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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 死亡簽名 九、驚人發現

故事一 死亡簽名

九、驚人發現

徐劍鳴受的是皮肉外傷,雖然失血過多,好在他年輕體健,恢復得很快,沒幾天就出院了。沈恕叮囑他要千萬小心,謹防兇手再次襲擊,盡量減少外出,不可單獨行動,徐劍鳴都一一答應。
整整一天一夜,我都魂不守舍,腦海里顛顛倒倒地儘是那二十幾張照片和檢驗報告上醒目的黑字——「兇器為滑膛槍」。我該怎麼辦?一個剛畢業入行的新人,去質疑一位業界權威、頂頭上司?我行嗎?敢嗎?無論錯與對,我都將是輸家,給自己掘了一座狂妄自大、不尊師重道、目無領導的墳墓。在等級森嚴的職場,誰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沈恕點點頭,說:「謝謝你,淑心,謝謝你的誠實和勇敢,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為了查案需要,也為了你的人身安全,以後的事都交給我處理,你不要再向第三個人提起。」
日夜輪轉,時光流逝,眼看雨季就要過去,大家都略鬆一口氣……兇手傲慢而偏執,絕不會輕易變更他的死亡簽名,雨季之後,他再次作案恐怕要等來年。雖然刑偵人員辦案壓力不會就此減輕,至少時間會更寬裕些,不必像現在這樣,與看不見的對手疲於奔命似地賽跑。
我在翻檢過程中突然想起自己參与的連環九-九-藏-書凶殺案及徐劍鳴遭槍擊案的法醫鑒定報告。當然,尚未偵破的案件是不能帶到會議上去宣讀的,刑事偵查只重結果不看過程,而結果只有破與不破兩種,至於耗費多少心血、歷經多少波折、使用什麼手段,只要案子不破,沒人聽你啰唆這些。不過我對徐劍鳴遭槍擊案有些好奇,因為此前陳廣獨自經手,一直沒讓我看到徐劍鳴所受槍傷的照片。我抱著向前輩取經的心態,從檔案中把這起案子的鑒定報告抽出來。
陳廣在徐劍鳴受傷的第二天就出具了檢驗報告,大意如下:徐劍鳴左上臂傷創有明顯的射入口和射出口,雖系根據傷者照片檢驗,未見到射創管,仍可確認傷創系由槍擊造成。射入口呈橢圓形,擦傷輪不明顯,無皮下煙暈侵蝕現象,沒有皮膚撕裂。由以上特徵,可判斷兇器為滑膛槍,射擊距離在十米內。
雖然槍案中無人死亡,受害人徐劍鳴僅受輕傷,但涉槍案歷來都受到高度重視,刑偵局長高大維勒令下轄派出所刑偵所長在轄區內不遺餘力地盤查民間槍支,包括有持槍、售槍、制槍前科的重點人員,以及有制槍能力的潛在嫌疑人,全部要調查走訪。此外,還發動警方的線人和特情九_九_藏_書,凡舉報非法持槍並經警方證實者,均予以豐厚獎勵。
我表示同意,事實上我也只能同意,一個剛入行的小法醫,要和自己的頂頭上司作對,我想我是瘋了。沈恕主動把責任攬過去,我求之不得。
一個天色陰沉的午後,科技處處長雲海濤派我整理近段時間的法醫鑒定檔案,並從中挑選出幾個典型案例,以供他進京開會使用。市局科技處及下屬分局報上來的法醫鑒定報告都鎖在資料室里,每個月的報告就有近百份,絕大多數是打架鬥毆、磕碰剮蹭、食物中毒之類,命案的鑒定報告只佔一小部分,其中具有典型意義的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裝作視而不見,任憑真相被扭曲,我的良心又怎能過得去?每一種職業都有它的道德操守,法醫的操守就是挖掘真相、保存真相、呈現真相。一個真相,關係的是冤屈的昭雪、生命的存亡;一個真相,足以改變某個人或某些人的一生。
楚原市公安局。
沈恕的表情很平靜,沒表現出驚訝和意外,非常仔細地瀏覽我複製的徐劍鳴槍傷照片及陳廣所做的鑒定報告,並認真傾聽我對徐劍鳴槍傷的鑒定結論:「徐劍鳴所受槍傷為貫通槍彈創,未傷及骨骼和筋絡,在肌肉https://read•99csw•com部位形成射入口、射創管和射出口。槍口印痕明顯大於獵槍槍管內徑,入彈口有手槍子彈造成的灰色環,皮下和射創管起端的周圍組織有熏黑、干焦和顆粒附著,彈頭造成完整的射創管,射出口的創緣外翻,呈星芒狀,附有出血的皮下脂肪組織。這些都是膛線槍口創的特徵,所以射傷徐劍鳴的兇器不是獵槍,而是軍用或警用手槍,更準確地說,從兇手的射擊距離和受害人的受傷程度判斷,我認為兇器是一把現在已經淘汰的駁殼槍。」
厚厚的一沓照片,約二十幾張,從不同角度記錄射入口、射出口和局部焦痕特寫,除去無法分析射創管外,幾乎與現場檢驗傷者無異。我翻閱一遍照片后,突然像遭到重重的當頭一棒,腦海里霎時間一片懵懂,半晌才緩過神來。怎麼會這樣?我把二十幾張照片又從頭檢視,對著白熾燈翻來覆去地看了十來遍,然後攤開陳廣的檢驗報告,逐字逐句地閱讀。確認無誤后,我愣怔良久,頹然坐倒在地上,心中像是有一座雄偉華麗的大廈轟然倒塌,徒留遍地狼藉與蒼涼。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怎麼會這樣?怎麼竟然會這樣?
這是我從警以來遭遇的第一個重大困擾,至今仍能憶起當時read.99csw.com那份糾結和猶疑的心情。我性格中有兩個最大的弱點:一是舉輕若重,把一點小事看得比天還大,做什麼事都前思後想,力求完美無缺;二是優柔寡斷,很難也很少自己做重要決定。現在,我卻必須快刀斬亂麻地作出抉擇。
快走到門口時,沈恕忽然說:「你為什麼找我來說這件事?你在懷疑你師父,是不是?」他的聲音很低,卻像是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我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愣了半天,不知該接話,還是該什麼也不顧徑直逃出門去。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有些怯懦,卻非常篤定。說完這句話,不等他表態,我轉身就走,心裏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沈恕,是是非非,由他去裁決和處理。
當然,這種地毯似的排查能否見效還需要一些運氣,如果嫌疑人壓根兒不曾露出破綻,或者從未在道上混過,通過外界舉報發現線索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2001年8月19日。晴。
最終,我還是轉過身來,面向沈恕,激動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快步走到他面前,聲音低沉卻十分急促地說:「這是一個明顯的錯誤,我的意思是,以他的學問水準和豐富的鑒定經驗,絕對不該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我九-九-藏-書翻閱過他從前的槍傷檢驗報告,非常專業,有些甚至堪稱法醫領域的經典之作。可是,這份報告更像是有意犯錯,意圖要掩蓋什麼。」我一口氣吐出心中糾纏的困惑和疑慮,隨著眼淚一起流淌。
終於,我走進了沈恕的辦公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像在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所謂滑膛槍,是指槍管內膛壁沒有膛線的槍支,主要為民用槍,包括獵槍、信號槍及其他自製槍。也就是說,陳廣認為傷害徐劍鳴的是民用槍,這就使得調查範圍相對擴大,因為民用槍的管理不夠完善,而自製槍和改裝槍在民間也很常見。鑒於此前劃定的案犯具有從軍從警或保鏢經歷,所以不排除其具備自製槍支的能力。
而楚原晚報社的嫌疑對象自從上次打過一個電話后,從此銷聲匿跡。所幸,連環凶殺案的殺手也一直未再次作案。
終於,沈恕開口說:「你對自己的結論有幾分把握?」
我說完后,沈恕足有半分鐘沒作聲,看得出他正在思考。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不僅聽到了我的結論,也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在遭遇人生重大難題時,竟然會避開主管領導而向他闡明真相。憑我們的接觸時間和對彼此的了解,原本不足以建立起這樣的高度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