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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放手行事 「北進!」——李承晚

第八章 放手行事

9月下旬,當北朝鮮人民軍撤退時,美國面臨著聯合國軍是否應越過三八線進行追擊的政治問題。迪安·艾奇遜和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在這個問題上意見完全一致,要指揮官們在抵達前線時脫離接觸並轉攻為守,這在軍事上是荒謬絕倫的。正如艾奇遜所云,不能指望軍隊「挺進到一條由勘測員畫出的邊界就停止不前」。
但是,授權進行追擊以讓聯合國軍完全摧毀北朝鮮人民軍,這並不能解決朝鮮政治前途的重大問題。如果聯合國部隊在軍事上取勝之後撤出,那麼又如何來防止蘇聯人和中國人重新武裝北朝鮮人,並在幾年後發動另一次入侵呢?在麥克阿瑟看來,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摧毀北朝鮮政權,統一整個朝鮮於一個政府之下,這正是過去幾年來聯合國各種各樣的決議所要求的。
朝鮮戰爭頭幾天,聯合國安理會的各項決議對於這場戰爭的具體目的說法含糊其詞。6月25日的第一項決議譴責了北朝鮮的攻擊,要求其部隊撤退至分界線以北,並要求聯合國成員國協助擊退侵略。6月27日,安理會要求成員國「履行對大韓民國的協助,此舉對於擊退武裝攻擊、恢復國際和平與地區安全可能十分有必要」。7月7日的決議只是授權美國組建一支聯合國部隊,並重申了6月27日決議中陳述的目標。
美國政府在私下和公開的聲明中都表明無意要讓戰爭超越南朝鮮邊界。6月29日,杜魯門告訴國家安全委員會,他「希望能夠清楚理解:我們在朝鮮的行動旨在恢復朝鮮的和平,恢復邊界」。艾奇遜在當天的一個講話中宣稱,美國空軍和海軍作戰行動的「唯一目的就是讓大韓民國恢復到入侵之前的狀態」。
但是,隨著美國捲入的加深,政府內部開始爭辯美國是否應該以北朝鮮人民軍的敗退為契機,來履行聯合國關於朝鮮統一的決議。7月底和8月初,國防部里參謀部一級的備忘錄提議,聯合國軍應「謀求佔領朝鮮,並且不管北朝鮮軍隊在三八線北部或南部,聯合國軍都應戰而勝之」。國務院在這個問題上分成兩派。在迪安·臘斯克和約翰·艾利森等鷹派的領導下,遠東司極力主張不應排除突破三八線。深受喬治·凱南影響的政策計劃處則敦促艾奇遜要認識到,該地區的力量平衡排除了統一的可能。「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朝鮮半島對俄國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政策計劃處在7月25日的一份備忘錄中這樣說道,「克里姆林宮目前不可能接受在北朝鮮建立一個它無法左右和控制的政權。」備忘錄警告說: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以北的軍事行動可能「導致與蘇聯或中國發生衝突」。備忘錄還預見到,聯合國的成員國將會不願支持統一朝鮮的嘗試。但是,備忘錄在列舉了這種種弊端之後,敷衍其詞地建議在軍事和政治形勢明朗化以前,不要對朝鮮統一問題做出任何決定。
官僚機構如此優柔寡斷,麥克阿瑟卻表現得很願意自作主張。7月中旬柯林斯將軍和范登堡將軍訪問東京時,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志在殲滅而不是擊退北朝鮮軍隊,我也許有必要佔領北朝鮮全境。」然而麥克阿瑟無權這樣做。兩位將軍都知道,此時此刻,華盛頓正在緊張地研究這個問題,但記錄中並未表明他們曾與麥克阿瑟發生爭執。而且當柯林斯將軍8月中旬重返東京檢查「鉻鐵行動」時,他還對麥克阿瑟說,他本人認為,應該允許麥克阿瑟跨過三八線,摧毀北朝鮮軍隊。但他告誡麥克阿瑟說,總統尚未做出決定。
國家安全委員會在9月1日發布的一份研究報告(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號)力圖解決這些不同意見。柯林斯將軍恰如其分地說它是一份「篇幅冗長,頗為雜亂無章的研究報告」,文中充斥著「但是……然而……」之類的論點。軍方認為,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號文件過於膽怯。儘管該報告承認安理會的決議已經為越過三八線提供了充分的法律依據,但它仍然認為,任何越線行動只能是出於局部戰術上的原因,而且只能由韓國軍隊進行。即便北朝鮮人已經一敗塗地並且拒絕了投降的條件,麥克阿瑟「在得到新的指令以前,也不應使主力越過三八線,繼續進行以佔領北朝鮮為目的的軍事行動」。
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號研究報告認為,在三八線以北採取軍事行動,有招致蘇聯做出反應的危險。「蘇聯不大可能被動地接受對北朝鮮全部或大部分控制付之東流的形勢出現,只要它相信它能夠採取行動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而且這樣做不會引發全面戰爭的重大危險;或者只要它現在已經準備好接受這種風險。」國家安全委員會認為蘇聯人並沒有做好這種準備。
參謀長聯席會議把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號報告稱為「不現實的」,因為它「設想把戰線穩定在三八線」。在柯林斯和謝爾曼的領導下,參謀長聯席會議堅持認為,主要目標應是消滅北朝鮮人民軍。在三八線以南可以消滅大部分敵軍,但在此之後,有必要在三八線以北進行肅清殘餘敵軍的行動。參謀長聯席會議認為,只須佔領北朝鮮的主要城市,並且一旦條件許可,就應以大韓民國的名義舉行選舉。(除非絕對必要,軍方無人願意在朝鮮多待上一天。)
9月9日艾奇遜與參謀長聯席會議在國家安全委員會進行了協商,通過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號報告的最後文本——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1號,它賦予軍方在北朝鮮採取軍事行動所需要的靈活性。該報告的初稿說,聯合國軍的行動「不允許擴展到臨近朝鮮與『滿洲』和與蘇聯接壤的地區」;修改後的報告說,這些軍事行動不允許越過那些邊界。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號報告說,除了韓國軍隊以外,其他國家的軍隊「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用於北部戰線;而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1號報告卻說,不在北線使用非韓國的軍隊「應作為一項政策」。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一份文件後來評論說:「這些措辭上聽起來無關痛癢的變化埋下了未來困難的種子。」對艾奇遜來說,他保留了要求總統批准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的權力。
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1號報告的另一部分論及了「中國的主力部隊以公開和秘密的方式參与三八線以南戰事」的可能性(該報告令人奇怪地對中國軍隊在三八線以北的干預保持沉默)。國家安全委員會報告的結論認為,美國「不應使自己」與中國「全面開戰」。但是,該報告卻賦予麥克阿瑟在報復時以很大的餘地:「只要聯合國軍的行動提供了一個進行成功抵抗的適當機會,聯合國軍指揮官就應該繼續這種行動,並且應獲准在朝鮮以外針對中國採取適當的海空行動。」在這一點上,國家安全委員會的觀點與它在7月1日,亦即北朝鮮入侵四天之後起草的第一份戰爭計劃文件,也就是國家安全委員會第73號文件的觀點是一致的。國家安全委員會第73號文件提出,如果中國人「捲入戰事,那麼我們就會有足夠的理由從空中和海上攻擊與敵人在朝鮮的行動有直接聯繫的、位於中國境內的目標」。這樣,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兩份重要文件都表示了如果中國參戰就轟炸中國的意向。
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1號文件忽略了對北朝鮮的政治安排。這一忽略毫無價值,因為杜魯門在9月1日宣布說,朝鮮人「有權獲得自由、獨立和統一」,並且「在聯合國的領導下,我們將和其他國家盡自己的責任,幫助他們享有這一權利」。但是,迪安·臘斯克在9月8日與韓國大使張勉博士的私下會晤中,拒絕在聯合國討論朝鮮統一問題以前就此做出任何承諾。張勉則明確表示了他的政府的目標:韓國希望徹底消滅北朝鮮人民軍,並且由現存的南方政府統一朝鮮。他特別提醒臘斯克說,李承晚贏得了由聯合國贊助的選舉,而且將來的任何選舉「都不能損害」李承晚的權力。

「北進!」——李承晚

你的軍事目的是摧毀北朝鮮的武裝力量。為達此目的,授權你在朝鮮的三八線以北進行軍事行動,包括兩棲登陸和空降或地面行動,只要在採取這種行動的時候沒有蘇聯或中國共產黨的主力部隊進入北朝鮮,沒有發表要進入北朝鮮的聲明,也沒有威脅要對我們在北朝鮮的行動進行軍事反擊。然而,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的部隊都不準越過朝鮮與「滿洲」或與蘇聯的邊界,出於政策上的需要,在與蘇聯接壤的東北地區或在沿「滿洲」邊境的地區,不得使用非朝鮮人的地面部隊。再者,對於你們在三八線南北作戰的支持將不包括對「滿洲」或對蘇聯領土的空軍或海軍行動。
在我們力量的軍事使用方面,三八線並不成為考慮因素。我們部隊的後勤供應是主要問題,這使我們不能立即推進。為利用敵軍的失敗,我軍在採取試探性行動九-九-藏-書或在戰術上利用現地地形時,在任何時候都可能越過三八線。我對北朝鮮的整個戰略計劃(分開使用第8集團軍和第10軍這兩支縱隊)你們已經知悉。除非並且直至敵人放下武器,我認為我們可以在朝鮮全境採取軍事行動。
但是,三八線一事給美國在國際上造成了問題。那些曾被秘密告知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1號文件中約束性內容的盟國駐聯合國大使,都支持把戰爭打到北朝鮮及統一朝鮮。英國外交大臣歐內斯特·貝文公開要求結束朝鮮「人為的分裂」。儘管如此,美國卻不希望就是否應突破三八線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冒險在聯合國投票。蘇聯人已經回到了安理會,他們肯定會投否決票。國務院認為,一張否決票會使在三八線以北採取任何行動的合法性喪失殆盡。杜魯門政府因此決定避開這個問題九*九*藏*書,不聲不響地去干應該乾的事。9月29日,馬歇爾將軍給麥克阿瑟發去了一份僅供他個人閱知的電報:
但國務院仍不滿意,說它只同意在南方恢復韓國的權利,北方的未來有待聯合國的行動。杜魯門同意國務院這一補充意見,這個意見也體現在參謀長聯席會議9月27日發給麥克阿瑟的、基於國家安全委員會第81/1號文件精神的正式命令之中。電報最為重要的部分是開頭兩段。
本命令……旨在……提供關於你在朝鮮採取進一步軍事行動的詳細指令。然而,這些指令可能需要根據事態的發展加以修改,因此不能認為它們是最後的指令。為此,你要繼續做出特殊努力,以確定中國或蘇聯是否對實現你的目的構成威脅,並將有關情況速報參謀長聯席會議。
參謀長聯席會議發布密令的當天(9月28日九*九*藏*書),發自遠東的新聞報道中援引的沃爾頓·沃克的話卻令人迷惑不解。沃克的話大意是,第8集團軍要在三八線停止前進,以等候對追擊敗退的北朝鮮人的許可。當麥克阿瑟被問及此事時,他否認沃克曾說過這樣的話。但這條消息卻引起了一場小小的政治風波。參議院共和黨領袖、參議員威廉·諾蘭指責說,不窮追猛打入侵者就是「姑息共黨分子」。報紙社論都堅決支持摧毀這個共產黨衛星國,以防止再度爆發戰爭。
我們希望你可以在戰術上和戰略上感覺不受約束地向三八線以北推進。前面提到的聲明(即韓國軍隊也許要停下來「重新部署」)因為需要聯合國對越過三八線一事進行投票,從而可能陷於窘境,這還不如由你來發現軍事上這樣做的必要性。
麥克阿瑟直言不諱地支持李承晚擔任一個統一的朝鮮的總統,然而國務院九*九*藏*書的態度並非如此。9月初,國務院請麥克阿瑟說明奪回漢城后他打算怎樣對待李承晚。
人們在這個問題上必須對麥克阿瑟表示同情。他收到的來自聯合國和華盛頓的指令都在說「恢復」和平與安全;艾奇遜甚至公開說過美國作戰的「唯一目的就是讓大韓民國恢復到入侵之前的狀態」。可想而知,麥克阿瑟滿腹牢騷,他答覆說:「我不是很清楚你們來電所指何意,但是我除了一絲不苟地執行我已收到的指令外,別無其他任何計劃。」他打算——這也是穆喬大使所同意的——儘快使李承晚重返漢城。他並不認為恢復一個即便被趕出首都但仍在行使職能的政府,應該被說成是「重建」。
次日,麥克阿瑟回電說,他「一直在提醒沃克不要攪在與三八線這個詞有聯繫的事情里」,而且他還繼續堅持他肆意發揮授權的那些說法:
命令繼續說,在蘇九-九-藏-書聯軍隊的「主力」介入朝鮮北部,或者蘇聯或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在南部參戰的情況下,麥克阿瑟都要採取守勢,並向華盛頓報告。(「主力」一詞只適用於蘇聯人。據知,北朝鮮軍隊中有很多士兵以前曾在中共軍隊當兵,還有很多人原籍不明。敵軍士兵中來自中共軍隊的人被俘的概率還是很高的。雖然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公開文件對此緘口不言,但是五角大樓卻不希望這些身份錯位者的存在影響向北進軍。)該命令最後授權麥克阿瑟「促進恢復」韓國政府,但又要他避免捲入有關北方政治前途的問題。
在漢城,李承晚總統認為,關於三八線不可侵犯性的討論毫無意義。9月19日,他在釜山舉行的一次群眾集會上宣布說:「我們必須推進至『滿洲』邊境,直到我們國家沒有一個敵軍士兵為止。」他全然不顧聯合國軍司令部的決定,「我們不會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