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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哦,是啊,」她說,「而且自打他走了以後,老有一些怪事發生。」
「是啊。」斯特萊克說,眯起眼睛看著自己在筆記本上草草記錄的內容。「你剛才說,『奧蘭多需要照顧,我還有事要做,而且——』」
「不知道,」利奧諾拉說,「但那女人也可能是個學生什麼的。歐文有時候也教寫作課。」
「我得走了,」她說,「不想離開奧蘭多太久。她想爸爸呢。我跟她說了,會請個男人去把爸爸找回來。」
「什麼怪事?」
「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找上門來的?」
利奧諾拉·奎因喝茶的速度不亞於斯德萊克吞下咖啡的速度,這時她站起身來,似乎兩人已達成什麼協定,一切都商量妥當。
「有十天了。」利奧諾拉說。
她說,「盧拉·蘭德里的案子就是你給破的,當時連員警都沒轍。」
「消失了多長時間?」斯特萊克問,下意識地去拿筆記本。

利奧諾拉用圓溜溜的幼稚字體寫下住址和電話號碼,但似乎對斯特萊克索要照片的話感到意外。
「你有沒有試過給費舍爾打個電話,問問這個靜養所的地址?」
斯特萊克對人名和書名都毫無印象。
「好吧,」他說,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把筆記本朝利奧諾拉推去,「我需要你的聯繫方式,奎因夫人。最好還能有你丈夫的一張照片。」
「這是另外一個女人……」
「打了,這星期我每天都給他打電話,他們說給他留言了,他會給我回電話的,但一直沒有。我估摸著是歐文叫費舍爾不要透露他在哪裡。可是你肯定能從費舍爾那兒把位址問出來。我知道你很厲害,」
利奧諾拉差不多是在邀請斯特萊克跟她丈夫一起來九_九_藏_書嘲笑她,帶著一點驕傲,就像母親有時假裝嘲笑自己孩子的張狂無禮。
就在短短八個月前,斯特萊克只有一個客戶,他的事業岌岌可危,他的前途渺然無望。後來他證明一位大紅大紫的年輕女模特不是死於自殺,而是被人從四樓陽台推下來的,這一結果讓皇家檢察署也感到滿意。之後他名聲大噪,生意潮水般湧來;他只用幾個星期就成了大都會最出名的私人偵探。喬尼·羅克比淪為他故事的一個註腳;斯特萊克憑自己的能力成為了一個名人,雖然大多數人都會把他的名字弄錯……
「是啊。」
奎因夫人臉上沒有什麼皺紋,臉色白裡透紅,淺藍色的眼睛有著清澈的眼白,但看上去仍有五十歲左右。柔順的花白頭髮用兩個塑膠梳子別在腦後,戴著一副鏡框特大的老式塑膠眼鏡,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她身上的大衣雖然乾淨,但無疑是八十年代購置的。有墊肩和大大的塑膠紐扣。
斯特萊克最近幫幾個年輕富婆擺脫了她們的小白臉丈夫,自從金融危機之後,那些丈夫的魅力大大下滑。現在換換花樣,把一個丈夫交還到妻子身邊,倒也蠻有意思。
「知道。我們之前參加過一個派對,有許多出版商之類的人——他本來不想帶我去的,但我說:『保姆已經請好了,我可以去』——我在派對上聽見克利斯蒂安·費舍爾對歐文說了那個地方,那個作家靜修所。後來我問歐文:『他跟你說的是個什麼地方?』歐文說:『我不告訴你,妙就妙在這裏,要擺脫老婆孩子。』」
「出版商。年輕,時髦。」
利奧諾拉說,突然變得健談起來,「這個女人好像給歐文寫過信,還給歐文寄照片,照片上是她打扮成read.99csw.com歐文書里人物的樣子。那些給歐文寫信的女人,有的以為歐文能理解她們,就因為他寫了那些書。傻不傻呀,是不是?」她說,「都是瞎編的呀。」
「克利斯蒂安·費舍爾是誰?」斯特萊克問,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報警了嗎?」
沒等渾身疲憊酸痛的斯特萊克從桌子後面走出來,她已經出門去了。斯特萊克聽見她快言快語地對羅賓說:「謝謝你的茶。」接著,通向樓梯平台的玻璃門忽地打開,關上時產生輕微振動,這位元新客戶離開了。
「打過,他沒接。他像這樣消失時,從來不接電話。有一次還把手機從車窗扔出去。」她說,口氣里又隱隱透出對丈夫氣質的驕傲。
「他的書、手稿、筆記,統統抓起來,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把東西全塞進一個包里,然後就走了,我再也沒見到他。」
「把什麼抓起來?」
「從來沒見過。」
有人敲門,羅賓把金燦燦的腦袋探進來。
「粉絲大都知道你丈夫住在哪兒嗎?」
「是啊,」斯特萊克一屁股坐在她面前,「沒錯。」
「好吧,」斯特萊克慢慢地說,「你說你丈夫很煩心?是什麼事讓他煩心呢?」
「有人把糞便塞到你們的信箱里?」斯特萊克問。
「她為什麼改變主意?」
門開了,羅賓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她在斯特萊克面前放了杯黑咖啡,在利奧諾拉·奎因面前放了杯茶,便又退出去,把門關上。
「你認識一個叫安吉拉的人嗎?」
「是嗎?」
「你丈夫叫歐文,是嗎?」
「上個星期,她想見歐文。我說:『他不在家。』她說:『告訴他,安吉拉死了。』說完就走了。」
「不認識。可是歐文有一些女粉絲,她們有時候為他發痴發狂,」
「而https://read.99csw.com且我覺得有人跟蹤我。一個高高的、黑皮膚的姑娘,肩膀圓圓的。」利奧諾拉說。
「是啊,」她回答,「歐文·奎因。他寫了《霍巴特的罪惡》。」
「如果只是打個電話這麼簡單的事,」他溫和地說,「你有沒有朋友或者……」
「他很情緒化,」她說,臉色陰沉,「脾氣總是說來就來,可是已經十天了。我知道他是真的心煩,但現在家裡需要他。奧蘭多需要照顧,我還有事要做,而且……」
「他有手機嗎?你有沒有試過給他打電話?」
「沒關係,」利奧諾拉執拗地說,「里茲買單。」
「他以前也失蹤過?」
「用不著報警,」她不耐煩地說,好像已經厭倦了向人解釋這點,「我以前報過一次警,結果大家都沖我發火,因為他原來只是跟一個蠶朋友在一起。歐文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就發火。他是個作家。」她說,似乎這就足以說明一切。
「奎因夫人,這麼說你是為你的丈夫而來?」
「斯特萊克先生,想喝咖啡嗎?還有您,奎因夫人?」
「我剛才打斷了你。」他說,拚命想集中精神。
他們各自點了想喝的東西,羅賓退出去。利奧諾拉說:「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因為我應該知道他在哪兒,只是弄不到地址,而且沒人肯接我的電話。已經十天了,」她又說了一遍,「家裡需要他呢。」
——湯瑪斯·戴克《高貴的西班牙士兵》
「艾德娜不行。」她說。斯特萊克發現自己得知她在世上還有個朋友時異常感動(身心疲憊有時會讓他變得這般敏感)。「歐文叫大家不要透露他在哪兒。我需要一個男人來做這件事,」她直截了當地說,「逼他們說出九_九_藏_書來。」
「為什麼,你知道嗎?」
「里茲——伊莉莎白·塔塞爾。歐文的代理。歐文出走都怪里茲。伊莉莎白的簡稱。里茲可以從她的傭金里拿錢付帳。歐文是她最好的客戶。里茲明白自己闖了什麼禍之後,也會立馬希望歐文趕緊回來的。」

「誰知道她,」利奧諾拉說,第一次顯出了怒氣,「歐文當然很生氣。換了誰都會生氣。他為那本書辛苦了兩年啊。他回到家裡氣得要命,走進書房,把東西全抓起來……」
「奧蘭多?」斯特萊克跟著問了一句,疲倦的腦海里想到佛羅里達度假地。他一直沒有時間去美國,而這位穿著舊大衣的利奧諾拉·奎因,似乎並沒有能力給他買一張機票。
「他和他的代理大吵了一架。」
「奎因夫人,」斯特萊克說,不管他在威廉·貝克面前怎麼說,他的無私必然是有限度的,「跟你實話實說吧,我的價錢可不便宜。」
「屎,」利奧諾拉·奎因實話實說,「塞到了我們的信箱里。」
「是啊,」利奧諾拉說,「他失蹤了。」
斯特萊克覺得雇傭私人偵探查這種事情簡直是極度的奢侈,尤其是她的外表透著貧窮和寒酸。
「自從你丈夫失蹤之後?」
「你要照片做什麼?他就在那個作家靜修所呢。就讓克利斯蒂安·費舍爾告訴你那地方在哪裡好了。」
……獨自承受所有這些病痛……
她頓了頓,等斯特萊克來催促她。她似乎喜歡被人提問。斯特萊克知道,許多孤獨的人覺得成為別人全力關注的焦點是愉快的,便想方設法延長這種新奇的體驗。
「他是個笨蛋,是不是?」利奧諾拉·奎因在斯特萊克桌子對面的椅子里落https://read.99csw.com座,評論道。
「對,找上門來的那個是矮胖子,紅色的長頭髮。這一個皮膚黑,有點駝背。」
「對,沒錯。我有兩三次都看見她在我後面。她不是附近的人,我以前從沒見過,而我在蘭仆林已經生活了三十多年。」
「我們的女兒奧蘭多,」利奧諾拉說,「需要有人照顧。我來這裏之前託了一個鄰居照看她。」
利奧諾拉說得那麼篤定,斯特萊克卻對這番保證將信將疑。他往咖啡里加了三份糖,一飲而盡,琢磨著怎樣著手調查才最有效。他隱約為利奧諾拉·奎因感到難過,她似乎習慣了壞脾氣丈夫的頻繁發作,似乎接受了沒人願意回她電話的事實,似乎確信唯一能幫助她的人肯定會得到報酬。她行為做派略顯古怪,倒是有一股子野蠻的誠實。可是,斯特萊克在生意一下子變得火爆之後,一直冷麵無情,只接受有錢可賺的案子。有幾個人帶著苦情故事來找他,指望他本人的艱辛往事(媒體已經做了添油加醋的報導)會使他願意免費幫助他們,結果都掃興而去。
「是啊。狗屎。」利奧諾拉說,斯特萊克一秒鐘后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糞便,而不是丈夫,「已經三四次了,都是夜裡。一大早看到那玩意兒真夠堵心的。還有一個女人找上門來,怪模怪樣的。」

「就發生了這些怪事?」斯特萊克問利奧諾拉,「塞進信箱的糞便,還有這個找上門來的女人?」
「你確定她是在跟蹤你?」
「里茲?」
「你不認識她?」
「為了他的書,最新的那本。里茲——他的代理——對他說這是他寫得最好的一本書,後來,大概一天以後,里茲約他出去吃飯,又說書不能出版了。」
「你認為自己知道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