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章 威島會談 杜魯門的擔憂

第十章 威島會談

約翰·穆喬大使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外交官,他對在半夜三更接到保密電報已習以為常,但這封電報卻把他難住了。電報是10月14日晚8時30分由國務院發來的,讀起來令人莫名其妙:「如被邀請,啟程前往。」穆喬又翻來覆去地讀了幾遍,力圖回想起在每天接到的來自華盛頓的大量電文中是否有提及過旅行的事。他實在想不起來有這樣的事。
兩小時后,又來了一封令人奇怪的電報,這是麥克阿瑟將軍由東京發來的:「我奉命邀請你,如能在上午11時前抵達羽田(東京郊區的一個機場),將十分高興您大駕光臨。」
穆喬仍然迷惑不解。他打點了過夜的行裝,在凌晨4時30分乘一架軍郵飛機飛往羽田。飛機穿行在亞洲的夜幕中,穆喬仍在揣摩,他下一次睡覺時會在什麼地方。他在羽田機場找到了麥克阿瑟的座機「盟軍最高司令號」,然後與該機駕駛員斯托里上校閑聊了45分鐘。「他沒提供任何線索表明上哪兒去,或是幹什麼去。」這時麥克阿瑟上了飛機。「盟軍最高司令號」於11時起飛。穆喬想,好吧,如果他們打算守口如瓶,自己也可以照此辦理。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打定主意不向麥克阿瑟或其他任何人提問題。
「(起飛)大約15分鐘以後,麥克阿瑟將軍坐到我身邊,並且明顯地表示不滿,因為前線和頻繁的軍事行動使他忙得不可開交,但他卻『因政治原因而應|召前往』。」穆喬回憶說。
「這是我第一次……得知,麥克阿瑟將軍和杜魯門總統要在威克島晤面。……(麥克阿瑟)……怒不可遏。」
隨著杜魯門與麥克阿瑟再度相敬如賓——儘管這種轉變是漸漸實現的——初秋時節,杜魯門認為親自會見他的戰地指揮官的時機已到。杜魯門在回憶錄中寫道:「我想會見麥克阿瑟將軍的主要原因很簡單,我們始終沒有過任何的個人接觸,而我認為他應該認識他的統帥,我也應該認識在遠東戰區的高級指揮官。」杜魯門對麥克阿瑟在日本任職期間不願意接受回美國的多次邀請而感到遺憾,僅僅是為了「回來熟悉一下國內的情況」,麥克阿瑟也應該回國。6月以來的多次事件表明,麥克阿瑟「全神貫注于東方」,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對美國失去了感覺。儘管艾夫里爾·哈里曼和其他人在他們的親自走訪中都努力解釋美國的政策,「但我感到,我們收效甚微。我想如果我能直接和他談談,他的觀點也許能有所改變」。
這便是對總統決定飛越半個地球、與麥克阿瑟僅僅會面幾個小時所做的正式解釋。「我想如果平心而論,」總統顧問查爾斯·墨菲多年後承認說,「無論如何,我們這些白宮官員都感到,這是一次很好的公共關係行動。」
白宮在1950年秋的確需要一次政治宣傳,因為在當時正進行的國會選舉中,共和黨人在朝鮮戰爭問題上大做文章。8月,參議院對外關係委員會的四位共和黨成員指責杜魯門在波茨坦會議上「出賣了」蔣介石,國民黨政府的垮台直接導致了朝鮮戰爭的爆發。甚至像參議員阿瑟·范登堡這樣的共和黨中的溫和派也對這種說法表示「基本上贊同」。有人辯解說,杜魯門政府派兵到了地球的另一面,因而是採取了風險很大的反共立場。共和黨人對此說也不能接受。與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斯科特·盧卡斯在伊利諾伊州競選的前國會議員埃弗雷特·德克森指責說:「政府的所有虔誠行為都不會使裝在木箱子里運回來的年輕人起死回生。」內布拉斯加州參議員肯尼思·惠里宣稱說,迪安·艾奇遜對「我們在朝鮮的小夥子」握有「生殺大權」。
討論中提出的第一個計劃是把麥克阿瑟請到華盛頓來,但將軍在這段時間里就得離開他的指揮崗位,所以華盛頓方面打消了這個念頭。接著又提議麥克阿瑟飛往夏威夷,就像他在1944年大選前夕去那裡會見羅斯福總統、討論太平洋戰爭的最後戰略那樣。夏威夷與東京和華盛頓的距離相等,大家一致同意在夏威夷會面。但總統在與五角大樓的官員討論之後,又向麥克阿瑟提出了另一個選擇:「如果你認為朝鮮的形勢使你不能脫身去從事這樣的長途旅行的話」,用威克島取而代之倒是恰如其分的。麥克阿瑟簡明扼要地答道:「我將十分愉快地於15日上午在威克島和總統會面。」杜魯門同意了,儘管他的一些助手仍然提議去夏威夷。他們知道麥克阿瑟極要「面子」,並且懷疑杜魯門在會面地點問題上的讓步是否會給這位將軍以心理上的優勢。杜魯門駁回了這種論點。據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說:「他認為,在當時情況下,他應該前往麥克阿瑟將軍統管的地區,這樣做是恰如其分的。……按照常理,他有權召回麥克阿瑟將軍,但是麥克阿瑟將軍每天都身負指揮作戰的重任。」這樣,為這次晤面,杜魯門要飛行4 700英里,麥克阿瑟要飛行1900英里。
白宮事先沒有把這次會見的議程發給東京,這使麥克阿瑟迷惑不解。據考特尼·惠特尼將軍說,麥克阿瑟想知道,美國是否在計劃採取一項外交或軍事行動,「這一行動如此重要,以致總統認為他必須不辭辛勞,長途跋涉」。杜魯門能夠對麥克阿瑟的觀點「了如指掌」,想要做任何進一步澄清也很容易。惠特尼堅持說(但正如麥克阿瑟在「盟軍最高司令號」上與穆喬的談話所表明,此說並不符合實際),麥克阿瑟「拒絕接受」這樣的聯想,即這次晤面是為了「在選民的心中,把政府與剛剛取得的(仁川)大捷進一步聯繫起來。……他不會贊成對總統的最為輕微的批評」。然而,麥克阿瑟卻找到機會對駐東京大使館的威廉·西博爾德說,這是一次「政治公款旅遊」,而且拒絕讓他隨同前往,還勸他應該「避免與這次會見有牽連」。
麥克阿瑟確有理由把注意力集中在戰場上。第10軍正準備「入侵」元山,向三八線以北的倉促進軍仍在進行,美國和韓國部隊競相推進,每天都在接近鴨綠江附近的險惡地形。由於決定對第10軍和第8集團軍實施分別指揮,因此對前者的控制來自東京。麥克阿瑟于勝利在望時,顯然不願意離開戰場,哪怕是暫時的。
這次會見的計劃細節也使麥克阿瑟十分不滿。一封關於會見安排的電報強調說,對會見的任何公開報道都應由白宮新聞秘書查爾斯·羅斯掌握,採訪白宮的記者團要與總統同行。麥克阿瑟通過他的下屬提出要求,也應該邀請採訪他司令部的記者們一同前往。其中一些記者長期採訪這位將軍,他們實際上認為自己是麥克阿瑟家族的正式成員。如果有他們跟隨左右,麥克阿瑟就能確保其中一些報道不會出自他認為是「敵對的」華盛頓記者團。當他的要求被「立即和無理地駁回」時,他感到「吃驚」——也十分氣憤。此時此刻,他已認識到哈里·杜魯門此行的政治目的。

杜魯門的擔憂

杜魯門也同意:「不能這樣做,而且也不必這樣做。……我們必須開誠布公地表明我們支持李承晚政府,讓宣傳見鬼去吧。」
沒有其他人參加會面。緊追不捨的記者們記錄下來的僅僅是將軍坐在一張藤椅上,總統坐在一張柳條椅上的場面。麥克阿瑟在他的回憶錄中對這一幕隻字未提,他後來對惠特尼說,那次會面是一次「相對來說不很重要的談話」。他對惠特尼說,當他對他給全國海外戰爭退伍軍人宿營大會的聲明中關於台灣問題的誤解表示遺憾時,杜魯門把話岔開說:「噢,別再想那件事了。」
然後杜魯門就下一個議題問道:「中國人或者蘇聯人干涉的可能性如何?」麥克阿瑟信心十足地答道:
人們後來在回憶錄中對是否知道安德遜小姐在場一事有不同的記述。查爾斯·墨菲和迪安·臘斯克對此表示驚訝。墨菲說:「我們都不知道她在記錄。」惠特尼在回憶錄中說,那位速記員「藏在門后」,能夠「記下她僅僅透過門縫可以聽見的和通過鑰匙孔可以看見的東西」。他認為,安德遜的記錄「殘缺不全得令人悲嘆」。穆喬大使不這麼認為。「她的在場幾乎不是什麼秘密,因為門是敞開的,至少在會議桌一面就座的所有人一直都可以看見她。」穆喬大概是指杜魯門坐的那一邊,因為麥克阿瑟的隨行人員異口同聲地說他們沒有看見她。穆喬還記起惠特尼開會時在屋裡「踱來踱去」,並且很有把握地認為惠特尼能夠發現安德遜小姐。但是,這些細節卻在第二年春天引起了嚴重的爭執(見第十二章)。
杜魯門似乎對麥克阿瑟的匆匆離去感到遺憾。使麥克阿瑟感到驚奇的是,總統為他舉行了一次小小的授勛儀式,授給他一枚優異服務勳章(這是他獲得的第五枚這樣的勳章),還說了一些頌揚讚譽之詞。正如惠特尼尖酸刻薄地評論的那樣,當時聽到杜魯門溢美之詞的人都不會想到,總統在四年後回答「你對任職期間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是否後悔」的問題時,會說出「我唯一感到後悔的是,我沒有在兩年前就解除他的職務」這樣的話。正式公報的措辭不痛不癢。一位記者評論說,公報由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兩人簽署,「好像他們是兩個國家的首腦人物」。坐立不安的麥克阿瑟毫不掩飾他急於離去的想法。他掏出一塊金懷錶,看看它,用手指慢慢地擦著玻璃表蒙,然後放回口袋裡。杜魯門在一次臨時的記者招待會上對記者說:「這是我擔任總統以來最令人滿意的一次會晤。」麥克阿瑟一筆勾銷了所有的提問,說:「所有的評論都必須出自總統的新聞官。」
儘管如此,威克島的會見卻暫時地減輕了白宮對麥克阿瑟的疑慮。在華盛頓方面參加會議的人士看來,麥克阿瑟把自己突顯為一貫正確的神祇,他信心十足,以致不可能完不成他的使命,或在估計戰場形勢發展時出現失誤。麥克阿瑟關於勝利在望的斷言如此令人信服,以致迪安·臘斯克會後找到穆喬大使說:「約翰,我想你最好和我一起回國,討論一下朝鮮敵對行動結束后的安排。」穆喬借口有緊急公務在身,並說一旦情況許可他便啟程回國。(當他確實於10月底去華盛頓時,要討論的題目已經不是勝利,而是中國參戰的後果。)查爾斯·墨菲是第一次見到麥克阿瑟本人(除了哈里曼和一些隨行的將軍外,華盛頓方面的其他隨行人員亦是如此),他說麥克阿瑟「講起話來十分令人信服,極為簡單明了,特別通俗易懂。他不過是在冷靜地擺情況。而且當他解釋對方為什麼和怎樣不可能(著重號為墨菲所加)有所作為時,嗨,我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並且為之完全折服」。
他再次說,中國共產黨不會參戰,我們已經贏得了戰爭。我們將在1951年1月調一師人去歐洲。
杜魯門對這件事的記述也是寥寥數筆。根據杜魯門應國務院的要求在第二read.99csw.com年4月所寫的一份備忘錄中記載,麥克阿瑟向總統保證說,朝鮮戰爭已獲勝利,日本已準備簽署和約,中國共產黨不會進攻。
由於飛往太平洋中部涉及時差問題,杜魯門便分幾步飛往威克島。他在他的家鄉、密蘇里州獨立城停下過夜,然後飛往夏威夷。按照總統的要求,海軍在那裡為他安排了輕鬆的活動。他當天晚上離開夏威夷,進行飛往威克島的最後2 300英里的航程,這時,他的隨員和新聞界人士已增至滿滿三飛機(記者名單上有38人)。《時代》周刊記者羅伯特·謝羅德把總統和麥克阿瑟比作「不同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前呼後擁、派頭十足地前往一塊中立地區進行會談並察言觀色」。
後來,會議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討論對日締結和約、建立一個亞洲防禦聯盟的前景以及印度支那不斷擴大的戰爭等問題。
在大部分與會者的視線之外,還有一個人在記錄。長期給傑塞普大使當私人秘書的維爾尼斯·安德遜隨同前來做一些臨時速記工作。安德遜小姐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政府職業女性,生著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和橄欖色的皮膚,她跟隨傑塞普輾轉奔走於世界各國的京城都府。她身手不凡。不管在何時何地,都能在一架手提打字機上匆匆打出外交信函和公報,並且可以在難以執筆寫字的顛簸飛行中記下口述。要人顯貴可以使維爾尼斯·安德遜印象極深,但並不能使她感到敬畏。她參加過外長們的會議、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會議、歐洲和亞洲的最高級會議。由於傑塞普在國務院中擔任消防隊員式的差事,她也總是整裝待發。她到威克島沒有特定的任務,但經驗告訴她不要遠離事件發生地,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跟著人群走進這所煤渣空心磚砌成的小屋,在主會議室旁邊的一個接待室坐了下來。強勁有力的風從大會議室吹進安德遜小姐的小屋,使兩屋之間的百葉板門微微開啟。她聽見了人們說話的內容,便「自動地」開始速記,她知道,她很有可能被指派去協助傑塞普準備一份正式報告。「我當時手邊居然連一本正式的記錄本都沒有。幸好還有一疊橫格紙,我就馬上記錄起來。」
馬歇爾:我聽清了。但是,戰爭結束得過於突然,會使我們不能完全理解我們所面臨的問題。
馬歇爾:是的,我知道這一點,佩斯。但是,你並沒有像我那樣經歷了二戰的結束,沒有看見人們蜂擁回到他們的平民工作崗位,沒有看見他們把坦克丟在太平洋里,任其腐爛生鏽,沒有看見建立起來的軍事實力逐漸凋零。
11月中發生的另一件事也應引起杜魯門的注意,「麥克阿瑟問題」根本沒有解決。專欄作家斯圖爾特·艾爾索普開始得到泄露出來的關於威克島的零星消息。他報道說,麥克阿瑟向杜魯門保證說,中國人干涉的危險已不復存在。保守觀點的《自由人》雜誌要麥克阿瑟確認或否認這一報道,得到的回答是:「你們在13日來電中援引(艾爾索普)的說法,實際上完全沒有根據。麥克阿瑟。東京,日本。」白宮知道情況並非如此,但此時此刻,麥克阿瑟必須拒不承認他在威克島所做的滿不在乎的保證,因為他需要保全面子:10月26日,亦即會面結束的11天後,他的軍隊抓到了一個中國俘虜。戰爭即將進入一個殘酷激烈的新階段。
在《紐約時報》記者安東尼·萊維羅看來,杜魯門和麥克阿瑟這兩個人使他想起了「一位保險業的推銷員,他終於同一位可能成為主顧的人簽訂了一份重要合同……而後者則對整個合同的有效範圍半信半疑。」杜魯門奉承討好似的急於向麥克阿瑟和他周圍的人表示誠意。杜魯門登上「獨立號」座機之前,叫住了只佩有一顆星的准將考特尼·惠特尼。總統對他說:「惠特尼將軍,你早就應該升為少將了。待我一回到華盛頓,我將儘力而為,九-九-藏-書使你晉陞為少將。」杜魯門說到做到,他回到華盛頓后不久,惠特尼就得到了第二顆星。麥克阿瑟站在原地,直至「獨立號」飛出跑道盡頭,然後疾步走向「盟軍最高司令號」。幾分鐘后,他便啟程飛返東京。此時此刻,他對於總統插手他的戰爭,以及對杜魯門以外的與會人員膽敢與他平起平坐而憤憤不已。他問威廉·西博爾德說:「那位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問題的年輕人是誰?」西博爾德終於推斷出,他是助理國務卿迪安·臘斯克。麥克阿瑟明白地表現出他對如此區區之輩竟然向他發問極為「憤慨」。他多年後寫道:「這次會議……使我認識到,華盛頓正在發生一種難以琢磨和陰險邪惡的變化。像富蘭克林·羅斯福這樣敢於挑戰和具有凝聚力的人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敷衍苟且而非決戰到底的趨向。」杜魯門「最初的果敢決心……顯然正在被經常灌輸的膽小怕事和玩世不恭的竊竊私語剝奪殆盡。總統似乎受到了一些比較自私的聯合國政客的阿諛奉承的擺布。……」
儘管杜魯門當時堅持自己的策略,但他後來向艾奇遜承認說,他在準備威克島之行時內心頗為不安。他「意識到事情有可能搞糟」,並且看到了某種說不清的「陷阱」的危險。艾奇遜請求不參加會見。「我說過,我對自己的職責有自知之明,即與世界強權打交道。儘管麥克阿瑟似乎也常常像是一個強權者,但我認為不應予以認可。」艾奇遜說。國務卿認為這次晤面策劃有欠妥當,私下會談是:
杜魯門微露笑容。他在1948年頂住了兩黨部分人員擁戴艾克的運動,而且他十分了解艾森豪威爾的雄心大志。他十分欽佩作為軍人的艾森豪威爾,「但是他對政治一無所知,」杜魯門說,「嗨,如果艾森豪威爾真的當了總統的話,他的政府將會使格蘭特政府看起來是一個完美無缺的樣板。」據惠特尼說,麥克阿瑟這時「很快地把話題轉到其他方面」。
可能性很小。如果他們在頭一兩個月進行干涉的話,那將是具有決定性的。我們已不再擔心他們干涉,我們已不再謙卑恭順。中國人在「滿洲」有30萬軍隊,其中部署在鴨綠江沿岸的大概不會超過10萬至12.5萬人,只有5萬至6萬人可以越過鴨綠江。他們沒有空軍。現在我們的空軍在朝鮮有基地,如果中國人南下到平壤,那一定會遭受極為慘重的傷亡。
馬歇爾:佩斯,那是十分麻煩的。
一種對國家元首們很是要命的東西。此時此刻,麥克阿瑟實際上就是一國之首——他是日本和朝鮮的天皇老子。……這簡直就是謀殺,就是對一條狗也不能這樣。人們不知道會見時談了些什麼。總統可以告訴你們他認為談了些什麼,另一個傢伙也頗有把握地說談了另外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是無法搞清的。……
麥克阿瑟表示,他「希望能夠在聖誕節把第8集團軍撤回日本」,只把第10軍留在朝鮮。他將儘力在明年初舉行選舉,並且一旦情況許可,就儘快結束對朝鮮北方的軍事佔領。「軍事佔領會一無所獲,所有的佔領都會失敗。」麥克阿瑟將給朝鮮人留下10個美式裝備的陸軍師,加上一支「短小精悍的」海軍和空軍。這支力量「不但會確保朝鮮,而且……也會對中國共產黨人的南進構成一種巨大的威懾。這種威懾是不能一笑置之的」,將軍說道。
晤面的時間和場景使這種對峙的戲劇性有增無減。「獨立號」在拂曉前飛臨威克島上空,在籠罩著海面的一塊巨大黑色雷雲前從容不迫地盤旋了幾圈。麥克阿瑟沖了淋浴,颳了鬍子,用過早餐后,已在機場的簡易房屋裡等了總統半個小時。杜魯門俯視著機下荒蕪的海灘上堆放著的破爛的日本坦克和登陸艇,它們是1941年12月那場戰鬥的殘跡。當時,寡不敵眾的海軍陸戰隊被擊敗而投降,這是美國第一次把領土https://read•99csw.com丟失給了一個外國入侵者。
麥克阿瑟的這一結論意味著,他一直沒有把握住整個會議的中心問題。華盛頓的電報、哈里曼8月中的訪問,以及總統的親自出馬,都用明確的語言不斷地告訴他,美國在軍事上根本不可能進行一場全面戰爭,而且必須避免與蘇聯人和中國人發生直接衝突。美國在朝鮮存在的合法性取決於聯合國,而華盛頓在聯合國得到的支持是非常微弱的。不管麥克阿瑟(或是杜魯門在這個問題上)喜歡這種情勢與否,都是無足輕重的,這是政治現實。當麥克阿瑟對「政府已經介入的這一衝突的重要性受到有意的貶低」而大發牢騷時,他是在徒勞無益地繼續進行一場他已經失敗了的辯論。不管他被告誡多少次,不管是誰告誡他——或是參謀長聯席會議,或是總統——美國不能夠為搬兵去朝鮮打仗而使歐洲無防可守,麥克阿瑟都是以蠻不講理的老論調來回敬:任何使他不能為所欲為的人不是膽小鬼就是叛逆之徒。因此,威克島會面是一個失敗,對任何有關者都是浪費時間。
佩斯:馬歇爾將軍,在美國人民看來,這是一場極其困難和規模巨大的戰爭。
馬歇爾:不,佩斯,我不會說你是天真幼稚。我會說你天真幼稚得令人難以置信。
杜魯門離開威克島后,飛往舊金山發表一項外交政策的講話。他在那裡說,他「覺得迫切地需要通過我和麥克阿瑟將軍的會談,完全清楚地表明:我們外交政策的目的和行動是完全一致的」。報界的文章把這些評價解釋為,這意味著總統或是已經使麥克阿瑟回心轉意、同意他的想法,或是已經封住了麥克阿瑟的嘴巴。麥克阿瑟對於他的一貫正確所受到的冷落極為敏感,不管這種冷落是真的還是憑空想象的,他都會暴跳如雷。他通過一位第一大廈的發言人說:「麥克阿瑟將軍絲毫沒有改變他對台灣的戰略價值所持有的任何觀點。」他還說:「在威克島沒有對台灣問題進行任何政策討論。」
麥克阿瑟強調說:「槍炮一停,軍人就要離開,文職人員取而代之。」朝鮮「陷於癱瘓已經很長時間了」,少量的重建資金「就能使用很久」。他認為,「在3到5年裡使用10億美元足以彌補損失」。麥克阿瑟指出,不管怎麼講,「用泥巴和竹子蓋的房子,如果被摧毀的話,可以在兩周內重新蓋好」。
安德遜小姐記錄的大部分發言都是出自麥克阿瑟之口,因為他說得最多,他的表現甚至使那些到威克島來時就準備討厭他的人感到眼花繚亂。麥克阿瑟說起話來振振有詞,信心十足。弗蘭克·佩斯在幾分鐘后就確信,他「的確是一位軍事天才」。在麥克阿瑟看來,整個朝鮮戰爭所剩下的僅僅是一些必須加以最後解決的收尾部分。他直截了當地說:「在整個南北朝鮮,正規的抵抗都會在感恩節以前結束。」
會議最後就李承晚總統的問題進行了艱難的政治討論。麥克阿瑟極力反對一項在戰後解決朝鮮問題時把南朝鮮人和北朝鮮人相提並論的聯大決議案。該決議案不顧1948年南朝鮮人舉行的選舉,要求在南北朝鮮重新舉行選舉。麥克阿瑟說:「如果把一個曾經牢牢站住腳跟並且經受了如此浩劫的政府趕下台,並且把它與北朝鮮一視同仁的話,那將是很糟糕的。」
麥克阿瑟坐著一輛破舊的1948年造的雪佛蘭轎車駛向「獨立號」座機。當他走近飛機時,杜魯門也走下扶梯。總統注意到,將軍「襯衣扣子未扣好,戴著一頂顯然已經用了20年的油跡斑斑的普通軍帽」。(儘管是在熱帶氣候,但杜魯門仍然與往常一樣,穿著得體,衣冠楚楚。)《華盛頓郵報》記者愛德華·福利亞德注意到,麥克阿瑟沒有給總統敬禮,儘管他們握了握手。「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杜魯門笑了笑說。「我希望,」麥克阿瑟回答道,「下次見面不要再隔這麼久。」
https://read.99csw.com式會談到此結束。杜魯門說:「沒到這裏來的人都不會相信我們在這裏討論了如此之多的問題。」他提議休息一下,好用午餐——當時是上午9時過幾分——在此期間,隨行人員可以為新聞界擬寫公報。但是麥克阿瑟並不想逗留。「如果可以的話,」他說,「我想儘快趕回去,並且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在午餐前就離開。」杜魯門沒有表示反對。這樣,會議在上午9時12分結束——也就是會議開始后96分鐘。
麥克阿瑟和杜魯門走出小屋時,炎炎赤日已高懸中天。吱嘎作響的雪佛蘭轎車把他們拉到一座矮小的粉紅色建筑前。這座珊瑚敷牆的建築是民用航空局的辦事處。徐徐微風中飄蕩著一隻風袋,而不是美國國旗。雙方的隨行人員差異甚大。簇擁著杜魯門的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將軍、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太平洋艦隊司令阿瑟·雷德福海軍上將、無任所大使菲利普·傑塞普、助理國務卿迪安·臘斯克、艾夫里爾·哈里曼,以及新聞秘書查爾斯·羅斯。麥克阿瑟一方的人只有穆喬、考特尼·惠特尼和他的副官勞倫斯·邦克上校。
杜魯門邀請麥克阿瑟回到小活動房屋裡閑聊了一會兒,這緩解了一下緊張氣氛。他們終於又談到了政治。據麥克阿瑟後來對惠特尼說,將軍問總統是否打算在1952年爭取連任,杜魯門則反問麥克阿瑟是否有什麼政治抱負。麥克阿瑟回答說:「根本沒有。如果有哪位將軍與你競爭的話,那麼他的姓名會是艾森豪威爾,而不是麥克阿瑟。」
這時,冉冉升起的旭日把天空染得色彩繽紛,二人攀上老掉牙的雪佛蘭汽車,因為車後門卡住了,他們只好從前排爬到後座。200多名機場工人——關島人、菲律賓人和馬紹爾群島人——鼓掌歡呼。在一輛載有4名士兵的吉普車的引導下,他們驅車前往跑道盡頭的一座小活動房屋,在那裡待了一個小時。
墨菲關於麥克阿瑟和情報問題的回憶,在參謀長聯席會議的記錄中沒有記載。麥克阿瑟自稱擁有「一個情報系統,它提供的報告與華盛頓的……各部所收到的情報有所不同,而且……他相信他的情報,而不相信那些部門得到的情報」。
馬歇爾將軍也不願參加會見。由於麥克阿瑟離開了遠東戰區司令部,五角大樓應留有某位決策人物,以應付軍事上的緊急情況。據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說,另一個原因是「馬歇爾將軍對麥克阿瑟將軍很不感興趣……而麥克阿瑟也這樣看待馬歇爾」。
佩斯:先生,您肯定沒聽清我說什麼。我是說,感恩節時戰爭就會結束,部隊可以在聖誕節回國。
麥克阿瑟向布雷德利保證在1月前把一個師轉運至歐洲戰區。討論到約翰·福斯特·杜勒斯正在進行的與日本締結和約的問題時,助理國務卿迪安·臘斯克驚嘆道:「你在朝鮮的軍事行動比外交官簽訂條約的速度還要快。」
佩斯:馬歇爾將軍,麥克阿瑟將軍說,感恩節時戰爭就會結束,部隊可以在聖誕節回國。
在北朝鮮,敵軍繼續進行「拚死一戰」,他們只有10萬人左右,「是作為預備隊而訓練的,在訓練水平、接受指揮和裝備方面都很差,但是他們很頑強。我實在不願意把他們消滅,他們僅僅是為面子而戰。東方人寧死也不能失去面子」。
佩斯:我知道,馬歇爾將軍。但自那時起,時光流轉,事過境遷。你是否認為,如果我說美國人民已經吸取了教訓,我就是天真幼稚了呢?
我們泛泛地談論了台灣。將軍提起了他向全國海外戰爭退伍軍人宿營大會發表的聲明。……將軍說他對給政府造成的任何為難感到抱歉,他當時不是在搞政治。1948年政客們讓他當了一次「傻瓜」(他的原話),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他向總統保證說,他毫無政治野心。
杜魯門的新聞秘書查爾斯·羅斯、傑塞普大使和查爾斯·墨菲退到旁邊的一九_九_藏_書間辦公室里準備公報(麥克阿瑟的隨行人員此時則在主會議室里坐立不安,這一延遲使他們懊惱不已,但又說不出口)。
佩斯:你這樣說是不是指,美國人民就不會有充分的機會去理解冷戰的含義?
麥克阿瑟的助手邦克上校把紙和鉛筆放到桌上,並開始草草記錄。但查爾斯·羅斯(按惠特尼的話說,是「焦急不安地」)反對這樣做,他說,雙方都不要做記錄。這是惠特尼的記述,而且是值得懷疑的。布雷德利將軍第二年5月在參議院聽證會上說,他和另外兩位助手公開地做了記錄。麥克阿瑟在同一個聽證會上說,他問過羅斯:「誰負責公共關係?是否要有速記員記錄?可我希望自己動手記錄。但他對我說,不許記錄,而且沒有速記員在場。」
然而,威克島會談后的這種欣喜氣氛,卻是建立在一個最令人不安的基礎之上:相信中國共產黨人不會介入朝鮮戰爭。威克島會談是10月15日舉行的,甚至就在雙方與會人員啟程返回華盛頓和東京的時候,中國軍隊也正在向前運動。
馬歇爾:我就是這個意思。
小規模的抵抗仍然在南方,麥克阿瑟估計只有1.5萬人左右。「我們用不著去摧毀他們,冬天將會摧毀他們。」
上午7時36分,會議在坦率的幽默氣氛中開始。杜魯門對威克島襲人的酷暑也不得不退讓三分,他建議說:「這不是穿外套的天氣。」然後脫掉了他的西服上衣,其他人也如此效仿。一位服務員在每位與會者面前放了一碗剛剛切好的菠蘿。麥克阿瑟拿出一隻他那著名的玉米芯煙斗,然後問道:「您不介意我抽煙吧,總統先生?」「我不介意,」不抽煙的杜魯門說,「我想我比任何活著的人都更多地受到煙氣的熏染。」
麥克阿瑟主要擔心俄國人以空軍支援中國的地面部隊,但他們之間的配合「將非常差勁,我相信俄國空軍轟炸中國人的機會不會少於轟炸我們的機會」。
這些溢美之詞使麥克阿瑟十分高興,他重複說:「我希望在聖誕節時把第8集團軍撤出來。」
從最嚴謹的意義上說,麥克阿瑟的這兩句話都是正確的。杜魯門意識到台灣的戰略價值,也意識到與蔣介石長期來往的政治代價,而且他們並沒有在正式的意義上「討論」台灣問題:杜魯門不過是立下了規矩,麥克阿瑟則對他的言行失檢表示歉意。(杜魯門回到華盛頓后對羅斯和他的副新聞秘書埃本·艾爾斯說,他之所以沒有在正式會談中討論台灣問題,是因為他和麥克阿瑟已經在私下研究了這個問題,並且他打算「避免使麥克阿瑟當眾蒙羞受辱的任何可能」。)但是,會面以後兩人發表的講話所產生的實際影響再次把他們的不和呈現於世。距離顯然給麥克阿瑟帶來了勇氣,他在東京(通過一位發言人)可以說那些當著杜魯門的面不敢說的話了。
與此同時,麥克阿瑟卻十分生氣。在起自東京的八小時飛行中,他焦慮不安地在「盟軍最高司令號」的過道中踱來踱去。他認為整個出行「極為令人厭惡」,並琢磨怎樣對付「杜魯門那易於暴怒的脾氣和偏見」。由於有三小時的時差,他差不多是在當地時間午夜降落在威克島,而東京時間是9時。接待規格之高有違禮節:泛美航空公司在當地的經理出於好意,把他的帶游廊的平房讓給了他認為是來自東京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成員——麥克阿瑟和穆喬。使穆喬暗暗自喜的是,這種安排使惠特尼將軍「勃然大怒」,他不願意讓他的偶像與另一個人共享一個洗澡間。麥克阿瑟坐在那裡不停地抽他的煙斗,直至凌晨2時惠特尼來勸他上床睡覺。六年來,麥克阿瑟第一次必須與一位上司在會議桌兩邊面面相對。此番前景並不令人愉快。
喬治·馬歇爾將軍對威克島會談自有擔憂,這也是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當時難以理解的。佩斯一回到華盛頓,便去拜訪馬歇爾,向他報告會面的情況。佩斯整理了他們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