克里斯多斯——你們的爸爸——他也愛你們。他正在上面，低頭看著我們，把他全ｈｔtps://ｒｅａd.99csｗ.com部的愛給你們。」

「嗨，亞尼斯，從現在開始，你也可以把這裏當做你的家了。」露絲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

「噓，」露絲說，「她也想念你爸爸，這種想念讓她很傷心，像你一樣。但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在這裏，不管發生什麼，我都發誓，發誓，發誓，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

帘子後面，平靜有序的一幕出現在她眼前。尼科正在跟嬰兒車裡的弗洛西玩。

「我們要去看看是誰說的。」她說，「他們不能做那樣的事。」

「什麼？」

這周其餘的幾天都是一成不變的模式，兩個兒子在下面的大房子里睡覺，波莉跟大家一起吃晚飯。據露絲所知，那晚之後西蒙再沒來過。當然，早上他是不會留下來喝咖啡的。他每天送完孩子急匆匆地朝家趕時，總是告訴露絲，他必須在幾點之前回到家。波莉和西蒙聊了些什麼，她沒有聽見，但心裏忍不住想，他們之間發生了些什麼呢。但不管發生了什麼，似乎都對波莉產生了很好的效果。波莉似乎更為放鬆，話語中少了些尖刻。待在副樓里時一直在工作。有時候，露絲在去取車的路上能聽見吉他聲和波莉清清楚楚的演唱新曲的聲音。

「他怎麼可能同時在上面又在我身體里？」

「我是個怪人！」他跳起來，臉正好撞在了一個漂亮小女孩的臉上，那個小女孩扎著辮子，戴著硬草帽，身穿私立九_九_藏_書女子日間學校的衣服。小女孩趕緊躲開，把臉埋在母親厚厚的印有花紋的亞麻裙里。

「可我是個怪人。」他站在那裡，喘著氣，瞪著她，「我是個怪人。他們都這麼說！」他被別人的恥笑折磨著。慢慢地，他像水龍頭流幹了似的停下來，先前綳得那麼緊、嘶嘶有聲的瘦長結實的小身體似乎在她眼前崩潰了。他倒在地板上，她順著他，但仍然抓著他。

給男孩們在樂購超市買的衣服只穿了一兩天上面就全是泥巴，而洗了之後又不可能那麼快就干。因此，那個星期五，她決定帶他們去巴斯添置一些衣服。

「回來的時候都成了棕色、綠色和灰色。」亞尼斯說，「我們那裡春天有花，可太陽一出來，把它們都曬死了。」

「是的。是好事。」她又抱了抱他，「喂，」她稍稍變了一下話題，「我知道什麼東西會讓你感覺好點。在那個轉角處有非常棒的熱巧克力。很濃，勺子可以立在裏面。」

「我有時跟他說話。」

「那是件好事嗎？」

「這麼綠——刺痛我的眼睛了。」亞尼斯說。

「我是個怪人！」他大聲喊道，在地上做了幾個側手翻。

尼科抬頭沖露絲笑笑。「這些衣服確實很酷。謝謝，露絲。」

最後，她在這家商場花了三百多英鎊，可她覺得這是魔龍商場應得的，因為它見證了亞尼斯的那一刻。兩個男孩堅持要穿上新衣服，然後她帶領這支精神飽滿、衣冠楚楚九*九*藏*書的隊伍開進了那家熱巧克力咖啡館。半個小時后出來時，他們精神煥發，可是儀容有點不整了，嘴邊全是巧克力，像長了八字鬍似的，新買的上衣上也是巧克力。由於體內糖分的作用，孩子們神氣十足，回停車場的路上，一路蹦蹦跳跳，喋喋不休。亞尼斯似乎徹底忘了早些時候的那場發作。

「你覺得是胡說八道嗎？」

「嗯，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爸爸在經歷一場恐怖的大冒險，我們無法想像的冒險。」

「給你買些衣服。來吧。」她領著他回到更衣室。

他們正要回到汽車邊時，露絲非常吃驚地發現了西蒙。他站在馬路對面的一家酒館外面，手中端著一品脫啤酒，抽著煙。他獨自一人，看上去很糟糕。露絲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可他一直不朝這邊看。如果露絲不帶著這些孩子的話，她會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可眼下她帶著孩子，孩子們要回家。露絲以前從沒見過西蒙這個樣子，她禁不住想，在她鼻子底下，在她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是真的，但我們首先得把你武裝起來。來吧。」她說。

「在天堂嗎？」

他抬起頭，看著她，眼睛紅紅的。

「沒什麼，尼科。我很高興你滿意這些衣服。亞尼斯，現在讓我們把你打扮一下吧。」

「我討厭那個學校。我要回家，露絲。我想像以前那樣。」他嚎啕大哭起來。

她把那堆拿出來給他試穿的漂亮的德國褲子和瑞典衛衣給他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