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筱慧突然覺得很嫉妒紀乾坤。儘管他還渾然不覺，但是在杜成和魏炯他們的努力下，兇手已經漸漸顯露出自己的輪廓。相反，她原本感覺已經接近了1992年10月27日的深夜，在香水這條線索中斷後，她又重返2014年。雖然還不知道杜成在精神病院的調查結果，然而岳筱慧相信，紀乾坤和杜成的心愿達成只是時間的問題。

「筱慧。」

她推門進去，看見紀乾坤已經換上了那套紅色的襯衣、襯褲，正拘謹地坐在輪椅里，似乎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裡。

「沒有。」林國棟重新抱住她，「我被莫名其妙地關了一宿，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來。之後，就被停課、扣發獎金、取消評優資格。」

陳曉從林國棟的懷裡掙脫出來，滿臉驚訝：「你被抓了？」

岳筱慧掀開紀乾坤臉上的毛巾，老人微微睜開眼睛，面龐變得紅潤潮濕，還散發著蒸汽。她摸摸紀乾坤柔軟的下巴，把剃鬚膏均勻地塗抹在他的臉上。

「我可不敢了。」岳筱慧卻顯得歉意滿滿，「回頭再把你割傷了。」

紀乾坤「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片刻，岳筱慧感到有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頭頂，慢慢摩挲著。

魏炯把水果籃放在牆角，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杜成的床邊。

魏炯看看病床上的杜成。老頭的全身都縮在被子里，幾天沒見，他的臉瘦了很多，唯獨腹部高高隆起。他似乎在睡著，呼吸卻並不平穩。時而皺眉，時而咬牙。

「嗐，讓他甭惦記。」杜成示意張震梁把床搖起來，「我沒事，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你們沒告訴他林國棟這個人吧？」

陳曉輕輕地撫摸著他的手背：「小可憐。」

杜成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皺起眉頭：「你怎麼知道這個案子？」

「那算什麼呀，女人嘛，抱一抱，自己也會暖。不過，你想發生實質性的關係，她肯定就會逃開了。」

岳筱慧猶疑著接過剃刀，又看了看紀乾坤。老人沖他笑了笑，半仰起頭，閉上眼睛。

杜成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著魏炯。半晌，他才苦笑著搖搖頭，臉上仍然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脫下外套，連同雙肩背包都放在床上，湊到紀乾坤身邊：「你看什麼呢？」

「別這樣。」

張震梁急忙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把插在其中的吸管湊到杜成的嘴邊。

陳曉看著這個似乎驟然失去溫度的瘦削男人，莫名地感到心慌。她低下頭，說了句「明天見」就匆匆地打開房門，離開了。

「林老師，我得走了。」她理理蓬亂的頭髮，抻平身上的毛衣。

「好嘞。」張震梁麻利地起身，向門口走去，「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最初，紀乾坤顯得非常緊張，全身僵直地坐在輪椅上。然而，隨著岳筱慧輕柔的動作，他漸漸放鬆下來，老老實實地任由岳筱慧擺布著。最後，他半閉著眼睛，愜意地享受起來。

他又看看魏炯：「需要我做什麼？」

魏炯無奈，只得按他的要求做。半分鐘后，杜成已經叼著一支煙，美美地吸著。魏炯找出一個紙杯，倒了小半杯水，放在他面前，權當煙灰缸。

足足十五分鐘后，岳筱慧才聽到紀乾坤在房間里的呼喚：「行了，進來吧。」

終於，老人的鬍子被颳得乾乾淨淨。他摸著光溜九九藏書溜的下巴，臉上的表情心滿意足。

「可是，她肯和我擁抱和接吻……」

「他也……行動不便嗎？」

「不愛我？那為什麼我每次邀請她，她都不拒絕？」

「那，你媽媽為什麼不……」

「回來了，還帶著三個保衛幹部。」

「我還以為他在你這裏呢。」岳筱慧揚揚手機，「這傢伙，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也不接電話。」

魏炯有些猶豫：「杜警官，你都病了……」

魏炯照做，很快就發現了那個文件袋，抽出來，裏面是一本刑事案件卷宗，封皮上寫著「1992.10.28強|奸殺人碎屍案」。看見這幾個字，魏炯的身上立刻燥熱起來。

「我就是想不通，一直想不通。」林國棟的目光投向客廳的另一側，衛生間的門半虛半掩，「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我？每個人看我的眼光都是異樣的，大家都在背後偷偷地議論我……對我來講，那就是置我于死地了。」

「我覺得兩起案件的兇手不是一個人，就沒把資料給老紀——你覺得呢？」杜成垂下眼皮，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

來到走廊里，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整潔、斯文如老紀者，如今也變得不修邊幅。經過近二十年的等待，他終於有機會接近妻子被殺一案的真相。對現在的紀乾坤而言，只有這件事能讓他全身心投入吧。他的不顧一切，讓人敬重，更讓人同情，也讓岳筱慧堅定要幫他查清此案的決心。

話音未落，岳筱慧已經脫掉他的襯衫，又蹲下身子，掀開毛毯，拽掉了棉褲。

一個女孩，一個老人，坐在窗邊，對著鉛灰色的天空一言不發地吸煙。

警察打量著魏炯，小聲問道：「你是誰？」

「對啊。」

擺在五斗柜上的遺照，終日泡在酒杯里的父親，放在書包里的蔬菜和醬油瓶，炒菜時被燙出的水皰，以及獨自處理月經初潮時的恐懼和慌亂。

警察點點頭，示意他找把椅子坐。

「你不是僅僅來看我那麼簡單的，否則岳筱慧也會來。」杜成向門口努努嘴，「所以我把震梁支出去了。」

她把毛巾扔進洗面盆里，端到水房裡清洗乾淨。再回來的時候，看見紀乾坤點燃了一支煙，坐在窗前發愣。

「嗯。」林國棟的手在她的後背上撫摸著，能清晰地感到胸罩的位置，「放不下，也不敢再去戀愛了。」

「聽說你病了，」魏炯勉強笑笑，「老紀行動不便，就讓我來看看你。」

女人。柔軟的女人。潮濕的女人。帶著奪人心魄的氣味的女人。

「暫時沒有。你昏迷這兩天，他們先後來看過你。」張震梁在衣袋裡翻了翻，取出兩個信封，「慰問金——要退回去嗎？」

「魏炯沒來？」

溫暖，又危險。

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挨在一起，逐漸升高的體溫讓女孩身上的香氣蒸騰起來。林國棟的呼吸開始急促，鼻尖上也沁出了油汗。他低下頭，在陳曉的額頭上輕輕一吻。隨即，他就一路向下，去尋找陳曉的嘴唇。女孩稍稍抬起頭，乖巧地迎合著他。很快，四片嘴唇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就緊緊地黏合在一起。

幾分鐘后，紀乾坤仰著頭，臉上蓋著一條熱毛巾，舒舒服服地半躺在輪椅上。岳筱慧一邊攪拌著剃鬚膏，一邊打量著一把老式剃鬚刀。

「當時她就是這https://read.99csw.com麼絕。」林國棟苦笑，「指控我強|奸未遂。」

老人身上只剩下襯衣襯褲，堅決不同意岳筱慧再動手了。

「上網查資料的時候看到的。」魏炯決定撒個謊。

做完這一切，她拎起暖水瓶，端著洗衣盆向外走去。紀乾坤見狀，又大叫起來。

她甩甩頭髮，扭過頭，恰好遇到紀乾坤溫和的目光。

「哈哈。」岳筱慧笑出了聲，「是挺好玩的。」

「這就對了嘛。」岳筱慧看看滿頭汗水的紀乾坤，看起來，更換內衣讓他費了不少氣力。她拿起毛巾遞給他，又從衣櫃里拿出乾淨的毛衣和棉褲。

岳筱慧對媽媽的印象並不深，也談不上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她的離去，仍然在生活中留下了不可愈合的傷口。

「1992年10月底，也曾發生過一起強|奸殺人碎屍案。」魏炯鼓足勇氣，直視著杜成的眼睛，「和之前的系列殺人案非常相似。」

「可是你剛才說……」

「辛苦你了。」

「沒關係。老紀的案子過了這麼多年，不是也快水落石出了？」魏炯轉身望向杜成，臉上的笑容既溫和又堅定，「你們能做到的，我也能。」

杜成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蠟黃。另一個在紀乾坤的房子里見過的警察守在床邊，見他進來，立刻向魏炯投來疑惑的目光。

魏炯的臉紅了，心裏嘀咕了一句：這個老狐狸。

林國棟俯身噘嘴的姿勢尷尬地停在半空。少時，他慢慢站直身體，臉色開始變白。

「是啊。」

這時，杜成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緊接著，他舔舔嘴唇，低聲說道：「震梁，水。」

陳曉注意到他的目光，心中又有些不忍，勉強笑笑：「你明天會去公司吧？」

杜成收斂了笑容，又看了看他，抬手指指衣櫃：「黑色皮包，裏面有一個文件袋。」

魏炯一時語塞，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和杜成的關係，想了想，只能說道：「我是他的朋友。」

紀乾坤坐在小木桌旁，正在翻看著一沓資料，沖岳筱慧露出一個微笑，同時向她身後看看。

「還真有點兒。」杜成咂咂嘴，「弄點兒餃子吃吧。」

見他出了門，杜成指指衣架上自己的外套，對魏炯吩咐道：「右兜，煙。」

「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岳筱慧全神貫注地盯著紀乾坤下巴上的胡楂，「家裡只有我和爸爸。」

「嗯？」

說罷，陳曉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那倒不是。」岳筱慧笑了笑，「他酗酒，經常醉得不省人事。」

警察沒說話，眼中的疑惑更甚。

「我也覺得不是一個人。」魏炯脫口而出，立刻就後悔了。因為杜成馬上就把視線轉向他，臉上還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岳筱慧的情緒驟然低落，她拿起窗台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點燃。紀乾坤只是愣了一下，就默默地把裝著煙頭的罐頭盒推過去。

「不會這麼巧吧？」杜成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她對這個案子如此用心。」

林國棟一言不發，臉上陰雲漸起。

岳筱慧忍住笑，瞪起眼睛嚇唬他：「必須換啊——你都餿了！」說罷，就拉開門躲了出去。

「傻瓜。」陳曉閉上眼睛，發出一聲輕輕的呢喃，「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她那樣的。」

「嗯。」

杜成吸了幾口，緩緩九*九*藏*書睜開眼睛，立刻看到了床邊的魏炯。

「他怎麼樣？」

陳曉把頭向林國棟的懷裡擠了擠：「所以你這麼多年一直單身？」

「嗯？」

「小子，」杜成不緊不慢地點燃香煙，「你知道什麼？」

「我希望能了解這個案子。」魏炯頓了一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找出殺死她媽媽的兇手。」

女孩全身顫抖了一下，手上的動作稍有變形，頓時，一個小小的傷口出現在紀乾坤的下巴上。

岳筱慧一邊清洗剃刀，一邊看著他：「我的手藝太差了。」

「你剛才說幫爸爸洗澡？」

紀乾坤的頭卡在毛衣里，瓮聲瓮氣地說道：「不用你來，讓張海生幫我……」

「查清一件案子，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杜成看著他，表情忽然變得暗淡，「我能不能撐到林國棟歸案還不好說。所以，可能幫不了你太多。」

剛一靠近他，一股濃重的油味兒就躥入鼻孔。岳筱慧皺皺眉頭，伸手在鼻子前面呼扇著。

見她挽起剛剛放下的袖子，紀乾坤立刻意識到岳筱慧的意圖，急忙說道：「這個我自己來就行！」

「挺酷的嘛。」岳筱慧打開剃刀。刀身寒光閃閃，看起來保養得很精細。她把拇指按在刀刃上試了試，很鋒利。

「為什麼？」

岳筱慧頭也不回地說了句「知道啦」，就拉開門走了出去。再回來時，她端著半盆冷水和一瓶開水。

「之後她回來了嗎？」

林國棟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她。

警察的臉色很難看，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簡單，她不愛你。」

「老紀，你有幾天沒洗頭髮了？」

「你怎麼來了？」

「小意思，用這種剃刀，割傷是常有的事兒。」紀乾坤拿起剃刀，把刀柄遞向她，「我信得過你。」

突然，岳筱慧莫名其妙地想起他剛才在自己的頭髮上摩挲的感覺。

她和父親的生活，被摧毀於1992年10月27日深夜。

杜成三口兩口就吸掉了大半根煙。他捏著煙蒂，看看魏炯：「說吧，小子，你找我有什麼事？」

「然後呢？」

魏炯指指杜成，嘴裏無聲地說道：「我是來看他的。」

「啊？」陳曉以手遮口，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用不著這麼絕吧？」

「岳筱慧明知道幫助老紀並不會為自己報仇雪恨，可是她還是堅持要查下去。因為她覺得，這麼做是值得的。」魏炯頓了一下，神色更加堅毅，「那麼，也應該有人為她做點兒什麼。」

「不行！」紀乾坤乾脆利落地拒絕，「你是個小姑娘……」

岳筱慧走向衣櫃，翻出一套乾淨的內衣褲，甩在紀乾坤身上：「換掉。」

她想起杜成伏在餐桌上竭力對抗疼痛時的樣子：「也許，他比你還渴望早日找出兇手。」

紀乾坤一動不動地坐著，感受著剃刀的鋒利和女孩手指溫柔的觸覺。

「不退，留著。」杜成嘿嘿地笑起來，「一碼歸一碼。這倆渾蛋來看看我也是應該的。」

紀乾坤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疑惑，還不如說是驚恐：「你又要幹嗎？」

魏炯看看病房上的門牌號，輕輕地推開房門。

刀鋒滑過皮膚的時候，有切斷鬍鬚的細微的咔嚓聲。然而，剃刀經過的地方，都變得光滑整潔。岳筱慧半跪在紀乾坤的身邊，仔細地在他的臉上操作著，不時用紙巾擦凈沾read.99csw.com滿剃鬚膏和胡楂的剃刀。

「你看，這樣多好。」岳筱慧退後一步，滿意地打量著紀乾坤。老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岳筱慧知道他又想起妻子，就拉過一把椅子，默默地坐在他的身邊。

你和她，是一樣的。

「沒事的。」紀乾坤搖搖頭，他對著鏡子看看下巴，破口不大，血很快就止住了，「你繼續。」

所以，要找到他，認識他，了解他，讓他說出理由和過程。讓那個日日夜夜飄蕩在城市上空的靈魂得以安息。讓那個被粗暴撕開的傷口得以愈合。讓她和父親不再耿耿於懷，各自平心靜氣地面對餘下的人生。

沒有動機。沒有痕迹。留下的只是一個影子、相同的黑色塑膠袋和黃色膠帶以及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媽媽。

「你別洗啊，送到洗衣房就行。」

「想不到現在還有人用這玩意兒。」

「嗯。我覺得，就是他。」說到這裏，杜成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面向張震梁，「馬健和駱少華有什麼動靜嗎？」

「客氣什麼？」岳筱慧滿不在乎地甩甩頭髮，又把視線落在紀乾坤布滿胡楂的下頜上。

岳筱慧想起杜成和她及魏炯的約定，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不要把林國棟的事告訴紀乾坤。

岳筱慧把煙頭丟進罐頭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才二十三歲，你等著吧，我會找到你。

紀乾坤一手擦汗，一手試圖把換下來的內褲藏在臟衣服里。岳筱慧又好氣又好笑，她奪過那幾件臟衣，捲成一個團，扔進洗面盆里，又幫他換上毛衣和棉褲。

林國棟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死死地盯著空無一人的門廳。良久，他把雙手插|進褲袋，緩緩轉身一周，環視著整個客廳。最後，他把視線投向衛生間。

可是，我呢？

「哦？」紀乾坤伸手抓抓頭髮，表情尷尬，「這幾天也沒心思捯飭自己嘛。」

女孩已經拎起暖水瓶又出門了。

是啊，什麼樣的一個人，在1992年10月27日晚帶走了我媽媽。

魏炯在心裏暗罵自己的粗心，眼見已經無法隱瞞，只好和盤托出。

「我完全傻了。在床上坐了許久，左半邊臉還火辣辣地痛。」林國棟的手繞過陳曉的肩膀，輕輕地撫弄著她的頭髮，「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分鐘前還能耳鬢廝磨，轉眼就怒目相向。她明明是喜歡我的，否則也不會跟我一起去看電影、划船。可是，她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再進一步呢？」

「杜警官，你帶給我們的案卷材料……不是全部吧？」

「林老師，我很喜歡你，也願意做你的朋友。雖然，我們比一般的朋友要……」陳曉不自然地笑了笑，「要親密了點兒。不過，我不想……怎麼說呢？你知道的。總之，抱歉了。」

紀乾坤吸完一支煙，又點燃了一支。越來越濃重的煙氣環繞在他的身邊。良久，從那煙氣中傳來他低低的聲音。

「不是。」魏炯沒有笑，表情嚴肅，「岳筱慧問過他爸爸，因為他對香水過敏，所以她媽媽從不搽香水。也就是說，林國棟不是殺死她媽媽的兇手。」

「沒有。你查到什麼了？」

「你少廢話吧。」岳筱慧不耐煩了，搶上前去，不由分說就脫掉紀乾坤的羊毛衣，「你比我爸歲數還大呢，我都幫他洗過澡。」

「後來呢？」陳曉仰頭看著林國棟，眉頭微蹙，眼中滿是關切。

「為什麼？九_九_藏_書」杜成忽然笑了笑，「因為愛情？」

「很不錯了。」紀乾坤看看下巴上的傷口，「過去我妻子也吵著要給我刮鬍子，因為她覺得很好玩——最後我的臉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創可貼。」

「你先出去！」紀乾坤的臉漲得通紅，「我換好了你再進來！」

岳筱慧打量著紀乾坤。老人和初見時大不一樣，過去整齊地梳向腦後的花白頭髮如今變得油膩又蓬亂，臉龐消瘦，雙頰塌陷，粗硬的胡楂遍布下頜。身上的襯衫和羊毛衣也污漬斑斑，完全是一個邋邋遢遢的老頭形象。

很快，紀乾坤的臉頰變得光滑潔凈。岳筱慧也恢復了信心，開始清理他脖子上的胡楂。手按在已經鬆弛的皮膚上，能清晰地感覺到頸動脈在有力地律動著。刮到咽喉處的時候，岳筱慧不敢分神，盯著剃刀緩緩劃過喉結。泛著青白色的皮膚慢慢鼓起一層雞皮疙瘩，紀乾坤的呼吸平穩，氣息均勻，兩手輕輕地搭在小腹上。

「哎喲！」岳筱慧急忙放下剃刀，拿起一張面巾紙按在傷口上，「對不起，對不起。」

「解悶嘍。」陳曉輕輕地笑了一下，「男朋友離得那麼遠，平時沒人陪。恰好有你這個年輕英俊又有才華的追求者。換作我，也會欣然赴約——就當找個人陪自己玩了。」

林國棟把手從女孩的腰下抽出，沿著小腹向上，即將觸碰到胸部的時候，另一隻手堅決地阻止了他。

「洗頭髮啊。」岳筱慧輕描淡寫地答道。她調好水溫，用一條毛巾圍在紀乾坤的脖子上，先掬一捧溫水把他的頭髮打濕，隨後就把洗髮水擠在手心裏，在紀乾坤的頭髮上揉搓起來。

「電動的用不慣。」紀乾坤的臉蒙在毛巾下面，聲音慵懶，似乎快睡著了，「還得經常換電池。」

老人洗了頭臉，颳了鬍子，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看上去面貌大變。只是臉上的落寞表情猶在，似乎還更深沉了些。

岳筱慧在門上敲了敲，聽到紀乾坤答了一聲「進來」，就推開門進去。

「1992年10月底那個案子，被害人就是岳筱慧的媽媽。」

林國棟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女人真可怕。」

林國棟湊過去，想再次吻她。不過，這一次，女孩扭過頭，伸手阻擋在她和林國棟之間。

「嗯，這一點我不懷疑。」紀乾坤低下頭，笑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要見見他。我要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帶走了我妻子。」

陳曉拉開他的手，翻身坐起。

杜成顯得急不可耐：「少廢話。快點兒！」

「筱慧。」

「我有男朋友，我不能這樣。」

「真舒服啊。」

甩掉泡沫，沖洗。油膩蓬亂的頭髮很快就變得潔凈服帖。岳筱慧用毛巾把紀乾坤的頭髮擦乾，又梳得整整齊齊。紀乾坤用剩餘的熱水洗了把臉，整個人變得神采奕奕。

張震梁也笑了：「師父，餓不餓？」

「我們和杜警官按照許明良媽媽提供的名單調查了幾個人。有的基本可以排除，有的還在繼續調查。」岳筱慧拍拍他的膝蓋，「在這件事上，我覺得可以完全信任杜警官。」

「你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女孩蹲下身子，重新把剃刀按在紀乾坤的下巴上。

「哦？」杜成揚起眉毛，伸手拿煙的動作也停下來，「為什麼這麼問？」

紀乾坤驚訝地瞪大眼睛：「現在？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