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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臨危受命 決定在朝鮮堅守

第十七章 臨危受命

12月22日晚,馬修·李奇微將軍正在邁爾堡同陸軍的老朋友們共進晚餐。餐后的一杯雞尾酒喝到一半時,勞頓·柯林斯將軍來了一個電話,「把我這一晚上搞得七上八下」。
李奇微回到客廳, 喝完杯中余酒後就對妻子點頭示意。二人離開時,李奇微對電話的內容隻字不提。甚至他們回到家裡,他仍然沉默不語。「她可以睡睡覺,可我不能。」翌晨喝咖啡時,他透露了這個消息:沃爾頓·沃克將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喪生,李奇微要「毫不拖延地前去報到」,接任他的職務。李奇微夫人並不驚愕,「她像勇敢的、受過良好教養的人那樣,以軍人|妻子所特有的堅毅精神,接受了這一事實」。
李奇微有所不知的是,柯林斯和麥克阿瑟早在幾個月前就已選定他作為沃克的繼任者,當時他們決定,應當另找一位將軍來統率美軍。(柯林斯在回憶錄中說,之所以事先選定李奇微是因為沃克在前線總是置危險于不顧,沒準哪天在作戰時會被打死。柯林斯巧妙地避而不談他曾建議解除沃克的職位。)
李奇微在五角大樓聽取了一系列匆匆忙忙的情況介紹之後,得知當晚他就要動身去亞洲。他原想在家過聖誕節,但是要拖延兩天是不行的。他不忍心把這消息告訴妻子,就請陸軍副參謀長韋德·海斯利普將軍替他打個電話。柯林斯將軍問李奇微是否想要參謀人員陪同。「不,」他答道,「我這次一個人走。這是聖誕節,就是光棍漢也會有他的安排。」
這一年12月,馬修·李奇微55歲。他相貌堂堂,嚴峻簡樸,在美國陸軍中幾乎度過了整整一生。他出生於弗吉尼亞州門羅堡,是美國正規陸軍一位炮兵上校之子。在西點軍校1917級中,他當過橄欖球隊領隊,並在冰球隊里打球。西點軍校年鑒評論說:「毫無疑問,他是此地頭號大忙人。」他的一位同班同學就是派他奔赴朝鮮的勞頓·柯林斯將軍,另一位同班同學是馬克·克拉克將軍,後來接替了他在朝鮮的職務。
李奇微錯過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打仗的機會。在兩次大戰之間的年代里,他曾干過和平時期軍隊中那些枯燥乏味的差事。他在中國、尼加拉瓜和菲律賓服過役。除了磨鍊耐心以外,他還學會了西班牙語,這使他在華盛頓任職期間成為各拉丁美洲國家大使館中最受歡迎的人。1942年,他被挑選擔任第82師師長時正是好時機:五角大樓的戰略家們已決定把兩個師改編為空降師,而第82師正是其中之一。空降師將成為陸軍的精銳部隊,而李奇微自肇始之初就和他們在一起。他率領第82師投入了D日的諾曼底之戰,然後又指揮過一個軍。李奇微並非廣受愛戴。他可以給一名師長授勛嘉獎其勇敢,然後又把他叫到一旁狠狠訓斥其推進不夠神速。「一個愛踢人屁股的人,」一名部屬談起他時這樣說,「你可能拯救了整個該死的師,而且受到感激,但是你得確保把你的銅扣子擦得亮亮的。」
戰後,五角大樓使李奇微成了一名軍事外交家,他先是受到委派在聯合國軍事顧問委員會任職,然後出任美洲國家間防務委員會(西半球防務的協調機構)主席,後來任加勒比地區司令官。1949年,他被召回五角大樓任陸軍副參謀長。不久,李奇微就在陸軍系統中被公認為未來的參謀長。
李奇微帶到朝鮮去的,除了堅強的意志和才幹之外,還另有其特殊之處。20年代他曾在西點軍校組織過體育項目,而當時麥克阿瑟正在那裡當校長,李奇微能做到對這位將軍既懷敬意又持保留。他深知麥克阿瑟的弱點:「他那略為誇大其詞和自吹自擂的惡習」和他那種「把子虛烏有之事歸功於己」的癖好。李奇微指出,麥克阿瑟好出風頭——
這就不斷驅使他在每次有他的地面部隊參加登陸行動和發起主要攻勢時,都願意在大庭廣眾之前擺出一副真正的現場指揮官的架勢。他有意培養清高孤傲之情,彷彿這是天才的特徵,直至它變成一種格格不入的東西……使他失去了一名司令官從他的部屬那裡需要得到的批評意見和中肯評價。他剛愎自用的性格……有時使他不顧淺顯的邏輯而堅持一意孤行。他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疑,使他產生一種一貫正確的預感,並最終導致他走向抗命不從。
12月26日晚上在東京會晤時,麥克阿瑟指出,李奇微在戰場上將會得到比沃克將軍更多的戰術主動權。麥克阿瑟寄望最高的是「戰術上的成功——力求重創敵人,儘可能保住……南朝鮮」,軍事上的任何成就「都將增強我們外交上的主動」。最後麥克阿瑟簡單地說:「馬特,第8集團軍是你的了。」

決定在朝鮮堅守

要求你就上述條件發表意見,以做出開始撤退的決定,尤其考慮到你們將繼續執行防衛日本的首要使命,此使命唯賴第8集團軍部隊去完成。
然後他直接挑戰杜魯門政府對外政策的基點,再次提出了他過去屢遭挫折的論點:
在馬歇爾的堅持下,他在12月28日同艾奇遜和臘斯克討論了這份草稿。臘斯克要求對草稿做出修改,強調在朝鮮儘可能進行抵抗,並給中國人造成最大損失,這在政治上對美國有利。杜魯門總統批准的最後文本中,包含著許多模稜兩可之處(這種模稜兩可損害了以前給麥克阿瑟的命令),但是其中有關撤軍的授權是如此具體,以致國防部副部長羅伯特·洛維特把它稱作是一個「昭然若揭」的信息。12月29日,參謀長聯席會議向麥克阿瑟下達了命令:
鑒於事態發展有可能迫使我們撤出朝鮮,因此事先決定我們有秩序撤離的最後合理時機是很重要的,在考慮到對日本的威脅繼續存在的情況下更應如此。在我們看來,如你們將被迫退至錦江附近的陣地及其以東一線,而且如果此後你們陣地前中共大軍雲集,且明顯有能力迫使你們撤出朝鮮,在這些條件下則有必要命令你們開始撤至日本。
我充分理解歐洲需要安全,並完全贊成在這一地區採取任何可能的行動,不過還不至於因此就接受在其他地區的失敗。我敢肯定,接受這種情況也必然招致今後在歐洲的失敗。然而,根據最樂觀的估計,歐洲防務準備工作的目標是在今後兩年內達到準備就緒的狀態。把部隊用於遠東目前緊迫的軍情,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會損害這一基本思想。恰恰相反,這樣做將充分保證以後可將經受過鍛煉的部隊,與歐洲本身發展的軍事力量同步投入歐洲。
根據所有可能的估計,中共顯然有能力迫使聯合國軍撤出朝鮮,如果他們九九藏書願意使用這種能力的話。此種能力的實施可通過以下方式加以防止,即要使他們的努力變得如此代價高昂而終將放棄……或投入大量美國增援力量……但此舉將嚴重殆危其他承諾,包括日本的安全。從聯合國其他成員國獲得對朝鮮的大量增兵是不現實的。我們相信朝鮮並非進行一場大規模戰爭之地。我們深信,不應甘冒日益增加的全面戰爭的威脅,而將我們現存可用的地面部隊投入在朝鮮同中共軍隊對抗的行動中去。然而,在朝鮮的某些陣地上成功地抵抗中國—北朝鮮的侵略,以及使中共的軍事與政治威望掃地殆盡,對於我國的國家利益至關重要,如果此舉之實現不會招致嚴重損失的話。
於是麥克阿瑟進行了反駁,惠特尼稱之為「他對朝鮮戰爭所做的最重要的個人評論」。他開始時懷有一種幻覺:由於這封電報同他自己的想法如此相悖,不大可能是華盛頓已做出的最後決定。「對於朝鮮戰事有關各方面能力的一個全面評估,」他在電報中說,「顯然要取決於尚有待制定的軍事—政治策略。」「中國的整個軍事資源」業已投入對抗聯合國軍,由於中國部隊已集結在朝鮮和「滿洲」,該國家的其他部分就易受攻擊。麥克阿瑟以水滴石穿的毅力,敦促實施向參謀長聯席會議提出的四項行動選擇,這些選擇先前已遭到否定,但是他說如果政府願意「承認中國當局強加于我們的戰爭狀態的話,就應當實施:(1)封鎖中國海岸;(2)以海空轟炸摧毀中國發動戰爭的工業能力;(3)用中國國民黨人增援聯合國軍;(4)允許國民黨人對大陸進行牽制性行動」。
艾奇遜向馬歇爾問及已向麥克阿瑟下達的命令,他「不理解」在日本的防務已成當務之急時,麥克阿瑟為什麼還要把第3步兵師調出日本並派回朝鮮九九藏書。馬歇爾回答說,鑒於已經發布了眾多軍令,他擔心「對之有誤解」。他認為這些命令都應該「按需要重加考慮和重新改寫」。達成的共識是:既然沒有餘力來保衛日本,那麼麥克阿瑟就不要去冒毀滅他的部隊的風險。將軍們同意重寫下達給麥克阿瑟的命令。
你所得到的基本指令,即向大韓民國提供諸如在必要時擊退武裝進攻以及在該地區重建國際和平與安全這一類援助,現根據目前形勢須加以修改。
麥克阿瑟認為,這些行動「可以嚴重削弱和大大抵消中國進行侵略戰爭的能力,這樣就可使亞洲免遭吞噬,否則就要面臨這一危機」。聯合國軍在朝鮮承受的壓力將為之解除,屆時還可決定是否在那裡繼續戰鬥,或是在沿海島嶼部署部隊,並繼續對中國採取海空軍行動。
麥克阿瑟在結論中同意,在對他的行動繼續加以限制的情況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戰術估計是正確的。撤離行動只能通過「南至釜山灘頭陣地的一條連續收縮的防線」來完成,在達到「灘頭戰線」之前不必做出任何「先期的決定」。在被問及他心目中的「灘頭戰線」究竟是何指時,麥克阿瑟反唇相譏說,除非有「某種政策轉變的可能性,或者其他有利於加強我們在朝鮮的努力的外來不測事件」,撤離「隨時」都可以開始。但是「如果真有一種有利於事態發展的合理可能性存在的話」(這是指華盛頓出現某種政策轉變),他可以推遲撤離,直至他的部隊被驅趕至釜山以北的洛東江一帶的老戰線。
跟隨麥克阿瑟多年的副官考特尼·惠特尼後來說,麥克阿瑟在讀這份電報時,「記不得我何時曾見過他面部表情有過如此生動的刻骨銘心之痛」。對麥克阿瑟來說,這份電報表示著「在朝鮮『決勝的意志』已化為泡影」,杜魯門要解放和統一這塊土地的決心「現https://read•99csw.com在已差不多退化成了失敗主義。華盛頓的計劃並不是通向反攻的途徑,而是通向潰逃的最佳路線。就問題沒有提出解決辦法,即使用上中國國民黨人也於事無補。 這樣就是在不現實地指望那些已經打了一場戰爭、贏得了那場戰爭,並且現在正準備打一場更大戰爭的人們去做不可能做的事情」。麥克阿瑟宣稱:「在朝鮮戰敗的想法,從來就不在我的考慮之列。」(與此對照鮮明的是,此前幾周里,他曾數次致電華盛頓說,他實際上已經戰敗,除撤退外別無他法。)麥克阿瑟宣稱,要不是外交官們強行施加的「人為限制」,他不僅可以拯救朝鮮,「而且可以給紅色中國進行侵略戰爭的能力以毀滅性打擊,以致可以為今後幾代人拔除這個對亞洲和平的進一步威脅」。
不管華盛頓和東京之間馳電如何頻繁,也不管麥克阿瑟增兵要權的請求成敗與否,聯合國軍的存亡成了馬修·李奇微將軍以及戰場上10餘萬美國、韓國和盟國軍隊的首要責任。如果他們尚能堅守住一條戰線,制止中國人前進並重創他們,那麼杜魯門、艾奇遜、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戰略或許還能控制這場戰爭。倘若不能,聯合國軍將被趕出朝鮮。因此,在12月的最後幾天中,李奇微開始像一個士兵那樣履行他的職責,把麥克阿瑟同遠在7 000英里之外的上司之間爆發的政治—軍事紛爭一概拋在腦後。
翌晨,艾奇遜向部屬們通報了布萊爾大廈會議的情況。大家一致認為國務院應當草擬出一些方案供總統考慮,因為(如艾奇遜所說)「我們假定五角大樓正在做這些事」。臘斯克認為結束戰鬥只有三個辦法:(1)軍事上取得勝利並穩定局勢,這「超出了我們的能力」;(2)使「中共為了自身利益而接受某種穩定,如果他們不接受,則要付出無法九_九_藏_書承受的高昂代價」;(3)「自願戰敗或是在壓力之下退出,然後繼續我們的騷擾戰術」。臘斯克傾向於第二種方案。
12月份的一系列會晤在12月26日晚開始出現高潮,杜魯門把國務卿艾奇遜、國防部長馬歇爾和布雷德利將軍召到布萊爾大廈,用杜魯門的話來說,就是討論「我們能否在那裡(朝鮮)堅守住我們的陣地;如果我們守不住應該怎麼辦」。據艾奇遜說,在他所稱謂的「大目標」上,意見顯然是一致的,即在集體安全的基礎上反對侵略,盡所能地保持住陣地。「挫折並不等於有理由撤退。我們在朝鮮並沒有絕對地寡不敵眾……中共也背上了進攻的包袱。……我們應當考驗一下共產黨,看看他們是否擁有人們所認為的巨大實力……」艾奇遜又說,然而最後的脫身是必要的,「我們從未打算在那裡保持一支大部隊」,但是任何撤出都應在部隊不受損失的情況下進行,因為「他們代表著我們很大一部分實力」。
與第8集團軍指揮官易人同時發生的是,參謀長聯席會議和國務院長期以來協調軍事目標和政治目標的企圖已告結束。迪安·艾奇遜是明顯的贏家。整個12月份,他都處於一種具有諷刺意味的地位,他力圖使參謀長聯席會議相信,軍方可以在朝鮮堅持下去,而他的外交官們則將通過談判來爭取和平。12月五角大樓撰寫的數十份簡報清楚地表明了軍方的看法,即如布雷德利將軍所說,朝鮮戰爭是「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打的一場錯誤的戰爭」。正如許多妥協一樣,其結果不能使無論是華盛頓還是東京的任何人滿意。
但是這樣會把俄國空中力量引進來嗎?國務院官員們無人這樣認為。空襲的有利時機,也就是美軍從北方撤退之時,已經過去了。如果蘇聯人想要打一場全面戰爭,當時是有機會來打的,因為摧毀美read.99csw.com軍就讓日本失去了防禦。
將軍承認這些行動方案早先曾已遭到否定,因為這有可能挑起一場全面戰爭。但是現在中國已經完全捲入,就這個國家而言,「我們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會使局勢進一步惡化」。蘇聯的反應不過是「一種猜測」,麥克阿瑟承認蘇聯人對日本日益關注,因此他希望在那裡再增加四個師。
如你(12月7日電中)所概述,你們正奉命在各陣地上進行防衛,給在朝鮮的敵對勢力造成儘可能大的損害,這是在確保你部安全這一首要考慮下進行的。應繼續進行各種努力來動員韓國為持續抵抗做出最大貢獻,其中包括常規的和非常規的手段。
但是軍方並沒有袖手等待。12月26日,參謀長聯席會議批准了一項致馬歇爾的備忘錄,反映了他們12月22日會議的基調。既然美國無法增援麥克阿瑟,而中國人顯然已經強大到足以把他的軍隊趕走,那麼如果聯合國軍將要被趕出朝鮮,美國就應當選擇撤出的時間和地點,而不至於「在一種近乎軍事潰敗的情況下」被趕出來。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備忘錄對國務院出於政治考慮需要延長抵抗時間的觀點不予置理。參謀長們認定,「撤出的決定不應當建立在政治基礎上;相反,應當建立在關於是否可能,以及在多長時間內把戰鬥部隊保留在朝鮮的最佳軍事判斷之上」。他們認為有秩序撤出的最後時機將是在聯合國軍抵達大田以北的錦江之時。如果必須退至這一線,而且中國人開始集結大軍準備發動新的攻勢,那麼就應當命令麥克阿瑟開始向日本撤退。參謀長聯席會議呈上了一份命令草稿,加在他們的建議中。
臘斯克希望國務院行動要迅速,並提出本部自己的建議,以免五角大樓或是麥克阿瑟搶在前面。傑塞普大使說,他「感到馬歇爾寧肯在此地做出決定,而不是讓麥克阿瑟將軍在戰場上去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