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知道我，假裝不知道……她不肯放過他，其實放手對每個人都是最好的……我知道你想去哪兒，歐文！

利奧諾拉·奎因在鈴響三下後接聽了電話。

「我認為最好讓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聽我說，利奧諾拉，」他一下子變得像在軍隊里一樣專橫，但心中並無愧疚，「你有律師嗎？」

「忘記你的客戶吧，」安斯蒂斯說，「我們得到的每一個情報都表明，她越來越像兇手了。我的建議是，趁早收手吧，因為你正在給自己樹好多敵人。我警告過你……」

亂沼地，斯特萊克知道，是英國最大的垃圾填埋點，負責處理倫敦的公共和商業垃圾，然後裝在醜陋的駁船上順著泰晤士河運走。

「我是想省省你的時間和精力，夥計。」

幸好，斯特萊克的錢夾里還有五百英鎊現金，是別人付給他讓他去傷害一個十幾歲男孩的。他叫計程車司機送他去富勒姆宮路，伊莉莎白·塔塞爾就住在那裡。他仔細留意路線，本來只要四分鐘就能到達的，可是在路上看見一家布茨藥店，他就讓司機停車等候。片刻之後，他從藥店出來，手裡拄著一根可調節拐杖，走起路來輕鬆多了。

斯特萊克掛斷電話，在手機里找到老同學的號碼，發給利奧諾拉。然後他打電話給伊爾莎，滿含歉意地解釋剛才的事情。

「她應該有資格獲得法律援助。」

在這個蕭條荒涼的冬日，她的家看上去陰冷而了無生氣。也是一座維多利亞時期的紅磚房屋，卻沒有塔爾加斯路的那種華貴和卓爾不俗。房子位於街角，前面是一座陰濕的花園，一簇簇過分茂密的金鏈花投下大片陰影。斯特萊克站在那裡望著花園門，雨夾雪又開始下起來，他用手攏住香煙，以免被雨雪浸滅。房屋前後都有花園，黑黢黢的灌木被積雪壓得微微顫抖，擋住了路人的視線。從樓上的窗戶能看到富勒姆宮路公墓，還有一個月就是隆冬了，慘白的天空襯托著光禿禿的樹枝，古舊的墓碑排著隊向遠方延伸，完全是一幅肅殺壓抑的景象。

斯特萊克考慮著這個建議，想到了自己的工作負擔和這星期安排的約見。最後，他說道：「如果把貝內特推掉，我可以星期五過去。他到底想幹什麼？我需要租一輛車。一輛自動擋的車，」桌子下的腿陣陣隱痛，於是他又補了一句，「你能替我租車嗎？」

「夏洛特街的佩斯卡托里飯店，」她說，「十二點半，有變化再通知你。」

「氣得要命。」

斯特萊克嘟囔一聲。

「丈夫死了，妻子一般都會受到嚴密審查。」斯特萊克說。

「真沒法想像查德能做出這種骯髒的、需要體力的事，但你這樣不斷思考是可取的，」斯特萊克說，想起出版商一塵不染的西服和艷麗的領帶，「克萊曼·艾德禮府怎麼樣——是不是有很多藏東西的地方，就像我記得的那樣？」

「好吧。」她悶悶不樂地說。

他停住腳靠在牆上，撥打一個新的號碼。一個嬌小的亞洲女人推著一輛摺疊式嬰兒車走在他身後，他卻沒有聽見，此刻女人繞道避讓，但並未像西布朗普頓橋上的那個男人一樣罵罵咧咧。拐杖就像罩袍一樣，賦予了一種受保護的身份。女人經過時朝他淺淺一笑。

「有個奇怪的小院子，從街上看不到。」羅賓說，一邊給斯特萊克看一張照片。幾個希臘大肚古瓮里生長著灌木。「我猜查德可以把內臟扔在其中一個古瓮里，」她大大咧咧地說，「把灌木拔起來，把內臟埋進土裡。」

「當然，我願意不遺餘力地幫助利奧諾拉，可是你覺得我能告訴你什麼呢？」

偵探注意到安斯蒂斯改用了他的原名稱呼他，但心中並不感到遺憾。他從來都不喜歡安斯蒂斯給他起的那個昵稱。

斯特萊克皺起眉頭，把目光從父親的皮衣皮褲上移開，看著酒吧里跳動的爐火。「丹尼爾·查德想見我？丹尼爾·查德怎麼會知道我的存在？」

又是一陣雪花在窗外飄過，迅速散開。羅賓抬頭看著對面牆上的那些黑白照片，認出了喬尼·羅克比，斯特萊克的父親，不禁小小地吃了一驚。兩人除了都是六英尺多的大個兒，其他方面一點也不像，他們不得不做了親子鑒定才確定父子關係。在維琪百科的「羅克比」

手機又響了。他眼睛看著父親的照片，接聽電話。

「接著說。」

瓦德格拉夫家的花園裡除了一箇舊棚子，沒什麼值得注意的。草地都快被踩平了，灌木叢生，遠處慘兮兮地放著一套粗糙的傢具，看httｐs://ｒｅａｄ.99csｗ.ｃoｍ樣子是很早以前被丟棄的。斯特萊克看著這亂糟糟的花園，沮喪地思索著是否還有他不知道的儲藏間、小塊土地和車庫。

想到還要冒著嚴寒，在濕滑的路上走那麼遠，他不禁暗暗叫苦，心裏盤算著各種選擇。這裏離肯辛頓奧林匹亞最近，可是他要搭乘的城區線路只在周末才開。哈默史密斯是一個地上車站，交通比男爵府便利一些，於是他決定多走一些路，去哈默史密斯站。

「我要上個廁所……你等我一會兒……還有事要跟你說……」

「這些做書的人，怎麼這麼喜歡吃該死的午飯，」斯特萊克說，「他們不想讓我去他們家，是不是怕我看到冰箱里藏著奎因的內臟，我這麼說可能太誇張了吧？」

歐文·奎因的內臟能去哪兒呢？斯特萊克問自己，你會怎麼處理一大堆剛從人體上切割下來的臟器呢？埋掉？扔進河裡？丟進公用垃圾桶？它們肯定不容易焚燒……瓦德格拉夫家的前門開了，一個眉頭緊鎖的黑頭髮女人走下前門台階。她穿著紅色短大衣，一臉怒氣。

斯特萊克把盤子里的東西吃光，才又說道：「我特別想跟范克特談談。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加入羅珀·查德，他明知道奎因在那兒，而且他應該是討厭奎因的。他們免不了要低頭不見抬頭見。」

「吃午飯對我合適。」

斯特萊克假意地感謝安斯蒂斯前一天晚上的款待，便掛斷電話。

羅賓為了遷就他調整了自己的步子，聽了這話臉上露出笑容。自從給斯特萊克打工以來，就數今天過得最開心，不過，馬修還在約克郡幫著籌畫他母親的葬禮，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她連著兩天都去了酒吧。

「可是，我仍然認為不會是……」

斯特萊克可以想像拉爾夫和莎利在臭烘烘的辦公室里聽著這些話，一臉驚愕。

「多少號？」司機問。

斯特萊克繼續一言不發地往前走，手機彆扭地貼在耳朵上，短暫的沉默過後，安斯蒂斯說：「我們的病理報告出來了。血液里有少量酒精，別的沒有什麼。」

「想得不錯。」斯特萊克譏諷地說。

「我們應該每天吃午飯時都喝杯啤酒，」他說，用拐杖支撐著沉重的身體，兩人低頭抵擋漫天飛舞的雪花，朝地鐵站走去，「在工作日讓自己歇口氣。」

「回去看看。每人都有通行權。這沒什麼可挑理的。」

斯特萊克告訴她，瓦德格拉夫的妻子以為他在監視他們家。

「其實也不快，」羅賓說，「交通挺擁擠的。我可以點餐嗎？」

「沒關係。貝內特喜歡花她前任的錢。我就把這頓飯記在她賬上好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伊爾莎語氣歡快地說，「我們喜歡那些跟員警有麻煩的人，我們以此為生的啊。」

「伊莉莎白，」斯特萊克語氣歡快地說，「是我，科莫蘭·斯特萊克。」

「你為什麼要找我談呢？我可沒法告訴你是不是她乾的。」

「你在搞什麼鬼，鮑勃？」

「這會兒他們又要求檢查整個房子和花園，」她說，「我非得讓他們進來嗎？」

斯特萊克遲疑了一下。

「為什麼？」羅賓問，叉子懸在半空。

她掛斷電話。

他喝光杯里的啤酒，再次拿起手機，撥了電話號碼查詢台，很快，就被轉接到伊莉莎白·塔塞爾文學代理公司。

「她像她丈夫一樣是個酒鬼，」斯特萊克說，「我能聞到她身上的酒氣。另一方面，伊莉莎白·塔塞爾的家倒像個理想的殺人犯藏匿處。」

然而問題在於，斯特萊克鬱悶地想，即使傑瑞·瓦德格拉夫被人看見在凌晨兩點溜進自己家門，胳膊底下夾著一個可疑的、鼓鼓囊囊的袋子，陪審團也要經過反覆說服才會相信當時歐文·奎因已不在人世。關於死亡時間的疑點太多了。如今兇手有足足十九天處理證據，這麼長的時間，做什麼都來得及。

「那麼，伊莉莎白·塔塞爾和傑瑞·瓦德格拉夫的住房是什麼樣子的？」

「連著兩天？我們可不能總是打車、在外面吃飯啊。」羅賓說，不過聽上去還是蠻高興的。

「你們認為內臟被扔進了垃圾桶，是嗎？」

「你在案發現場轉來轉去。」

重重的腳步聲，桌上read.99csw.com的聽筒被一把抓起。

「確實如此。他想知道你是否願意過去看他。」

車裡很悶，有一股不新鮮的煙草味、陳年污垢味和舊皮革的氣味。雨刷器像喑啞的節拍器一樣刷刷地響著，有節奏地掃清視線，前面是寬闊、繁忙的哈默史密斯路，一座座小辦公樓和一排排帶平台的房屋比肩而立。斯特萊克從車裡看著拿撒勒府老人院：也是紅磚建築，像教堂一樣安靜肅穆，卻設有安全門和門房，把被看護者和其他人堅決地隔開。

「哦，沒錯沒錯。」瓦德格拉夫說。他的聲音聽上去既禮貌又疑惑不解。

「非常隱蔽，沒有什麼人能看到。」

他們默默地坐著，羅賓無奈地想，斯特萊克不喜歡安斯蒂斯的意見，與其說這種不喜歡是客觀的評價，不如說是因為天性中的爭強好勝。羅賓對男性的自尊心略知一二，她除了馬修，家裡還有三個兄弟呢。

「我告訴過你，你不能妨礙我們辦事。」

回到座位上，他的目光不經意間又落到穿緊身皮衣的父親身上，父親正在大笑，頭髮貼在窄窄的臉上。

「我警告你不是因為想把自己撇清。」安斯蒂斯氣惱地說。

詞條上，斯特萊克被列為搖滾巨星的子嗣之一。斯特萊克告訴羅賓，他和父親只見過兩次。羅賓盯著羅克比那條暴露的緊身皮褲看了一會兒，強迫自己把目光重新轉向窗外，擔心斯特萊克看見她盯著他父親的腹股溝。

「那可做不到，安斯蒂斯，」斯特萊克實事求是地說，「我有個客戶……」

她走向吧台時，許多男人扭頭看她，但斯特萊克沒有注意。他仍然在想利奧諾拉·奎因，那個瘦弱、難看、頭髮花白、深受迫害的女人。

「我想奎因夫人告訴過你，她僱用了我，因為她擔心員警在懷疑她。」

「沒有，怎麼啦？我又沒被逮捕。暫時沒有。」

「看在上帝的分上，是你發現屍體的呀！新聞上都吵得沸沸揚揚了。」

斯特萊克的目光掃過對面牆上那一排巨星的黑白照片。

「他沒說。」

「我認為你需要一個。」

斯特萊克回到桌旁時，他們的食物也送上來了。

斯特萊克不知道員警是否已經找瓦德格拉夫談過，是否已經要求他解釋血跡斑斑的麻袋裡是什麼東西，以及被溺死的侏儒有什麼象徵意義。

「好吧，」瓦德格拉夫說，「我願意跟你見面。我這星期的排程比較滿。你能否……讓我想想……星期一一起吃午飯？」

斯特萊克又點燃一支煙，重新穿過馬路，盯著瓦德格拉夫女兒居住的那個地下室公寓，一邊考慮奎因是否有可能在送出書稿前跟編輯討論過《家蠶》的內容。他是否對瓦德格拉夫吐露過他對《家蠶》最後場景的構想？那個戴角質框眼鏡的和藹可親的男人，是否興奮地連連點頭，幫助奎因推敲打磨那個荒謬而血腥的場景，知道奎因有朝一日會把它演出來？

透過霧濛濛的車窗，布萊斯府映入眼帘，那是一座氣派的宮殿式建築，帶有白色的圓屋頂，在灰暗的雨夾雪中像一塊大大的粉紅色蛋糕。斯特萊克隱約記得當年它曾是一家大博物館的倉庫。計程車往右一拐，駛進黑茲利特路。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見一面。我還在為利奧諾拉·奎因工作。她認為員警懷疑是她殺害了她的丈夫。」

為什麼他仍不相信是利奧諾拉殺害了自己的丈夫，哪怕面對著那些他不得不承認的與他想法相反的種種蛛絲馬跡？為什麼他仍相信利奧諾拉來辦公室找他不是為了掩飾什麼，而是真的為奎因像孩子一樣賭氣逃跑而感到生氣？斯特萊克可以發誓，利奧諾拉從來沒想過丈夫會命喪黃泉……他陷入沉思，不知不覺喝光一杯啤酒。

「瓦德格拉夫先生，」斯特萊克說，接著介紹自己的身份，雖然剛才已經把名字告訴了瓦德格拉夫的助理，「我們昨天上午匆匆見過一面，在奎因夫人那兒。」

「真怪，」羅賓說，「如果我看見有人盯著我們家房子，我不會一下子就得出結論，他們是在——你知道的——是在監視。」

「奧蘭多不喜歡員警到處亂翻……」

「該死的員警又來了。」她一上來就說。

火邊的座位都有人坐了。斯特萊克給自己買了杯啤酒，拿起一本酒水菜單，朝臨街窗戶邊的那張高高的桌子走去，桌旁有一圈高腳凳。他坐下后才注意到，夾在艾靈頓公爵和羅伯特·普蘭特的照片中間的，是他那長頭髮的父親，父親剛結束演出，滿臉汗津津的，似乎正在跟貝司手一起說笑話，據斯特萊克的母親說，他曾經想要勒死這個貝司手。https://read.99csw.com

「肯定是這樣的，可是我無法……嗯，實際上這些都讓我無法相信，」瓦德格拉夫說，「整個事情實在駭人聽聞，令人難以置信。」

「明天絕對沒問題，」斯特萊克說，「但不一定是吃午飯，我可不可以……」

「是丹尼爾·查德，」羅賓說，「他想見你。」

「是啊，」斯特萊克說，「真可疑。」

「我覺得那不可能是真的。」瓦德格拉夫立刻說道。

「你真的認為不是她乾的？」

但是他似乎對電話的功能不太熟悉，哢嗒一聲之後，電話仍是通的。斯特萊克聽見拉爾夫在遠處告訴老闆，斯特萊克打電話過來，接著聽見伊莉莎白不耐煩地大聲回答：「該死的，他這次又想做什麼？」

「不過，我確實發現了一些別的東西。嗯……其實只是一個想法。」

「他們想幹什麼？」

「安斯蒂斯叫你不要妨礙他們的！」羅賓驚慌地說。

「我就在這兒下吧。」斯特萊克說，他不想到了房子跟前再下車，而且心裏惦記著此刻揮霍的錢以後都得還上。他吃力地拄著拐杖，慶幸杖頭上包著橡膠，能牢牢地扒住濕滑的人行道。他付了車錢，順著街道走去，想從近處看看瓦德格拉夫的住處。

「沒錯，」瓦德格拉夫說，「確實如此。」

對方停頓一下。

「知道嗎，你這樣會失去朋友的，」她一邊說一邊穿上大衣，「就這麼給人打電話，要求審問他們。」

「是啊，」斯特萊克說，耳邊的電話里沒有聲音，「他剛才又把這條忠告說了一遍，但是有一半的事情我還沒告訴你呢。待會兒……」

伊莉莎白的助理拉爾夫接了電話。斯特萊克報出自己的名字后，小夥子顯得既害怕又興奮。

「有個奇怪的電話打給你。我回來時看到了留言。」

「噢，」她感到有些意外，「不是——隔了三個門呢。」她指點著說。

「沒問題。」羅賓說。斯特萊克聽見她在紙上記著。

寒冷無情地啃噬著斯特萊克的脖子和手指。他碾滅煙頭，叫計程車司機載他去肯辛頓的黑茲利特路。剛才他審視伊莉莎白·塔塞爾的住房時，司機一直既好奇又懷疑地盯著他。斯特萊克重重地坐在後座上，用他從布茨藥店買的一瓶水吞下幾粒止痛片。

安斯蒂斯。

「你還想跟一個鄰居面談……」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伊莉莎白粗聲惡氣地說，「好吧，我想明天中午可以一起吃個午飯。不然的話，我就要一直忙到……」

「噢，對了——確實如此。他有沒有說為什麼？」

「太好了。」斯特萊克說，一邊陰鬱地想到這意味著他要買單，其實他更願意到瓦德格拉夫家裡去見面。「在哪兒？」

街上瀰漫著一種淡淡的衰敗氣息，一種輕微的中產階級的搖擺不定，比如，一個陽台上放著雜亂的盆栽植物，另一個陽台是一輛自行車，第三個陽台則是一堆忘了收回去的洗凈的衣服，被雨夾雪淋得濕漉漉的，可能很快就會結冰。

「是啊，」斯特萊克說，「我在想，我們能不能見一面？我想問你幾個問題。我很願意去你府上，」偵探說著看了羅賓一眼，「下班以後——看你的方便。」

「你確實警告過，」斯特萊克說，「說得再清楚不過。沒有人能夠怪罪你的，安斯蒂斯。」

「是啊。非常感謝。」

「他願意見你？」斯特萊克剛掛了電話，羅賓就問道。

「是指員警懷疑她，還是她殺死了她丈夫？」

「醫用垃圾！」斯特萊克說，放下了酒杯，「該死，想得不錯。」

「真快啊！」斯特萊克看到她很覺意外。

他能否想像伊莉莎白·塔塞爾穿著考究的黑色西服，搽著鮮紅色的口紅，帶著對歐文·奎因的毫不掩飾的憤怒，在夜色的掩護下回到這裏，身上沾著血跡和鹽酸，手裡提著滿滿一袋人體內臟？

「九*九*藏*書你認識什麼好律師嗎？」她問。

「不，」斯特萊克說，「我以前跟你說過，許多人在調查人員周圍轉悠，揣測調查的進展情況。他們總覺得必須不停地為自己辯解。」

「喂？」

「哦，是嗎？」

「嗯，拉爾夫跟我說了。有什麼事？」

「我想離上班的地方近一些，下午還有許多事。你覺得淺灘辛普森怎麼樣？」

斯特萊克的手凍僵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把手機放回大衣口袋，一瘸一拐地朝哈默史密斯路走去。對面人行道上有一家看著很溫馨的酒吧，黑色的外牆，圓圓的金屬牌上印著一艘揚帆遠航的西班牙大帆船。他直奔那兒而去，注意到當人拄著拐杖時，司機們停下來等候就顯得耐心多了。

「真的認為。」

他每邁一下右腿就疼得齜牙咧嘴，剛走進布萊斯路，手機響了：

「如今幾乎沒有人夠資格了，」伊爾莎說，「但願她夠窮。」

「目前員警正在徹底搜查利奧諾拉的房子呢。」斯特萊克大聲說，一邊拿起刀叉。

「他說他有個建議。」

「聽我說，斯特萊克……」

「我有許多事要告訴你，」斯特萊克說，「你想過來跟我一起吃午飯嗎？他們的菜單蠻不錯的。如果打車的話，應該二十分鐘就到了。」

「嗯——兩者都有。」瓦德格拉夫說。

連著兩天都去酒吧……可是天氣這麼惡劣，膝蓋疼痛難當。斯特萊克沒有生出多少負疚感。阿比恩酒吧內部像外面所顯示的一樣溫馨舒適。窄窄的長條屋，那頭的開放式壁爐里燃著旺火，樓上的走廊圍著欄杆，木頭鋥光發亮。在通向二樓的黑色螺旋形鐵樓梯下面，有兩個擴音器和一個麥克風架子。乳白色的牆上掛著一溜音樂大腕的黑白照片。

斯特萊克掛了電話，決定點一份牛排啤酒餡餅，便一瘸一拐地去吧台點餐。

「喂，」羅賓說，「我回辦公室了。你在哪兒？」

瓦德格拉夫跟他妻子居住的房屋是少數幾家沒有改造成公寓的。

羅賓小口喝著番茄湯，斯特萊克拄著新拐杖慢慢走開。

瓦德格拉夫沒有立刻回答。

斯特萊克默默地喝了一兩分鐘啤酒，考慮著行動方案，他知道這個方案會更加激怒安斯蒂斯。他沒有權力審問嫌疑人。他已經被告知不要妨礙警方辦案。

羅賓回來了，給斯特萊克又端來一杯啤酒，給自己買了番茄湯，她給斯特萊克看了那天早晨她用手機在丹尼爾·查德的城市住宅拍的照片。那是一座白色的帶欄杆的灰泥別墅，烏黑鋥亮的前門兩邊矗立著石柱。

「你說為什麼呢？尋找血衣唄。看看花園裡有沒有新挖的坑，裏面塞滿她丈夫的內臟。我給她請了一位律師。他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逮捕她，但打定主意要找到點什麼。」

「這起謀殺案百分之百是精心策劃的。我們要對付的兇手，絕不會拎著一個裝滿人體內髒的帆布袋，離開屍體后拐個彎就把它給扔了。」

「哈默史密斯路上的阿比恩酒吧。」

「我一直從窗戶里看著你，」她走過來衝著斯特萊克大聲說，斯特萊克認出是瓦德格拉夫的妻子菲奈拉，「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對我們家這麼感興趣？」

「接著說。」

「我發簡訊把這個號碼告訴你，希望你立刻給伊爾莎打電話。明白嗎？立刻就打。」

「我還有很多朋友呢。」斯特萊克並沒有誇大其詞。

「你認為范克特把奎因殺了，這樣就不會在公司晚會上碰到他了？」

他拿起手機，考慮片刻，撥打了羅珀·查德出版公司的號碼，要求與傑瑞·瓦德格拉夫通話。

「房子前面就有一家醫療中心。他們有時候可能會處理……」

「喂？」傑瑞·瓦德格拉夫在電話那頭說。

「你不在乎嗎？」羅賓問，這時他們離開溫暖的酒吧，走到寒冷刺骨的室外，雪花刺痛了他們的臉。

羅賓搖搖頭，輕聲笑了。

「我還有幾個關於奎因的問題要問你。」

他估計，一個四肢健全的女人走這段路用不了半個小時。伊莉莎白·塔塞爾住得離謀殺現場比凱薩琳·肯特更遠一些，但是斯特萊克非常熟悉這片地區，知道伊莉莎白·塔塞爾肯定可以避開攝像頭，從一些非常偏僻的住宅小巷穿過來，她即使開車也可以做到不被發覺。

「嗯，也有可能啊。」羅賓說，可是斯特萊克皺起了眉頭，那樣子就跟馬修聽她提到斯特萊克的某個想法或意見時完全一樣。

我被矇騙了嗎？他默默地問約翰·列儂，列儂透過圓圓的夾鼻眼鏡，譏諷地看著他。hｔｔps://ｒead•9９cｓw.ｃom

「今天下午我們派警犬去了亂沼地。想趕在惡劣天氣之前。據說還有一場大雪。」

斯特萊克腦海里突然像放幻燈片一樣閃過一個生動的畫面，一個禿頂的裸體男人挺著一根潰爛的陰|莖。這畫面剎那間就消失了。

「確實有很多，」羅賓說，又給他看了一批照片，「公用垃圾箱，灌木叢，各種地方。只有一個問題，我實在沒法想像在那裡做事能不被人看見，至少很快就會有人注意到你。到處都是人，每時每刻都有人，你不管走到哪兒，上面都有一百多個窗戶盯著你。也許夜半三更可以不被人看見，但是還有攝像頭呢。」

羅賓的笑容隱去了。

「哦，我不知道……我去問問。按一下保持通話鍵。」

（「喬尼對速度總把握不好。」萊達推心置腹地告訴她那一頭霧水的九歲兒子。）

「認識，」斯特萊克說，「給伊爾莎·赫伯特打電話。我現在就發簡訊把號碼告訴你。」

「你好。」羅賓說。

「太好了。」斯特萊克立刻說道。

斯特萊克看出她在猶豫要不要道歉，後來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踩著對這種下雪天來說很不合適的精緻細高跟鞋，嗒嗒地走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富豪。黑頭髮下面露出了灰色的髮根，兩人擦肩而過時，飄來一股帶有酒味兒的口臭。斯特萊克擔心她會從後視鏡里看到自己，便一瘸一拐地朝她指的方向走去，等她把車開走——差點撞上前面那輛雪鐵龍——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馬路盡頭，拐進一條小巷，從那裡能越過牆頭看到一排長長的私家後花園。

斯特萊克抬頭望著它，不知道一位頂級編輯能掙多少錢，想起妮娜說過瓦德格拉夫的妻子「娘家很有錢」。瓦德格拉夫家的二樓陽台（他為了能看清楚不得不走到馬路對面）有兩把濕透了的沙灘椅，上面印著舊企鵝平裝書封面的圖案，中間是一把小鐵桌子，像是巴黎小酒館里能看到的那種。

「我沒想到他會開門，」斯特萊克說，「我一句都沒提奎因的事。」

「什麼意思？」羅賓問，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有些不安。

「是一輛裝卸車。塔爾加斯路的拐角有一座房子在裝修，八號之前有兩輛裝卸車停在那兒。這麼冷的天氣，內臟大概不會招蒼蠅。我們核實過了，建築商拖走的所有垃圾都去了一個地方：亂沼地。」

地下室公寓的門前堆著一些黑色的垃圾袋。瓊安娜·瓦德格拉夫似乎在進行徹底的大掃除。斯特萊克轉過身，打量著對面那些俯瞰瓦德格拉夫家兩道前門的窗戶，據保守估計，那些窗戶共有五十扇。瓦德格拉夫在眾人眼皮底下的這座房子里進進出出，必須運氣非常好才能不被人看到。

「從我聽到的來看，他好像並不是特別積極。你說，他同意跟你見面，是不是說明心裏沒鬼呢？」

「好的。」

「那我是不是去應該調查一下？」羅賓說，她感覺到斯特萊克讚許的表情，努力掩飾內心的驕傲和喜悅，「弄清什麼時候，怎麼……」

「完全正確！」斯特萊克說，「這比安斯蒂斯的那些線索強多了。他認為，」斯特萊克看到她眼裡的疑問，解釋道，「那些內臟被扔進了塔爾加斯路附近的一輛裝卸車，兇手只拎著它們拐了個彎，就隨手扔掉了。」

「我好像記得他摔斷了腿，躲在德文郡呢。」

「——女人乾的。這話你說過了。」

「我對《家蠶》很感興趣，」斯特萊克說，「奎因在書里貶損了許多人。」

這些都是真正的聯排別墅，加上地下室共四層樓高，金黃色的磚，經典的白色三角牆，樓上的窗戶下鐫刻著花環，還有鑄鐵的欄杆。這些別墅大多被改造成了公寓。門前沒有花園，只有通向地下室的台階。

「我在等仲介，」斯特萊克的謊話張嘴就來，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尷尬，「這就是要出租的那間地下室，對嗎？」

「好吧，祝你們好運。」斯特萊克說。

「什麼意思？」斯特萊克問，一邊瘸著腿往前走，膝蓋像被刀刺了一樣。

斯特萊克眼睛看著羅賓，認為這個地點選得有點奇怪。「下午一點？我讓秘書去預訂。到時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