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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第七節

星期六

第七節

他們走進急診室的時候是一副精力充沛、志在必得的樣子。她知道這兩個人的確如此。空氣中的氧氣似乎都被他們吸走了。這兩個人她一個都不喜歡,不過原因不同罷了。
「不過是謠言而已。」
「這不僅是諷刺,而且是屈尊俯就,是自以為是。如果你對我們這麼咬牙切齒,覺得你所看到的是我們的陳舊觀念,那你還到這兒來千什麼?」
他示意她朝門口走。他們走進溫暖、潮濕的空氣中。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淡粉色,預示著黎明的到來。他想到剛才的話,說了一句:「我跟你說吧,佩蒂·約翰太太在這方面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真正的一個接一個的急診現在還沒有開始呢。
洛雷塔·布思抬起頭來,剛才那副睏倦樣兒已全然消失。她看著羅里·斯米洛和斯蒂芬尼·芒戴爾走到停車場上,在一輛車邊上停下來說了一會兒話,然後鑽進車裡把車開走了。
他們都沒有坐。斯蒂菲來回走動著。
「我不明白的是,少了人,你的人怎麼也沒看出來。難道他們不應當核對一下登記住店的人數和實際盤查的人數是否相符?」
「對不起。任何人都不行。他們有些人到現在腸胃還很糟糕。極——端——糟——糕。」為了強調,他的重複是一個字一個字迸出來的。
「只能這樣了。」那醫生說道,「因為今天晚上任何人都不能跟他們談話。對不起,失陪了。還有病人在等著我。」他說著轉過身,從診察室通向大廳的門走了出去。
「你覺得有些人是知道情況不說?」
「我們正在給他們進行靜脈注射。那些有幸脫離危險的人,眼下正在休息。他們的腸胃受了很大的痛苦,現在需要休息。明天再來吧。最好下午來。晚上來更好。不過,到那時候……」
「偵探先生,昨天晚上那段時間,這些人不是嚴重腹瀉就是拚命嘔吐,或者是上吐下瀉。他們惟一看見的東西就是便盆的底。這還要看他們能不能趕到那裡。聽說有些人就沒有來得及。」
「我想向廣場飯店送來的食物中毒者了解一些情況。」
「不過很快就會知道的。他不想為連任而參加競選,他的副手又得了前列腺癌……」
那她為什麼不說點兒什麼呢?也許不被他們看見或者發現反而對她有利。她先是聽見了他們跟醫生的對話,後來又聽見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談話。
貝弗是危重病人護理中心的護士。洛雷塔心想,如果她真想來,完全可以找個人替她五分鐘。顯然,她是不想這樣。
「我知道他們當時病得很厲害……」
「這就增加了我的工作難度。」
「你就不能?」他反問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急於想接這個案子?」
傍晚的時候,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就開車來看急診。她從電視上看到了盧特·佩蒂·約翰被謀殺的消息,看到了斯米洛的新聞發布會。他在新聞發布會上鎮定自九-九-藏-書若,講話簡明扼要。斯蒂菲·芒戴爾早就涉足了一些無需她出面的場合,越出了自己的活動範圍,而據說這是她極為擅長的。
她對羅里·斯米洛的耿耿於懷要追溯到幾年前的一件事。至於斯蒂菲·芒戴爾,她的了解只限於道聽途說。人們普遍認為這個助理地方檢察官是個恬不知恥的壞女人。
「我們是不是休息一下?我要喝點咖啡。」她走到一個自動售貨機前,向裏面投了幾個硬幣。
「那就來不及了。」
她聳起肩膀,彷彿她的結論已經不言自明。
「你想見我?」
「他起先為什麼瞞著你?」
「什麼樣的謠言?」
「我並不可愛。也不年輕,已經離四十不遠了。」
「她父親就是這樣對待她母親的。」
「你不是來跟我一起吃早飯的,對吧?」貝弗傲慢的語氣引起了住院登記室那個護士的注意。洛雷塔看見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看了看牆上的鍾。她已經等了兩個小時,而且覺得越來越難受。她真希望馬上有人來給她診斷一下。
「我聞到你身上的氣味了。」
她走到駕駛座一側的車門邊,但是沒有馬上進去。她站在那裡,越過車頂看著他說:「我怎麼啦?」
「也許你太費勁了。」她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飲料,「謀殺的兩個最通常的動機是什麼?」
斯蒂菲冷笑了一聲。
「刑偵中有一條規律,那就是,有人看見了某些情況。」
「他們當中有些人是過後才出現食物中毒癥狀的。」他提出自己的看法,「飯店經理承認,今天晚上8點過後才偷偷把他們送來的。」
「我知道。我知道。」斯蒂菲不耐煩地說,「可是午夜過後呢?在人們幾乎都睡下之後呢?我希望他們之中有個人能想到把人數再點一點。他們是不是太醉心於看電影了?」
「不用了,謝謝。」
「只要達維小姐是主人,就不可能。」
「我好幾天沒喝了,貝弗。我發誓真的沒喝。」
為了打發時間並且不去想自己的病痛,她透過平板玻璃的窗戶看著剛才那個地方。他們剛才停車的地方,現在已經空了。羅里·斯米洛和斯蒂菲·芒戴爾。天哪。這是一對危險的搭檔。如果他們真抓住那個倒霉的兇手,那只有讓上帝保佑他了。
「是她家那個忠實的女僕?是的,郝思嘉小姐。不,郝思嘉小姐。你幹嘛不再抽我一下,郝思嘉小姐?」
「謠言。」他說道。
她小心翼翼地用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幸虧我不是。在中西部……」
「你只有在這個地方長大成人才能理解。」
「腹痛?嘔吐?腹瀉?」
「我7點鐘下班,有十二個鐘頭的休息。我準備回家睡上一覺。」
「你在這兒幹什麼?」
「這件事九*九*藏*書現在外界還不知道。」
「那家新飯店?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原來想過來看看……也許我們可以在一起吃早飯的。」
「這個嘛,我……我來呼叫一下醫生。請坐。」
「幾乎是太明顯了,是不是?可是,有人能證明她不在現場。」
他知道答案。這個答案跟一個人有關。
「以後上班的時候不要來找我的麻煩。如果還要來,我就讓醫院的保安把你護送出去。明白了嗎?」
「在驗屍官給出確定的時間之前,我們估計是下午4到6點之間。」
「要麼就是你羡慕我們這裏的生活方式?」為了進一步套她的話,他又來了一句,「你肯定不是在忌妒佩蒂·約翰太太,對吧?」
「哦,得了吧。」貝弗打開錢包,取出一張十塊錢的票子。可是她沒有遞給她,而是讓她伸手來接,這使她感到更加羞愧。
斯蒂菲走上前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們說有多少人?」她問道。他們三步並作兩步地穿過急診室的停車場,朝大樓走去。她在離開飯店會議室去取車的時候,有些細節沒有聽到。她是在廣場飯店的大門口把斯米洛接上車的。
他冷漠地笑了笑。
「請你喝杯可樂?」
她讓他先冷靜幾分鐘,然後才開口說:「恐怕那些食物中毒的人也不會知道什麼證據。他們被送進醫院的時間在我們估計的佩蒂·約翰被謀殺的時間之前。」
「我還以為所有的警察都靠直覺呢。」
斯蒂菲看著他,詭秘地笑了笑。
「阿諾德醫生,我想你還不知道我們的詢問有多重要。他們有些人住在五樓的客房裡。謀殺案就發生在那一層。也許某個人了解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況,可是他本人卻還沒有意識到。惟一的辦法就是問問他們。」
「你有一顆冷酷的心,斯蒂菲。」
「嗨,貝弗,他們剛才告訴你我在這兒了嗎?」
洛雷塔低下頭,不敢去看女兒那雙因生氣而變得冷酷無情的眼睛。
「有機會來糾正我們所有的錯誤?來開化我們這些生活貧窮、觀念陳舊的南方人?」
「說得好。」斯米洛一點也不生氣,「可是我還沒有把你看透。」
「直覺,是的。可是直覺是以線索為基礎的。直覺會隨著案情的進展而增強或者減弱,這就要看你得到的線索了,是增強你的直覺,還是削弱它。」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深深嘆了口氣,不經意地露出一些疲勞的神態。
「因為這兒有機會。」
「奇怪的是,你只提這兩點,而對想往上爬和容易被收買卻避而不談。」
「都對得上號,是不是?」她豎起食指,「她對她男人明目張胆的欺騙已經忍無可忍。就算她不愛他,他那樣玩弄女人也使她的臉沒處擱。」
斯蒂菲和斯米洛一起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羅珀醫院。
「要是你有過食物中毒的體會,你是不會忘記的。我就有過。是吃了一家有名熟食店的奶油蘑菇湯。」
「不,你是本九-九-藏-書來就想說的。不過,還是讓我先想辦法搞到證據,好不好?」
「不是當時。是現在。」
「也許是吧。」他坐在一張空椅子上,把胳膊肘擱在膝蓋上,用兩個細長的食指輕輕地敲擊著自己的嘴唇。斯蒂菲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她想讓他喝一口飲料,被他揮手謝絕了。
洛雷塔忍氣吞聲地點點頭。貝弗轉身的時候,橡膠鞋底在瓷磚上發出吱嘎的聲音。洛雷塔聽見電梯門打開的聲音,便抬起頭可憐巴巴地喊道:「貝弗,不要……」
「這些癥狀全有。」
「這可是你說的,斯米洛,不是我。」
「所以,到11月份,辦公室里就要爭位子了。佩蒂·約翰在那些一心想往上爬、很容易被收買的人面前已經下了誘餌,這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了。在這個混蛋看來,能找一個像你這樣可愛的年輕女人當法務官,豈不妙哉?」
「他們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斯米洛毫不相讓地說。
「你是要讓我在急診室里發一通脾氣,然後對病人……啊?注意公共活動的影響嘛。」他回到住院接待室找到那個護士,請她把他的名片轉交給阿諾德醫生。
她的嘴動了動。斯米洛,你是個混蛋。
他的目光變得十分冷峻。
「是啊,搜集證據。」
洛雷塔暗暗覺得可笑。看到他們心急火燎地要找線索,而且在追蹤一些可能徒勞無功的線索,她覺得很高興。如果他們惟一有用的線索就是這些食物中毒的人,那他們的調查就不會順利。不過,斯米洛肯定還沒有找到疑犯,否則他不會追到急診室來找病人了解情況。
她把一罐軟飲料上面的拉環扯掉。
「沒有。我一直在忙,到這會兒才有空。」
「誰也沒有對你的抱負產生過懷疑,斯蒂菲。可是我聽說,現在使你熱血沸騰的不是工作。」
他搖搖頭。
「呃,這麼說吧。如果這些梅肯縣的人病得很厲害,你大概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或者可靠的情況來。他們昨天下午食物中毒了,怎麼可能還有那麼好的觀察力?明天來找他們談也不要緊,可是我覺得這可能會是一條死胡同。」
「對醫生是否願意幫忙,我是沒有信心的。」等斯米洛走到她跟前的時候,斯蒂菲說道。
「不。他們只是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情況非常重要。」
斯蒂菲知道什麼時候該退一步。與斯米洛發生矛盾是不明智的。儘管死者的遺孀發了話,斯蒂菲還是想直接找縣法務官門羅·梅森,請他把這個案子交給她。如果讓她來處理,她還需要縣警察局,特別是斯米洛的支持。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第一槍也許已經把他打死了,還要再打他一槍。」她說著又伸出一個手指,「如果佩蒂·約翰死了,她就能得到一大筆財產。只要有一個這樣的動機就夠了。兩個加起來……」
聽見女兒貝弗的聲音后,洛雷塔回過頭去。貝弗的拳頭叉在胯骨上,彎著腰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九-九-藏-書一臉的不高興。洛雷塔想笑,可是當她露出牙齒的時候,她覺得兩片嘴唇乾得像要裂開似的。
「現在我真正感到,他的死是許多人所求之不得的。」
他倆都轉過身去。醫生很年輕,臉上還長著粉刺,可是金絲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卻很老氣,而且因缺少睡眠而顯得很疲憊。他那幾根短鬍鬚和起皺的白大褂上全是汗。他那個帶照片的胸牌上寫著羅德尼·C·阿諾德。
「你聽到什麼了?」
「佩蒂·約翰對本地的政治有很大的影響。縣法務官辦公室也不例外。現在梅森快要退休……」
「十六個。七個大人,九個孩子。他們是喬治亞州梅肯縣教堂巡迴唱詩班的成員,在飯店餐廳吃了午餐,就進城逛街去了。由於孩子們開始感覺不舒服,他們一兩個小時后就返回了。」
「那裡的人比較開明,所有的人都生來平等?」
「這你也能容忍。」
「向他們了解什麼情況?」
「哦。」這不是洛雷塔所希望的。不過,她原本也沒抱更多的希望。她用手擺弄著臟乎乎的罩衫上的扣子。
「見鬼。」斯蒂菲詛咒道,「你就這樣讓他走掉?」
「問得好。」他眯起一隻眼睛看著她。
「允許他們有些疏忽吧,斯蒂菲。在長達幾個小時里,人們零零星星回到飯店,有的離開飯店有好幾個鐘頭了。我們要向上百名登記住店的客人和飯店工作人員了解情況。想把人數清點準確了,談何容易。」
「諷刺不能使你感到滿足,斯蒂菲。」
「如果哪個病人感覺好一些了,請他通知我。什麼時間都行。」
「我所想的是,她很有心計,想藉此逃脫殺人的罪責。」
「你很會說話。如果你是個印第安人,你的名字會是『血中之冰』。」
「現在?」阿諾德醫生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們。
「怕造成不良影響。他所擔心的似乎不是在頂樓套間發現了佩蒂·約翰的屍體,而是食物中毒的事被張揚出去,說他閃亮的新廚房有問題。」
如果刑偵科的人生起氣來,首當其衝受到責備的將是斯米洛。不過,如果這樣的批評來自外面的人,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他的嘴唇氣得緊繃著。
「我現在就要見他們。」
「我?」
她把飲料喝完,站起身來,把空罐扔進一個金屬垃圾箱。那咔噠聲引起了候診室里每個人的注意,只有那個睡覺的女人無動於衷。
斯米洛是個出色的偵探,這與他的直覺有很大關係。有時候這種直覺使他處境很尷尬。
「也包括你?」
「你是沒錢買酒才來這兒求我的吧?」
「我也沒有。他似乎對自己在這一方小天地里的權力非常得意。」
「沃利斯大概還能活六個星期。」
「我病了。真的。我……」
兩人一陣沉默,各想各的事情。最後,斯蒂菲問:「你認為頂樓套房裡發生了什麼?」
「你完全是胡說八道,斯米洛。」她搖搖頭笑起來,「不過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了。如九_九_藏_書果要考慮佩蒂·約翰的幕後活動,疑犯的名單可就長了。」
「今天下午?跟昨天一樣?」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門就關上了。不過她看見貝弗把目光掉轉過去,似乎不忍心看見自己母親的這副樣子。
「我不是開玩笑。」
「我並沒有故意諷刺什麼。她們的關係是一種陳舊觀念的反映。」
斯米洛向他出示了證件。
「對佩蒂·約翰太太來說並非如此。我相信對薩拉·伯奇也不是。他們是相依為命的。」
她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還在這裏。」護士告訴他。
「我要是說不,那是說謊。我恨這個混蛋,這我也不想隱瞞。而你……」
他們幾乎小跑著進入醫院的急診室。由於是星期六晚上,候診室里相對安靜得多,但還是有幾個病人。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守候在一個戴著手銬的人身邊。那人頭上纏著一條像頭巾似的往外滲血的毛巾,眼睛閉著,還在不斷呻|吟。他的老婆在一旁簡短地回答護士記載病歷時的提問。一對年輕父母怎麼哄,他們的嬰兒還是在哭。一個老年人獨自坐著,莫名其妙地邊抽泣邊擦眼淚。一個女人彎腰坐著,臉幾乎貼到了大腿,似乎正在睡覺。
「我承認前者而否認後者。再說,如果佩蒂·約翰是我進入法務官辦公室的紅地毯,我為什麼還要殺他?」
「等一下。」斯蒂菲說道,「我們要現在就見。」
「聽我說,對不起,我本來並不想說這些的。」斯蒂菲的語調比剛才緩和多了。
「我不想臆測。至少現在為時過早。如果這樣做,會給偵查帶來框框。那樣我就會找一些線索支持自己的猜測,反而忽略了可能導致實際結論的線索。」
斯米洛和斯蒂菲都沒有注意候診室里的人。他們徑直走到住院接待室。斯米洛向護士做了自我介紹,出示警徽之後,便問她從廣場飯店來的人是在急診室,還是已經住院。
斯蒂菲說道:「我就不能容忍像達維·佩蒂·約翰那樣的女人。她那種明顯南方人的故作高雅的樣子,我一看就噁心。」
「今天下午,飯店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他們可能是有些情況的人證。」
「好吧。」那醫生聳了聳肩,「明天上午到住院處登記一下。我想他們有些人肯定還會在這兒。不過到那時候,他們就要住進病房了。」他轉身想走。
「佩蒂·約翰太太?」
那個住院醫生暗自發笑。
他想了想,然後皺起眉頭。
「他們調查了,原因是孩子們吃了比薩餅上的番茄大蒜肉汁調味醬。通心粉裏面也放了。」
洛雷塔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跟他們打招呼或者讓他們知道她在候診室。她剛才低著頭,把臉伏在腿上假裝睡覺也是迫不得已。那倒不是因為他們會以這樣那樣的方式數落她。斯米洛也許會鄙視地看著她。斯蒂菲·芒戴爾也許還不認識她;即便認識,也不會記得她的名字。他們很可能說兩句面子上過得去的話,然後就不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