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我們吃了午飯去。中午吃什麼，露絲？」

「還行。」波莉回答。

她輕輕在畫室的門上敲了敲。像往常一樣，為了遮擋上午的太陽，窗帘是拉上的。

「什麼意思？」

「我覺得是。」

「有人感興趣嗎？」

「等等。」加雷斯手裡端著牛奶，轉過身，「我可能可以帶你去。我還要些紙。我打算明天去的，今天去也行。」

「什麼？」

「他總在廚房裡。」波莉聳聳肩，「在煮咖啡嗎？」

「我不知道。」波莉伸了個懶腰，「我有點虎頭蛇尾。」

「你和加雷斯昨晚過得很愉快？」

露絲拿起籃子，放回到涼爽的儲藏室里。儲藏室里散發著蘋果的味道，這些蘋果是她秋天時用報紙裹起來儲存在那裡的。

「那咖啡如何？」她問波莉。

「在畫室。」

她打開門時，猛吸了一口氣。自從她上次來畫室，一個星期不到，現在每塊空地，牆上的每一厘米的空白處，都掛滿了畫，有小河的畫，有樹木的畫，有人像畫，好像在動——是在跳舞嗎？——放蕩不羈、舞姿輕盈。那些人像畫的某些神態，她感覺很熟悉。

露絲確定無疑，他說過午飯不吃的。

「對不起。」露絲回答，替她和加雷斯兩個人道歉。加雷斯要畫畫，她也去不了：把孩子們接回來之前沒有足夠的時間跑個來回。

「如果你肯定…」波莉說。

「噢，我不知道。他們說喜歡，還會再來，但也只是說說吧。」她https://read.99csw.com在手指上挽著一綹頭髮，察看末端是否有分叉，「加雷斯去哪裡了？」

「你看見那個剪著灰色短髮、戴著環形鼻飾、骨瘦如柴的老傢伙了嗎？」她問露絲。

「你去嗎？」

「是的，就是那個低音歌手。他下個月在卡姆登有個演唱會，想讓我去客串一下。」

「呸，無聊。」波莉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時，花園的門開了，出現了加雷斯的剪影，他把身體的重量落在一隻腿上，用被炭畫筆染黑的手指梳著頭髮。他把臉上的頭髮梳到後面，等著眼睛適應黑乎乎的廚房。

「那好吧，午飯時候見。」

「你看上去很幸福，露絲。」她說。

露絲把福特Galaxy開進農貿市場的所在地——村禮堂的停車場時，早上的薄霧已經退去，藍色的天空露了出來。儘管昨晚下了雨，但最近一周來天氣似乎越來越暖和。她高興地看到，這天早上，儘管有些泥濘，有人已經決定把市場像夏天那樣搬到禮堂後面的運動場上了。像往常一樣，這裏十分忙碌，隨處可以見到她認識的學生家長。她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嘴裏哼著曲子，把法國乳酪、本地果醬和一公斤熏肉放進籃子里，同時和幾個較為熱情的家長點頭、打招呼。對於這裏的熏肉，她私下裡覺得沒有超市裡的熟食好，價格卻比超市裡的貴，但她之所以還要買，是因為她站在自己的花園頂部，可以read.99csw.com看見生產這種熏肉的工廠。

「我打算中午繼續畫。對不起。但晚飯時別忘了叫我。」

一隻無形的手在她背上推了一下，她穿過草地，飛也似的撲進廚房，把坐在餐桌旁，拿著玳瑁手鏡，研究眼睛下方那道小傷口的波莉嚇得跳了起來。弗洛西還在廚房另一邊的嬰兒椅上，睡得正香。露絲向她跑過去。

他穿上破舊的李維斯501s牛仔褲和一件深橄欖色的套頭衫，這件衣服是露絲懷安娜時給他織的。他用手指梳著頭髮，當他確信頭髮都幹了，而且是自己喜歡的那種凌亂的髮型之後才離開。

「噢，你好。」加雷斯走進來，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是你這位大明星啊。」

「對。他是斯蒂夫·布婁。」

「我說出來，是因為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為什麼不去？這是讓生活好起來的唯一出路，真的，難道不是嗎，露絲？我覺得我要上那裡去一兩天，把這張老臉給大家看看。你不怕照管我的兩個孩子吧，是不是？」

「噢，好的。當然。這太棒了。謝謝。」他看著她，好像在等她離開似的。

太不怕了，她心想。心中充滿了快樂。

「穿著緊身牛仔褲和皮衣的那個？」

「先喝冰箱里前面位置的瓶子里的。」露絲說。加雷斯在冰箱里摸索著。

「我們都喜歡你的演唱會。我們離開后怎麼樣啊？」

「怎麼啦？」他在裏面問道。

「怎麼啦？」波莉放下鏡子，問道。

「我九*九*藏*書的牛奶喝完了。」他說。

她咿咿呀呀地跟弗洛西說著話，回到了廚房，把最後一口罐子放進食櫥里。這時，她的熱情高漲起來，把磨豆機從架子上拿下來，加工了一些豆子，這些豆子加工出來的咖啡足以讓加雷斯喝到晚飯時間。想到加雷斯，想起昨晚，她又一陣顫慄。她想，簡直不可思議，在這日復一日的瑣碎的生活中，一次優質的性|愛會讓一個人的感受完全不同。她把熏肉放進冰箱，抬起頭，正好看見波莉從花園裡的小路上向廚房溜躂而來。她裹著一件黑色的緞子晨衣，露絲以前從沒見她穿過。

「喂，親愛的。」加雷斯洗完澡，走進來。他正用一條厚厚的白毛巾擦著頭髮，露絲總是把這些毛巾疊得漂漂亮亮的，放在浴室里用橡木板條做的架子上。他彎下腰，吻了吻她的嘴唇。

「畫室里的咖啡喝完了。」他說，「我們把咖啡煮完了，我和我的新咖啡機煮的。」

第二天早上露絲醒來時，加雷斯正在一邊洗澡一邊哼唱波莉的一首老歌。她躺在從天窗里投射進來的早上柔和的陽光里，努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事情，想知道為什麼胃裡會有點翻滾欲嘔。她動了動，感到兩腿之間很疼。她打了個冷顫。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第一天上學一樣。

她從儲藏室里出來，來到廚房，看見波莉坐在桌旁，看著她。

「我給你送咖啡來了。」她說。

露絲看著波莉，她還在擺弄著她的頭髮。一股什麼東西滲進九*九*藏*書她整個上午都沉浸其中的滿足里。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呢？

「呃，你不在家的時候，他幾乎是不去畫室的。」

露絲笑笑。

波莉的體內一旦有了一點咖啡因之後，她就對昨晚發生的事沒那麼悲傷了。原來，在倫敦和布里斯托英國一港口城市。，等著跟她見面的人排了一長串，都是跟她洽談錄製合同和舉辦小型不使用現代電聲樂器伴奏的演唱會的。

「當然。」

露絲差點感激得哭起來。波莉甚至都沒注意到弗洛西。她睡著了，毫髮未傷，安然無恙。

「大概是擔心吧，擔心弗洛西。」露絲敷衍道。

「是的，」他回答道，把正在畫的一幅畫翻過去，扣在地上。他轉向她，「你想做什麼，露絲？」她知道他不喜歡工作時別人來打擾他，包括她。

「我馬上煮。」露絲記著要把那些咖啡送給加雷斯。像他那樣的北美人，沒有咖啡因就不能工作，他此時可能都喘不過氣來了。她穿上那雙破舊的惠靈頓長統靴，輕手輕腳地穿過後花園，朝加雷斯的畫室走去。一路上她大聲地呼喊著曼奇。一晚上不在家很正常，可它連早餐也沒回來吃。露絲希望沒有人給它東西吃。她知道，並不是你不該那樣做，而是這樣做是將好心用錯了地方。

「我真的愛你，你知道的。」

「你回來得很晚？」

「不是吧？」

「我去購物時買吧。」露絲說。

「你昨晚說過了。」她告訴他。

回屋的路上，刺目的陽光讓草坪看上去有些rｅａｄ.９９ｃｓw.ｃｏm傾斜，她感覺自己在縮小，像愛麗絲一樣在《愛麗絲夢遊仙境》中，愛麗絲喝了一瓶水之後就縮小了，身高僅為二十五厘米左右。後來吃了一塊蛋糕，又變成了一個巨人，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了。。她感覺自己的家離她越來越遠，而不是越來越近。她突然停住腳步。愚蠢！她把弗洛西留在了廚房裡的嬰兒椅上，正和波莉在一起。

「你一直在忙吧。」她看著他周圍的畫作。

「咖啡，千萬別忘了買咖啡。」她向那家售賣自家烘烤的整豆的攤位走去，這家烘烤豆子的方法很特別，加雷斯喜歡。

露絲把孩子送到學校之後，哼著曲子，直接去農貿市場了。農貿市場位於鄰村，三英里距離，她得開車去，她感覺用「市場」比用「韋特羅斯超市」更恰當。她上車時將那個柳條籃扔在後座上。她買這個籃子就是為了去農貿市場上買東西用的。雖然胸前綁著弗洛西，胳膊下還要夾個籃子有點費勁，但要去農貿市場如果沒有這個籃子是不可想像的。這個籃子提醒她，她現在是個村婦了，她因此感到完整。

她閉上眼睛，感覺陽光照在自己臉上，想像自己在法國多爾多涅省的某個集市上。

「你得裝一條管子，」波莉嘲笑道，「那樣你就永遠不需要上這裏來了。」

「噢，好的。今天有誰去巴斯嗎？我的弦斷了一根。」波莉問道。

「太棒了，又開始工作了。」

「好吧。晚飯時候見。」露絲退出來，把門在她身後卡噠一聲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