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第二十節
她往前走入卧室時，把自己的緊張情緒都歸咎於大雨。經歷了連日炎熱后，下雨是一種解脫，可這件好事來得多少過了頭。傾盆大雨拍打著窗戶玻璃，敲擊著屋頂。雨水從排水溝里溢出，從水落管中滾滾湧出。
「弗蘭克·帕金斯。是個好人。」
她在擔心著病人。一旦她就是謀殺案的疑犯被公佈於眾，屆時病人會怎麼樣？他們會怎麼看待她？他們會因此改變對她的看法嗎？很自然會這樣的。指望他們不計較她捲入了謀殺案的調查，這是不現實的。
哈蒙德強忍著不要說話太沖，便把訊問阿麗克絲的要點告訴了他。
哈維交叉地握著纖細的雙手。
「我曉得疑犯是個漂亮的女人。」
「你怎麼看？」
「你得大聲說。」斯蒂菲對他說，「我用的是行動電話。」
這個想法讓她打了個冷戰。嚴格說起來，並非因為她害怕兇手。她的生活目前處於失控狀態。這種失控才是她最害怕的。它以自身的方式變成了比死亡還要真切的一種死亡。人雖活著，卻別無選擇，或者喪失了自由意志，這可是比死亡本身還要可怕的。
「梅森說她沒有坦白那天晚上去了什麼地方。」
「剛剛開業嗎？她一定很有錢。」
「什麼？什麼？快告訴我。」
「此話當真？我聽說你……我聽說的情況可不是這樣。」
「我無權透露。」
「可你的好奇心佔了上風，是吧？」她打趣著說，「此外還想起了我的機智。」
「對不起，哈維。我不能談論這件事。不然，我會褻瀆我的當事人對我的信任。」
他抱怨著說：「我知道。我對自己說：『哈維，你接受這次邀請會後悔的。』」
「我明白。不用著急。但時間要抓緊。」她把蘇打水一飲而盡，微微打了個嗝。
「奇怪的是，她的生活似乎從那時才真正開始。有關收養的情況以及她以前的生活像黑洞一樣玄妙莫測。我試圖進入其中探尋，但運氣不怎麼樣。」
「我還想讓你幫我調查一件事。」
洛雷塔搖搖頭。
距離她的私宅不到一個街區的路邊停放著一輛汽車，她從車旁跑過時，注意到車窗蒙上了一層霧氣，表明車內有人。發動機在空轉，車前燈沒有打開，擋風玻璃上的刮雨器靜止不動。
「你最近見到苦丁香是在什麼時候？」
假如說某個男人曾經有機會接觸過她——接觸過她的精神和心靈，也就是阿麗克絲·拉德真正的藏身之處——大概非他莫屬了。大概她只允許他去解除她自我強加的孤獨寂寞，填補空虛，打破沉默，共享生活。
「我要你做的就是挖掘一下有關一位名叫阿麗克絲·拉德的醫生的任何材料。她的中間名是E。我還有她的社會保險號、駕駛執照號等等。她是一位心理學家，就在查爾斯頓本地開業。」
「絕對會的。正如我的調查如果提供了證據，我也會起訴你的。」
「有好消息嗎？」
「你為什麼這樣焦慮，哈蒙德？」
「那是苦丁香。」
「我希望媽媽在橋牌俱樂部里不會津津有味地議論案情細節。」
矮個子曾發誓再也不為別人做這種事，因此被當場抓獲時，羞愧得無地自容。洛雷塔強忍著笑容，向他保證說她絕對無意泄露他的秘密，並祝願他在尋寶中交上好運。
「你呢？」
「昨天上午我去阿麗克絲·拉德的私宅時，見到過一些苦丁香穗。進門的桌子上擺著一隻雕花玻璃缽，裏面盛放著新鮮橙子。橙子上撒著苦丁香穗。」
「對誰不公平？」
但只是在最初，哈蒙德。只是在最初。
「是啊，我是個自由職業者。、」她猶豫了一下，「我打電話叫你來見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你的通話到此結束。再見。」
周六晚上去了港口鎮這個謊言似乎挺安全。這樣一來，她當時遠離查爾斯頓就是可信的。她說在一個人群擁擠的地方，沒有人會記得見過她，這種說法聽起來是可靠的。實在是走運！
普雷斯頓咯咯笑了笑。
「那就請便。只是首先一定要審查你的動機。」
「不，你給我聽著。我會做好分內的工作。如果這個案子理應動用死刑，我會要求判處死刑的。」
「嗯。聽起來你好像掌握了不少情況。」
「嗯哼。」
「從我看到的所有材料來看，拉德夫婦受到廣泛尊重，行為無可指責。辛茜亞·拉德告別教師生涯前還榮獲了年度優秀教師稱號。拉德醫生九_九_藏_書的病人對他的罹難深表悲痛。他曾擔任教堂執事。她……不用提了，你該有數了。沒發現有什麼緋聞，連一點邊都沾不上。」
「真的嗎？」
她打開通往二樓陽台的一扇門，跨了出去，將一盆梔子盆景從屋頂擋雨懸挑下拖了進來。往下瞅去，在圍牆環繞的花園中央，混凝土砌成的噴泉里的池水已經滿得外溢。鮮花的花瓣從花梗上被打落，植物現出一幅光禿禿的慘象。回到屋內后，她關緊了門，又挨個兒關上了百葉窗。
「那根毛髮是怎麼回事？」
「暫時而已。」
普雷斯頓對審問的細節十分清楚。哈蒙德清楚，他並沒有違反保密規定，因為早已有人違反了保密規定。普雷斯頓和門羅·梅森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他們在大學預科的那些歲月。如果他們今天玩九孔球，梅森有可能已經向他透露了案情細節，留給哈蒙德透露的情況並不很多。
「對所有有關人員都是不公平的。對警方，對我的辦公室，對疑犯都一樣。假如那個女人是無辜的該怎麼辦，爸爸？她會平白無故地名譽掃地。」
「睡個安穩覺吧，斯蒂菲。」
「她編織的幾個謊言已被當場戳穿，不過精明的弗蘭克接手案子以後，那些謊言是可能被忽略不計的。」
「還記得約翰·麥迪遜從佩蒂約翰身上取下的那個來歷不明的顆粒嗎？」
「你可不是你想讓大家都相信的那種規規矩矩的孩子。」
走進衛生間后，她把毛巾掛在黃銅色掛桿上，探下身子去旋開水龍頭。熱水穿過水管要等上一陣子，於是她利用這段時間刷牙。她從洗臉池直起身子時，在藥品櫃的鏡子里瞥見了一個影像，便猛地轉過身去。
誰料博比又冒了出來，一切都隨之而改變。如今，似乎身邊的每個人對她的生活都有最後決定權，她對此卻束手無策。
哈蒙德沒有防範他會來這一手。如果說這其實是一記上勾拳，它便是那種致命的一擊，他會打個趔趄，被擊倒在地。父親似乎十拿九穩地知道擊中什麼部位會讓他最難受。
「沒什麼。」
他噘起了嘴唇。
「沒有人懷疑過——」
「洛雷塔。」他發著牢騷說。
「挺順利。」哈蒙德答道。
「有什麼不可以嗎？」
「我完全信任你，哈維。」
「她的律師……」
下一回她去找他幫忙時，哈維毫不猶豫就應允了。打那天晚上起，每當她需要什麼情報，都會去找哈維。他從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從此，她一直在利用這條很有價值的消息渠道。
「我知道可以依靠你，哈維。」
「你提醒我想起了那次小小的不明智舉動，真是十足的小人。」
「有可能毫無收穫。我只是想讓你探查一下。」
「你說的都是實話。」普雷斯頓以驚人的克制力說，「因此我就更有理由擔心你會斷送自己的前途。」
她成年以後都是一個人生活的，所以隻身一人在家時，從來不感到害怕。較之來自侵入者的威脅，孤獨感對她顯得更為可怕。她不覺得有必要保護自己免遭夜盜者的侵擾，卻要磨鍊自己去忍受節假日期間的空虛感，即便有好朋友相伴，也彌補不了身邊缺少家人的感覺。嚴冬的夜晚，即使坐在壁爐前烤火，她孤身一人是感受不到舒適愜意的。深更半夜時她之所以被驚醒，那並不是因為想象中的響聲，而是因為單身獨居的那種再真實不過的沉寂。她對獨自生活的惟一恐懼就是後半生還要孑然一身。
「你是一個喜歡從偶爾違規中尋找刺|激的人。這樣你就能達到情慾高潮。」
「我在淋浴間里。」哈蒙德撒了個謊，「出什麼事了嗎？」
比方說警察。斯米洛可能會下令對她實施監視。這樣做符合標準操作程序嗎？抑或是博比在監視她的行動，從而確保她不會攜帶「他的錢款」潛逃。她剛才見到的不是他那輛摺篷車，不過他有很多車。
他咯咯地笑著。
「這種說法實在噁心！再說，它也不符合事實。」
「我曉得你有這個本事。」說罷，她把手伸到桌子對面，撫摸了一下他的手。
「沒有那麼多好處，哈維。突然滴酒不沾是很難受的。我討厭這樣。」
她雙膝發軟，倚靠在洗臉池的基座上，囑咐自己不要這麼愚蠢。她過去可不像這樣看見影子都要嚇一跳的。她怎麼啦？
「我還以為把地址記錯了。這地方真可怕，就連酒吧名稱聽起來都像是墓九*九*藏*書地。」
「我同意試一試，就這樣。我試試看吧。還有，這麼敏感的事情是不能催我的。」
「沒有。」
跑了半小時以後，她通過門廊旁的一道門進入了房子。她在洗衣間脫去了濕淋淋的運動服，然後用毛巾裹住身子穿過房間。
「我只知道這一次不明智舉動。」她出於直覺說道，「我至今認為，恕我直言吧，是你揭發了那個在聖誕節晚會上與你發生衝突的人。得啦，哈維，坦白交待了吧。是不是你出於報復把他的所有電腦程序都破壞了？」
洛雷塔·布思一直在等候他，看見他到來時，不免產生了一陣同情。哈維是個不討喜的小個頭笨蛋，在酒吧里是完全格格不入的。看到她朝他走了過來，哈維才勉強感到輕鬆。
「那麼我能做什麼呢？」
「我最近才戒酒的。」
「我正開車回家。我剛剛把你的母親送到了橋牌俱樂部。我不希望她在大雨中駕車。」
「我們可抓住她的把柄啦！」
儘管他公開聲稱滴酒不沾，杯中的酒卻被他一口喝完了。當她又要了一杯時，他沒有反對。
「哈維，我就是顧客。」
「爸爸，我知道我在幹什麼。」
周二晚上，他走進了謝迪萊斯酒吧，一邊甩掉雨傘上的水珠，一邊滿臉疑慮地斜視著酒吧內部因吸煙形成的煙霧。
他並沒有完全失望。她的計謀刺|激了他那尚未滿足的探險欲。讓他接觸到秘密，無論其程度有多深，都會讓他感覺進入了圈內，而以往他總是被排除在圈外。如此這般操縱他讓洛雷塔有些於心不忍，但是她願意去做任何事情來討得哈蒙德的歡心，並且對以往的過失做出補償。
「用不著擔心。」她咯咯地笑著，「我不是責怪你沒有坦白，你的秘密在我這裡是不會泄露的。事實上，我倒是喜歡你暴露出什麼弱點。我是同情人性弱點的。」她對著他搖了搖手指。
哈蒙德氣得手指發白，緊緊抓住電話聽筒的手感到了疼痛。
「歡迎你光臨我的辦公室。」
他再次裝腔作勢地喃喃說道：「我擔心的就是你會提到這個。」
他也許反應過分了，但電話交談的時間拖得越長，他就越感到厭惡。主要原因是他不希望父親監視他在破案過程中的一舉一動。類似這樣的重大謀殺案審判工作是要耗費律師精力的。從幾個小時延長到幾天，從幾天又延長到幾個星期，有時是幾個月。他有能力審理這個案子。他喜歡審理這類案子。可他就是不歡迎在每天工作結束時被人品頭論足一番。那樣會讓人喪失士氣，並會促使他事後去評點每一步策略。
他身上的惟一可取之處就是電腦天賦，而不乏諷刺的是，這也同樣具有角色定型。拿他開涮最多的是縣政府那幫人，而恰恰是那幫人在電腦發生故障時，完全聽憑他的擺布。他們有句老話：「打電話給努克爾呀。叫他過來。」
羅里·斯米洛則比較難解讀。他很冷峻，阿麗克絲毫不懷疑他會表現得殘酷無情。可是在他的身上，她同時還發現他始終在跟內心的魔鬼搏鬥。此人從來沒有一刻的心靈平靜。他的排遣就是去折磨別人，力求讓別人跟他一樣痛苦。那個不知滿足的內核使得他變得脆弱，可他又懷著報復心與之抗爭，以致他對敵手來說是個不小的危險——例如謀殺案的疑犯。
「暫時還談不上，但為期不遠了。」
「他獲得過法律學位，你知道。」
還有哈蒙德。別的人把她看成謀殺犯。他一定把她看得還要壞。她不能老是想著他，不然她就會由於沮喪和悔恨而麻木。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後悔，要是他們在另一個時問和地點相會就會如何如何。
當年還是女警官的時候，她有一天晚上在加班研究縣局的案卷，發覺努克爾出現在他上司的辦公室里，從電腦屏幕上查閱著他的私人財務檔案，還喝著他私藏的白蘭地。
「你真會嗎？」
「因為我們這一方拿不出確鑿的證據把她與案子聯繫在一起。」
還有一種可能。一種更危險的可能。一種她不願去想的可能，可又明明知道不去想是幼稚愚蠢的。她沒有忘記，殺害佩蒂約翰的兇手可能會對她感興趣。如果風聲透露出去，說是有人看見她去過案發現場，兇手就可能擔心她目擊了兇殺過程。
「算了吧，爸爸。你等著看我是不是在訛詐。」
「哈維，請你不要成為該死的偽君子。」
九*九*藏*書「為什麼？」
二十年前，她就下定決心，絕不再把自己的生活交給另一個人打理。她幾乎用了同樣長的時間才使自己相信，她終於擺脫了束縛她的桎梏，可以獨立安排自己的命運。
「要是兒童保護組織發覺了我的行為，我可就闖下大禍了。」
「我感到好奇唄。今天下午我跟你的老闆玩九孔球戲，後來天下起了雨。他說斯米洛已經兩次審問過一個女疑犯，而且兩次你都在場。」
「有時吧。不是局裡的人，而是局裡的工作。我惦記那裡的工作。」
「是穗狀花吧？」
洛雷塔的直言不諱叫他感到吃驚的原因就在這裏。他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後面快速眨巴著。
「我也一樣。南卡羅來納州執法處的一個傢伙剛剛來過電話。」
他依然神色不安，把濕淋淋的雨傘架在桌子底下，又把眼鏡往又細又長的鼻子上推了推。他的兩眼現在適應了室內的昏暗，漸漸能看清其他顧客的面貌，因此他感到不寒而慄。
「你跟媽媽議論過案情？」
「為什麼？」
「帕金斯認為我們拿不出任何指控她的證據。」
「她上的是私立中學。我從那兒的人打聽過——我設法走通了學校行政管理部門，那兒的人挺友好和禮貌，可就是嘴封得很緊。她們甚至不肯寄給我一份她畢業那年的年冊。她們十分小心地呵護著拉德一家的隱私，對他們的情況隻字不提。
「你知道我是可以信任的。」他輕聲回答，「你在為誰工作？」
「她從養父母那裡繼承了一筆財富。養父名叫馬里恩·拉德醫生，是納什維爾的一名普通醫師。養母辛茜亞原先是教師，後來做了家庭主婦。老兩口膝下沒有子女。幾年前，他們在乘坐短途航班赴猶他州滑雪的途中因空難而喪生。」
哈蒙德感到來火，便漫不經心地說：「說不定那天晚上她有個幽會，撒謊就是為了保護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因為我不知道。我對你發誓。目前我掌握的都是一般性情況。所得稅申報表，銀行記錄，信用卡什麼的。從中沒有發現任何有出入的地方。她擁有自己的住宅，負債不多。沒有人起訴她。她甚至連一張交通違章罰單都沒有。大學階段和研究生階段的成績令人欽佩。她是高才生，接到過邀清，歡迎她加盟幾家開業機構。然而，她選擇了自立門戶。」
趁他還來不及開溜，而看樣子他似乎有這種打算，洛雷塔已經一把拽住他，把他拖進了一個隔間。
「洛雷塔，請不要叫我幫忙吧。」
阿麗克絲決定冒著大雨出門跑步。她的雙腿在傾盆大雨中以穩健的步伐上下擺動著。眼看她的後半生變成了一團亂麻，這個時候堅持常規的鍛煉就顯得十分必要。此外，她由於重新安排病人門診，一直工作到傍晚前後，鍛煉一下身體有助於釋放超負荷的腦力勞動的壓力。她的大腦得到了清醒，思維得以自由馳騁。
她跨進浴缸，拉上浴簾。她在噴出的水流下站了很長時間，低著頭，聽任熱水拍打著顱骨，身邊是熱騰騰的水汽。
「你對我提過這件事。」
哈蒙德看得出，這是父親拐彎抹角拋出的一種說法，恰似迎面打來的一擊刺拳，其目的在於分散你的注意力，讓你無法防範緊跟而來的右上勾拳。
「在復活節。我母親做的火腿麵包上放有苦丁香。」
斯蒂菲·芒戴爾巴不得她有罪。那個檢察官仇恨其他的女人。從她們見面的第一刻起，阿麗克絲就認定了這一點。她的研究範圍覆蓋了類似芒戴爾這樣的人。她野心勃勃，處事精明，競爭意識過於強烈。像斯蒂菲這種人極少會感到幸福，因為她們絕不會感到滿意，不僅是對他人，而且尤其是對自己。期望值是永遠實現不了的，因為標竿老是在升高。心滿意足是無法企及的。斯蒂菲·芒戴爾是一個極端的、達到自損程度的超級成就者。
「他們還沒有抓過一個人吧？他們快動手了吧？」
「別犯傻了。我想知道案件的進展。」
他的官職是縣政府僱員，不過他使用電腦的便利使他能悄悄地接觸縣一級乃至州一級的檔案。他手頭掌握的信息著實豐富，以致頻頻有人前來找他，願意不惜重金了解同事的薪水或類似信息。哈維絕不參与任何不道德或違法的勾當。對於任何用花言巧語前來求他幫忙的人，他會一概回絕，令對方十分惱火。
「一個精神
read.99csw.com科醫生嗎？她與佩蒂約翰之間就是這層關係？」
「屁話。你每一回找梅森商量並要求他向你報告，都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假如他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就不會指派我負責此案。他肯定不會竭力推薦我做他的接班人。」
「僅僅探查一下都可能使我被開除。你知道兒童保護組織的情況。」他抱怨說，「他們看管那些檔案就像看管聖骨一樣嚴密。他們是不會被收買的。」
「如果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她為什麼要說謊？」
她把香氣四溢的凝膠擠入擦身用的海綿，然後任意抹擦著泡沫。她颳了刮腿毛。她用洗髮香波洗了頭。她用清水沖洗了很長時間，任憑熱水鬆弛著肌肉，不過熱水並不能鬆弛她的焦慮。
正因為如此，她看見浴袍的影像才會受到驚嚇，才會撒謊，才會做出把一位像哈蒙德·克羅斯這樣的正人君子拖下水這類不負責任的事情。
「我明白保密的必要性。」
她還記得孩提時代感到害怕時的情形。跟博比·特林布爾比起來，嚇唬小孩的鬼怪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完全具有毀掉他人生活的能力。他曾經有一次險些毀掉了她的生活，而今又威脅著要再次毀掉她的生活。這就是她現在比以往更加害怕他的原因。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接電話。」父親說話的腔調使這句簡單的話變成了一種責備。
「我是斯米洛。」
最後，她關上了水龍頭，讓多餘的水灑在手上，接著輕捷地拉開了帘子。
「別提了！」
他感覺不好意思，結結巴巴地道了個歉。洛雷塔笑著說：「我不會生你的氣。別緊張。你需要喝上一杯。」她對酒吧侍者招了招手。
他堪稱導演夢寐以求的扮演「蠢貨」的人物。首先是因為他名叫哈維·努克爾的緣故。努克爾這個名字無疑會公開招惹他人的嘲弄。他當年的同學以及後來的同事給他取過五花八門的諢名，而且都很損人。
「你一個人來這裏不害怕？這兒的顧客看上去都是社會渣滓。」
「我跟你母親說過——」
「我可不這麼認為。」
「對她的早年生涯我一無所知。她直到十五歲才被人收養。」
「聽著，哈蒙德，我——」
「是嘛，對你有好處。」
他做了個鬼臉。
「對於像你這樣做事天衣無縫的天才，情況是不同的。我還需要來自田納西州的檔案。」
「也許吧。不管怎麼說，她沒有說真話，而斯米洛對此一清二楚。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你得承認他是個傑出的警探。」
「我不想在手機上談論這件事。」
「其中是否有詐呢？」
「意思就是，你一定要拿出足夠的證據，不僅僅是泄點私憤而已。不要只是因為我待你很苛刻，你氣得不得了，就浪費我們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讓我們都過不去。我永遠不會被起訴的。你要是刁難我，到頭來只會刁難你自己。」
「梅森可什麼都沒有保留，是嗎？」哈蒙德壓低嗓子說。
雨勢很大，令人感到不安。炮台今晚已空無一人，看不見往日的慢跑健身者、騎自行車的人以及遛狗的人，使她有一種離群索居、易受傷害的感覺。白點公園裡的那些參天大樹顯得朦朧陰森，而以往她一直把那些低垂的濃密樹枝視為保護傘一般。
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尖叫過。
她往前跑了二十碼左右，回頭看了看。車燈此時已經打開，車子拐入了一條小路。
哈蒙德當真考慮不去接電話。來電自動轉入錄音電話前幾秒鐘，他改變了主意。但他立即就後悔不及。
她告訴他們丟失手槍的經過是實情，可是現在要讓他們相信她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她的一個謊言已被識破，其後她所說的一切都會顯得不真實。
去名字滑稽可笑之外，哈維·努克爾看上去也活脫脫是個蠢貨角色。他身上的一切都符合角色定型。他戴著厚鏡片眼鏡，膚色蒼白，渾身皮包骨頭，鼻子總是拖著鼻涕。他每天都要打上蝶形領結。當查爾斯頓天氣轉冷時，他穿的是花呢上裝，裏面套的是多色菱形花紋的V形領羊毛衫。夏季來臨時，他又換上短袖襯衣和泡泡紗套裝。
也許沒什麼事，她安慰自己。這隻是她的多疑症。她的疑懼就是揮之不去。難道https://read.99csw.com說有人在監視她？
「等一等，你打算打電話通知哈蒙德這一最新進展嗎？」
「噢。」哈維說著，咕嚕咕嚕地又猛喝了口酒。
首先要怪博比。他這個混蛋。他這個混蛋！
哈蒙德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詞，不知道他說的話何時會反過來讓他苦惱，或者讓他落入圈套。他跟阿麗克絲不一樣，不是撒謊的老手。他不習慣撒謊，就連無傷大雅的小謊言都不屑為之。然而，他的名下已經有過兩次相當於彌天大謊的不履行法律義務的記錄。他發覺對父親撒謊竟然相當容易。
「謝謝你的到來，哈維。見到你真高興。」
「這件事很重要。」她從板凳上朝前挪動了一下，用信任的口吻悄悄說，「我在從事盧特·佩蒂約翰一案的調查。」
無論是否荒謬，她允許自己保留著她會建議病人保留的同樣弱點。當一個人精心編織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時，他有權做出一些自然的反應，其中包括憤怒，甚至是勃然大怒，當然也少不了孩子般的恐懼。
「都那麼大了？」
他氣呼呼地咬著嘴唇，可她看得出來，這次行動所意味著的挑戰已經讓他動了心。
「你一向是個正派人，洛雷塔，一直都沒有改變。我見不到你的時候挺惦記你的。你還惦記警察局嗎？」
「你真客氣，謝謝。少來一點。我不能久留。我對間接吸煙產生過敏反應。」
「佩蒂約翰一案進展得怎樣？」
「那是人的毛髮，但不屬於佩蒂約翰。不過我們還沒有發現可以比照的毛髮。」
今晚，當她打開底樓的電燈，往樓上走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大自在。樓梯踏板在她身子底下嘎吱嘎吱作響。她習慣了陳舊木板發出的這種抗議聲。通常它是一種友好的聲音，今晚卻顯得不祥。來到二樓平台時，她停下腳步，朝陰影籠罩的樓梯下望去。樓下的過道和房間是空蕩蕩的，死沉沉的，恰如她外出跑步時的情形。
在這兩個人當中，她很難確定到底最害怕誰。
停頓片刻后，普雷斯頓和氣地說：「不要訛詐我，哈蒙德。」
「我可不做任何許諾。」他謹慎地說，「你不再為警察局工作了。情況已經大不一樣了。」
哈蒙德咬著牙，強忍住沒有說出突然想說的那句罵人髒話。
她的坦誠讓他忍俊不禁。
「因為……因為那樣是不公平的。」
另一方面，為病人尋找替補醫師大概不會成為她的難題。當病人得知為他們治病的心理學家已經被指控犯有謀殺罪時，他們會成群離開她的診所。
他獃獃地望著她，侍者把酒端到桌子上時，他心不在焉地謝了謝，接著趕緊呷了一口。
「你還在干私人偵探嗎？」
「我希望他不會決定從警察局調入法務官辦公室。你會丟掉飯碗的，兒子。」
「對所有人都是好消息，只是對拉德醫生除外。」
片刻停頓后，她說：「明天見。」
她為他點了一杯威士忌酸味雞尾酒，自己要的是蘇打水。她看出了他的驚奇表情，便說：「我戒酒了。」
原來那是她掛在門背後挂鉤上的浴袍。
「你反應過分了。」
父親不只是無緣無故地感到好奇。他想了解兒子在履行職責時是否稱職。
「你能不能稍微詳細一點？」
也許她應當儘早從明天起把病人託付給臨時醫師，這樣一來，萬一她被關進監獄，治療就不至於出現中斷。
「進入她的青少年檔案。」
不過浪漫情調是她不敢享受的一種奢侈。她當務之急必須擺脫危及她的職業、她的名譽、以及她的生活完整的困境。
「這件事高度保密。你絕不可對任何人透出半點風聲。」
「怎麼啦？」
「這可是你對我說過的最侮辱人的話。」
「哈維，在你著手這件事的同時……」
洛雷塔藉著呷蘇打水掩飾自己的笑意。哈維正在進入角色。
「什麼意思？」
他的父母維持著一種老派的婚姻關係。彼此的角色是傳統的，分工是明確的，界限從來不會混淆。父親獨自做出所有重大決定；阿米莉亞從來沒想過要對這種安排提出質疑。哈蒙德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盲目地熱衷於這種古老陳舊的體系，而這個體系已將她的個性剝奪殆盡，她偏偏還顯得怡然自得。他從來無意去指出父母關係中的不平等現象，免得激怒父親或者傷害母親。再說，他的看法並不重要。他們的關係已經正常維持了四十多年。
「無可奉告。」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斷送自己的前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