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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三 伴屍同眠 八、完美供詞

故事三 伴屍同眠

八、完美供詞

大窪鄉磚窯女屍專案組駐地。
沈恕讀過這份供詞,啞然無語。這份供詞從頭至尾,倒像是一部編排好的故事,筆跡之工整、結構之完全、細節之詳盡,都令人嘆為觀止,就算關尚武主動交代,其中的細節也未必有這樣生動。
沈恕掩飾著情緒,說:「關尚武現在在哪裡?」
沈恕這兩天忙著走訪,和縣局的人接觸不多,而且礙於雙方辦案思路不統一,也無法進行深入溝通。這時聽於銀寶這樣講,沈恕也感到詫異,忙去隔壁找縣局刑警隊長張韜光了解情況。
張韜光紅光滿面,顯然情緒高漲,見到沈恕異常熱情,讓座後端茶倒水,還遞上一支高檔煙,說:「沈隊,我正想去向你彙報,案子破了,羊倌關尚武認罪招供,人是他殺的,一五一十,都寫在紙上,還有他的簽字和手印。這個狗東西,下手真夠狠的,情節非常惡劣,估計死刑是跑不了的。」
……
就在我和沈恕感覺案情千頭萬緒無從著手的時候,于銀寶撞開門進來,有些氣急地說:「大窪縣公安局把羊倌關尚武抓走了,說案子已經偵破,羊倌就是真兇。」
張韜光說:「已經送往縣局了,他是九_九_藏_書重刑犯,必須嚴密關押。沈隊,晚上沒事,咱們一起到豐收酒家去放鬆放鬆,鄉下地方,沒什麼好酒好菜,他家的土雞土鴨還湊合。說起來這案子你是首功,沒有市局領導親臨指導,哪能這麼快就破案。」
越深入分析,越感覺案情複雜,思緒紛亂,竟梳理出十來種可能性。其中有些分析荒誕不經,但也並非完全不合情理。如果按照這些思路逐一去查,恐怕等到冬去春來,雪化雲開,我們還不能離開大窪鄉。
沈恕放下供詞,站起身說:「案子破了是好事,但證據還要坐實,經得起推敲。囚禁被害人近半個月,關尚武家裡總會有些蛛絲馬跡吧?殺人兇器找到沒有?關尚武一貧如洗,他用什麼交通工具拋屍?把一具屍體運上半山腰,他總不會是背上去的吧?就算上了法庭,僅有供詞也是不夠的。晚上就不去放鬆了,謝謝張隊的美意,我回去和同事們商量商量,是不是連夜打道回府。」
沈恕拿著供詞的手忽然微微抖動起來,說不清是氣憤還是傷心。當時我還不能讀懂他的心態,直到幾年以後,我們在歷經數不清的波折和考https://read.99csw.com驗后培養出足夠的信任,可以向彼此展示內心最脆弱的角落時,我才能夠理解他。沈恕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成熟、穩健、睿智,可以擔當大任,但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隅如孩子般天真、純凈,他真誠地相信人性本真的善良,渴望世界是直線條的,渴望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係簡單、澄澈、黑白分明。他承載著這種不切實際的理想,在現實中一再碰壁,屢次頭破血流的失望后,他唯有把理想深深地掩埋起來,他學會了妥協,學會了放下身段、以柔克剛。可是,每次遇到社會中的醜惡和黑暗現象時,他的心仍會疼痛,仍會為弱者流淚,只是那淚水不再流在臉上。
我和沈恕對李雙雙的證詞進行分析后,總結出以下幾種可能性:一是李雙雙在撒謊,這種可能性極小,因為我們想不到李雙雙有欺騙警方的必要性,除非她或者她親近的人參與了殺害張芳,她有意誤導警方的視線;二是張芳生前對李雙雙撒了謊,如果是這樣,那麼張芳很可能在婚前有一個隱蔽的情人,或者在婚後仍然保持密切往來,當然,在大窪鄉這九九藏書個彈丸之地,以張芳生前的活動範圍而言,這種可能性也很小;三是磚窯里的女屍並不是張芳,它的面部遭受嚴重損壞,而赤|裸的下體卻沒有損傷,很難說不是有人故意為之,造成張芳已死的假象,可是張帆所指認的屍體特徵,如乳下的胎記,肩胛骨上的傷疤,都完全吻合,巧合的幾率趨近於零;第四種可能,死者確實不是張芳,張芳為了擺脫與麥野的不幸婚姻,早已逃往外地,張帆故意認錯死者,旨在讓麥野死心,並幫助妹妹從此改頭換面,迎接嶄新的生活,可死者又是誰?張帆又怎麼能準確無誤地說出她的身體特徵?
沈恕擺擺手,趕在張韜光開口說話之前走出門去。
沈恕擺手拒絕了張韜光敬的煙,接過訊問關尚武的筆錄,見共有五頁之多,而且預審員、記錄員、時間、地點等要件,無不符合規範。筆錄內容清清楚楚,記載著羊倌關尚武囚禁、強|奸、殺害、藏屍、拋屍、報案的全部過程,條理清晰,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份筆錄,一定會立刻深信不疑。
他真做得出!
這世界,從來不是靠英雄拯救的。
2003年3月11日上午。微雪。
這一份read.99csw.com足以置關尚武于死地、令張韜光升官發財的供詞,就捧在他手上。他並不過分憂慮,因為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推翻它,令他感到氣憤和難過的是張韜光的辦案態度。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有必要,會毫不手軟地毀滅另一個無辜的生命。這絕不是罕見現象,這是真實人性的反映,靠自律、道德、社會輿論,都無法約束。楚原市有多少個張韜光?楚原之外呢?在冷酷的現實面前,一己之力,如此渺小而無助。
李雙雙向我提供的線索最受重視,也最令人費解。我親手驗過磚窯里的女屍,它的外陰處|女膜陳舊性破裂,並且不是運動損傷,而是頻繁進行性生活導致的已婚外陰型。這與張芳至死還是處|女的說法對不上。即使如某些人猜測的那樣,張芳在臨死前失蹤的十幾天里曾遭受性侵犯,所造成的創傷也應該是新鮮的,或者呈撕裂狀創口。
連續兩天的走訪,收集上來許多線索,眾說紛紜,有人懷疑麥野,有人說是鄉里那幾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做的,也有人附和縣公安局的思路,認為羊倌關尚武是兇手。線索大多沒有實際價值,有的聽上去甚至像是老鄉的臆想。
根據關九_九_藏_書尚武的供詞,他早就垂涎張芳的美色,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接近。這天放羊歸來,見張芳在他家附近,就過去搭訕。張芳不僅不睬,還向他橫眉冷對。關尚武一怒之下,趁四周無人,強行把張芳擄進家中,實施姦汙后又把她囚禁起來,在接下來的十幾天里多次對她進行強|暴,後來風聲漸緊,關尚武擔心罪行泄露,一狠心把張芳生生掐死,趁夜深人靜時把屍體拋進磚窯。第二天一早故意裝作上山放羊時發現屍體報案,目的是為了讓人們不懷疑自己。
當然,這份供詞中的漏洞也有很多,隨便列舉一條漏洞就使供詞的真實性大打折扣。羊倌關尚武體型瘦小,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剛過50公斤,而張芳比他還要高出5厘米,他如何能夠不為人知地在一瞬間制伏張芳,並把她擄進自己家裡?關尚武因生活貧困、邋遢才娶不上老婆,怎麼可能把張芳囚禁十幾天,而使她唯一的一套衣服保持如新?供詞里說他曾多次強|暴張芳,可張芳的屍體上除脖頸外沒有絲毫外傷,陰|道無撕裂傷,沒有精|液殘留,又要怎樣才能解釋?關尚武窮得地無一壟,房僅一間,他用什麼工具才能把一百多斤的屍體運送上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