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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 死亡簽名 十三、死亡等待

故事一 死亡簽名

十三、死亡等待

感謝我老爸。我在《讓死者閉眼》這本書里交代過,我老爸曾擔任公安研究所的所長,臨退休前,正是我大學畢業尋找工作的時機,在公安局和檢察院之間搖擺不定,他又代我做決定,選擇了公安局科技處。老爸做了大半輩子公安工作,警覺性很高,我雖然獨居,他每晚都會查我的崗。當晚10點,我家裡電話沒人接聽,手機也打不通,他就有些發毛,又向科技處核實過我夜裡沒有出勤任務,索性直接把電話打到陳廣家裡要人。
結果科技處上下問個遍,也沒人知道我去了哪裡,陳廣又把電話打進重案隊。沈恕就住在與重案隊一牆之隔的公安單身宿舍,聽到彙報后第一個反應是「壞了,出事了」,他迅速做出應急措施,組織人查詢我的下落。
這幢老屋到處布滿油污和灰塵,是提取嫌犯犯罪痕迹的絕佳場所。沈恕一反常態地未向陳廣請求支援,而是直接致電科技處長要求派另一名從未接觸過此案的痕迹專家來勘查現場。從程序上來說,向處長和副處長報告,都沒有什麼不妥,但此案一直由陳廣在介入,沈恕的這個舉動有點挑明矛盾的https://read.99csw.com意思。當然,就辦案角度而言,寧願給陳廣留下心結,也勝過現場遺留的重要犯罪痕迹遭到破壞。
就在我東奔西走試圖查清陳廣底細的同時,重案隊又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又是指名道姓要和沈恕對話。雖然來電號碼顯示與上次不同,但沈恕憑其說話語氣和用詞,斷定他與上次打匿名電話的是同一人。沈恕甚至認為,這個人就是死硬不肯開口的陶英,可是他無法逼迫陶英承認,而且他也不知道陶英究竟掌握多少內情。
好在沈恕沒有一直悶著頭瞎找,終於開口說話:「淑心,你在這裏嗎?」雖然聲音很輕,但對於我來說卻像振聾發聵般響亮,忽然之間,我淚流滿面,那感覺應該像被判死刑的人,在刑場上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時,突然被宣布無罪釋放。重新撿回一條命,瞬間覺得世間萬物如此美好,人生如此寶貴,生活中許多瑣碎的小煩惱,在這時變得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雖然只被囚禁了四五個小時,我卻像經歷了漫長的生死輪迴,那無邊的黑暗、絕望的處境,在我心中留下濃重而深遠的九_九_藏_書陰影。迄今為止,我仍然害怕在黑暗中獨處,否則我的心跳就會加劇,渾身發冷、出虛汗,瀕臨虛脫。這種癥狀在心理學上稱為創傷后壓力症候群,受傷易而療傷難。
不過勘查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現場除去我和警員們留下的腳印,並沒有其他人的足跡。痕迹專家根據地面的淺淺印痕判斷,囚禁我的人竟然是用毛毯包了雙腳走進來的。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把腳步聲減到最小,便於跟蹤而不被察覺;二是不留足印,避免被警方抓到任何把柄。痕迹專家可以根據一個鞋印判斷出嫌疑人的年齡、身高、體重等生理特點,甚至職業、經濟狀況等社會屬性,卻無法根據毛毯印得出任何確切結論。就連捆綁我的繩子,也是就地取材,在老屋裡找到的麻繩。這是一個狡猾到骨頭裡的兇手,超強的反偵查能力前所未見。
陳廣拗不過我老爸,答應幫忙找一找。
對方沉寂了幾秒鐘,又含混不清地說:「不,我不是,等……等到必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是誰。」
重案隊只用了半個小時,就目標精準地找到錢學禮。夜裡11https://read•99csw.com點35分,我獲救。
沈恕、于銀寶、馬文超及轄區派出所警員等一行十來人衝進錢家老屋,由於不確定兇手是否還隱藏在室內,更不知道要面對什麼危險,每個人都神經繃緊、手槍上膛,摸索著搜尋。他們不開口出聲,我在黑暗中只聽見輕微卻雜亂的腳步聲,不知是友是敵,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再受不得一點刺|激,幾乎要哭出聲來。
老爸不和他纏夾不清,硬邦邦地說:「我的孩子我了解,她知道我每晚電話查崗,不管去哪裡從來都先打招呼。她是你處里的人,又是你帶的,我就找你要人。」
沈恕手持話筒,獃獃出神。蘇南、林美娟、「陶英」都卷進了一件事里,這件事嚴重到給他們惹來殺身之禍。他憑直覺判斷,打匿名電話的無論是不是陶英,都的確不知道兇手是誰,也就是說,他們做的這件事並沒有一目了然的仇家。三個人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唯一的共性是年齡接近,都是工農兵大學生,難道這件事發生在他們的讀書時代?一條遙遠而漫長的導火索在多年後點燃,究竟埋藏著怎樣的刻骨仇恨?
「兇手是誰?和警方配合,就https://read.99csw.com是保全你自己。」沈恕擔心他隨時掛斷電話,每句話都直奔命門。
2001年8月25日。多雲轉晴。
按說一名同事晚上10點沒回到家,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大事,連轄區派出所都不會出頭查找,重案隊更沒必要大動干戈,萬一我只是因私事外出,沈恕的動作不大不小也是個指揮錯誤。他為什麼當即作出這樣激烈的反應?又為什麼能迅速有效地組織查找行動?我事後分析,只因他早已在關注我的行蹤,說不定他暗中已經給陳廣上了偵查手段,所以最後我們殊途同歸,想到了一處。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沈恕說什麼也不會承認,他不想說的事,就算大刑伺候,也不能讓他吐出半個字。
但對方雖然失態,頭腦卻還很清醒,時間把握得非常準確,哭訴了兩三分鐘后就準備掛斷電話。沈恕眼見無法掌控對方情緒,索性直截了當地點出他的名字:「你是陶英?」
錢家老宅。
電話里的聲音尖銳刺耳又模糊不清,不過可以判斷對方的內心很恐懼,情緒很不穩定,因為他說話時斷時續,又帶著濃重的哭腔。這更讓沈恕堅定了他的判斷,對方就是受到蘇南和林美娟https://read•99csw•com慘死照片刺|激的陶英,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對抗死亡威脅的強悍神經。對方一直在電話里哭訴,沈恕試圖捕捉他言語中有價值的蛛絲馬跡,卻無論如何也不得要領。這時已經通過電話號碼鎖定了這台公用電話的位置,並請當地派出所派警員火速趕往現場。
這是下午4點左右,我正與陳廣在小王莊查案,距他們發覺我失蹤還差八個小時。
派出所民警趕到公用電話所在地時,見話筒懸垂在電話線上,有節奏地在半空搖晃,話機前已空無一人。
「二十齣頭的女孩家,夜裡出去玩一玩,你慌什麼?」陳廣先和他打哈哈。
被解救的那一刻,我骯髒、疲倦、饑渴、憔悴、虛弱,是我有生以來最狼狽的時刻,也是最開心的時刻。他們弄清我沒有外傷以後,立刻派人和車把我送到最近的醫院,做全面的身體檢查。
感謝老爸。感謝重案隊。感謝……陳廣?
對方又沉默一會兒,突然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我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我想,一定和那件事有關,可是,那件事這樣隱蔽,除了我們……怎麼可能有別人知道?」電話在痛苦凄怨的哭聲里中斷,傳出滴滴答答的電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