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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敞開秘密 輪到政府

第二十章 敞開秘密

5月3日星期四上午,麥克阿瑟沿著參院辦公大樓的大理石走廊,向318房間走去。這地方的非正式名稱是參院秘密會議廳,是舉行參院最重要的聽證會的主要場所。麥克阿瑟神態平和,他向大批的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打了個招呼,那姿勢半是揮手,半是敬禮。他的著裝仍是有失嚴整:一件軍上衣,不佩標誌,甚至連五星軍銜也沒有;黑色便褲、咔嘰襯衫和領帶。他沒有帶公文包。他的助手們跟在後面幾步之處,並不引人注目。麥克阿瑟是單槍匹馬、赤手空拳投入戰鬥的。
實際上,美國參議院的每一名成員以及他們的一大批助手,還有多得出奇的新聞記者都在秘密會議廳等候他。麥克阿瑟向拉塞爾主席略一頷首,在證人桌邊一張直背椅上就座。他在上衣裏面的一個口袋中摸索著,拿出一箇舊的石楠木煙斗,他把煙斗放在面前的桌上。他一直沒有點燃這隻煙斗,直至聽證會進行了半個小時之後,而且是在徵得同意之後才抽起來。接著他以明顯的期待神情安然坐著。他不再是因受到禁止他出擊的限制而對「華盛頓那些該死的蠢貨」(他經常對威洛比和惠特尼用這個詞)滿腔怒火的戰地司令官了,現在他受美國參議院的特別邀請坐在證人席上,而且他準備最充分地利用這個講壇。
公眾和新聞界被排除在聽證會會場之外,麥克阿瑟對此大為光火。他願意有儘可能廣大的聽眾,來證明他並不是一個不忠的戰士(這是可恨的哈里·杜魯門和自由派新聞界的毀謗之詞),並全憑他作證的力量迫使政府承認他是正確的,使政府改變其朝鮮政策。麥克阿瑟相信,他這兩方面都是正義的。他卷帙浩繁的公開言論和私人文件中,沒有一句話表明他對自己的信念有過絲毫的懷疑跡象。
雖然他的作證不能被公開聽到,但是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之間的一項妥協保證他的證詞將得到及時公布,並受到最少的新聞檢查。根據這項協議,速記稿將在每五分鐘左右一次送到前廳,並整理出文字列印在油印蠟紙上。證詞將受到五角大樓的海軍中將阿瑟·戴維斯和國務院的艾德里安·費希爾的審查。如果有什麼句子危及安全,費希爾就用一把刮臉刀片把它划割下來。然後油印蠟紙將經過一架油印機,新聞記者們一等油印稿從油印機中吐出,紛紛都來抓取。拉塞爾主席告訴麥克阿瑟,如果他覺得哪些被刪去的材料「對於表達你的觀點是至為重要的」,則該材料可以恢復,並對已散發的文稿進行更正。
理查德·拉塞爾在他的開場白中,兼任了所有這些角色:他是一個參議員,面對著「對我國安全和保持我國自由政府制度至關重要的大問題……」;他是麥克阿瑟往昔功績的尊崇者,說他是「歷史偉大的將領之一」;他又是一個超黨派人士,他要求得到「全部真相,不帶成見和黨派偏見的色彩,不含人身攻擊的意思」。
這種君子風度僅僅持續了片刻。當麥克阿瑟開始他的證詞時,參議員韋恩·莫爾斯插了進來。「主席先生,」他問道,「你準備讓證人宣誓嗎?」
麥克阿瑟以不快的神情看著莫爾斯,好像是要說:「難道我的軍服還不足以證明我的忠實嗎?」拉塞爾向將軍解釋說,該委員會已做出決定,所有證人都要宣誓,因為無法確定聽證會進行的情況。這樣,麥克阿瑟就宣誓要說真話、全部真話、只有真話,上帝作證。
將軍一開始先來了一番消除敵意的聲明,說他出席在此「根本不是作為一名自願的證人,而是對委員會的要求做出響應」。他沒有現成準備好的聲明,因為「在我不勝榮幸地被國會邀請來露面時,已經充分地發表了我的見解」。這個聲明用了大約一分鐘。
麥克阿瑟的精湛演技,他的有力辯才,他對諸如英國大憲章、19世紀英國穀物法、日本農民每天卡路里消耗數等不同問題的廣泛涉獵,以及他一口氣用簡潔而符合語法的詞句講上15分鐘、20分鐘、30分鐘的能力,在頭一天使許多參議員心醉神迷。如果對他不加任何限制,他可以用一個問題作為起點進行發揮,就軍事戰略、東方心理學、有限戰爭的無效性等發表演講。對於一個年已七十有一的人來說,他的精力之耐久是驚人的。不,他顧不上休會來進午餐。他滿足於就在證人桌上嚼上一個三明治,然後繼續進行作證。
在他頭幾個鐘頭的作證中,麥克阿瑟以牛刀小試、輕而易舉的自信心,對付了參議員們一些容易的質問。他駁斥了任何關於蘇聯能夠通過海上和空中襲擊奪取日本的想法。蘇聯人是被他們自己所宣稱的美國準備進攻他們的宣傳弄糊塗了,儘管一開始蘇聯的空軍可能是強大的,但是薄弱的後勤將使持久的空戰打不起來。接著,麥克阿瑟開始大發牢騷。
他一直要求提供比原先更多的部隊;海軍和空軍只發揮了其一小部分效能,因為存在著政策上的束縛;關於切斷供應使之無法到達前線、殲敵于集結地等「偉大的戰略思想」——這些思想都是「經過數十年、數世紀而發展起來的……而在那邊都不允許採用」;要放手使用空軍,麥克阿瑟說,「我不相信還要動用很大一部分額外的地面部隊來結束這場戰爭」,否則的話,「你就沒有能力為足夠數量的地面部隊提供後勤補給,以便在朝鮮有把握地消滅北朝鮮人」。
接著,拉塞爾引導麥克阿瑟開始討論他向參謀長聯席會議提出的特別建議,以及參謀長們對此的反應。中國人參戰之後,麥克阿瑟建議「應取消對台灣軍隊的束縛」,並與參謀長聯席會議以電函往來溝通關於封鎖和轟炸中國大陸。接著,麥克阿瑟談到了參謀長聯席會議起草的1月12日的「選擇方案」清單。這份單子對麥克阿瑟的立場至為重要。他曾經一直堅持說,在採取更廣泛的軍事行動方面,他同參謀長聯席會議意見一致。1月12日的清單是他在國會講演時亮出來的一張王牌,以此來證明他「結束戰爭」的戰略並非一位將軍提出的輕率貿然的計劃,而是軍方統治集團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判斷。
但是麥克阿瑟錯了——錯得荒謬絕倫,錯得有案可稽。然而,他仍以堅定不移的信念表明了他的立場,甚至面對著截然相反的書面證據也是如此,以致令人要推測他動機何在。簡單的答案就是,麥克阿瑟確實誤解了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選擇清單」的性質,他把作為最壞可能性的選擇方案當成了最終的決定。複雜一些的答案是(此答案同麥克阿瑟在1951年頭幾個月的所作所為並非完全不一致),將軍自信能夠帶動參謀長聯席會議跟他走,五角大樓的將軍們同他一樣對杜魯門充滿憎惡,而且會公開地支持他。
麥克阿瑟說道:「就我所知,參謀長聯席會議的立場同我的立場實際上是一致的。」
1月12日,參謀長聯席會議向國防部長遞交了一份研究報告,包括下列這些條件:
——現在我們即將繼續並加強對中國的經濟貿易封鎖;
——現在我們正準備對中國實行海上封鎖,一俟我在朝鮮地位穩定時或我撤出朝鮮后,視當時條件而實施之;
——現時即取消對在中國沿海地區和「滿洲」進行空中偵察的限制;
——現在即取消對中國國民黨部隊行動的限制,並向這些部隊提供有助於針對中國大陸採取有效行動的後勤支援。
據麥克阿瑟說:
1月份由參謀長聯席會議提出的這些意見,毫無疑問在很大程度上是我的司令部和華盛頓之間經常進行商討的結果。我完全贊同這些意見,而且現在也贊同。
據我所知,參謀長聯席會議從未改變過這些建議。如果他們已經改變了,我也從來未被告知過。
麥克阿瑟在這裏插|進了一段聲明,說他同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關係「一直是令人讚歎的,所有成員都是我個人的朋友,我無論對他們個人還是集體都懷有極大的尊重。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麼摩擦,我也並未意識到」。
要麼是這位將軍遲鈍得令人難以置信——軍方的消息傳遞渠道是一條雙向電報線路,而且參謀長聯席會議在1月份已開始對他真正不信任了;要麼就是他想通過奉承與講和,來拉攏參謀長聯席會議加入一場企圖改變政府政策運動中的勝利一方。他不會因參謀長聯席會議沒有實施那些提出的「建議」而對他們加以指責,然而卻向他的老對手喬治·馬歇爾將軍施放暗箭。他說,參謀長聯席會議已向國防部長送交了「建議」,並向他的總部提供了通報副本。他接著說:「使這些建議付諸實現的決定一直沒有到來。」他只能「設想」,要麼是馬歇爾部長,要麼是杜魯門總統,已對此做出了否決。
當然,事實上所謂的「決定」從來就沒有做出過,因為選擇方案所假設的是中國人從空中和地面發動全面襲擊,試圖把聯合國軍趕出朝鮮,但是這樣的攻勢從未實現過。馬修·李奇微將軍穩住了前線局勢,使選擇方案成為一紙空文。
然而,麥克阿瑟的證詞在聽證會頭一天為報紙提供了大標題。馬歇爾部長「否決」了參謀長聯席會議關於對中國人採取更強硬行動的建議。這證詞,還有報紙大標題,是不真實的。
麥克阿瑟並不鼓勵刨根問底的問題,拉塞爾也缺乏提這種問題的背景(或想法)。稍後,麥克阿瑟打斷了一項並無惡意的關於美軍同聯合國軍關係的詢問,他向拉塞爾建議說:「如果你能夠有三四天的空閑,你可以到朝鮮去。你在那種環境中待48小時,可以聽到比在這裏待48星期更多的東西。他們會給你極為親切的歡迎,你會得到不可磨滅的印象,你已經同士兵們廝混得足以使你自己也成了一個士兵。」
拉塞爾並未上鉤。「我現在不想去朝鮮,將軍。我想在這一問題中保持客觀,而且我知道,任何人只要到了那裡,和部隊在一起,並處於炮火襲擊之下,就會立即大聲疾呼要求飛機、增派部隊、封鎖海岸、轟炸中國人。只要一個人在太平洋地區遭到炮火襲擊,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關於另一個棘手的題目,即麥克阿瑟在威克島會議上所做的關於中國人不會參戰的斷言,麥克阿瑟是想諉過於人。是的,他的確「知道」中國人在鴨綠江一帶集結,但是「你們知道,我自己的偵察活動是完全被限於朝鮮之內的」。此外,中國人自己「差不多每天都在宣稱他們不準備干涉,這些部隊只是志願軍」。據麥克阿瑟說,北京以外的來源也使他產生誤解。這來源中也包括艾奇遜,他在1950年9月份曾說過,中國人干涉的「機會微乎其微,而且不合邏輯」;還有中央情報局在11月也認為「看不到什麼重大幹涉的可能」。在這一點上麥克阿瑟說對了。
在這個題目上,麥克阿瑟滿腹怨言,準備大放一通。「好,你們都知道,」他教訓參議員們說,「關於一個國家要開打一場戰爭的情報,並不屬於……向一位局限於一個狹小戰區中的指揮官提供的情報。然而,這一情報本應該是給我的。」
麥克阿瑟以差不多同樣的腔調談起下一個題目,即第8集團軍和第10軍考慮欠妥當的分家問題。他對拉塞爾說,不,這一部署並不是基於中國人將不會幹涉這一設想之上的,他是「根據現存的敵人和我必須打敗他們這一命令」來部署兵力的。他已經擊敗了北朝鮮人,要不是中國人參戰,本可以在短期內就結束戰爭。「其實,」他說,「在我看來,即使我知道中國人將要進攻,這些部隊的部署也是再也不能改進的了。」
在麥克阿瑟看來,對於美國空中力量的限制使中國人取得了成功。「成萬的、成十萬的部隊竟得以在鴨綠江邊集結,」他說,「那裡離戰線只有兩個夜晚行軍的路程。」他們的大隊人馬「在我們已經開始向北方進行大規模偵察之後就開始南下」。(當然,「大規模偵察」就是指麥克阿瑟慘遭失敗的「回家過聖誕」戰役。)
這番話使拉塞爾迷惑不解,他對國際法是略知一二的。「我好像並不認為我們可以在他們進來之前就轟炸他們,」他說,「這件事我不太明白。」
麥克阿瑟也不太明白:「什麼事,參議員?」
「你說,要是能允許你在他們跨過鴨綠江之前轟炸他們,但是中國軍隊……」
「要是能允許我在他們跨過鴨綠江之前就轟炸他們,參議員,他們就永遠跨不過鴨綠江。」麥克阿瑟回答說,轟炸本來可以重創中國人的後勤基地,並使他們不能大舉進攻第8集團軍。
拉塞爾對他所聽到的回答並不喜歡。「我知道了。」他說,「當然,我看到了在他們跨江之前沒有轟炸他們而給你帶來的障礙。但是在他們跨江之前就轟炸他們,這確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這位參議員給了麥克阿瑟一個機會,讓他從他先發制人的轟炸主張上下個台階。「當然,在他們亮出他們的牌之前,即他們將進入戰爭,並從而加劇中國和我們的對抗之前,你本來是不主張轟炸他們的,是不是,將軍?」
他確實會主張轟炸。鴨綠江邊「異乎尋常地集結」的部隊本來是集結在台灣對面的,「當他們撤離那裡(並北上)時……我本來可以警告中國,如果它要干涉,我們就把這看作戰爭,我們就可以轟炸它,並採取任何可能的步驟來防止干涉。這就是我本來可以做的。而且在我看來,這就是在常識支配下我們應當要做的」。
麥克阿瑟又一次明顯地前後矛盾了。1950年10月,在答覆杜魯門總統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時,他說中國人不會幹涉。在威克島,麥克阿瑟隻字未提他要求得到允許,來轟炸任何「異乎尋常地集結」的中國人。現在,六個月之後,他卻對一個當時他不認為是問題的問題做出馬後炮式的結論,並暗示是華盛頓某種未知的勢力否決了他根本就不曾要求過的特殊權力。
接著,麥克阿瑟對他的「回家過聖誕」攻勢做了長篇大論的辯護,他再一次想把這一攻勢解釋成是對中國人實力的一次試探。
當我們前進時,我們對他們進行打擊,效果極大——或者說,他們打我們,我們就撤退了。那種關於我軍潰不成軍地後撤和被打得落花流水的說法,是一種有史以來對真相最粗暴的歪曲。這些部隊撤退時秩序井然,隊形壯觀。這從一開始起就是一場有計劃的撤退。……
整個向後的運動是一項戰略運動。……就是我知道中國部隊在那裡,我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在成為報紙下午版的大標題的另一番講話中,麥克阿瑟公開聲稱蔣介石的國民黨部隊「……同我打的赤色軍隊完全一樣,極為出色」。在戰爭開頭的日子里,麥克阿瑟願意留著國民黨軍隊去保衛台灣,但是後來他們又可以在朝鮮「派上很大的用場」。「如果他們不是被鏈子拴住不放的話,這本來會是一幅百分之百不一樣的圖景。」
關於在中國軍隊未進朝鮮之前就轟炸他們這一點上,拉塞爾參議員同麥克阿瑟觀點不一致,雖然他對此未加聲言,但已有所暗示。除此之外,他對這位將軍還是比較客氣的。這位優雅有禮的喬治亞人並不是一點就著的暴躁議員。實際上他的提問引導麥克阿瑟信口開河、侃侃而談,這正是盤問者的樂趣所在。在拉塞爾看來,麥克阿瑟說得越多越好,那些心懷敵意的提問者只需等待時機就行了。
老資格的共和黨人、新罕布希爾州的斯泰爾斯·布里奇斯也出場了,他當然沒有給麥克阿瑟帶來什麼困難。麥克阿瑟對總統是否有權罷免他,沒有提出疑問。「總統任命官員或重新委任他們的權力是完全的和絕對的,他不必提出任何理由或其他什麼東西,這是我們制度中所固有的。」因此,布里奇斯確信,麥克阿瑟從未違抗過任何軍令。「在穿美國軍服的士兵當中,沒有更忠順服從的了。」將軍這麼說他自己。布里奇斯幫助麥克阿瑟對威克島會議記錄的準確性提出了疑問。「這樣一定就有大量的偷聽,隨便哪個不在屋子裡的人都可以弄出任何報告來。」將軍說。
拉塞爾聽夠了。「好吧,將軍,難道你沒有收到和讀過威克島會議記錄嗎?」麥克阿瑟在這兒有點張口結舌了。「我沒有,如果我記憶準確的話,我把這些記錄抄件歸過檔,但我沒有核對過。」
「對不起,你再說一遍。」拉塞爾要求說。
麥克阿瑟重複說:「我沒有看過抄件——這抄件是送給我了,我只是把它們歸了檔。它們是不是可信的……我不知道。那時候,參議員,這件事已經差不多是老掉牙的了,它們同當時在朝鮮發生的事情已經沒有關係了。」
拉塞爾緊逼不舍。他在這些抄件送達參院軍事委員會時就親自給麥克阿瑟發過一份,麥克阿瑟難道不能表態說這些文件是否準確嗎?
麥克阿瑟迴避了這個問題。「我收到抄件時正好走進飛機,所以就沒有機會看它。」他說,「我自己沒有速記稿。……」但是他承認「總的來說」這筆記是準確的。
在威斯康星州共和党參議員亞歷山大·懷列的提問下,麥克阿瑟開始對美國政治進行更為實質性的批評。他是一名忠實的士兵——
在我所稱的真空的情況下行動。我連那些政策是什麼都不清楚,很難把我說成是站在這些政策的對立面。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些政策是什麼。你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第一,你可以繼續打下去,以正常的方式結束這場戰爭,你可以用你的一切潛在能力,以儘可能少的生命損失,在最短的時間內帶來公正和體面的和平。
第二,你可以屈服於敵人的條件……來結束這件事情。……
第三,你猶豫不決地打下去,也不給部隊什麼戰鬥任務,除了抵抗和拉鋸式的、來來回回的戰鬥之外。這就意味著,你日積月累的損失將會變得令人驚愕。在朝鮮,落下來的不僅僅是塵土,參議員,這是美國人的鮮血。
在馬歇爾將軍看來,麥克阿瑟的「美國人的鮮血」之說是這位將軍所能說出的最可恥的話了。「一個士兵是很容易被人弄得自感悲哀的,尤其是當他處於最不喜歡、最無吸引力和最危險的境地時,尤其是他被要求在一個很長的時間里做一項極大的努力時,更是如此。……」馬歇爾認為,麥克阿瑟的講話傷害了馬修·李奇微大軍的士氣。
但是,麥克阿瑟的詢問者們沒有一個人對正在浴血奮戰的士兵的安危表示關心。對參議員懷列來說,一個更要緊的(也是開脫責任的)問題是,麥克阿瑟對40年代末美國對華政策的制定是不是曾經有所助益?沒有,他回答說,只是有過一次邀請,在1946年請他出席國會一個委員會的會議(這一邀請令麥克阿瑟無法接受,因為當時他在日本有公務在身),「華盛頓當局」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的意見。懷列顯然認為這一疏忽是極大的失策:
你知道美國還有什麼人能有你這樣在東方的廣闊經歷,了解東方各個不同的國家?你知道還有什麼別的人能像你自己那樣,在那裡生活如此長久,了解那裡人民的各種不同因素和不同背景以及他們的哲學?
麥克阿瑟自謙自讓。「你這是太過獎了,參議員。我想我在遠東所生活的時間,可能同我所知道的任何人在美國擔任一項公職的時間一樣長。至於我是否從中,從你所指的智慧中有所獲益,那又是一回事了。」
對於戰後的中國,他本來可以提出什麼樣的高見?他可以「協助中國的保守政府,以制止共產主義浪潮的增長」。共產黨和蔣介石之間進行妥協的機會,「就像油和水能混合在一起的機會一樣少。……」
在短暫的午休時(三明治送到了聽證會場),麥克阿瑟漫不經心地說起,他希望下午的會議能夠短一些,因為當晚他在某個地方還有一個約會。將軍打算只在委員會上花一天時間,這使委員會大感意外。
據一名工作人員說:「參議員們認為他表現得過於專橫。你總不能在一天的會上囊括整個戰爭。」
當委員會復會時,參議員莫爾斯反對麥克阿瑟在只有一天的作證之後就離去。沒有一個參議員曾經花時間來研究五角大樓那些意譯的電報,莫爾斯自己的盤問就要花去不止三個小時。「除非我們把這事進行到底,」他說,「否則這無論對將軍,還是對美國人民,或者對其他有關方面來說都是不公正的。」
拉塞爾主席同意了,但是他對麥克阿瑟也表示了歉意。「我們盡量不願意以任何方式來給你造成不便,我知道你也會盡量給本委員會以時間來把這件事真正搞清楚。」南方人綿里藏針的弦外之音仍聽得出來。麥克阿瑟沒有進行爭辯。
下午開始一段時間里,麥克阿瑟比較好過,共和黨人的問題給了他多次機會來鞭撻政府。政府企圖不使朝鮮衝突發展為全面戰爭,就「在軍事行動中推行了一種新概念——綏靖的概念,也就是你在使用軍事力量時,你要限制這一力量。……在我看來,這將意味著你將會連續不斷、遙遙無期地血灑疆場……永無止境」。如果聯合國盟國在朝鮮戰爭中不支持美國,「有必要的話」,他就「獨力」把戰爭繼續下去。「如果世界上其他國家還看不清楚,在導致歐洲發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綏靖之後,又一個綏靖正在走向何處;如果他們看不清他們在亞洲的道路走向何方……那麼我們最好就保衛自己,並且單打獨鬥下去。」
麥克阿瑟然後就轉向戰爭浪費生命的話題。傷亡已達6.5萬人,衝突已經持續了「差不多同艾森豪威爾將軍結束歐戰的那場決定性戰役一樣長的時間」。如果政府仍然繼續其「猶豫不決」的方針,「就會有成千上萬、成千上萬、成千上萬美國人的生命喪失。……那麼,最大的問題就是:這些鮮血的責任何在?」
「這一點我有十分把握——這一責任將不會落在我的肩上。」
麥克阿瑟接著說,必須通過軍事上的勝利,以盡量快的方式來結束武裝衝突。「……如果你不這樣做,如果你打擊不力,如果你在使用軍事力量時實行綏靖,你就註定要遭到災難。」
參議員萊弗里特·索頓斯托爾問,如果政府實施了「1月12日的五點計劃」,戰爭會不會擴大到「滿洲」和中國?麥克阿瑟承認這有可能。「我並不認為如果你實行我所主張的措施……你就一定要把衝突的區域限定在朝鮮,但是我相信這會給你一個機會,在敵人集結著準備打你的地方打擊他們。」然而麥克阿瑟一再重複說,他並不主張在中國使用美國地面部隊。
隨著午後時間的消逝,質問的程度強硬起來。該輪到年輕的民主党參議員們來對付將軍了(第一輪每人10分鐘,順序依資格深淺而定)。在此之前,五角大樓參謀部的軍官們已經向有交情的委員們提供了問題,指出哪些地方麥克阿瑟歪曲了記錄,或者比較脆弱。例如,得克薩斯州的新人、參議員林登·約翰遜就通過連珠炮式的提問,在麥克阿瑟斷言參謀長聯席會議支持1月12日選擇方案這一點上,把他揪住不放。約翰遜顯然知道麥克阿瑟錯了,參謀長聯席會議列出這些選擇方案是為美國一旦被趕出朝鮮時所用。精明厲害的約翰遜讓麥克阿瑟信口開河,他知道這個陷阱現已設好,可以隨時按民主黨人的意願發揮作用。
參議員莫爾斯(他說他準備好「像一名律師……那樣來探求理論」)在另一個問題上把將軍逼入了一個堅固的陣地:將軍3月24日要求中國人投降、否則就將其殲滅的聲明,是否給杜魯門幾天前關於政府和平新倡議的電報造成了危害?杜魯門的行動「無論如何跟我的聲明毫不相干」,麥克阿瑟堅持說。他接著說,總統「一直在」試圖伸出和平觸角。要是參謀長聯席會議或者是其他任何人,證實麥克阿瑟給中國領導人的通告同他的解職有何相干的話,他「將會大吃一驚」。
約翰遜和莫爾斯的問題雖然尖銳犀利,但遠未形成對麥克阿瑟的正面攻擊。先前的幾位詢問者出於對麥克阿瑟軍事威望的尊敬,表示了禮節性的欠身致意。然而,康涅狄格州參議員布賴恩·麥克馬洪卻不肯煩神施行。麥克馬洪當時是原子能聯合委員會主席,他對核戰爭的恐怖以及當時美國無力同時在亞歐打仗的情況,同華盛頓的任何人一樣了如指掌。據對外關係委員會一位年輕的助手帕特·霍爾特說,議員衣帽間里關於「用核彈炸中國佬」就可以結束朝鮮戰爭的竊竊私語「使麥克馬洪如入噩夢」。麥克馬洪以他內行人對於核能力的了解,認識到真正的對手是蘇聯。中國人沒有核武器。麥克馬洪認為,朝鮮戰爭是一個「附帶事件,是主要事件的旁枝末節」。他認為,麥克阿瑟的建議使美國走向了主要事件。
麥克馬洪已經做好了他的會前準備。他已經聽了麥克阿瑟的講話,從林登·約翰遜以及其他參議員設下的圈套中獲益匪淺。他一開始就說,他不想為他打算佔用的時間表示歉意,「因為我們是在這裏討論我們國家的存亡,這意味著文明本身的命運」。他轉向麥克阿瑟:「將軍,我們是不是面臨著處於共產黨俄國野心之中的全球性問題?」
「毫無疑問。」麥克阿瑟說。
「我設想,你對這個問題提出過很多想法?」麥克馬洪繼續問。麥克阿瑟顯然感到他是在被引向一條方向不明的道路,他沒有立即回答。「你聽到我的話嗎,將軍?」麥克馬洪開導他說。
麥克阿瑟:是的。是的,我提出過,先生。
麥克馬洪:因此——
麥克阿瑟:當然,主要的注意力是放在我自己的戰區。
麥克馬洪:請再說一遍。
麥克阿瑟:當然,主要的注意力是放在我自己的戰區。我的責任是在我自己的戰區。
麥克馬洪:這很對。正如你今天有三四處提到的那樣,你是戰區司令官。我相信,你對參議員約翰遜說過,作為一個戰區司令官,你對普遍軍訓……或者對我們為全球防務應有的部隊數量方面,在你腦子裡都沒有設置過數量。
麥克阿瑟:這很正確。這個問題不在我的責任或許可權之內。
麥克馬洪:將軍,因此我這樣理解:你在你自己頭腦中並沒有清楚地形成如果俄國人決定對我們發動全球戰爭……我們應當如何來進行一項全球防務。
麥克阿瑟: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參議員,但是這些不是權威性的看法,我不願意來討論它們。據我的理解,我在這裡是討論我自己的戰區。其他的權威人士擁有一切責任和權力,而這些不是我的,因此我不想膚淺地把自己插|進這些討論中。
麥克馬洪已經使麥克阿瑟承認,一個戰區司令官並不擁有廣博的知識(其權威則更少)來協調全球軍事戰略。實際上,他是一個僅僅對世界一部分負有責任的持矛士兵。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華盛頓的人們擁有比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更廣泛的權威。現在,麥克馬洪給將軍以迎頭痛擊。
麥克馬洪:將軍,我認為,你相信我們按照你的建議去做的事情,不一定會把蘇聯帶入一場戰爭,是不是這樣?
麥克阿瑟:我是這樣相信的。
麥克馬洪:將軍,請設想一下假如你是錯的。你是有可能錯的,是不是?
麥克阿瑟:這是確實無疑的。
麥克馬洪:你曾一度不相信……紅色中國會介入朝鮮衝突。
麥克阿瑟:我懷疑這一點。
麥克馬洪:他們介入了。現在你又懷疑蘇聯人——
在這裏,麥克阿瑟感到了對他的一貫正確的一種挑戰,他打斷了麥克馬洪。「在那一點上,」他說,「我得到了……實際上每個人的支持。美國政府通過它的中央情報局——這是消息最靈通的當局——提供了那一事實。」
麥克馬洪:換句話說,與此有關的每個人結果都是錯的。
麥克阿瑟:但是,參議員,實際上我認為每個人都意識到其中包含著風險。當我們最初進入朝鮮時,就有這樣內在的風險,而且我們所冒的風險是經過認真考慮的。
麥克馬洪:當然,現在我們不能完全同意,如果我們採納了你讓我們實行的那些建議,就存在著蘇聯介入的可能性。
麥克阿瑟: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還有一種必然性……如果你們不實行這些建議,你們就要每月損失成千上萬的美國人。……
我相信,你所堅持說的是可能性的問題……每個人都會承認這一點。但是我所堅持說的是必然性的問題。
對於朝鮮正在進行戰爭,這是沒有問題的。對於這場戰爭是不是會擴大到別的什麼地方,就存在著大問題。你現在手頭已經有了一場戰爭,因此你就不能說:「讓這場戰爭遙遙無期地進行下去,而我去準備另一場戰爭。」除非你為此付出成千上萬、成千上萬、成千上萬美國小夥子的生命。
這就是那些做出這一決定的人的責任。就我而言,我重複說,這是我所不希望落在我肩上的責任。
你們的政策,正如你在這裏所闡明的,參議員,意味著——
麥克馬洪:我還沒有闡明呢,我只是要求得到關於你的觀點的材料。你看,將軍,我想從你這兒知道的,就是如果這一次你碰巧錯了,我們就要打一場全面戰爭,我想知道你準備如何建議……來保衛美國對付這場戰爭。
麥克阿瑟:這恰恰不是我的責任,參議員。我的責任是在太平洋,而且參謀長聯席會議和各式各樣的政府機構正在夜以繼日地工作著,尋求對全球性問題的一個全面解決方法。
現在我對他們的研究工作有了了解。我沒有參与其事,我被世界另一邊的事纏得不可開交。……
麥克馬洪並未手軟。麥克阿瑟對於美國核能力的了解「並不比普通軍官懂得多」。麥克阿瑟曾經詢問過「在我自己的戰區內使用原子彈的潛在可能性」,但是他說他從未建議過要使用它。麥克阿瑟沒有提起他在1951年1月曾經主張過,要在鴨綠江沿岸設置「放射性廢料禁區」。雖然將軍不太熟悉蘇聯核能力的情報,但是他沒有把敵方的核武器看作是在朝鮮的一大威脅。「我一分鐘也不能相信……敵人有可能或是傾向於在……朝鮮或中國使用他那有限的核武器。」
麥克馬洪接著又使麥克阿瑟承認他對民防計劃「只是一般性地」有所了解。
麥克馬洪:你是否考慮過俄國人通過原子破壞,對美國及其要害工業中心發動一場偷襲的可能性?
麥克阿瑟:只是一般性地。再說一遍,這不是我責任的範圍,參議員。
麥克馬洪:我知道,將軍。我只是想介紹一下若干考慮,這是參謀長聯席會議及其總司令必須時刻考慮的,以決定在任何特定戰區應當採取何種行動。
麥克馬洪繼續深挖。他提醒麥克阿瑟關於幾天前政府的一項聲明(由動員局局長斯圖爾特·富明頓所做的),即在1953年以前,美國還不能強大到足以抵抗蘇聯的襲擊。麥克阿瑟打斷他的話。「那麼在兩年之內,」他問道,「美國小夥子們在朝鮮的傷亡率將會是多少?」
麥克馬洪回答說:「那麼,將軍,我問你,如果他們搞一次……原子襲擊……我們在華盛頓特區的傷亡率將會是多少……更不用去說在為深入中國的部隊提供後勤支援時將在空中和海上送命的那些美國小夥子們了。」麥克馬洪希望,「在我們投入一項可能把我們猝不及防地帶入險境的事業中去之前,要停下來看一看、聽一聽,看看我們究竟在哪裡」。
麥克阿瑟說:「參議員,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解決在朝鮮的事情。……我相信,它會有一個決定性的結局而又不帶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災難。」戰爭還要繼續打得很久,帶來更大的風險,「如果我們實行綏靖的話。……這就是我全部要說的。我說這些時強烈地意識到,朝鮮今天正進行著一場悲慘的殺戮。……」麥克阿瑟計算的迄今為止的傷亡總數是:6.5萬美國人和14萬以上的韓國人,加上不計其數的平民死亡;北朝鮮人和中國人的傷亡估計是75萬人,加上14萬關在「我們監牢鐵窗之中的」。也就是說,在不到11個月的時間里,就有100萬以上的人死亡、負傷或被俘。麥克阿瑟說: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浩劫。我想我見過的鮮血和災難不亞於任何活著的人。上一次我在那裡時,我的腸胃都緊縮了。在看到那些廢墟、那成千上萬的婦孺和其他一切時,我嘔吐了。
那麼,你們是否準備用任何狡辯的理由或可能性,把這一切再繼續下去?……你們要幹什麼?我再重複一遍這個問題,我們的朝鮮政策是什麼?
如果你們無限期地進行下去,你們就要使一場大殺戮永載史冊,這樣的殺戮是我在人類歷史上聞所未聞的。……
你們的整個傾向一直是無所作為,而只是在那裡打仗、犧牲、流血。我認為我們應當做出某種非常的努力來結束這一切。
麥克阿瑟繼續堅持認為,美國軍事上有能力同時保衛歐洲和亞洲。「如果你說我們沒有能力,你是在承認失敗。如果敵人有此能力,而且分兵在所有這些戰線上,我們應當有能力去應付。」他又一次使自己進了圈套,麥克馬洪很巧妙地收緊了套索。麥克阿瑟是否認為「今天我們已經能夠經受俄國人對西歐的襲擊」?麥克阿瑟回答說:
參議員,我已經數次請求你不要使我捲入除我自己戰區以外的任何問題。我對於全球防務的想法不是我在這裏所要作證的,現在我不想在這些問題上假裝權威。
20年前我當陸軍參謀長時,這是我的問題,我也會回答它。諸位參謀長或這裏的其他人,應該回答這個詢問,而不應該是我。
通過這番話,麥克阿瑟無意之中承認了總統、艾奇遜和參謀長聯席會議一直堅持的看法:他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好事之徒,而對所插手的事情又一竅不通。他對他自己的遠東司令部以外的需要一概視而不見。
麥克馬洪接著又挖苦了麥克阿瑟這個中國問題專家。首先,他引誘麥克阿瑟做出評論,認為他自己無論是在兩三年前還是現在,都是「消息頗為靈通的」。然後麥克馬洪念了一封1948年3月3日將軍寫給眾院外交事務委會的信,信中對要他就亞洲事務發表見解的請求做了答覆。麥克阿瑟答覆說,中國作為指派給美國海軍負責的軍事區域,「不在我現有的權力範圍的控制之內」。他在那裡沒有派駐代表,「除了一般的背景知識之外,我所得到的那些詳盡資料大多數都是間接提供的」。麥克阿瑟既不了解政府的研究項目,又是「多年」未能訪問中國(據他後來的證詞說,自1937年以來未去過)。他寫道,在此背景下,「你們很容易認識到,我並不處於可以提供關於大量詳情的權威意見的地位,而對於這個獨特地區的明確政策必須建立在這些詳情之上」。
麥克阿瑟只有點頭承認他寫過此信。第一天的作證結束時,他同麥克馬洪的進一步交鋒對他也是於事無補。麥克馬洪問他是否相信集體安全的思想?
「你說的『集體安全』是什麼意思?」麥克阿瑟問。
麥克馬洪又問了一次:「你是否相信我國對外政策所基於的集體安全的思想?」
「你說的『集體安全』是什麼意思?」麥克阿瑟重問了一遍。
「我是指試圖把一個軍事同盟結合在一起以維護和平,正如我們在北大西洋公約中所試圖的那樣。」麥克馬洪說。
「我對北大西洋公約只知一些皮毛,參議員。」麥克阿瑟回答說。「我不準備以任何方式、任何形式和任何風格來討論它。」(這一公約是40年代末軍事—政治重大事件之一,一直不停地在大眾化和專業性的報刊上加以討論。)
「無論是它的條款還是它的實施情況都不討論?」麥克馬洪問道。
「我只有一般的了解,這是任何一個軍官都有的,」麥克阿瑟回答說,「你們有這方面的專家。」他指出,最近參院聽取了艾森豪威爾將軍和其他人的作證。
麥克阿瑟通過自己的證詞,給自己戴上了一頂「一個興趣和知識都很狹隘的指揮官」的帽子。他再也不能擺出高明的世界戰略家的姿態了,而當時他在第一大廈這所聖殿里的觀點,對於外交官們和其他職業軍人們來說都是至高無上的。
第一天的會議于下午6時10分結束。將軍推搡著走過等候在那裡的記者,未做任何評論。他飛回了紐約。
麥克阿瑟在那些不為他的傳奇所動、喜歡刨根究底的參議員們面前亮了一天相,他對還要繼續進行的詢問失去了胃口。他于第二天早上如約回到參院,但是副官考特尼·惠特尼在會議開始之前走到拉塞爾主席跟前,要求幫一個忙。為使麥克阿瑟可以在這一天結束聽證而不必再返回來,午餐休息時間能不能取消?就像前一天那樣,咖啡和三明治可以送到聽證廳來,但是惠特尼建議提問過程仍可在午餐時進行。拉塞爾同意不午休,但是他告訴惠特尼,只要參議員們認為有必要,詢問該繼續多少天就繼續多少天。
第二天的聽證會上,在田納西州參議員埃斯蒂斯·凱弗維爾提問時,麥克阿瑟更改了他絕對反對把美國地面部隊派入中國的態度。他認為假如蔣介石對大陸採取行動,他不反對美國派比方說500名顧問去參与行動。他不認為利用「幾百名技術人員……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麥克阿瑟不接受英國人、印度人和其他人的假設,即美國支持蔣介石將削弱美國在亞洲的威望。「對一般亞洲人來說,蔣介石卓然而立,是反共產主義的偉大象徵。……那些傾向於共產主義的人完全徹底地反對他。……」支持蔣並不等於同意「他所說的和所做的每一件事,但是這的確意味著他在協助我們抵抗這個世界性的威脅。我們在他和共產主義之間的任何選擇最終都會自然地傾向於他這一邊」。
但是參議員亨利·卡伯特·洛奇對假如蔣介石反攻大陸而又被趕出來的後果表示疑惑。那時台灣不會陷落嗎?麥克阿瑟把這個問題稱為是假設的,因而是無法回答的,但是「無論任何種情況下」他都不會允許台灣落入共產黨手中。
麥克阿瑟在下午晚些時候已經使拉塞爾主席相信他的理由是正當的。早在1950年8月份,拉塞爾就對「大批中國人蜂擁而入、干涉戰事……深懷恐懼」。想當初,麥克阿瑟本來可以撤出朝鮮,然後對中國從陸地和空中實行封鎖,直至他們停止「對朝鮮的掠奪性襲擊」。他不喜歡「在朝鮮用地面部隊進行往複的拉鋸戰」,打擊中國人「必定能避免我們的士兵在地面被屠殺」,那麼何不撤退出來從遠處來懲罰中國人呢?
拉塞爾所主張的對中國的行動使政府大惑不解。作為軍事委員會主席,拉塞爾行使著獨特的軍事開支權;反過來,他對財權的控制又給了他對軍事政策很大的影響力。正如政府已經表明的,美國不想同中國進行一場全面戰爭。然而,就在麥克阿瑟將要結束他的作證時,竟然得到了委員會這位頭面人物(而且還是民主黨人)對他要改變戰爭政策這一最重要的要求的贊同。
參議員韋恩·莫爾斯為政府挽救了這一天。拉塞爾同意麥克阿瑟不再進一步作證——這已經是在第二個漫長的詢問日的末尾——這時莫爾斯堅持要繼續進行作證,直至所有成員都詢問到滿意為止。經過短暫然而激烈的辯論,莫爾斯佔了上風。麥克阿瑟還得在交叉的夾道鞭打中跑上最後一趟。
麥克阿瑟作證的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一開始就是拉塞爾主席情意盈盈地道歉,說使他參加了「馬拉松式的會議」。然後年輕的民主黨人就接了過來,他們已經消化了麥克阿瑟的證詞和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往來電文,記事本上充滿了五角大樓參謀部軍官們向他們提供的問題。
參議員林登·約翰遜打頭炮。他使盡渾身解數,也未能使麥克阿瑟對更多美國人服役的必要性和實行普遍軍訓的好處做出任何實質性評論。麥克阿瑟又一次意識到了他的共和黨支持者搖擺不定的心情,他不顧由此帶來的前後矛盾,拒絕在黨派內部的辯論中倒向任何一邊。麥克阿瑟大談特談他遇到的各種問題:提高部隊中各師的作戰能力,以及把缺乏訓練的韓國部隊併入他的師里去。但是他表示不了解整體的兵員問題。
約翰遜突然轉而提出這三天來一直指向麥克阿瑟的那個最重要的問題:「我想問你這個問題,將軍。假設我們接受了你的計劃,假如中國人被趕回鴨綠江那邊,假如他們拒絕簽訂一項條約,也拒絕就他們今後將採取何種行動達成一項協議,這時候你將提出什麼方針?」
麥克阿瑟試圖迴避回答,他說這個問題是假想的。「我根本看不出敵人被趕回鴨綠江那邊去而又仍然處於進攻態勢的可能性。」
約翰遜不打算被駁倒,他提起了「你所談論的拉鋸式的東西」,當時雙方交替著忽而推進、忽而後退。「現在假設我們開始實行你所主張的計劃,並假設它具有你所想象的成功因素,他們回到了江那邊,他們在那兒仍然保留著大量兵團,你準備採取什麼方針?」
「我認為他們不可能。」麥克阿瑟堅持說。
「我們是否必須保留大量部隊在那裡保衛我們的陣地?」約翰遜堅持問道。
「我不能想象敵人被逐出朝鮮后還能處於一種交戰狀態。」麥克阿瑟說,如果中國人終於相信他們守不住鴨綠江以南地區,「我相信那時就能同他們訂立一項合乎情理的條約」。但是約翰遜已經闡明了他的觀點:同中國發生戰爭,所牽涉到的事遠遠不只是越過邊界去扔幾顆炸彈。在進一步的詢問下,麥克阿瑟甚至不願去估計一下他的計劃是否要求再增派10萬人或50萬人到亞洲。「我相信,首要的當務之急就是取消禁令,讓我們使用我們所擁有的最大兵力。」
「不過,將軍,」約翰遜說,「如果我們接受這些計劃,我們就必須估計一下所需要的人數。我們不僅需要估計人數,而且還要能夠提供這一人數。當你提出一項積極的計劃時——如你已經提出的——我們的責任就是要確保我們擁有所需要的部隊和兵力來執行這一計劃。」
在同參議員莫爾斯進行的冗長討論中,麥克阿瑟全然不把蘇聯可能參戰的恐懼當作一回事,隨著事態的進展,他們的支持已經「黯然失色了」。他已經看過關於向中國人提供的供應品的情報報告,「在我看來,這似乎是相當微弱的支援,如果中國將要受到強大壓力的話」。
麥克阿瑟說,戰爭開始時,很多人擔憂蘇聯以直接戰鬥的方式進行干涉。但是蘇聯人表現出出人意料的克制,甚至當一架美國飛機偶然轟炸了一個俄國機場時也是如此。儘管美國對這一過失表示道歉並答應賠償,但是蘇聯人從未送來過賬單。美方靠近西伯利亞的偵察飛行也未引起那裡蘇聯部隊數量的「絲毫增加」。儘管蘇聯人在聯合國里吵吵嚷嚷,「但是到了戰場上,情況卻截然相反」,麥克阿瑟說。
在一番有先見之明的言論中——比當時國務院擁有的觀點更有遠見卓識——麥克阿瑟看到了蘇聯對於「這個正在中國漸漸成形、頭角嶄露的新怪物」的畏懼。他不相信蘇聯人是要中國人變得強大到足以向蘇聯挑戰;恰恰相反,莫斯科是想把中國置於它的控制之下。
麥克阿瑟的作證終於在5月7日晚上7時10分結束。麥克阿瑟在證人席上待了差不多23個鐘頭,他的證詞長達787頁打字紙。他離開時,耳畔縈繞著委員會成員們恭維過度的讚美之詞。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已經把他對於進行朝鮮戰爭的看法,以及他同杜魯門政府的政策分歧直截了當地記錄在案。作為有關個人聲譽的大事,他首先要闡明的一點是,他並沒有對杜魯門總統抗命不從。他在這一天晚些時候說:
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憎恨任何這樣的論斷,即說我曾經在某種程度上,對美國總統,或者對這個國家的政策,或者甚至對聯合國的政策和指令違抗不從或是不予尊重。
現在,舞台轉向了其他一些人,他們是政府軍事政策和對外政策的設計師。

輪到政府

麥克阿瑟評價的根據是一次為期一天,而且很大程度上是禮節性訪問的現場觀察。在從1951年聽證會的記錄里因保密而刪除的證詞中,馬歇爾概述了1950年8月底由麥克阿瑟派往台灣的、一個由37名軍官組成的調查組的調查結果。該調查組報告說,國民黨人的「訓練情況和裝備情況,無論是地面部隊、空軍,還是海軍,都十分差勁,以致他們不能被指望來防守該島」。麥克阿瑟所說的「60萬大軍」,甚至都不能指望守住他們的大本營,更不用說到外國去打仗了。
馬歇爾從本質上不同意麥克阿瑟關於如何進行戰爭的幾乎每一個論點,他也不苟同麥克阿瑟所相信的看法,即將軍提議的針對中國的行動將不會導致擴大戰爭:
共和黨人在參議員亞歷山大·威利的帶領下,確實給這一進程加入了一個新問題:既然總統批准布雷德利前來作證,那麼他就應當談談他與杜魯門關於麥克阿瑟解職的談話。共和党參議員們懷疑在解職的背後有一股邪惡勢力——令人痛恨的艾奇遜,也許甚至是英國人。布雷德利拒絕了,他說,他認為自己是一名參与了機密的顧問,而且拉塞爾主席確認了他有權不重複同總統的談話。(該委員會以18比8的票數確認了拉塞爾的決斷權。)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參議員。」柯林斯回答說。
馬歇爾認為,「一個戰區司令官竟會變得對於他自己的目標如此全神貫注」,以致他從上級機關接到的命令「也不是他自己心目中的東西」,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軍事史上充滿了這樣的例子。但是麥克阿瑟這件事中的新奇之處,是那種「絕無先例的局面,即一個戰區司令官對美國對外政策和軍事政策公開表示不滿和不贊成」。馬歇爾接著說明了杜魯門總統把麥克阿瑟解職的根本原因:
首先是麥克阿瑟所聲稱的,馬歇爾曾經壓制參謀長聯席會議對於把台灣交給中共、給予中共以聯合國席位之事的反對意見。麥克阿瑟是在評論杜魯門總統打算在3月底發布的和平宣言時,說了這番話。馬歇爾作證說,政府實際上提出的是,美國將「不反對討論這些問題」。他接著說,美國的長遠政策是「抵制把台灣交給中共,並反對給予中共在聯合國的席位」,不存在「對於這一政策的任何背離」,美國要把這兩個問題排除在停戰條件之外的決定也沒有動搖。把這些問題列入討論日程是一種現實的決定,因為其他各方肯定也會提出來的。但是對其進行討論,並不就等於同意。
馬歇爾對麥克阿瑟所說的轟炸禁令給共產黨帶來了不公正優勢的說法進行了爭辯。在當時受到保密審查的證詞中,馬歇爾說:「我們部隊(因不轟炸『滿洲』)在地面上損失的優勢,實際上還比不上我們獲取的好處,這些好處來自我們沒有把薄弱之處暴露給敵方的空中攻擊。」聯合國在朝鮮的目標比較集中,中國的目標比較分散而易變。參謀長聯席會議很擔心「極易受到攻擊」的釜山,這是朝鮮唯一的深水港,是聯合國軍軍需供應的咽喉要道。「因為碼頭都緊挨在一起,船隻也緊挨在一起,」馬歇爾作證說,「供應品倉庫只能分散到一定程度。」
由於政府官員們所談的情況如出一轍,而且在盤問之下也沒有讓步,甚至就同一個問題被問上五六遍時也是如此,於是共和黨就抓住次要問題。加利福尼亞州參議員威廉·諾蘭對維爾尼斯·安德遜於威克島在麥克阿瑟將軍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了筆記一事大表憤慨(將軍也是如此宣稱的)。「要是在隔牆後面有一名刺客怎麼辦?」諾蘭問道。布雷德利糾正他說,安德遜小姐並不在「隔牆後面」,她是在另一間屋子裡,她是一名獲准接觸高級機密的可靠的公職人員。新罕布希爾州共和党參議員查爾斯·托比在布雷德利作證時要求結束聽證會。「我的印象是,這兒進行的活動多半是徒勞無益的,而且確實就是如此。」托比認為聽證會是在浪費時間:
馬歇爾一直沒有提高過聲調,但是聽到他說話的每一個人都毫不懷疑,他對麥克阿瑟及其左右懷有極大的輕蔑。
同樣地,參謀長聯席會議出於對戰後政治策略的考慮,也不同九九藏書意批准對北朝鮮目標進行最大限度的轟炸。據柯林斯將軍說,美國期待的是戰爭結束后出現一個統一的朝鮮,「而如果我們去轟炸他們的城市」,北朝鮮人就可能不接受它。
等到聽證會結束后,麥克阿瑟仍將丟官去職,參謀長聯席會議仍將主掌軍機,部隊仍將在朝鮮打仗。托比希望能「打鈴降幕」。
馬歇爾說,杜魯門的電報本身已經說得很清楚,總統並沒有打算以「最漠不關心的態度」把第8集團軍當成替罪羊。馬歇爾漲紅了臉,他的聲音變得很嚴厲:「那樣簡直是叛國之罪。」
在麥克阿瑟這些很成問題的宣稱中,最主要的一點,恐怕就是中國國民黨人的戰鬥能力問題。麥克阿瑟說起過這支60萬人的大軍只要得到美國的後勤支援,就完全能夠對中國大陸採取行動。他對國民黨人戰鬥威力所做的某些保留也只是用泛泛的言詞加以表達,以致意義全無。然而,馬歇爾對國民黨人做了更為準確的描述。
馬歇爾堅韌不拔地經受了一次磨難,那是有關他在中國擔任總統特使和擔任國務卿的年代里美國對華政策冗長乏味的提問,還有就是他對手令人精疲力竭的翻來覆去的提問。他一次又一次地談起麥克阿瑟解職之前那些日子的事件,解釋美國為什麼不能接受在朝鮮使用蔣介石的部隊。
其他各位參謀長也都嚴格地以軍事上的理由,依次確認他們支持把麥克阿瑟解職的決定。沒有人指責他違抗軍令。事實上每個人都堅持認為,他的各種言論日積月累的效果(在3月24日他致中國人的逼降最後通牒和致馬丁的信件上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使得總統別無選擇。雖然對麥克阿瑟的某些戰術行動批評甚多,最突出的是第8集團軍和第10軍的分家,但是參謀長們似乎不大願意對一位戰地指揮官的判斷表示疑問(儘管柯林斯和布雷德利都堅持說,他們的部署本來可以有所不同)。與參議員亞歷山大·威利交鋒時,柯林斯在對於麥克阿瑟整個進行戰爭的方法的觀點上卻語焉不詳。「從純粹的軍事觀點來看,」威利問道,「你是否願意說,麥克阿瑟將軍對於朝鮮戰爭的領導,可以同他……1941年至1945年在太平洋進行戰爭時建樹的卓越成就相提並論?」
甚至在作證時,馬歇爾就感覺到(而且已向參議員們如此指出),在未來幾周中,美國的政策會發展到這樣一個程度,即政府不再需要解決用擴大戰爭來結束它的問題了。中國人將繼續發動春季攻勢,這一事實使馬歇爾受到鼓舞而不是沮喪。李奇微的「屠夫行動」(見第十七章)在4月和5月初已給中國人造成極為慘重的損失。用馬歇爾的話來說:
這裡有許多……有所圖謀的人物,他們毫無半點軍事素養和氣質……來到這裏向那些終身服務於軍界的人士提出各種問題。……我們在報端發表那麼多新聞公報,弄得舉國上下滿城風雨。斯大林先生是天天訂閱的……我們這是何苦來的?我們所問的問題許多都是極其、極其無聊的。……
斯帕克曼同意這一點,又把那篇文章念一遍。馬歇爾打斷了他:「你知道,我並沒有挑選這位副官(惠特尼)。」當斯帕克曼繼續念下去時,馬歇爾粗暴而冷峻地打斷了他:「我不想討論這個,參議員。」
目前我們看到的最好可能性是……共產黨繼續發動進攻,並希望我們能有好天氣,這樣我們就能像過去兩周中所達到的水平那樣重創他們,也就是我們已經打垮了他們訓練有素的軍隊的有生力量。
馬歇爾說,從某個意義上講,朝鮮的情況可以與1948年至1949年的柏林封鎖危機相比,當時蘇聯人封鎖了西方通往這個德國蘇占區中孤城的地面通道。那時馬歇爾任國務卿。馬歇爾說,當時也幾度出現這樣的情況,圍繞柏林的鬥爭「看起來也像是一種僵持局面,但是我們仍然保持鎮定,而且最後贏得了體面的勝利」。「有些人想衝破俄國人的封鎖來結束這種局面,儘管這可能會觸發一場戰爭。……但是,只要存在著其他手段來實現我們的目的,我們就拒絕去冒這種風險。」同樣地,在希臘,為挫敗共產黨起義的鬥爭用了18個月,而且政read•99csw•com策批評家們說:「這是毫無希望的冒險……我們是在……浪費我們對這個國家的經濟和軍事援助。」
在下面幾個星期里,在馬歇爾將軍之後作證的各位參謀長並沒有給卷帙浩繁的證詞中增加什麼新的東西,但是他們都一致反對麥克阿瑟的建議。布雷德利將軍概括了推動參謀長聯席會議做計劃的首要戰略考慮:「紅色中國不是一個謀求統治世界的強大國家。坦率地說,在參謀長聯席會議看來,這種戰略將會導致我們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同錯誤的敵人打一場錯誤的戰爭。」同中國較量保證只會「以更大的代價陷入更大的僵局」,而絲毫不能確保在朝鮮取勝。按照麥克阿瑟的建議,將會造成把蘇聯人帶入戰爭這一「真正的危險」。
在另一方面,麥克阿瑟低估了國民黨人裝備短缺的程度。沒關係的,從60萬人當中,總可以找到足夠的武器和與其他裝備,把3.5萬至4萬人的部隊送往朝鮮。馬歇爾卻看法相反。「在目前台灣的情況下,」他說,「這樣一支小部隊代表的正是台灣防務的核心。要從台灣那裡抽出這麼一支部隊來,即使它真是存在的話(著重號為引者所加),看來也是大成問題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也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把寶貴的美國裝備浪費在國民黨人身上。參謀長聯席會議1950年11月的一份內部備忘錄指出,「國民黨軍隊在損失為他們(在同共產黨打仗時)提供的裝備方面的記錄,使聯席參謀長們更加不情願為他們提供裝備並在戰鬥中使用他們」。馬歇爾不相信國民黨一旦同共產黨打起仗來能保持住士氣,他們剛剛在幾年前不光彩地敗於共產黨手下。
(布雷德利將軍兩周后在他的證詞中同意這一點:「我相信,人們普遍認為,我們在已經阻止了這一新年攻勢之後去提政治條件,將會處於一個有利的地位,這比我們在讓他們知道無法把我們趕出朝鮮之前就去爭取一項談判和停火協議,要強得多。」)
民主黨多數派想延長聽證會卻別有原因。平息公眾義憤的一個手段就是用一個他們已經不勝其煩的題目,弄得他們難以忍受。三個星期以來,「麥克阿瑟聽證會」已經主宰了新聞報道,以致美國公眾已經準備轉向夏季度假和棒球比賽了。
馬歇爾不贊成麥克阿瑟的戰爭策略,因為「它可能帶來可怕的結果」。麥克阿瑟由於「一心想著朝鮮」,沒有意識到華盛頓與盟國之間的問題,以及在聯合國要保持多數這一「特殊的困難」。馬歇爾更喜歡李奇微的方法,即給敵人「造成我們所能造成的最大數量的傷亡,以此不僅摧毀中國軍隊的士氣,而且摧毀其整個部隊結構」。
馬歇爾和各位參謀長都強調,共產黨也在打一場有限戰爭。布雷德利在反駁喬治亞州參議員沃爾特·喬治關於中國正在打一場「全面戰爭」的說法時說:「他們還沒有動用空軍襲擊我們的前線部隊、我們的港口……我們在日本的基地或者我們的海軍部隊。」布雷德利認為,總的來說,「我們是在對自己相當有利的條件下打仗」。空軍參謀長霍伊特·范登堡將軍也同意,他說「所謂的庇護所的事情,兩邊都在進行」。
馬歇爾使用了他證詞中的最大篇幅,詳細回顧政府限制朝鮮戰爭的決定,這是為了贏得時間,以調動足夠的軍事實力來對付蘇聯的任何行動,這一過程將一直延續到1953年。在作證過程中,馬歇爾對麥克阿瑟當作是無可爭辯的事實而提出的若干斷言表示了疑問。
馬歇爾說,參謀長聯席會議沒有否決麥克阿瑟關於授權他立即轟炸「滿洲」軍事設施的請求,主要的威懾因素是害怕中國的報復性空襲。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將軍在幾天之後對此做了詳盡闡述。如柯林斯所述,麥克阿瑟第一次要求轟炸權,是在第10軍正通過興南進行補給的時候。要是允許轟炸鴨綠江以北的話——
在20世紀50年代的其餘時間里,甚至一直延續到60年代,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這個決定在美國公眾生活中激起了反響。共和黨政客們都在吵吵嚷嚷地談論「鬆開蔣介石的鏈子」,好像只是一根管束的繩索使得這位國民黨將軍不能狺狺九*九*藏*書狂吠著去擊潰共產黨。事情並非如此。美國的鏈子並不是束縛了蔣介石,而是挽救了他。假如把它鬆開了,共產黨人早就可以在短期內結束中國內戰了。
必須相當謹慎。我曾經不得不寫過成千上萬封信……但是我想我從未使自己捲入過向有關黨派的國會議員批評總司令的事情中去。……你一直在宣揚忠順,你是在同這樣一個組織打交道:其中一個士兵接到哪怕是一名上尉的一道命令,這命令會使他送命或負傷,但是他還必須服從。……這必須是本能的。好,如果這種例子在最高層卻恰恰相反,那麼你的情況就非常嚴重了。
我們極為擔心這樣做,在從興南撤退的這段危險的時間內,有可能會招致俄國飛機……還有可能是潛艇的襲擊。部隊乘坐商船從這樣一個港口撤離是極易受到空中和水下襲擊的。根據我的判斷,這將是一個過於冒險的步驟。
雖然共和黨人又把布雷德利整了兩天,但是托比的觀點受到了重視,其根據就是:麥克阿瑟無論在敦促投降的最後通牒問題上,還是在馬丁信件問題上都已經逾越規矩,而且杜魯門把他解職也是在其職權範圍之內行事。5月24日會議開始之時,共和黨就開始著手結束聽證會。參議員伯克·希肯盧珀提議不必把三軍參謀長親自召來作證,但是要他們看過以前的證詞並言明他們是否同意這些證詞。希肯盧珀認為再要軍方作證就未免重複,他想轉移到迪安·艾奇遜這個更為脆弱易攻的目標上去,但是參議員拉塞爾表示異議。共和黨人在要求開聽證會上已是如此大叫大嚷,在譴責政府時也毫無顧忌,還使用了「徹底擊敗」這樣的字眼。拉塞爾不予寬恕。委員會要一直待下去,直至每一個有關證人都被聽證之時。
對於麥克阿瑟甚至在同政府政策背道而馳的情況下也堅持要發表自己的見解這一做法,馬歇爾回憶了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政策上,同羅斯福總統經常發生的「困難處境」,以及他在國會委員會面前「經常處境難堪」的例子,但是「我真心認為,同我的總司令公然對立對我來說是災難性的」。他同羅斯福私下爭論;一旦決定做出,他就支持這些決定。麥克阿瑟本應也這樣做,否則就應辭職。馬歇爾舉出另一個服從命令的例子:1916年,約翰·潘興將軍率領一支遠征軍進入墨西哥,追擊變節的革命者弗朗西斯科·「潘科」·維拉。威爾遜總統希望只限於直接對維拉採取行動,而不願冒同墨西哥發生全面戰爭的風險。他下令潘興不得徵用墨西哥國營鐵路的列車,儘管那裡沒有其他運輸工具。後來,潘興在已經幾乎要捕獲維拉時又奉命撤回。潘興雖然心中很沮喪,但是他沒有對他的部下談起過一句關於撤回的原因,更不用說對公眾了。
關於1月12日選擇方案,馬歇爾對於1951年初嚴重的軍事形勢,以及當時美國「面臨著不得不把我們的部隊從朝鮮撤出這種非常現實的可能性」,做了冗長的說明。麥克阿瑟所援引的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方針是作為權宜之計提出來的,「一旦這一可能性日益臨近現實時」才能考慮付諸實施。差不多在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備忘錄送到國家安全委員會去審閱的同一時間,軍事局勢隨著李奇微重新取得主動而有了急劇的改觀,這樣就沒有必要把這些方案的任何一條付諸實現。「這些擬議中的行動方針中,沒有一條被我或被任何高一級權威否定過或是不贊成,」馬歇爾肯定地說,「在參謀長們看來,就這些選擇方案做出最後決定,這在當時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不明智的。」
對於麥克阿瑟的具體計劃,馬歇爾根本不贊成。中國的廣袤遼闊使得空襲無法進行。「你轟炸了一個沿海城市,或者是一個內地城市,我並不認為這就實現了多少目的。」日本人儘管把部隊「遍布全中國」,也未能佔據這個國家。馬歇爾更願意在朝鮮消滅中國人。第一支北朝鮮部隊已經被麥克阿瑟吃掉,投入朝鮮的第一支中國大軍「很大程度上被撕成幾片,幾乎要被消滅」;現在,中國新來的部隊「已經確實被撕裂成幾片,以致他們無法進行有效的行動,而且在未來一個時read•99csw.com期內仍不能有效行動」。沒有一支軍隊能夠繼續承受中國人所遭受過的損失。
馬歇爾不能寬恕麥克阿瑟的行為。當一位軍事指揮官寫信給一位國會議員時,他——
參謀長聯席會議及其下屬軍官們用了一個周末的時間,對麥克阿瑟的證詞進行了逐字逐句的分析。他們一致認為的質疑要點是,麥克阿瑟反覆斷言他們曾經「同意」1951年1月12日提出的四點行動計劃,即加強對中國的經濟封鎖、實行海上封鎖、取消對在「滿洲」進行空中偵察的限制、取消對中國國民黨部隊行動的限制。麥克阿瑟曾強調,他感到這些步驟就是既定的政策。他是否有可能在1月中旬,當勞頓·柯林斯將軍在東京向他概述這些選擇方案時產生了誤解?不,柯林斯將軍回答說,相反地,他曾直接向麥克阿瑟宣讀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文件,以避免任何由其他參謀人員做出錯誤解釋的可能性。如果麥克阿瑟沒有認識到這一備忘錄是「選擇方案」,那則是他的過錯,而不是華盛頓的過錯。這樣,參謀長聯席會議就別無選擇了:他們必須來完成一項令人生厭的任務,表明一位民族英雄錯了。
美國的空軍……確實是一支小規模的空軍,我們現在在那裡執行這一戰術任務的那些部隊,實際上只是我們今天所能聚集的全部力量的四分之一。即使四倍於此的部隊放在那裡,對於廣袤的中國來說也只是滄海一粟。
5月7日星期一,國防部長喬治·馬歇爾為軍方打頭陣。他開始說,他竟不得不「幾乎是直接針對麥克阿瑟將軍的許許多多見解和行動」來作證,這是一種「令人痛苦的需要」。他把將軍稱作是「陸軍軍官弟兄,我極為尊敬的人」。接著,他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對麥克阿瑟進行了駁斥。
布雷德利將軍甚至走得更遠,說他們的士氣是如此糟糕,以致他們一遇機會就可能會投誠到共產黨那邊去。布雷德利作證時說,如果一支共軍能設法在台灣登陸,單靠國民黨人的投誠,他們就可以獲得這個島嶼。柯林斯將軍有此同感:「我們十分懷疑,我們能從這些中國人(國民黨)那裡比從南朝鮮人那裡得到更多的什麼東西,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從中國大陸被趕出來的人。」
「如果你堅持,我將回答它,但是我更傾向於不回答。」柯林斯說。威利沒有堅持。
所有這些證詞都從向公眾和報界發表的記錄中刪除了。參謀長聯席會議在對有關蔣介石弱點的說法進行新聞檢查時,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聽任麥克阿瑟不準確的證詞未受挑戰地發表出去,就會把參謀長聯席會議描繪成這樣一伙人:他們不願意在朝鮮使用一個應該是最適合戰鬥的盟友。但是把蔣的軍隊的真相捅出去,尤其是他的部隊一有機會就可能投降變節,將會給北京帶來不可估量的寶貴情報。因此,參謀長聯席會議通過新聞檢查對這些證詞加以保密。
他(麥克阿瑟)想讓我們接受的風險不僅涉及擴大同紅色中國的戰爭,而且涉及同蘇聯進行一場全面戰爭。他想讓我們這樣做,而不惜付出失去我們盟友和損壞全世界自由人民聯盟的代價。他想讓我們這樣做,而不顧這種行動的後果將會把西歐暴露給蘇聯的攻擊,他們的數百萬大軍已在中歐和東歐待命而動。
馬歇爾只有一次表現了他對麥克阿瑟的個人憎惡。在他作證的第七天,在他離開證人席之前幾分鐘,阿拉巴馬州參議員約翰·斯帕克曼念了一則合眾國際社的消息,其中報道了麥克阿瑟對於杜魯門總統1月13日發給他的電報的看法。此電報承認,麥克阿瑟可能知道有必要撤出朝鮮,但是敦促他為了外交的原因要盡量堅持下去。麥克阿瑟的代言人(據合眾社說)考特尼·惠特尼將軍說,杜魯門打算撤出朝鮮,並「把第8集團軍當作失敗的替罪羊」。斯帕克曼問道,馬歇爾是否願意對此發表評論?
這裏的問題在於,蔣介石不被大多數中國人所接受。……蔣在中國大陸有過很大的取勝機會,但是他沒有取勝。在我看來,從軍事觀點來說,我不認為他現在能在領導中國人方面有多大的成就。
參謀長聯席會議也不支持麥克阿瑟關於國民黨人能對大陸發動任何有意義的行動的論點。read.99csw.com馬歇爾也認為:「如果沒有我們被迫捲入去支持他們,國民黨人並不具有持續進行一項行動的能力。」無論是參謀長聯席會議還是中央情報局都看不到任何可能性——如果蔣介石試圖返回大陸,還會得到有意義的民眾支持。以他這些有限的實力,如果沒有中國民眾的支持,蔣介石根本不可能成功。而布雷德利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我認為,如果麥克阿瑟將軍自願地應邀來這裏同總統談談這許多事情,接觸一下他聽不到的反應,而不是以一種模稜兩可的方式在日本談,這本來是可以使他獲益匪淺的。
在接著的幾天中,其他各位參謀長對馬歇爾關於1月12日文件的說法也加以響應。最詳盡的講話來自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將軍。他說,參謀長們早在1950年11月底,就領導著參謀部的一個委員會研究一旦美國和中國捲入全面戰爭時可能採取的行動。委員會的結論報告序言中闡述了這種限定的偶然性,但是在參謀長聯席會議最後的備忘錄中,不知為何這些限制性語言被刪去了,只剩下一個說明,說所列行動方針已被「暫時同意」(著重號為引者所加)。但是在布雷德利看來(還有他的同事們後來說),有一點是絕對清楚的,即這份備忘錄僅僅是一份「研究報告」,而不是給麥克阿瑟的一項命令或全套指示。備忘錄里沒有一處說過這些決定是最後的決定。
確實,(大陸的中國人中)某些人正在對共產黨產生厭倦,而且現在比過去更忠於蔣介石。但是,在我看來,他並不處於能夠聚集中國人民反對共產黨的地位,即使我們能把他弄上大陸的話。
麥克阿瑟曾經作證說,當他1950年8月去台灣時,他認為中國國民黨軍隊是「出色的」。他們缺少卡車、大炮和其他「現代化精密裝備」,但是他們「能夠打造成一支非常出色的部隊。……這支部隊代表著60萬第一流戰鬥人員的潛力」。
在受到新聞檢查的證詞中,范登堡還為不轟炸鴨綠江以北提出了實際的理由。在邊界以北的共軍空軍基地裝備著用雷達控制的防空火炮群,「根據我們在鴨綠江一線的活動發現,這些炮火很準確」。美國也並不具備進行持續空襲的能力:
但是,聯席參謀長們也認識到「鬆開蔣介石的鏈子」(按麥克阿瑟的說法)這一做法的吸引力。遵照院外援華集團的意見,他們沒有排除考慮國民黨針對大陸行動的可能性。布雷德利看不到「現在」就具有任何這種行動的能力。「他們的領導能力很糟糕,他們的裝備很糟糕,他們的訓練也很糟糕。當這些情況改善到一定的程度時,我認為這一問題可以再作考慮,再採取那項行動。」國務卿艾奇遜在幾天之後作證,他對反攻大陸的行動甚至不加考慮。國民黨人的「當務之急」是防衛台灣。「我認為你不能談論任何他們做不到的事,這在目前毫無意義。」
「你願意回答嗎?」
這一點已經很明顯了:麥克阿瑟將軍已經發展到了不贊同美國既定政策的嚴重地步,以致人們嚴重懷疑是否還能允許他行使決定權,而這種權力是由正常的指揮職責賦予一位戰區指揮官的。在此情況下,別無他法,只能把他解職。
麥克阿瑟關於韓國軍隊是「極好的部隊」的觀點,無論是馬歇爾還是軍事參謀長們都不敢苟同。在受到嚴格新聞檢查的證詞中,馬歇爾、布雷德利還有柯林斯都對韓國軍隊做了尖刻的評價。馬歇爾說,在中國人最近的進攻中,韓國的一個師即第6師「完全潰不成軍,實際上不做任何抵抗」。在第一次攻擊之下,韓國軍隊就後退了18至20英里,「確實不進行任何戰鬥……這樣,兩邊的部隊都處於十分為難的境地」。在回答參議員約翰遜的提問時,布雷德利估計說,韓國軍隊在這一年來的11個月里,已經損失了足夠裝備10個師的武器裝備。「他們每一次被中國佬擊攻,」柯林斯說,「只是一味逃跑。」
馬歇爾接著說,一位使命有限的戰區司令官同總統、國防部長、參謀長聯席會議之間存在根本分歧,后三者「必須把我們在地球一個部分的利益和目標同另一個地區的利益和目標加以衡量……以便得出最佳的總體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