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炯忽然意識到，岳筱慧在一輛公交車上。他急切地對著話筒喊道：「筱慧，筱慧，你在哪裡？」

時間緊迫，選擇卻只有兩個：其一，儘快把女孩拉上來，一旦她安全，自己對付林國棟綽綽有餘；其二……

想到這裏，魏炯急忙吩咐計程車司機：「師父，停車。」

「定位到岳筱慧了嗎？」

超市內人不多，林國棟一眼就發現女孩在貨架間挑選著商品。他來回掃視了一圈，徑直走向廚具區。

此時，耳機里傳來一聲隱約的悶響，彷彿是一道門被關上。岳筱慧也循聲向斜前方望去。頓時，她的表情顯得緊張起來，整個人向後躲了躲。

「魏炯，當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請馬上聯繫杜成，讓他定位我的手機位置。」岳筱慧略略停頓了一下，「同時，有機會的話，我也會用微信和你共享我的實時位置。」

視頻播放完畢。

公交車駛離站點。魏炯跳上等候在路邊的計程車，對司機說道：「繼續開，追下一輛。」

林國棟雙手插兜，跟在她身後。離開車廂，女孩身上濃烈的香氣一下子變得淡薄起來。好在兩個人都是逆風而行，那股味道仍然時不時地鑽進他的鼻子里。女孩似乎仍未察覺他的尾隨，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四處張望，依舊是腳步悠悠，一副自在的樣子。

小巷且黑且長，岳筱慧結束位置共享前，就在這條小巷裡向西前行。早一分鐘找到她，她就多一分生還的可能。

林國棟把刀子指向女孩：「脫掉上衣，快！」

突如其來的猛烈衝擊讓他幾乎扭斷了脖子，大腦也在那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在頸椎的劇烈疼痛中，杜成隔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有一輛車從左側狠狠地撞了過來。

在相距他們十幾米遠的馬路上，一輛紅色計程車飛馳而過。車窗內，一個男孩緊盯著前方的公交車，表情焦急。

女孩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就從窗口摔了出去。

魏炯的心臟狂跳。岳筱慧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她一定想通過這段視頻向他傳達某種信息：她的確和林國棟在一起，而且對方已經上鉤。

杜成被撞得頭暈眼花，又驚又怒。本田CRV駕駛座上的氣囊已經彈開，看不到駕駛員的樣子。但是，杜成覺得這輛車看起來很眼熟，一種巨大的不祥預感頓時襲上心頭。

林國棟在空地上掃視一圈，指指被遺棄在牆角的一張木凳：「把它拿過來。」

以及他後背上那把幾乎沒柄而入的尖刀。

「啊——」魏炯發出一聲又驚又懼的喊叫。他爬起來，順手操起一塊木板，向林國棟猛撲過去。

屏幕上出現了微微晃動的畫面，卻看不到岳筱慧的臉。佔據畫面大部分的是一扇窗戶和下面成排的人頭。同時，耳機里傳來一陣不甚清晰的聲音，聽上去是女聲，語調平淡，毫無起伏，幾個數字依稀可辨。

「我已經出來了。她和林國棟剛才在249路車上，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下車了……」魏炯突然瞪大了眼睛，在手機屏幕上方的消息欄內，一個微信圖標蹦了出來。

杜成的呼吸聲驟然停止，隨後就聽見發動機的轟鳴聲。

女孩個子挺高，腰身挺拔，雙腿筆直、修長。她似乎注意到林國棟的目光，轉過頭來看向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間，林國棟扭過頭去。

怔怔地愣了幾秒鐘，岳筱慧甩了甩頭髮，臉色恢復如初：「你不要勸我，勸也沒有用。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杜成不能再等了，我也不能。所以，我必須讓林國棟儘快伏法。」

林國棟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識地扭過頭，向樓梯口望去。然而，那裡並無人影，只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和「撲通、撲通」的有規律的撞擊聲。

「黑山路和松山路之間，我快到了，張震梁會帶著設備來。」杜成的聲音很急，「我們肯定能找到她，你哪兒也不許去，等我消息……」

魏炯怔怔地看著車窗。拍打在玻璃上的雨水快速流動著，留下了蜿蜒的軌跡，彷彿是無數條流淌的小河。他的腦海里出現了剛才視頻畫面中的公交車。車窗上，雨水從玻璃的左上角，流淌到右下角。

林國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兇狠低沉。女孩也的確被他嚇住了，整個人向後倒退了一步，臉色變得慘白。

剎那間，在場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被定格了一般。

魏炯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這條巷子並不適合作案，岳筱慧一定被劫持到別的什麼地方了。從時間來推斷，他們應該距離此處不遠。

時間恢復了流動。

林國棟舉起刀……

魏炯不願再跟他廢話，扔下一張百元大鈔，跳下車向小巷內奔去。

女孩已經恐懼到無以復加，她眼睜睜地看著林國棟站在窗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還在努力的男子，高高地揮起了手中的尖刀。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岳筱慧做出這樣的決定，即使是為了老紀或者杜成，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女孩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

「開進去！」魏炯急切地說道，「我給你加錢。」

計程車一個急剎。魏炯的頭撞到了前擋風玻璃上。他顧不得揉揉痛處，轉身問道：「為什麼停車？開進去！」

「住手！」

林國棟和女孩都愣住了。

他只是抱著老友已經開始僵硬的身體，靜靜地注視著今年春季的第一場大雨。

她去哪裡了？

女孩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呼救，任由林國棟拽著自己向小巷盡頭走去。一路上，他們都沒遇到行人。林國棟再次沉溺於女孩身上的香氣中。最後幾十米的路程，他幾乎把鼻子貼到了女孩的後頸窩裡。

距離102巷和松山路交會處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杜成就看到了魏炯所說的那棟大廈。看上去，那是一棟冬季停工，待春季再建的寫字樓。外牆裝飾尚未進行，整個大廈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水泥盒子。那些沒有玻璃的窗戶里都漆黑一片。杜成手握方向盤，一邊尋找著停車的位置，一邊快速打量著那些黑洞洞的窗口，試圖發現些許亮光。

那是第二個選擇。但是，他不能。

「你別胡來！放開她！」

魏炯急忙用手機打開百度搜索。的確，249路公交車中的某一個站點就在綠竹苑小區附近。那麼，岳筱慧和林國棟身處這輛車上無疑。可是，他們前往的方向又是哪一個呢？

她還活著！

魏炯直接掛斷了電話，雙眼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地圖，以及那個代表岳筱慧的圖標。

四層同樣沒有人。

二層沒有人。三層沒有人。

電光火石的瞬間，警棍再次劈頭砸來。

林國棟大吼一聲，在女孩的肩膀上猛推一把。女孩的身體立時失去了平衡，踉蹌了一下之後，右腳絆在窗邊不足二十厘米高的水泥台上，整個人向窗外的夜空中危險地傾斜過去。

杜成閃身躲過飛來的鋼筋，抬腳向林國棟追過去。剛跑出幾步，就聽到地上的一個人影向他喊道：「別追了，先……先救人！」

「沒看到他們？」杜成更急了，「定位信息顯示她就在102巷和松山路的交會處啊。」

位置共享已經結束。

岳筱慧並沒有回應，屏幕上顯示的圖像也依舊保持著原來的角度。幾秒鐘后，畫面開始急速轉動，掠過幾個面目不清的人之後，定格在了車廂內。

「我啊，真他媽蠢……我原本是打算……」馬健止住了咳嗽，他緩緩抬起一隻手，揪住杜成的衣領，「其實，我過後想了想，即使那天晚上九*九*藏*書我去了林國棟的家，我也不會讓那女孩死……你相信嗎？」

魏炯還要爭辯，杜成已經掛斷了電話。

計程車司機更加疑惑。不過，還是按下了計程表，發動了汽車。

杜成橫抱著馬健，觸手之處，都是已經浸透衣服的鮮血。他轉頭對魏炯吼道：「打120，快！」

馬健已經面無血色，嘴唇灰白。然而，他的雙手依舊牢牢地鉗在岳筱慧的手腕上。

女孩照做。木凳是施工所用，由木板簡單拼制而成，看上去更像一個木架，上面布滿了已經乾涸的水泥。

已經爬到4樓的杜成渾身一震，他抬眼看了看樓上，臉色變得慘白。隨即，他就拔腿向上跑去。

她在！

「香江橋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他本來想和對方來個決一死戰。沒想到的是，這個愚蠢的警察竟然先跑去救那個墜樓的女孩。現在，他和女孩都在窗口動彈不得，那個男孩也被砸倒在地——局面已經在林國棟控制之下了。接下來，只要挨個解決掉他們就好。

魏炯坐在圖書館里，面前是一本翻開至第177頁的大學英語六級教材。他至少已經盯著這一頁看了兩個小時，心思卻完全不在那些英文單詞上。

「放手啊！」女孩終於喊出了聲，「你快放手！」

始終緊握的雙手一下子鬆開了。

突然，一直在空中扭動的女孩停下了。她的雙眼圓睜，直勾勾地盯著男子的斜後方。

說罷，他就掛斷電話，咬咬牙，向那頭巨獸跑去。

「別動！」

正想著，魏炯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鈴聲隨即響起。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是岳筱慧發來的視頻聊天請求。

又一陣風吹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飄進了林國棟的鼻孔。他突然顫抖了一下，迅速翕動著鼻翼，似乎想找到這股香氣的來源。很快，他發現這味道是從旁邊的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

那是店裡的視頻監控顯示屏，畫面分成六格。從林國棟邁入超市的那一刻起，直至他在廚具區的一舉一動，都清晰地展現在顯示屏上。

林國棟濕熱的氣息噴在女孩的脖子上。在那一瞬間，女孩心中越來越強的恐懼衝到了頂點。那根在腦海里的弦「嘣」的一聲驟然斷掉。一直支撐著她的勇氣與信念也徹底坍塌。所有的決心、謀划都通通被她拋開。她只知道，自己身上這個男人強|奸、殺死了四個女人。而她的結局，將和那些女人一模一樣。

魏炯急忙掏出手機，撥通了杜成的電話。

林國棟看看她，長直發，二十幾歲的樣子，背著一個紫色的耐克雙肩書包，上身是黑色薄款羽絨服，下身是藍色的牛仔褲，腳蹬一雙運動鞋。看上去是個學生。

所有的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魏炯卻不知道岳筱慧是否已經摔了下去。他竭盡全力向窗口跑去，眼前只有那個趴在地上的男人和窗外被街燈點綴的夜空。突然，視線中出現了一片飛舞的黑影。隨即，他就感到額角遭到重重一擊。

頓時，那股熟悉的味道竄入鼻孔，直衝腦門。

女孩看了看雪亮的刀子，沒有反抗，轉身向前走。

馬健輕輕地笑了笑：「這次恐怕他媽的不成了……」

剛一衝進大廈，魏炯就被腳下的瓦礫絆倒了。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來，感到膝蓋和手肘都在鑽心地疼痛。他顧不得查看傷勢，草草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后，就沿著水泥階梯向樓上跑去。

血已經從頭上流下來，糊住了他的一隻眼睛。閃躲間，林國棟的另一隻眼睛忽然感到了明亮的光線，同時，冷風一陣陣吹在臉上。

「你，上去！」

那隻手，無力地垂落。

他扭頭望向窗外，校園裡的路燈點綴在陰沉的夜空中。嗚嗚的風聲隱約可辨。魏炯莫名地覺得心慌意亂，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林國棟把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緊緊衣領，向小區外走去。

拋擲木凳的動作似乎消耗了林國棟的全部氣力。他彎下腰，喘了幾口粗氣，直起身，嘿嘿地笑起來。

「你怎麼知道？」

林國棟從燈箱后閃身出來，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魏炯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岳筱慧的去向。他想了想，指示司機：「先往前開。」

「成子……」馬健的表情放鬆下來，「你他媽總算來了……」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對視。林國棟很快就扭過頭去。但是一瞥之下，心中的躁動不減反增。女孩面貌姣好，皮膚細嫩。特別是脖子上露出的部分，白皙又光滑。

魏炯勉強睜開眼睛，面前的一切還在旋轉著。幾秒鐘后，視線重新聚焦，窗口的情景讓他的瞳孔瞬間就縮小了。

男子的視線從林國棟身上轉移到女孩的脖子上，在已經刺入皮膚的刀尖上停留了幾秒，突然笑了笑。

「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

林國棟咂咂嘴巴，立刻感到鐵鏽般甜腥的味道。這危險又充滿誘惑的味道讓他更加興奮。假裝深呼吸，林國棟悄悄地向女孩挪動著腳步，如癮君子一般嗅著她身上的香氣。

魏炯連連告誡自己不要亂想，集中精力整理思路。現在岳筱慧應該和林國棟在一起，具體|位置未知，所處環境未知，林國棟是否已經上鉤也不知道。但是，當務之急並不是抓捕林國棟，而是阻止岳筱慧。就算從此驚擾了林國棟，失去將他繩之以法的機會，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岳筱慧去送死。

岳筱慧又笑了笑：「說老實話，我也不想死。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加重了語氣，變得鄭重其事，「我會向你解釋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好，馬上到！」杜成已經來不及詢問緣由，「你在巷口等我，不許單獨……」

是岳筱慧的聲音。

可是，他們在哪裡呢？

男子已經不能思考，他看著女孩哭泣的臉，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你，不能摔下去。

他加快了腳步，邊走邊掏出剛剛購買的廚刀，拆掉外包裝，塞進衣袋裡。不知道女孩是否家住附近，如果再不下手，恐怕就要失去機會了。幾秒鐘之後，他和女孩只有一步之遙。女孩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轉身——林國棟把刀子抵在了她的胸口上。

杜成，你在哪裡？

在一陣劇痛中，林國棟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女孩並不是偶爾遇到的獵物，而是一個誘餌，即將被捕食的，恰恰是林國棟本人。而且，他認出那個男子正是當年偵辦許明良案的警察之一。那麼，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救出這個女孩，而是置自己于死地！

雖然等候的時間不長，魏炯已經是心急如焚。計程車司機好奇地看了看這個滿頭大汗的男孩，問道：「去哪兒？」

林國棟尾隨而至。這是一條單行線，兩側都是居民樓。雖然沒有路燈，但是住宅窗戶內傾瀉而出的燈光，仍然讓這條路上有些許光線。女孩在他前方十幾米左右的地方，取下耳機，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按動著。

馬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抽出一根伸縮警棍，轉身向大廈跑去。

「林國棟！」

「馬上，立刻！」魏炯衝下樓梯，飛快地穿過門廳，向圖書館外狂奔。一個懷抱著幾本書的女生躲閃不及，被他重重地撞倒。魏炯只來得及說句「抱歉」，就推開大門，朝校門的方向跑去。

雨滴。

「喂，我馬上到了。」電話剛一接通，杜成焦急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你在哪裡？」

話音未九_九_藏_書落，他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密集的血點噴射在杜成的身上、臉上。他沒有擦拭，也沒有查看，手上更加用力，抱著馬健越來越涼的身體，無助地看著窗外愈加深沉的夜色。

魏炯覺得奇怪，看了看四周，拿出耳機戴好，點擊了播放鍵。

一抓到手，男子也撲倒在窗邊。他迅速張開雙腿，拼力用鞋尖鉤住粗糙的水泥地面。儘管如此，他仍然被拖出了半米左右的距離，整個上半身都趴伏在水泥台上。

魏炯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一個男人的上半身出現在畫面中，他直視著岳筱慧的方向，隨即就扭過頭去，同時，喉結在快速蠕動。儘管只是短短的兩秒鐘，魏炯還是認出了他——林國棟。

林國棟的嘴巴變得越來越乾燥，口腔里甚至開始出現了沙沙的聲響。他不斷地吞咽著唾沫，喉結上下蠕動。同時，他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也漸漸躁動起來。

他的快速行動讓杜成回過神來。他本能地去推動車門，發現在本田CRV的頂撞下，車門壓根打不開。他又轉身望向副駕駛座，看到車窗外那堵磚牆后，立刻就放棄了從右側下車的想法。

每壓動一次，男子的身體就會顫抖一下。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用雙手把女孩的手腕牢牢地固定在窗口。只是，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白。

狂怒之下，殺心頓起。林國棟的手觸到了女孩的長發，隨即就牢牢挽住，用力向下拽去。女孩的頭被拽得偏向一旁，露出了白皙頎長的脖子。

她的右手腕被男子牢牢抓住。女孩的雙腿在空中踢打、扭動著，同時竭力把左手也伸過去，試圖讓自己更加安全。

249路公交車減速，緩緩駛入香江橋站點。車門打開，乘客們魚貫而出，各自走散。女孩把羽絨服的帽子拉至頭頂，沿著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去。

魏炯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上，嘴角頓時血流不止。他剛剛翻過身來，臉上又被林國棟踢中。

「鋪在木凳上。」

花白頭髮。皺紋橫生的方正臉龐。男子的嘴角緊抿，雙眼死死地盯著林國棟，嘴裏命令著魏炯：「走開！」

五毫克焦油含量的中南海香煙。

幾秒鐘后，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7樓的入口。在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出他是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半佝僂著身體，手裡還拖著一根鋼筋。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警棍已經劃破空氣，呼嘯著劈了下來。林國棟下意識地閃躲，警棍狠狠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懸吊在半空中的女孩搖搖欲墜。求生的本能讓她拚命地向上拉扯著男子的衣袖。她不敢向下看，更不敢想象那二十幾米下的地面有多麼堅硬。

此刻，樓下已經開始閃爍紅藍相間的警燈。急促的腳步聲在這座大廈里響起。很快，張震梁帶著大批警察衝進了位於7樓的大廳。在一片呼喊聲、下達命令的聲音和不斷搖曳的手電筒光中，杜成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往前走！」林國棟推推女孩，「不許喊，否則我宰了你！」

在木板碎裂的聲音和猛然襲來的眩暈中，魏炯仰面摔倒，嘴裏充滿了咸腥味道。

「放手啊，你快放手啊。」女孩哭出了聲，無力地搖動著那雙如鐵鉗般的大手，「你不要死，放手啊……」

失望至極的魏炯心裏一動，他向前走了幾步，終於看清了那樣東西。

跑過緩台的時候，魏炯的餘光瞥到牆角處的一根鋼筋，隨手操起來。沒想到一拉之下，手上感到十分沉重，再一看，鋼筋的另一頭還帶著一塊水泥。他無心再去尋找更稱手的武器，拖著這根鋼筋向樓上跑去。

「我來了。」杜成急忙答應，「你放心，大家都沒事。」

林國棟的笑聲和身後沙沙的腳步聲讓男子回過神來。他很清楚自己的全身都暴露在對方的刀子之下。但是他什麼都做不了，任何動作都可能導致自己和女孩都摔下樓去。

當時公交車在報站，說明剛剛啟動，車速不快。車窗上雨水的軌跡意味著，公交車是迎風而行。

「你少說這些廢話！」魏炯打斷他，「現在怎麼辦？」

岳筱慧似乎在室外站了很久，臉頰凍得通紅，神色也很疲憊。

突如其來的對峙局面讓林國棟方寸大亂。他本能地拽住女孩，把刀尖抵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向後退去。

「歡迎您乘坐249路公交車……」

魏炯一臉驚恐，上身前傾，雙腿緊繃，右手向前伸出……

大廈被一堵簡陋的紅磚牆包圍著，靠近松山路的一側有一個缺口，想必是平時工人及車輛進出的地方。杜成把車開過去，同時伸手去拿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挎包。突然，他的余光中出現了耀眼的光芒，其中，一個龐大的黑影若隱若現。隨即，他就感到自己整個人都向右側飛去，同時，巨大的撞擊聲在耳邊響起。

林國棟最後挑選了一把細長的廚刀，看了看依舊在食品區的女孩，起身到收銀台結賬。付款之後，他先走出了超市，隨後就躲在路邊的一個燈箱后，靜靜地注視著超市的門口。

車窗上開始出現一些水跡，隨即就變得越發稠密。很快，大顆雨點拍打在車體上，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女孩不再理他，拿出耳機開始聽音樂，身體不時隨著節奏輕輕地晃動著。

男孩又走近一步，他的輪廓也越發清晰。滿是汗水和雨水的臉上，一雙燃燒著憤怒和警惕的眼睛閃閃發亮。

魏炯把岳筱慧發送給他的視頻內容簡單對杜成講述了一遍，聽筒里隨即傳來以掌猛擊方向盤的鈍響。

走出小巷，面前是一條橫貫南北的馬路。偶有車輛在路面上飛馳而過。林國棟不得不暫時集中精神，緊緊地抓住女孩的左臂，刀子從女孩的腰部轉移到後背上。

「師父，掉頭——黑山路102巷！」魏炯又沖話筒吼道：「她在黑山路102巷裡！」

他又看看斜後方的那張桌子，一個頭髮油膩的小個子男生正在埋頭苦讀一本高等數學習題集。那是岳筱慧習慣坐的地方，但是，已經整整兩天沒有看到她了。

「怎麼辦，先救人！」杜成的語氣堅決，「你給我老實兒待著，哪也不許去！」

男子仍然趴伏在窗邊，一動不動。林國棟半跪在他身旁，雙手按住刀柄，正試圖把刀子全插入男子的後背里。

「放開她！」

他丟下購物袋，向小巷盡頭全力奔跑起來。

喊叫聲驚動了林國棟。他扭過頭，迅速站起身來。魏炯已經衝到了眼前，用儘力氣揮起木板向他頭上打去。林國棟急忙閃身躲過。魏炯一擊不中，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林國棟瞅准機會，在他的后腰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魏炯又撥打了杜成的電話，鈴音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杜成的聲音也很急促，似乎同樣在奔跑。

走出一百米左右之後，女孩拐進了一家超市。林國棟猶豫了一下，在門口等了幾秒鐘后，也走了進去。

林國棟也跟著上車。車門在他們身後關閉。

「閉嘴！」男子心知不妙，臉色已經憋成了豬肝色，左手仍然竭力去抓女孩的手。

「過馬路。你要是敢動，我就捅死你！」

男孩咬咬牙，試圖舉起鋼筋，然而，碩大的水泥塊只是離開地面幾厘米，又重重地落下。筋疲力盡的男孩再次嘗試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同時，一隻手推開了他。

女孩順從地轉身，走向斜前方的一大片空地。這棟大廈九*九*藏*書的建築用途應該是寫字樓，空間比普通的民宅要大得多。只不過，因為正處在停工待建的狀態中，牆壁和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冷風夾著雨水，從應該安裝落地窗的巨大空洞中吹進來。樓外的城市夜景一覽無餘。

魏炯的心臟狂跳起來。這正是岳筱慧喜歡的香煙牌子。如果這購物袋的確屬於岳筱慧，那麼至少可以說明兩件事：其一，她的確經過這條巷子；其二，她遭遇到了某種突發|情況。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嗯？」男子半抬起手，又用力向下一甩，一根伸縮警棍出現在他手裡，「林國棟。」

他向前一步，站到光線相對明亮的地方。林國棟看清了他的臉，忽然發現，這個男人似曾相識。

「有一棟樓，沒完工那種。」魏炯衝著話筒喊道，「我先上去，你快點兒！」

但是，他抓住了那個墜樓的女孩！

女孩轉過身，順從地沿著樓梯慢慢爬上去。林國棟跟著她，一步步踏上台階。女孩再次從網格里掏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

杜成大怒。他仰倒在後座上，抬起雙腳，向後側車窗狠狠地踹去。

「沒事就好。」他的聲音非常微弱，「沒事就好……」

本田CRV的前機蓋已經變了形，大團蒸汽從縫隙中冒出來。忽然，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搖晃著走下來，邊走邊揉著脖子。

計程車飛馳而去。魏炯又撥打了杜成的電話。手機剛一接通，他劈頭問道：「她在哪兒？」

女孩半仰著頭，長發在夜色的幕布上紛亂飛舞。她的雙手在眼前徒勞地抓扯著，似乎想拽住什麼東西。因為她知道，在她身後，就是巨大的虛空和二十幾米的高度。

林國棟走出樓門，把手裡的塑膠袋甩進垃圾桶里。今晚的風有點兒大，空氣中有潮濕的味道。他看看烏雲翻卷的夜空，估計今年第一場春雨就要來了。

看上去，女孩對緊跟在她身後的林國棟並無察覺，注意力仍然在手機上，邊走邊打開微信，選擇了一個聯繫人，點擊發送了一段視頻。隨後，她就把手機塞進了書包肩帶前方的網格里。此時，她剛好邁上公交車的踏板，刷卡，走進擁擠的車廂。

三步並作兩步下樓的時候，魏炯撥通了杜成的手機，開口就要他立刻定位岳筱慧的手機位置。杜成聽得莫名其妙：「為什麼？我在家裡……」

萬一她被林國棟劫持上了計程車呢？

女孩被懸吊在空中。她已經無力掙扎，只是怔怔地看著男人逐漸空洞的雙眼。忽然，幾滴濕熱又黏稠的液體落在她的臉上。同時，她看到大股鮮血從男人身下湧出，沿著他的胸部和水泥台之間的縫隙流淌下來。

「掉頭！」魏炯再次指示司機，同時把手機遞過去，指著地圖上的路線說道，「沿著249路的站點開。」

林國棟竭力躲在女孩的身後，連連後退。男子似乎完全不顧忌是否會誤傷到女孩，仍然找准各種角度猛擊林國棟的頭部。在女孩的尖叫和身上接連不斷傳來的巨大痛楚中，林國棟心中的恐懼感越來越強烈。

那個人是馬健。

他的心臟又劇烈地跳動起來。這樣的脖子，如果捏在手裡，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杜成低下頭，視線中的馬健一片模糊。他點點頭：「相信。」

一棟黑洞洞的大廈矗立在眼前，彷彿一頭蹲伏在雨中的龐大怪獸。

滿臉是血的林國棟握緊尖刀，一步步向趴伏在窗口的男子走去。在被血糊住的那隻眼睛里，寒光畢現。

雨還在下，並且越來越大。魏炯跑出幾十米后，就已經滿頭滿臉都是雨水。他打量著兩側的民居，加快了腳步。

話音未落，男子已經撲了上去，警棍高高揚起。

「魏炯……」女孩又掙紮起來，帶著哭腔向他呼救，「快救救我！」

這時，一個女孩從眼前走過，在他身邊站定。她看了看公交站牌上的信息，就拿出手機把玩起來。

林國棟半伏在女孩身上，拉開女孩上身的暗紅色衛衣，露出裏面的黑色長袖T恤。他看著那劇烈起伏的高聳胸部，把臉貼了上去。

女孩的身體抖了一下。她慢慢地卸下書包，小心地放置在地面上，讓肩帶上的網格對準木凳。隨後，她脫掉羽絨服，拿在手裡。

隨即，她轉過身來，手遮在網袋前，看了林國棟一眼。

交會處？

這時，杜成看到了趴伏在窗邊、紋絲不動的馬健。

儘管有兩人合力，杜成和魏炯仍然花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岳筱慧拖上來。女孩一脫險，卻沒有立刻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撲到馬健身邊，哭喊著連連搖動他的身體。

來不及多想，岳筱慧又繼續說下去：

林國棟已經氣喘如牛，雙眼通紅。他把刀子抵在女孩的脖子上。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女孩小小地尖叫了一聲，隨即就全身僵直，不動了。

杜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再也跑不動了，彎下腰，手扶著膝蓋，劇烈地喘息著。經過一晚的奔波，加之精神高度緊張，魏炯的體力已經被徹底透支。他環視著周圍，藉助樓外街燈的微弱光線，只能分辨出空曠的大廳和那些黑洞洞的門口。

一道炫目的寒光之後，男子的身體忽然向下一頓。隨即，他的眼睛就睜大了，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起來。

女孩也邁開腳步，隨著打算上車的人群向前走動，同時，從衣袋裡掏出公交卡。

他的身上頓時來了力氣，拔腿就向樓上跑去。

是岳筱慧！

「快！快點兒！」女孩又掙紮起來，「他……他在你身後！」

她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移向別處：「其實，我還真想你在我身邊。」

甜蜜的味道。背叛的味道。情慾勃發的味道。無情殺戮的味道。

這時，一輛汽車迎面開來。魏炯的眼前都是炫目的燈光。他拚命睜大眼睛，竭力想看清車型和乘客的模樣。如果那是杜成駕駛的老式帕拉丁越野車，而安然無恙的岳筱慧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那該多好。

魏炯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就在剛才，他失去了岳筱慧的位置。

「你們他媽的……」杜成咬牙的聲音清晰可辨，「這姑娘瘋了嗎？」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屏幕前，態度堅決：「絕對不要給我打電話。合適的時候，我會開啟手機的錄像模式，把林國棟作案的全過程都錄下來。你們要做的，就是儘快找到我。如果可能的話，也許還來得及把我救過來。」

在成排的刀架間，林國棟佯作耐心地挑選著，餘光不時掃向女孩。在狹窄的視野中，女孩依舊流連在貨架前。他看不到的是，女孩不斷地抬頭看著懸挂在上方的一台液晶電視。

幾乎是信息發送出去的同時，岳筱慧就回應了，只不過，她的回復既不是文字，也不是語音，而是一段視頻。

林國棟突然覺得疑惑：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好吧，即使鮮血噴涌，這也是一具有吸引力的軀體，完全可以滿足自己。

「去鐵東區。」魏炯指向城市東南側，「綠竹苑小區。」

在對話框里，是一條共享實時位置的消息：她就在黑山路和松山路之間的一條小巷子里。魏炯放大地圖，小巷的名稱清晰地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魏炯舉著手機，原地四處張望著。交通銀行。中國移動營業廳。喜來順海鮮館。松山路小學……

男孩向前一步，手中的鋼筋拖在地上，鋼筋一頭包裹的水泥塊和地面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你在哪兒？

換句話說，她就在這裏hｔｔｐs://reａd•9９csｗ•cｏｍ被林國棟劫持了。

耳機暫時將周圍的聲響隔絕開來，岳筱慧的聲音顯得分外清晰。看上去，她好像身處一個居民小區內，背後是一面貼著小廣告的牆壁，牆角處還能看見尚未消融的積雪。

女孩的長發已經消失在窗口，眼前只剩下一隻在揮舞的手。男子腳下用力猛蹬，整個人橫著飛過去。同時，他的右手竭力伸向那隻手。

頓時，深刻的絕望激發了求生的本能。女孩已經起不到任何掩體的作用，相反是個累贅。既然你想讓我死，索性大家就一起死。你有警棍，我有尖刀。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幾分鐘后，魏炯已經衝出了黑山路102巷，在他面前正是松山路。看著寬闊的馬路以及零星經過的車輛，魏炯需要再次做出選擇。

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接近，只是略偏了偏頭，卻沒有躲避，繼續擺弄著手機。這時，公交站台上的人群開始向路邊移動，不遠處，一輛249路公交車正緩緩駛來。

女孩的拚死掙扎讓林國棟感到些許意外。原以為自己可以隨意玩弄這個被嚇壞的女孩，然而，他現在不得不想盡辦法制服她。實際上，林國棟並不習慣用刀子，他曾經只用它來切割那些死去的女人的身體。所以，在兩個人的撕扯中，女孩的身體被多處划傷，黏膩的血沾在林國棟手上、臉上，讓他覺得越來越焦躁。

「想害我！」林國棟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們休想！」

「你……你幹什麼？」

他們已經纏鬥到了窗邊。

春季的到來似乎讓人們更有出行的心情。雖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林國棟走到公交站點，掃視了一眼等車的人群，就站在遮陽棚下，耐心地等待著公交車。

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一輛本田CRV的車頭正牢牢地頂在帕拉丁越野車的左側。發動機還在轟鳴，自己的車正被對方一點點撞向右側的牆壁。終於，帕拉丁越野車被擠到牆邊，再也無法移動了。

在她的上方，能看到男子探出的半個身子和漲得通紅的臉。男子把左手也伸下來，想去抓住女孩的手。然而，雙方的手指碰到了幾次，卻始終無法緊握。

杜成咬咬牙，拍拍馬健的臉：「馬健，馬健，快醒醒！」

女孩顯得有些畏縮，揪著衣角不鬆手。林國棟上前一步，搶過羽絨服，馬馬虎虎地攤開在木凳上。

「林國棟……」男孩的聲音夾雜著劇烈的喘息，斷斷續續的，「你……你放開她！」

女孩悄悄地取下胸前網格內的手機，打開了微信界面。

那是一隻普通的塑料購物袋，裏面裝著幾樣物品。魏炯撿起塑料袋，打開來，發現那是一盒蘇打餅乾、一瓶可樂和兩包面巾紙。再翻下去，袋子底部還有一盒香煙。

女孩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林國棟，對方在街燈的映襯下，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唯有那把刀子閃閃發亮。她突然很想拔腿就跑，甚至幻想在下一秒就看到大批全副武裝的警察包圍這棟大廈。然而，夜晚寂靜依舊。除了一場大雨和面前持刀的男人，什麼都沒有。

「我讓張震梁去查了。」聽筒里是開鎖和拉動車門的聲音，「到底怎麼回事？」

「他出來了。」岳筱慧重新面對屏幕，語速開始加快，「我得走了，你一定要按我說的去做！」

「我現在就安排。」杜成雖然沒搞清楚魏炯的動機和目的，但是聽筒里傳來的混亂聲響讓他不敢再耽擱，「你開著手機，保持聯繫。」

魏炯站在車下，快速在249路公交車車廂內巡視著。乘客們也對這個一臉焦急的男孩感到好奇，紛紛轉頭向他投來徵詢的目光。然而，沒有一張臉是魏炯希望看到的。

待氣息稍稍平和之後，耳邊的聲響也清晰起來。忽然，他聽到頭頂傳來微弱的廝打和呼救聲。魏炯一下子屏住呼吸，整個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幾分鐘后，女孩也走了出來，手裡還拎著一個塑料袋。她向左右看了看，繼續向逆風的方向走去。

「你不會出事的……肯定不會的，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他媽的！」眼見又有人來支援，林國棟已經無心戀戰。他掄起鋼筋扔向男子，隨即轉身向另一側樓梯口跑去。

「我就在巷子口，沒看到他們。」魏炯幾乎吼起來，「你不是能給岳筱慧的手機定位嗎？」

儘管林國棟並不打算乘坐249路公交車，但是，女孩身上的氣味彷彿有魔力一般，牽引著他向駛入站點的公交車走去。

魏炯應聲而做。杜成又面向岳筱慧：「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

男子的手舉在半空，通體烏黑的警棍蓄勢待發。他的頭扭向窗外，雙眼圓睜，嘴巴大張……

「好嘞！」從剛才的電話對談中，司機已經意識到這個年輕乘客面臨的情況非同小可。他不敢怠慢，打開轉向燈，向鐵東區飛馳而去。

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路上的行人開始漸漸稀少。女孩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著。幾分鐘后，她向右轉彎，進入了一條小巷。

一個更為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魏炯的身邊。魏炯以為是杜成趕到了，可是，抬頭望去，卻是一張陌生男子的臉。

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她要做好準備。

馬健慢慢轉動頭部，最後把視線投向不停哭泣的岳筱慧。

這裏不可能是林國棟下手的地方，他們應該在小巷中的更深處。

女孩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她跪在地上，左手掩面，右手還被馬健緊緊地握著。

車廂內人群擁擠。女孩手扶著立桿，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林國棟緊緊地貼在她的身後，呼吸悠長又深沉。那奪人魂魄的氣味不斷湧進他的鼻孔，彷彿有無數只細小的觸手，輕微卻密集地搔著他的心臟。

林國棟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木凳前，托背搬腿，把女孩平放在木凳上。女孩的雙手護在胸前，兩腿緊緊地併攏在一起，不停地掙扎著。

他想也不想就下拉菜單，點開微信。

岳筱慧的意圖很明顯：用「蝴蝶夫人」和自己，引誘林國棟再次作案。從林國棟曾意圖殺掉陳曉來看，他上鉤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岳筱慧面臨的風險同樣巨大。如果不能及時抓到林國棟的現行犯，即使岳筱慧能留下證據，付出的也將是生命的代價。

魏炯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在與岳筱慧的對話框里鍵入：「你在哪裡？」

那棟大廈就矗立在路邊。林國棟拽著女孩繞著樓體走了半圈，很快就發現了入口。走進去，濕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腳下也感受到了碎石和沙礫。林國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四處看了看，最後指向前方粗陋的水泥樓梯。

突如其來的雨讓道路交通略顯擁堵。魏炯看著前面密集的車流，心急如焚。他不停地翻看著手機，然而無論是杜成還是岳筱慧，都再無消息。

「杜成說得沒錯。根據現有的證據，我們拿林國棟毫無辦法。唯一的機會就是，他再次下手殺人。」岳筱慧衝著攝像頭笑了笑，但是她的笑容既緊張又焦慮，「要讓他上鉤，我是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你此刻在我身邊，你就會發現，我搽了『蝴蝶夫人』……」

女孩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隨後就被緊張的表情取代。

畫面再次轉動，屏幕上又出現了那扇窗戶。幾秒鐘后，視頻聊天結束。

女孩本能地挺直腰背，在他的挾持下，慢慢地穿過馬路。

林國棟向前看看，小巷盡頭是一棟黑九_九_藏_書漆漆的大廈，似乎是一處停工待建的工地。他又環視四周，除了自己和那個女孩，小巷內再無他人。

杜成頓時意識到對方的意圖：他一定也知道林國棟正在這棟樓里，剛才的撞擊就是要把自己困在車內。而馬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想而知。

魏炯拚命回憶著那段視頻中的每一個畫面和每一絲聲響。僅僅從車窗上根本無從判斷是哪一路公交車。而且，車窗上滿是雨水，看不清窗外的景物，更不知道公交車所處的位置。不過，剛才耳機里傳出的女聲似乎是報站，而且，那組數字聽上去好像是249。

魏炯跑得氣喘如牛。然而，在他四周毫無聲響，也看不到半個人影。難道自己找錯了地方，抑或岳筱慧已經被害了？

地面濕滑，車行緩慢。每一站都有乘客下車，更多的人湧上來。潮濕的氣息在車廂里蔓延開來，牽扯不斷，曖昧不清。

魏炯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想也不想就按下了「接聽」鍵。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怒吼，遙遠卻清晰。

計程車已經開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司機轉向魏炯，語氣試試探探：「還繼續向前開嗎？」

男子直直地看著女孩，面龐已經開始扭曲。他挪動左手，移到女孩的右手腕上，死死地握住。

魏炯，你在哪裡？

魏炯頓時急了。他已經適應了大廳里的昏暗光線，同時也發現了岳筱慧身上的斑斑血跡。

「岳筱慧去找林國棟了。」魏炯的嘴唇抖了一下，「她搽了『蝴蝶夫人』。」

魏炯更加疑惑：岳筱慧在哪裡？她想幹什麼？為什麼要聯繫杜成？

杜成解開安全帶，手腳並用爬到後座上，伸手去開後車門。車門雖然打開了，但僅僅是一條縫隙而已。馬健選擇的撞擊部位非常準確，使本田CRV的車頭頂在了前後車門之間。杜成想打開車門脫身絕無可能。

又是一道寒光。

報站的女聲再次響起，一些乘客紛紛開始向車門方向移動。女孩也離開了一直手握的立桿，隨著人群走到了車門旁。

「不是錢的事兒。」司機已經抬起空駛燈，計價器吱吱嘎嘎地列印著發票，「分扣沒了我怎麼幹活啊？」

女孩的身體被壓向立桿，整個上身都傾斜過去。林國棟甚至都感受到雙肩書包里的物品的形狀。女孩卻沒有立刻做出回應，而是掏出網袋裡的手機，按動了幾下，又塞了回去。

在捏到手腕的那一刻，男子本能地合攏五指，牢牢地抓住了那隻纖細的手。隨即，他就感到胸口傳來強烈的痛感——他的上身狠狠地撞在了窗口的水泥台上。

走到7樓的時候，女孩聽到身後的林國棟低聲說道：「停下，往裡走。」

刀尖刺到骨骼的碎裂聲響在夜空中分外清晰。林國棟看看只刺入半截的刀子，似乎對自己很不滿。他試圖拔出刀子，然而，被碎骨卡住的刀子卻難以撼動。他想了想，用雙手按住刀柄，用力向下壓去。

「不……」

然而，他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微弱，意識也隨著不斷噴涌而出的鮮血逐漸離自己遠去。他把剩餘不多的力氣都集中在雙手上，同時，鼓起最後一股氣息，大喊一聲：「成子——」

自從那晚放走陳曉之後，林國棟一連幾天都沒有出門。他很清楚，原來那家翻譯公司再也不能去了。然而，之前拿到的微薄薪水並不能讓他支撐許久，他必須儘快再找到工作才行。在網上連續投發了十幾份簡歷后，無一回應。這讓他在煩悶的情緒中度過了幾天。今晚他出來走走，一來是為了散散心，二來可以去超市購買一些閉店前打折的食物。

杜成這才注意到在地上跪爬的魏炯。後者滿頭滿臉都是血跡和灰塵，魏炯指指窗口，聲音已經完全嘶啞：「快，他……他和岳筱慧……」

魏炯愣了幾秒鐘，立刻撥打了岳筱慧的手機號。鈴音響了幾聲就被掛斷，再打，又被掛斷。他拎起書包，拔腿就向閱覽室外跑去。

同時，岳筱慧模糊不清的哭喊聲也在冷風中傳來。

女孩的全部思維都被恐懼佔據。她蜷起雙腿，拚死推開林國棟，同時絕望地大喊：「救命！救命啊！」

「嘿嘿。」馬健笑笑，鬆開揪住他衣領的手，拍了拍杜成的肩膀，「謝了，老夥計。」

女孩開始向後退，臉上恐懼的表情更甚。

魏炯捏住眉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岳筱慧在視頻里說到「他出來了」，隨即就離開。這個「他」，指的肯定是林國棟。那麼，從時間來推算的話，兩個人應該還在林國棟家附近。

「操！」

一輛大眾途觀從他身邊飛馳而過。同時，地面上的一樣東西被攪動的氣流吹得嘩啦作響。

馬健的頭隨著他的拍打無力地搖晃著。幾秒鐘后，他的眼睛緩緩睜開，直直地看著杜成，似乎在分辨對方是誰。

滿身鮮血和塵土的他狀如惡魔，雙眼中閃爍著瘋狂的殺意。他四下掃視一圈，拎起那條鋼筋，用鋼筋上的水泥塊對準正在奮力爬起的魏炯的頭部，高高地舉起來……

頓時，他感到越來越強烈的熱流從腦袋裡迸發出來，進而在全身遊走，最後匯聚到小腹。每一個毛孔似乎都打開了，流淌出熱辣的慾望。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血管在有力地收縮、舒張。汗水在額頭上微微沁出，手心也變得潮熱起來。

魏炯頓時亂了方寸，焦急地四處張望著，似乎想在身邊的某個公交車上看到岳筱慧的身影。可是，透過水跡模糊的車窗，外面的景物只是一片朦朧，根本看不清楚。他伸手去搖車窗，握到把手的那一刻，卻停了下來。

杜成感到馬健的身體越來越沉重。同時，他的體溫正在急速降低。強烈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杜成只能緊緊地抱著馬健，嘴裏胡亂地安慰著他。

林國棟拽住女孩的左臂，把刀子頂在女孩的腰間，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邊挾持著女孩向那棟大廈走去。

男子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雙腿上——他扔掉警棍，轉身撲向窗口。

「躺上去！」

魏炯一口氣跑出校門，來到依舊車流密集的街道上。他站在路邊，向每一輛經過的計程車拚命揮手。然而，大多數計程車都已經是載客狀態。幾分鐘后，才有一輛亮著「空駛」的計程車停在了他面前。

今年春季的第一場雨，終於來了。

「你別過來，我……」林國棟大驚，手上再用力，刀尖刺入女孩的脖子。可是男子對他的威脅和女孩的痛叫完全不為所動，眨眼間，已經衝到了林國棟面前。

林國棟感到臉上又濕又涼，還有些黏膩的觸覺。這讓他越發興奮起來。趁著車身的晃動和人群的擁擠，他又悄悄地向女孩靠近了一步。

「你這孩子，膽子還挺大的。」

「到了。黑山路102巷。」司機指指路邊的街牌，「這是單行線，開不進去。」

又一聲怒喝在樓梯口響起。林國棟顫抖了一下，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男子正從黑暗中向自己快速衝來。

249路是橫貫本市南北兩側的一條公交線路。魏炯乘坐的計程車已經快抵達綠竹苑小區，如果追錯了方向，將會離岳筱慧越來越遠。

司機應聲而動，計程車緩緩停靠在路邊。魏炯搖下車窗，靜靜地觀察著車外的雨水，發現細密如絲的雨線正從身後飄過來。

剎那間，各種情緒湧上杜成的心頭。恐懼、憤怒、擔憂、仇恨。這讓他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只能怔怔地看著馬健，同時發出困獸般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