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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沒有人跟你說嗎?」
香農的聲音雖然離得很遠,而且只說了一個詞,但那厭憎和輕蔑的語氣在擺滿圖書的房間里回蕩不已。
「可是奎因夫人為什麼打發你來找我呢?」
斯特萊克知道他可以重新坐回去,要一杯拿鐵,讓費舍爾專心致志地跟他再聊一小時左右。但他客氣而堅決地抽身而出,幾分鐘后,就又獨自來到陰冷的、霧濛濛的大街上。
眼鏡鏡片使他的眼睛顯得圓溜溜的,十分專註。斯特萊克感到很意外,但臉上並未表露出來。邁克爾·范克特是個非常有名的作家,最近剛拿了一個文學大獎。范克特為什麼會對奎因的失蹤感興趣呢?
「哦,你好,克里斯,最近怎麼樣?」
「我怎麼會知道?」費舍爾問,似乎由衷地感到不解,「奎因不是我的朋友。」
他看了看表,翻開面前一本書的封面,把椅子向後推了一點。斯特萊克便明白了。
「恐怕不對,」斯特萊克說,「是奎因的妻子利奧諾拉。」
「你好,」他說,「我是克利斯蒂安·費舍爾。您是卡梅隆吧?」
「你把書寄回去了?」
「沒有,」費舍爾笑著說,「我只是愛管閑事。比較八卦。」
「科莫蘭,」斯特萊克下意識地糾正他,「不過……」
他笑起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個戴眼鏡的頑童:快樂中帶著一點促狹,「歐文·奎因即使付錢,他們也不會讓他進去的。他是個天生的攪屎棍。經營靜修所的那幫女人中間,有一個女人對他深惡痛絕。歐文寫了篇特別噁心的文章評論那女人的處|女作,那女人一直沒有原諒他。」
費舍爾不安地笑了一聲,打住話頭。
「書里寫了什麼,」費舍爾說,「奎因做了什麼。」
「真奇怪了,」克利斯蒂安·費舍爾說,「她肯定知道的。我以為奎因是每次吃飯都給家裡人大講特講自己作品的那種作家呢。」
「歐文為什麼會讓妻子給你打電話呢?」
「算是小說里的灰色地帶吧,」費舍爾說,「就像用一種荒誕的方式講述事實——我可沒有暗示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他趕緊撇清,「不可能百分之百真實。但每個人read•99csw.com都能對得上號;他給許多人改頭換面,做得非常巧妙……感覺很像范克特的早期作品。大量的象徵手法,晦澀難懂……有的地方完全不知所云,但是你又想知道,袋子里是什麼,爐子里是什麼?」
「香農,」
斯特萊克看得出來,費舍爾本來以為會有一場完全不同的對話,一場他熱切期待的對話。
「沒有。」斯特萊克說。
「我從來沒出版過他的書!」他說。
到了樓梯頂上,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在那裡迎他。男人約莫三十歲,衣著時髦,戴著眼鏡,齊肩的波浪發,穿著牛仔褲、馬甲,和一件渦紋圖案、袖口帶有一圈褶邊的襯衫。
「不是丹尼爾·查德,就是邁克爾·范克特,」費舍爾說,「我猜得對嗎?」
「哦,怎麼說呢,」費舍爾說,咧開嘴笑了,看到斯特萊克沒有和他一起笑,便只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道,「因為那本《家蠶》。我以為克利斯蒂安的簡稱。奎因又搞他的那套老把戲,讓他妻子給我打電話,探聽我的底細。」
「他妻子給你打電話時,你幹嗎不對她這樣說呢?」
「他做了什麼?」
「我要給自己惹禍了。這麼說吧,我很驚訝歐文竟然以為自己能像個沒事人兒似的。也許,他後來意識到大家都明白他在暗示什麼,就喪失勇氣,於是一走了之。」
「噢,怪不得她一直給我打電話呢!」費舍爾帶著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我還以為是歐文讓她打的呢。」
「奎因?」
一家麵包店旁邊是一扇沒有明顯特徵的門,上面的小牌子上印著交火出版社的名字。九點整,斯特萊克摁響門鈴,門開后,面前是一道陡峭的粉刷得雪白的樓梯,他費力地往上爬,一次次地用手去扶欄杆。
「奎因消失了?可是——可是……」
「那麼,我可以問問是誰雇了你嗎?我可以猜一猜嗎?」
「是啊,我以為奎因在糾纏我,看是不是還有機會在我這兒出這本書。這種事情他做得出來,讓他妻子打電話。但目前即使有人願意染指《家蠶》,也不會是我。我們是一家小出版社,打不起官司。」read•99csw•com
「你們出版歐文的書多長時間了?」斯特萊克問。費舍爾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她認為你知道奎因在哪兒。」
「科莫蘭·斯特萊克……斯特萊克……我知道這個名字,是嗎……」
「噢,」費舍爾說,「比格利府,沒錯。可是歐文不可能在那兒!」

「怎麼說呢。我以為他們中間的一個也許想弄清奎因打算怎麼處理那本書,以便及時阻止他,或警告別的出版商當心吃官司。或者,他們希望能有辦法對付歐文——以火攻火。」
「謝謝你花時間見我,」他說著站了起來,「如果有了歐文·奎因的消息,請告訴我,好嗎?」
「《家蠶》。」斯特萊克重複了一遍,既不想顯得茫然不解,也不想顯得像在提問。
「爐子里……」
「倫敦幾位最好的律師向我發出警告,」他說,「不許我透露。」
費舍爾辦公室的門開了,那個邋裡邋遢的黑頭髮姑娘從外面走進來,一言不發地把一杯拿鐵放在費舍爾面前,離開了。
「奎因的妻子?」他茫然地學說了一遍,「那個不起眼的、長得像羅斯·韋斯特的女人?她為什麼要雇私人偵探呢?」
羅斯·韋斯特,英國的一名女殺人犯,曾夥同丈夫一起殺害十名年輕女子,其中包括自己的女兒。她被英國人稱為最惡毒的女人。
「坐吧。」費舍爾對斯特萊克說,開始在牆邊那些書架上漫無目的地找來找去,「那個巨人科莫蘭,他是住在聖邁克爾山裡嗎?」
「丹尼爾·查德,羅珀·查德的執行總裁,」費舍爾帶著一絲不耐煩說,「我真不理解,歐文怎麼會以為能夠輕易騙過出版公司的頭頭,但歐文就是那樣一個奇葩。我從沒見過像他那麼高傲、那麼執迷不悟的混蛋。我猜他以為自己能把查德描繪成……」
「媽呀,你就是破了盧拉·蘭德里案的那個人!」
費舍爾聳了聳肩。
哦,塔特爾先生,我們知道你的一切都安然無恙。
「是啊,你們見過他嗎?」
「你在不https://read•99csw.com知道奎因失蹤的時候,為什麼認為查德或范克特會僱用私人偵探呢?」
他笑嘻嘻地在斯特萊克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正要說別人叫他卡梅隆他也答應,這是多年被叫錯的現成答覆,可是克利斯蒂安·費舍爾立刻回道:「科莫蘭——康沃爾郡的巨人。」
「你還是把電話號碼給我,行嗎?」斯特萊克問。
「是啊,她上上個星期五送來一本,」費舍爾說,頑童般得意的笑容顯得更狡黠了,「這是可憐的里茲一生中最大的失誤。」
「所以你才這麼急於見我?」斯特萊克問,「你有辦法對付奎因嗎?」
「我們去年出版了一本童書,講的是英國民間故事,」費舍爾說著,推開白色雙開門,領斯特萊克走進一個雜亂的開放式區域。周圍的牆上貼著海報,擺放著許多亂糟糟的書架。斯特萊克走過時,一個邋裡邋遢的黑頭髮年輕女人好奇地抬起頭。
「他最近的三本書——也許是四本?——都是在羅珀·查德出的。事情是這樣的,幾個月前,我在一個派對上碰到他的代理里茲·塔塞爾,她出於信任告訴我——之前已經告訴了幾個人,說不知道羅珀·查德還能容忍奎因多久,於是我就說願意看看奎因的下一本書。目前奎因屬於『可惡,他居然寫得不錯』那一類作家——我們可以在行銷方面弄出一些新花樣。而且,」費舍爾說,「他寫出過《霍巴特的罪惡》。那是一本好書。當時我就估計他肚子里還有料。」

「後來呢?」斯特萊克問。
「有一年多沒見了。怎麼啦?他不會想到來這兒的,不是嗎?而且實話跟你說吧,這兒也不歡迎他。」
「咖啡?還是茶?」費舍爾問,一邊把斯特萊克領進自己的辦公室,那是遠離主要辦公區的一個小房間,窗外是濃霧瀰漫的朦朧街道,看上去賞心悅目。「我可以讓傑德給我們買來。」斯特萊克謝絕了,老老實實地說自己剛喝過咖啡,心裏暗自納悶,費舍爾似乎打算跟他長談,而斯特萊克覺得這點事不用大費周章。「那就來https://read.99csw.com杯拿鐵吧,傑德。」費舍爾朝門外喊道。
「里茲把《家蠶》寄給你了?」斯特萊克問,他一邊謹慎地探索,一邊暗罵自己前一天對利奧諾拉·奎因的詢問不夠全面。這就是累得半死時接待客戶的結果。斯特萊克習慣了在與走訪物件面談時比對方知道得多,此時覺得自己隨時都會露怯,非常彆扭。
「沒有。」斯特萊克說。
「為什麼?」
「她丈夫失蹤了。已經消失了十一天。」
「是啊,」斯特萊克說,「傑克應該已經把他殺死了。就是那個豆莢的傳說。」
「我以為……」
「你說的那個查德呢?」斯特萊克說,在半明半暗中摸索著。
「我就記在手機里,」費舍爾說著,從牛仔褲的后兜里抽出手機,「我現在就打電話……」
費舍爾的笑容隱去了。他放下咖啡。
「我記得就在這兒的,」費舍爾說,仍然在書架間尋找,「《不列顛群島的民間故事》。你有孩子嗎?」
「聽見了嗎?」他說,「我說什麼來著?他即使想去比格利府也不可能去成。」
門關上時,費舍爾說,「我打電話是想問一下,歐文·奎因是不是在你們那兒。他沒去那兒吧?」
費舍爾大吃一驚,那模樣堪稱滑稽。
「跟我說……」
「就是查德,」費舍爾說,一下子就落入斯特萊克的圈套,「其實如果我是歐文,會更擔心范克特。他壞起來可以壞到極點。特別記仇。不要引用我的話。」他趕緊叮囑一句。
費舍爾沒等對方說完再見,就掛斷電話,急切地轉向斯特萊克。
「是啊,」費舍爾喝了一口外賣咖啡,循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道,「這麼說他失蹤了,是嗎?我還以為他會留下來看熱鬧呢。我還以為這才是最重要的戲碼的呢。難道他臨陣膽怯了?這聽起來可不像歐文呀。」
斯特萊克見不懂裝懂撈不到什麼,便改變策略。
他遞給費舍爾一張名片。費舍爾一邊從桌子後面繞出來送他,一邊蹙著眉頭看名片。
「誹謗,是嗎?」斯特萊克問。
費舍爾恍然大悟,一下子活躍起來,好像剛換了電池。
「那些律師是誰雇的呢?」斯特萊克問。他看到費舍爾沒有九-九-藏-書回答,又加了一句,「除了查德和范克特以外?」
他把手機放在兩人之間的辦公桌上,調成揚聲狀態,讓斯特萊克也能聽見。鈴聲響了整整一分鐘,一個氣喘吁吁的女聲說道:「比格利府。」
「喂,是香農嗎?我是交火的克里斯·費舍爾。」
「奎因夫人說,她聽見你跟她丈夫談到一個作家靜修所,是在一個派對上……」
「噢,」費舍爾說,「好吧,那就算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差十分,斯特萊克拐進埃克斯茅斯市場的時候,一團團冰冷的濃霧仍附著在建築物上。這裏不像是倫敦的街道,儘管許多咖啡館都把座位設在人行道上,建築外牆色彩柔和,還有一座古羅馬風格的教堂:最神聖的救世主教堂,金色、藍色和磚紅色相間,籠罩在氤氳的霧氣中。寒冷的霧,擺滿珍奇小玩意的商店,路邊的桌椅;如果能夠再加上海水的氣息和海鷗惆悵的哀鳴,斯特萊克準會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康沃爾,他童年較為穩定的時期大部分都是在那兒度過的。
「因為她顯然沒有好好讀一遍,或者是沒有讀完。我收到書大約兩小時后,手機突然接到這條非常恐慌的簡訊:『克里斯,出狀況了,我寄錯了書稿。請勿閱讀,直接寄還。我會在辦公室接收。』我從來沒聽過里茲·塔塞爾這樣說話。她一向是個非常強悍的女人。大老爺們見了都害怕。」
——威廉·康格里夫《以愛還愛》
「好吧,香農,我想是他妻子搞錯了。咱們回頭再聊。」
「請便。」斯特萊克說,他的原則是歡迎別人推測。
「《家蠶》是奎因的最新小說?」

「沒錯。」斯特萊克很是吃驚。
「沒什麼——就是書里的內容。利奧諾拉沒有跟你說過這些嗎?」
「當然沒有,」費舍爾說,「我整個星期六基本上都在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