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希望用一次面對面的交流解決所有這些問題，可是斯特萊克三番五次地取消約定，只是加深了馬修的不滿。最後一次，斯特萊克索性就沒露面。他的理由是：為了甩掉客戶那個疑神疑鬼的配偶派來的跟蹤者，他不得不繞了遠路。羅賓接受了這個理由，知道那個棘手的離婚案確實錯綜複雜，可是這更加深了馬修對斯特萊克的不滿，認為他是個不可一世的傲慢之人。

「熟人托熟人，再托熟人。」斯特萊克拖著長音說。

「你應該去睡一覺。」羅賓說。

斯特萊克一夜成名，從失敗陡然躍入成功，可能加深了馬修對他的敵意。羅賓後來才意識到，她指出馬修的自相矛盾只能使情況更加糟糕，她說：「你不喜歡他窮困潦倒，無家可歸，現在又不喜歡他出名了，業務多得做不完！」

「羅賓，你能給一個名叫克利斯蒂安·費舍爾的傢伙打個電話嗎？」斯特萊克說，「告訴他我是誰，告訴他我在找歐文·奎因，需要得到他跟奎因說起過的那個作家靜修所的地址。」

「你是怎麼挖出這些材料的？」

「這裡是交火出版社。」電話那頭一個尖厲的聲音說。羅賓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

「喝酒，是跟——哦，算了。去睡吧。」

「不，馬修希望——他星期五去不了。改成星期四行嗎？」

是她的ｒｅａｄ•99ｃsｗ.ｃoｍ未婚夫馬修。她側眼看了看老闆。斯特萊克已經閉上眼睛，腦袋後仰，雙臂抱在寬闊的前胸。

「他不是……」

「派克爵士？」羅賓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沙發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嚕聲。斯特萊克坐在那裡睡著了，大腦袋往後靠在牆上，雙臂仍然抱在胸前。

「打得不厲害，」羅賓沒說實話，「對了，科莫蘭，如果我們把喝酒從星期五改到星期四，應該沒問題吧？」

「沒錯，」他說，「好啊，星期五。」

「聽著，」馬修在羅賓耳邊說，他上班時間打電話來時總沒好聲氣，「我需要把喝酒從星期五改到星期四。」

「喝酒？」

羅賓相信自己知道這個改變背後的真正原因。喝酒曾因斯特萊克的要求推遲過幾次；每次他都忙著處理某個急活兒，需要加班，雖然這些理由都是真實的，但還是激怒了馬修。馬修從來沒說什麼，但羅賓知道他認為斯特萊克在暗示他的時間比馬修的更寶貴，他的工作更重要。

他透過粗粗的手指，用模糊的目光看著羅賓。

斯特萊克突然噴了一下鼻子，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眨巴著眼皮看她。

「行，沒問題，」他累得東倒西歪地說，「我想我得去睡一會兒了，羅賓。」

羅賓忍住想罵他的衝動。他在一個重要的會計師事務所工作，有時表現得好像這份他強加給自己的社交責任比外交官的職責還重要。

「哦，馬修。」羅賓說，竭力克制自己，不讓聲音里流露九九藏書出失望和惱怒。

「是你喜歡的那類客戶。而且你需要向貝克發泄不滿。」

在羅賓幫科莫蘭·斯特萊克工作的這八個月里，她的老闆和未婚夫從沒見過面，甚至在那個極其險惡的夜晚都沒見過，當馬修到急診室來接羅賓時，羅賓在陪伴斯特萊克，並用自己的大衣緊緊裹住斯特萊克被一個亡命殺手刺傷的胳膊。羅賓從他們給斯特萊克縫針的地方出來，身上沾著鮮血，微微戰慄，她提出把受傷的老闆介紹給馬修認識，但馬修拒絕了。馬修對整件事感到憤怒，雖然羅賓一再向他保證，她自己一直很安全。

「一夜沒睡，從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那裡挖掘一個貴族的桃色事件和經濟犯罪。」斯特萊克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打呼了吧。」他說，一邊擦了擦嘴。

玻璃門第二次關上后，羅賓把注意力轉向谷歌。三十秒鐘不到，她就發現了克利斯蒂安·費舍爾是一家名為「交火」的小出版社的創始人，出版社總部在埃克斯茅斯市場。

「跟我和馬修一起，」她說，「記得嗎？在魯佩爾街的皇家兵器。我還給你寫下來的。」她強作歡笑地說。

「你看著狀態很差。」

「同時跟三個女人亂搞，還把數千萬資產轉移到海外。」斯特萊克說，「如果你有一個強大的胃，不妨去看看這個星期天的《世界新聞》。」

「奎因夫人看上去不像混蛋。」

「今天沒有別的客戶，只是下午兩點約了岡弗里。」

「那就回見吧。」

「看來很管用read.99csw.com呢，是不是？」

「岡弗里，」斯特萊克嘆了口氣，揉揉兩個眼窩，「為什麼我所有的客戶都是混蛋？」

「科莫蘭·斯特萊克事務所，」她說，「哦，你好。」

「十九號有工作酒會，」馬修說，「我不去不太好。總得露個面。」

「為什麼？」她低聲問。

她撥了出版商的電話，心裏想著在包里躺了一星期的婚禮請柬。

羅賓看著熟睡的老闆，嘆了口氣。斯特萊克從沒表現出對馬修的半點敵意，也沒有以任何方式對馬修作出評論。是馬修對斯特萊克的存在耿耿於懷，一有機會就指出如果羅賓接受先前的某份工作，收入會高得多，她卻決定要跟一個不靠譜的私人偵探混在一起，此人欠了一屁股債，根本無法支付羅賓應得的報酬。如果馬修能像羅賓一樣看待科莫蘭·斯特萊克，能喜歡他，甚至崇拜他，羅賓的家庭生活就會輕鬆許多。羅賓是樂觀的：這兩個男人她都喜歡，他們為什麼不能互相欣賞呢？

「一個八十年代的中年大媽？」

他又打了個哈欠，嘴張得那麼大，看著簡直令人難受。

「馬修，別挑事兒。我去問問他，好嗎？」

馬修從來不希望她長期在斯特萊克這兒工作，他從一開始就對斯特萊克抱有懷疑，不喜歡他的貧窮，他的無家可歸，以及在馬修看來荒唐的所謂事業。羅賓帶回家的一些零碎資訊——斯特萊克曾在特別調查科供職，當過皇家憲兵隊的便衣，他逞強好勇，丟了小半截右腿，專業知識涉及一百個九-九-藏-書領域，而習慣於在羅賓面前以專家自居的馬修，對這些領域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這些資訊並未（像羅賓天真地希望的那樣）在兩個男人之間架起橋樑，反而增加了兩人之間的隔閡。

「早就知道你會接，」羅賓說，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她入得了你的眼。」

「你怎麼知道我接了她的案子？」

電話響了。羅賓臉上笑意未消，拿起話筒。

羅賓費了不少勁，才說服馬修同意第四次安排這場喝酒。時間和地點都是馬修挑的，羅賓已經又一次獲得斯特萊克的同意，可是現在，馬修又把日期改了，羅賓覺得他是故意為之，就為了向斯特萊克顯示他也有別的事情要做，他也（羅賓忍不住這樣想）可以把別人耍得溜溜轉。

「就是他。」斯特萊克說。

羅賓沒有把她和馬修的結婚日期告訴斯特萊克，也沒有告訴馬修她希望邀請老闆參加。如果星期四的喝酒進行得順利……

斯特萊克一屁股坐進外間辦公室的沙發。沙發九成新，是一筆必要開銷，因為原來放在辦公室里的那個沙發被他坐斷了。當初他覺得這個仿皮沙發在展銷廳里看著挺漂亮的，沒想到人坐在上面，屁股挪得不對勁兒，就會發出類似放屁的聲音。他的助手——身材高挑，豐|滿勻稱，面色光彩照人，一雙明亮的藍灰色眼睛——端著咖啡杯審視著他。

「是啊，應該睡睡。」斯特萊克說，但並沒動彈。

「沒問題，我會找到他的。快去睡吧。」

「克利斯蒂安·費舍爾……他在哪兒read.99csw.com工作？」

這大概是第五次調整喝酒的安排了。在相關的三個人中，只有羅賓沒有改過時間、日期或地點，而且每次都表現得毫無怨言，服從安排。

但她心裏很清楚，在馬修眼裡，斯特萊克的最大罪狀是那件貼身名牌女裝，那是他們去過醫院之後老闆給羅賓買的。斯特萊克本來是想用這份禮物表達感謝和告別，羅賓帶著驕傲和喜悅向馬修展示過一次，看到他的反應后，就一直沒敢穿上身。

「聽你的聲音好像有事。」

「見鬼，」斯特萊克嘀咕道，「我竟然沒問。真是累昏了頭。他是個出版商……時髦的出版商。」

「沒事，」羅賓對著電話嘆了口氣，「我跟科莫蘭商量一下，看星期四是不是可以。」

玻璃門關上了，羅賓茫然地盯著自己的電腦熒幕，突然，門又打開，她嚇了一跳。

「星期四的什麼事？」

羅賓把聽筒放回去。斯特萊克喉頭堵住了，大張著嘴巴，像一台牽引發動機一樣打著鼾，雙腿叉開，腳踩在地板上，雙臂抱在胸前。

「好的。我把星期四的事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