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是馬修的母親,」她對斯特萊克說,「去世了。」
羅賓脫掉短風衣,斯特萊克移開目光,在心裏譴責自己。他剛才滿腦子都是赤|裸的禿頂男人、袒露的腐敗陰|莖……羅賓不期然地出現,自然看上去容貌姣美。
「安斯蒂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消息,但有件事情應該告訴你。奎因在最新那本小說里寫到了自己被害。」
羅賓沒有退縮,可是當她凝視著屍體敞開的胸腔和腹腔時,似乎驚懼得心都縮成了一團。她把杯子舉到唇邊,卻發現根本不想喝。最可怕的是那張帶角度的臉部特寫鏡頭,臉被潑在上面的酸液侵蝕,變得黑乎乎的,還有那個燒焦的眼窩……她覺得擺放那些盤子是一種猥褻行為。斯特萊克用近鏡頭拍了一張照片,餐具擺放得非常整齊。
「誰是瓦德格拉夫和查德?誰是妮娜·拉塞爾斯?」
「你的秘書呢?」黑美人一進門就問,驚訝地轉向他,一副賣弄風情的樣子,似乎確信他是故意安排他倆單獨在一起的。
馬修在哭。
「我不相信一個女人能做出這樣的事。」羅賓立刻說道,掃了一眼此刻放在他倆之間桌上的斯特萊克的手機。
羅賓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等他讀完。
家蠶走進大廳,發現沒有他的座位。其他客人站起身,拿著繩索朝他走來,制服他,把他綁起來放在盤子里,開膛破肚。他肚子里長的那團東西露了出來,是一個超自然的光球,白鬼筆用力把它扯出來,鎖進一個匣子里。
「媽媽又犯病了。她——她……」
「給我四十五分鐘。」斯特萊克說。
「太好了,謝謝,」他說,眼睛並未從書稿上抬起,「稍等片刻,我想把這看完……」
「這裏面都寫著呢,」斯特萊克說,「奎因的遭遇。都在這兒。」
家蠶在一條黑乎乎的小巷裡走到一半,一個紅色長發、面目猙獰的惡婦過來跟他搭訕,惡婦拿著一把死耗子回家當晚飯。惡婦得知家蠶的身份后,把家蠶邀請到她家。那是一個到處散落著動物骷髏的山洞。斯特萊克草草掃過長達四頁的性|愛描寫,其中寫到家蠶被吊在屋頂上鞭打https://read.99csw.com。然後,惡婦像滴答一樣,想吮吸家蠶的奶,家蠶雖然被捆綁著,還是成功地趕走了她。家蠶的乳|頭滲出一種超自然的耀眼強光,惡婦哭泣著袒露自己的乳|房,裏面流出某種深褐色的膠狀物質。
「好的,」羅賓說,已經站了起來,「待著別動。我這就來。」
馬修的聲音異樣地哽咽著。他從沒哭過,吵架時也從沒表現出特別悔恨的樣子。
他把茶杯收走、洗凈,拿出找回的項鏈,把《家蠶》書稿鎖進保險柜,在壺裡重新灌滿水,坐下來檢查郵件。
「嗨。」
「奎因是個大塊頭……」
「可是,難道你不認為兇手有可能是書里的什麼人……」
「上帝啊。」她又說了一遍。
書的最後,客人們魚貫走出城堡,津津有味地談論對家蠶的記憶,絲毫沒有負罪感,留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座空空的城堡、仍在桌上冒煙的屍體殘骸,和像一盞燈一樣掛在殘骸上方的那個鎖在匣子里的光球。
「鮑勃?」
「你想再喝一杯茶嗎?」
他給自己沏了一杯濃茶,便坐在光線最好的羅賓桌旁,開始閱讀。
斯特萊克不想為此幸災樂禍。他掏出手機,撥了安斯蒂斯的電話,對方几乎立刻就接了。
斯特萊克把手機遞過去,臉上明顯帶有疑慮。
「他們昨天晚上還通電話來著。」她說。想起馬修轉動眼珠的樣子,以及剛才聽到的哽咽聲,她內心已被憐憫和溫情填滿。「真是對不起,我……」
「喲,」他說,「對不起,忘記了你不是……」
羅賓驚愕地看著他。
她默默地讀著,讀完后,抬頭看著斯特萊克,眼睛似乎比平常大了一倍。
「那些盤子,刀叉……」
「現在可能有不少了。費舍爾用電子郵件把書的片段到處寄發。在他和那些律師的信里,這已經成為熱點話題。」
他們會推遲婚禮。
羅賓的手機第三次響起。
「鮑勃,我需要一份書稿。如果我派人過去……」
「克利斯蒂安·費舍爾,伊莉莎白·塔塞爾的助理拉爾夫,塔塞爾本人,傑瑞·瓦德格拉夫,丹尼爾·查德——他們都是書中九_九_藏_書人物,除了拉爾夫和費舍爾。還有妮娜·拉塞爾斯……」
「一點也沒有。你在網上查一下。女人翻起臉來,六親不認。」斯特萊克說。
他帶著即將再次潛入污水的感覺,又一次沉浸於《家蠶》的怪誕世界。
「你沒有聽說那個澳大利亞女人的事嗎?她把情人剝皮、斬首,腦袋和臀部煮熟了,想餵給那男人的孩子。」
他喝了口茶,欣慰地感到自己的環境暖和而乾淨,便繼續往下讀。家蠶正要因厭惡而離開惡婦的家,突然另一個人物破門而入:陰陽人,哭泣的惡婦介紹說是她的養女。陰陽人是個年輕姑娘,敞開的衣袍里卻露出一根陰|莖,她一口咬定她和家蠶是孿生的靈性|伴|侶,能夠同時理解男女雙性。她邀請家蠶品嘗她雌雄同體的身軀,但首先要聽她唱歌。她顯然認為自己的歌喉很美妙,但卻發出海豹一般的狂吠,最後家蠶捂著耳朵逃離了她。
「她死了。」馬修說,如同一個小孩子。
看到這番描寫,斯特萊克皺起了眉頭。奎因的風格呈現出一種拙劣的模仿,讓斯特萊克感到厭膩,而且那場面讀起來就像是邪惡的總爆發,是被壓抑的施虐狂的一次大發泄。難道奎因用生命中的好幾個月,甚或好幾年,致力於製造儘可能多的痛苦和不幸嗎?他頭腦清醒嗎?一個人能這樣自如地掌控自己的風格——雖然這風格斯特萊克不喜歡,可以被歸類為瘋狂嗎?
「請了病假。上吐下瀉,」斯特萊克說,遏制她的胡思亂想,「我們看看案子吧?」
「好的。」羅賓說,一邊扣上手袋的扣子,焦急中手指不聽使喚。
「如果那是他信任的一個女人呢?一個他約炮認識的女人?」
她從小學起就認識康利弗夫人了。她把雨衣搭在胳膊上,玻璃門一閃,在她身後關上了。
「上帝啊。」她獃獃地說了一句,把手機遞迴去。
「想知道事情的進展。」
是馬修。羅賓仍然在生他的氣,便按了「忽略」。
家蠶驚愕地發現房子里有個被鏈條拴著的女人,在一張卷蓋式書桌上寫作。爐火里躺著幾塊燒得白熱的烙鐵,上面連著用金屬read.99csw•com扭曲成的片語,如「執拗的活塞」和「金色的口|交」。虛榮狂顯然希望能引起家蠶的興趣,解釋說他安排年輕的妻子埃菲傑自己寫一本書,這埃菲傑(Egy)的意思是雕像、稻草人。
「奎因書里的男主角,死法跟奎因一模一樣。被捆綁起來,開膛破肚,全身灑滿酸性物質。在書里,他們把他給吃了。」
「在你看來,」她問斯特萊克,「有多少人讀過這本書?」
「媽的。」斯特萊克輕聲罵道。
「一點不錯。」斯特萊克說。
斯特萊克作了解釋。他說完后,對方一陣沉默,顯然安斯蒂斯還沒有得知這個消息。
她的手機響了。她從身邊沙發上的手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羅賓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他抬起頭。羅賓早已在他不注意時把一杯新沏的茶放在他身邊。
斯特萊克的目光在羅賓消失的地方停留了幾秒。然後,他低頭看了看手錶。剛剛九點。鬧離婚的黑美人要半個多小時后才到辦公室,她的祖母綠首飾就在保險柜里躺著呢。
「我想看。」她打腫臉充胖子。
——湯瑪斯·戴克《高貴的西班牙士兵》
斯特萊克把鬧鐘定早了一小時,想有一段安靜的、不受打擾的時間,沒有客戶也沒有電話。鬧鐘一響他就起來了,沖了澡,吃了早飯,非常小心地把假肢戴在明顯腫脹的膝蓋上。起床四十五分鐘后,他一瘸一拐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胳膊底下夾著《家蠶》沒有讀完的那部分。他心裏存有一個懷疑沒有對安斯蒂斯吐露,這懷疑驅使他儘快地把書讀完。
「馬修?」
「對不起,」她不耐煩地說,然後接通電話,「喂?」
此句摘自約翰·蓋伊的劇本《乞丐歌劇》。
馬修。又一次按了「忽略」。
「書稿存放在羅珀·查德的一個保險柜里,似乎公司一半的人都知道保險柜密碼,」他繼續說道,「我就是這樣弄到手的。」
「你在開玩笑吧?」
「什麼意思?」
……我的病在靈魂里。
家蠶逃離切刀,進入曾九-九-藏-書經是他目的地的那座城市,決定甩掉漫長旅途中的伴侶:魔女和滴答。他把她們帶到一個妓院,她們似乎都很願意在那裡工作。家蠶獨自離開,去尋找虛榮狂,一位著名作家,家蠶希望他能成為自己的導師。
「你怎麼到得這麼早啊?」他聽見自己問道。
家蠶飛速奔往光之城堡,幻想著能在那兒避難。門上刻著「白鬼筆」的名字,可是家蠶敲門卻無人應答。於是家蠶繞著城堡邊緣行走,從一扇扇窗戶往裡看,最後看見一個渾身赤|裸的禿頂男人,站在一個金色男孩的屍體旁,屍體上布滿刀刺的傷口,每個傷口都噴出家蠶自己乳|頭裡噴出的那種耀眼強光。白鬼筆勃起的陰|莖似乎正在腐爛。
家蠶從城堡窗戶往裡望,被白鬼筆和屍體的可怖畫面驚呆了。突然,他發現自己被一夥戴兜帽的奴僕粗暴地抓住,拖進城堡,並在白鬼筆的面前被扒得精光。這時候,家蠶的肚子已經碩大無比,看上去快要臨盆了。白鬼筆用心險惡地對奴僕吩咐了幾句,使天真的家蠶以為自己將是一場宴會的貴賓。
「羅賓。」
斯特萊克說話時,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在腦海里掠過:奎因即使處心積慮,也不可能設計出比這更好的宣傳效果了……可是他被捆綁著,是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潑酸液,或給自己開膛破肚……
「他們分別是奎因的編輯,出版公司的老闆,和幫我偷到這個的姑娘。」斯特萊克拍了一下書稿,說道。
羅賓的手機又響了。她低頭掃了一眼:
「你再說一遍?」

「你相信她們的話?」羅賓問。
斯特萊克注視著她的臉。他看到了死亡的消息,暗自希望不是她所愛的人,不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弟……
黑美人客戶到來時,他還在複印。
「我相信利奧諾拉。對凱薩琳·肯特沒把握。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見你受折磨我心生歡喜』?」
「你再讀讀這個。」斯特萊克說,把相關的幾頁稿子遞給她。
斯特萊克驚了一下,抬起頭來。羅賓穿著短風衣站在那裡,面頰紅撲撲的,金紅色的長發披散九九藏書著,在視窗灑進的清晨陽光里顯得亂蓬蓬的,閃爍著金光。一時間,斯特萊克覺得她很美。
「不一定,」斯特萊克回答了她沒有說完的問題,「可是員警開始調查后,他寫到的那些人肯定首當其衝。在我認出的那些人物里,利奧諾拉聲稱沒有讀過這本書,凱薩琳·肯特也這麼說……」
「給我吧。」羅賓說。
他忘記了什麼?忘記了她沒有經過培訓,沒有經驗,不是員警,沒當過兵?羅賓不想辜負他一時的健忘。她想挺身而出,超越自我。
後來,家蠶在城市中央的一座山頂上,第一次看見了一座光的城堡。他順著陡峭的山路朝城堡走去,然後一個男性侏儒從漆黑的門洞里出來迎接他,侏儒介紹說自己就是作家虛榮狂。他有著范克特的眉毛,范克特的陰鬱表情和輕蔑的樣子,他讓家蠶在他那裡過夜,「聽說過你傲人的才華」。
「我們現在確信有誰讀過這本書?」
……我將向你打開我心深處的黑罪之書。
冒煙罐子里的東西原來是硫酸,七個攻擊者喜滋滋地把它澆在仍然活著、慘叫不已的家蠶身上。他終於不出聲了,他們便開始吃他。
樣他創作下一部傑作時,埃菲傑就不會來煩他。虛榮狂說,不幸的是埃菲傑毫無天賦,因此必須受到懲罰。他從火里拿出一塊烙鐵,家蠶見此情景,趕緊逃離那座房子,耳邊傳來埃菲傑痛苦的慘叫。

「去吧,」斯特萊克說,「替我向他表示哀悼,好嗎?」
他沒有多想,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調出他拍的照片,卻突然看到羅賓驚駭的表情。
「怎麼啦?」羅賓問,聲音不那麼尖刻了。
「馬修?」羅賓焦急地又喊。
斯特萊克認出的六個人物——魔女,滴答,切刀,惡婦,虛榮狂,白鬼筆——此時又加上了陰陽人。七位客人圍著一張大桌子坐下。桌上放著一個大罐子,裏面的東西在冒煙,旁邊還有一個跟人差不多大的盤子。
這簡直太不真實了。羅賓無法相信。
「我這就來,」羅賓說,「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