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殺了他，你也會坐牢。」

岳筱慧隔了好一陣才回答：「車禍。」

「我不是感謝你放過我們，而是感謝你阻止我們。」駱少華重新低下頭去，「我回頭想想那天要做的事情，太可怕了。」

魏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媽媽的案子，還打算查下去嗎？」

魏炯有些吃驚：「警察？」

「那就讓他逍遙法外嗎？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殺人嗎？」杜成一下子爆發了，「就為了你能安安穩穩地享受退休生活？」

「為什麼？」

「不惜毀掉自己？」

魏炯看著她：「我也會幫你的。」

駱少華的脆弱姿態讓杜成的心稍稍軟了一些。他坐下來，點燃一支煙，沉默良久，低聲說道：「少華，我們都清楚，林國棟還會殺人的。」

杜成頓了一下：「算我求你。」

岳筱慧剛挨到水泥長凳就跳了起來：「哎呀，太涼了。」

紀乾坤聽到敲門聲。

馬健哼了一聲，似乎對此並不意外：「你呢？」

紀乾坤的臉頰已經清理完畢，剃刀挪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快步走出衛生間，徑直來到卧室里，環視一圈后，趴在地板上，向床底看去。除了厚厚的灰塵外，床底空無一物。魏炯跪爬起來，拍拍手掌，想了想，又去了客廳。

報紙已經泛黃、變脆，稍加扯動就碎裂開來。某種暗棕色的東西出現在報紙下面，摸上去是金屬的冷硬感。魏炯的呼吸急促起來，他三下兩下把報紙撕掉，那東西終於展現出全貌。

魏炯應了一聲，穿過小門，走下台階，直奔二樓閱覽室而去。

「二十多年了，杜成不可能搜集到足夠的證據。」紀乾坤的聲音低沉，隨即變得昂揚，「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在他們身後，一個年輕人從迴廊里的立柱側面閃身出來。他看看默然肅立的骨灰堂，又看看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表情複雜，若有所思。

岳筱慧劈手奪過他手裡的煙盒，是大半盒健牌香煙：「你學這幹嗎？對身體不好——從老紀那裡拿來的？」

「執著帶給他的只有痛苦，無盡的痛苦。」

「你以為我是為了我自己？」駱少華搖搖頭，「這案子牽扯的人太多了。如果被揭發出來，咱們局裡、老局長、副局長、馬健、當年一起幹活的兄弟、檢察院和法院——哪一個能跑得了？」

駱少華抖了一下，全身都萎縮下去。片刻之後，他抬起頭，沖杜成擠出一個笑容。

他的拒絕在意料之中。杜成不動聲色地拋出第二個問題：「嗯，那你至少把你查明他是兇手的過程告訴我。」

把鑰匙插入鎖孔時，手上的感覺非常澀滯。好不容易完全插入，鑰匙卻無法轉動。魏炯一邊留神四周的動靜，一邊反覆調整著鑰匙的角度。終於，隨著「咔嗒」一聲，鎖舌動了。

魏炯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又去了廚房，盯著油漬斑斑的廚具和布滿灰塵的灶台看了一會兒，最後把視線落在刀架上。他走上前去，抽出一把斬骨刀，湊到眼前端詳一番，又插回原處。

「如果你把證據給我，林國棟就能上法庭。」杜成頓了一下，「至於你……」

魏炯的臉上看不見失望的表情，只是略顯疑惑。他坐回到沙發上，雙肘拄在膝蓋上，垂著頭沉思。距離他進門，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一個小時。意識到再無查看的必要，魏炯開始整理隨身攜帶的東西。清理掉煙灰，把煙頭用紙巾包好，揣進衣兜里，他起身向門口走去。

「嗯。」岳筱慧坐著沒動，「順便把我的也拿上來，就在你斜後方那張桌子上。」

仰龍公墓地處C市郊區，是本市多數逝者的長眠之處。公墓佔地約四百畝，山石環繞，綠草遍地，景色頗為雅緻。雖然公墓距離市區足有三十多公里，但是來此拜祭親友的人長年不斷。即使在工作日，墓園門口仍然排起了ｒead•99ｃsｗ.ｃoｍ長長的車隊。

「你走吧。」駱少華的雙眼空洞無物，「別再逼我了。」

剃刀徐徐清理著脖子上殘留的胡楂，最後，停留在紀乾坤的喉結上方。

「哦？」

駱少華怔怔地看著他：「老馬，你什麼意思？」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林國棟送上法庭，對吧？」

岳筱慧接過檔案袋，放在長凳上，坐了下去。

杜成一愣。他原本並不指望駱少華可以把證據交給自己，但是如果他能將查明林國棟的始末如實告知，也許可以對搜集證據有所幫助。然而，駱少華的決絕態度讓他的全部希望都落了空。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駱少華嘆了口氣，「我曾經是個警察，卻犯了一個那樣致命的錯誤。」

「你最近在忙什麼啊，總也看不見你？」岳筱慧把玩著手裡的煙盒，「今天上午的環境法課你也沒去。」

「甚至毀掉別人？」

連續查看了幾個閱覽室之後，她要找的那個人依舊不見蹤影。岳筱慧站在頂樓的走廊里，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向通往天台的那個小門。她沿著台階走上去，試著推了推，門是虛掩的。

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布窗帘遮擋著，室內光線昏暗。空氣中還飄浮著淡淡的酸味兒。房間內的陳設都比較老舊，傢具還是20世紀90年代的款式，笨重卻結實耐用。客廳里只擺放著沙發、茶几和電視櫃，顯得寬敞無比。卧室則顯得要狹窄許多，除了雙人床、五斗櫥和衣櫃之外，所余空間不多。

駱少華坐在桌前，面前是一杯沒動過的咖啡。他的手裡夾著香煙，煙灰已經燃成了長長的一截，掉落在手邊的桌面上。他對此似乎渾然不覺，只是獃獃地看著咖啡杯里冒出的熱氣，整個人像木雕泥塑一般。

「哈哈，好。」

「哦？他和我年齡相仿？」

魏炯轉過身來，一看是她，先是一愣，隨即就走到旁邊的一張水泥長凳前，把手裡的幾張紙塞進了一個厚厚的牛皮檔案袋裡。

「你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

「那你說怎麼辦？」杜成的語氣咄咄逼人，「用更大的錯誤掩蓋這個錯誤？」

他瘦了很多，臉頰可怕地凹陷下去。粗硬的胡楂遍布整個下巴，頭髮也又長又亂。唯獨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閃閃發亮，不時警惕地向四處張望著。碰到杜成目光的時候，駱少華會飛快地躲避開來。

衣服摩擦的沙沙聲響起。緊接著，就是毛巾擦拭刀鋒的聲音。

紀乾坤稍稍放鬆了些：「沒關係，這幾天，我也在想這件事。」

杜成停好車，腳步匆匆地穿過馬路，抬頭看了看面前這間店鋪的招牌：LeoCafe。他在人行道上轉身，向入口處走去。剛邁出兩步，他就看到了落地玻璃櫥窗另一側的駱少華。

他說不下去了，岳筱慧也不再開口。

「現在？」

「是你啊，快進來。」紀乾坤有些驚訝，「你和魏炯最近是怎麼回事啊，總是單獨行動。」

「哦。」紀乾坤扭了扭身子，「筱慧，毛巾有點兒涼了。」

「抱歉了，成子。」駱少華抬起頭，臉上是混合著苦楚和歉疚的表情，「我不能給你。」

「嗯。」馬健立刻起身，「走吧。」

「我去逛街了，路過這裏。」岳筱慧把背包放在床上，「順便來看看你。怎麼，不歡迎啊？」

「嗯。」魏炯彷彿在自言自語，「一定能找到他。」

「不惜一切代價？」

「那還用問嗎？」紀乾坤睜開眼睛，雙拳緊握，「他用那麼殘忍的手段殺了我妻子，徹徹底底地毀掉了我的一生，我為什麼不能報復？」

「你別動，我會傷到你的。」岳筱慧按住他，「對不起，我問了這樣的問題。」

「可能，我和你爸爸就是很好的例子。」

魏炯急忙把身下的牛皮檔案袋抽出來遞給她：「墊著這ｒeaｄ•99cｓw.ｃoｍ個。」

「走？」駱少華抬起頭，一臉詫異，「去哪兒？」

「比你要小一些。」岳筱慧的聲音漸漸接近，「我媽媽去世之後，他也沒有再娶，一個人把我養大。」

「哦？」

衛生間里沒有窗戶，室內一片昏暗。魏炯找到電燈開關，按下去，卻沒有反應。他搖搖頭，把門打開至最大。

駱少華尷尬地咧咧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同時仍不忘左右睃視著。

「哎呀。」岳筱慧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抱歉抱歉，光顧著聊天了。」

這東西用報紙包著，兩端用黃色膠帶纏好，同樣覆蓋著一層厚灰。魏炯拎起它抖了抖，大團的灰塵撲簌簌地落下來。報紙上的字體也露了出來，是1992年10月29日的《人民日報》。

說罷，她的中指輕巧地一彈。煙頭翻滾著飛出去，帶著一串搖曳的火星，落在幾米遠的水泥地面上，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每個做過錯事的人，都該有一個機會。」

她把毛巾從紀乾坤臉上挪走。均勻地塗抹上剃鬚膏之後，她輕輕地按著紀乾坤的臉頰，從上唇的鬍鬚開始颳起。

老人在骨灰堂里待了很久。中年男子漸漸顯得焦躁，不時從門口向骨灰堂里窺視著，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不耐煩。足足一個小時之後，老人慢慢地搖著輪椅走了出來。他的頭垂著，面容悲戚，整個人似乎小了一圈。中年男子似乎急於離開這裏，立刻上前握住扶手，推著他向出口處快步走去。

脖子上的壓迫感突然消失。紀乾坤這才意識到，那把剃刀一直抵在自己的喉管上。

是一把手鋸。

和上次一樣，十幾分鐘后，紀乾坤舒舒服服地仰躺在輪椅上，臉上蓋著一條熱毛巾。耳邊傳來攪動剃鬚膏的聲音。隨即，他聽到剃刀被打開以及沙沙的聲響，似乎岳筱慧在用拇指輕輕劃過刀鋒。

「不惜一切代價。」紀乾坤重複著，「我妻子死後，我餘生的每一秒，都是為了這件事。」

杜成看了駱少華幾秒鐘，語氣和緩了許多：「少華，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現在糾正還來得及。」杜成上身前傾，言辭懇切，「這也是我今天約你出來的原因。」

「他酗酒。大概只有把自己灌到爛醉如泥，他才能忘記我媽媽的死。」

「一個人，真的可能執著到那種程度嗎？」

中年男子推著老人走進墓園，漸漸融入前來拜祭的人群中。繞過幾座遺體告別廳，兩人徑直向骨灰堂走去。在門口的購物處，他們停下來。中年男子從老人手裡接過幾張鈔票，轉身進了購物處。再出來的時候，他的手裡多了兩束鮮花。老人把鮮花橫抱在懷裡，由中年男子推著進了骨灰堂。很快，中年男子一個人走出來，靠在門邊，先是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了一番，隨即就拿出香煙抽起來。

坐在駱少華的對面，駱少華彷彿回過神來，沖杜成勉強笑了笑，抬手熄掉快燒到手指的煙頭。

良久，杜成感到手掌下的石像挪動了一下。他的心底泛起一絲希望。然而，石像張開嘴后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的心徹底涼透。

紀乾坤沒有回答，身體卻漸漸緊繃起來。岳筱慧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刮掉唇髯后，刀片移至他的雙頰。利刃所到之處，能感到老人臉上的肌肉微微的凸起——他在咬牙。

杜成要了一杯清水，打發走服務生之後，他開始仔細端詳著駱少華。

「嗯？」

「如果林國棟就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

紀乾坤不說話了。片刻之後，他低聲問道：「你媽媽……是怎麼死的？」

「兇手幾乎就是在模仿林國棟。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動機，但是我遲早會搞清楚。」岳筱慧甩甩頭髮，沖魏炯一笑，「至少我在幫老紀和杜成的時候，學到了不少東西嘛。」

「這道理我懂九*九*藏*書。」紀乾坤輕輕地笑了一聲，「只要能復讎，我什麼都不在乎。」

他睜開眼睛，剛剛看到天花板，眼前又是一片矇矓——岳筱慧把毛巾重新覆蓋在他的臉上。

「是啊，除暴安良，多威風啊。」岳筱慧歪歪腦袋，「還能幫助別人——把那些壞蛋通通抓住。」

「走吧，去食堂。」

魏炯笑笑，並不回答，示意岳筱慧也坐下。

「我不知道。」駱少華以手掩面，全身微微顫抖著，「我不知道。」

「杜成那邊有消息嗎？」

站在椅子上，魏炯的頭仍然與衣櫃頂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他踮起腳尖，伸出手，在衣櫃頂上摸索著。觸手之處，儘是長年累月的厚厚的灰塵。突然，他的手停下來，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隨即，他就從衣櫃頂上取下一個長條狀的物體。

房間里已經空無一人。

「他跟蹤我，我就不會跟蹤他嗎？」馬健揮手示意走過來的服務生離開，「他跟你說什麼了？」

「那天晚上，謝謝你。」

「嗯？」紀乾坤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當然。」

「他會得到懲罰的。」岳筱慧頓了一下，「每一個作惡的人都會。」

「沒用的。」岳筱慧輕笑了一下，「我長得像我爸爸——我倒寧願像我媽媽。」

「嗯。」

「是啊。我這幾天又把證據法學的教材看了幾遍，越看越覺得沒信心。」岳筱慧突然笑笑，「當時我要是有這個勁頭兒，肯定拿滿分。」

「回家。買菜、做飯、遛彎兒——做什麼都行，安安心心地做你的退休老頭。」馬健沖他笑笑，眼神中卻毫無善意，「照顧好金鳳娘倆，彌補一下這麼多年的虧欠。」

「不遠啊。再過一年多，我們就畢業了。」

紀乾坤沉默了一會兒：「不過，至少還有你陪著他。」

一個中年男子從一輛紅色計程車中下來，先是繞到車后，打開後備箱，取出一把摺疊好的輪椅，打開后，放在車後門旁邊。隨即，他拉開車門，探身入內，抱起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將他放在輪椅上。老人在輪椅上坐定后，中年男子關好車門，計程車很快駛離墓園。

「我會殺了他。」

「我去閱覽室拿書包。」魏炯抬腳向門口走去，「你等我一會兒。」

「遠。我們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魏炯笑著站起來，「比方說我們的肚子——去食堂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女孩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從嘴邊取下一支即將燃盡的香煙。

「嘿嘿，你敢不幫我。」岳筱慧的臉色微紅，眼睛明亮又活潑，「哎，我們將來一起去當警察如何？」

「對。」

「你怎麼來了？」魏炯把牛皮檔案袋坐在身下，笑容很是勉強，「找我有事？」

「什麼？」

紀乾坤抬起頭看著她。女孩回以甜美的笑容：「再給你刮刮鬍子吧——都那麼長了。」

「暫時沒有。」魏炯搖搖頭，「搜集二十三年前的證據，太難了。」

杜成離開之後，駱少華又獨自坐了一會兒，怔怔地看著櫥窗外的街道發獃。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它會向何處發展，駱少華更是無從知曉。至於最終會呈現出一個怎樣的結局，他則想都不願去想。

走廊里一片寂靜。魏炯閃身而出，正要鎖門，手卻握在門把手上停住了。

電梯停在8樓。魏炯走出轎廂，向左右看了看，徑直走向右手邊的一扇門。

門開了。岳筱慧走進來，隨後反手掩上房門。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在微微的春風中，岳筱慧的長發飛起來。她的半張臉都隱藏在暗影中，唯有雙眼閃閃發亮。

「對那門課沒興趣，就出去走走。」魏炯並不看她，而是盯著空曠的天台，以及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馬健移開目光，看著人流如織的窗外，「我來解決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和你無關了。htｔps://ｒeaｄ.９９ｃｓｗ•ｃｏm」

「成子，這二十多年來，我沒有安穩過一天。」駱少華苦笑，指指自己的腦袋，「他的樣子就刻在這裏。每一個死者，包括許明良，都在這裏。」

唯有剃刀閃閃發亮。

墨綠色鐵質防盜門。門框上還粘著一截被撕斷的警戒帶。魏炯看看鎖孔，從衣袋裡摸出一把嶄新的鑰匙。

杜成在心底長長地嘆了口氣，拉開店門走了進去。

對方依舊沉默，彷彿一尊永不開口的石像。

女孩專註的面龐近在咫尺，濕熱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臉上。紀乾坤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刀鋒割斷鬍鬚的麻癢感。

岳筱慧推開門，寬闊的樓頂天台出現在眼前。一個男生背對著她，站在天台的圍欄旁，似乎在向樓下俯視著。

「那你為什麼不把證據交出來？」杜成站了起來，手扶桌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算能定你徇私枉法，追訴時效也過了——面子和榮譽就那麼重要嗎？」

「我什麼都沒說。」駱少華搖搖頭，「我也不可能把證據給他。」

「老紀，你做過錯事嗎？」

「嗯？」

「老紀。」

他摘下眼鏡，衝著門口說了一聲「進來」。

「當然，那還用說！」岳筱慧的語氣堅決，「不管他在天涯海角，只要還活在世上，我就一定要找到他！」

「吃過了，別費心了。」岳筱慧坐在床邊，上下打量著紀乾坤，「老紀，你又瘦了。」

客廳的沙發下除了半片藥盒之外，什麼都沒有。魏炯站起身，開始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裡搜尋。由於室內陳設簡單，很快就檢查完畢。甚至連櫥櫃和衣櫃的每扇門都打開查看過，他要找的東西依舊不見蹤影。

「唉。」紀乾坤嘆了口氣，「也是個執著的人。」

駱少華無言。

紀乾坤仰躺在輪椅上，等著她繼續說下去，或者有所動作。然而，四周始終是一片寂靜。片刻之後，他拿下臉上的毛巾，翻身坐起。

他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立刻被嗆得咳嗽起來。搖晃的身體和劇烈的呼吸攪動了四周的灰塵，他又連打了幾個噴嚏才平靜下來。

「嗯。」她的聲音更近了一些，「我爸爸至今還保留著媽媽的遺物，捨不得丟掉。」

「你……」駱少華立刻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杜成約我在這裏見面？」

「哈哈，當然歡迎。」紀乾坤放下手裡的卷宗，搖動輪椅走過來，「吃過飯沒有？今天有排骨蓮藕湯。」

剛剛走上頂樓，魏炯忽然想到了什麼，加快了腳步。邁上通往天台的台階的時候，他幾乎跑了起來。

岳筱慧從衛生間里出來，一邊甩著手上的水珠，一邊向閱覽室里走去。經過一張方桌的時候，她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又折返回來，盯著桌上的一個雙肩背包端詳起來。

紀乾坤沉默了。良久，他艱難地說道：「我知道這樣對你們很不公平。但是，筱慧，請你相信我，只要有任何一點讓林國棟接受法律制裁的機會，我都不會採用這種自我毀滅的方式。可是……」

「他二十三年前就該死。難道，現在還要搭上一條命才能讓他繩之以法嗎？」

C市師範大學，圖書館。

魏炯也笑。然而，那笑容稍縱即逝。

他放下手，神色暗淡下來：「我知道林國棟就住在這個城市裡，和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對。」

「我自己來的，也沒帶錄音設備。」杜成知道他的心意，掏出手機，放在桌面上，「你放心。」

「你什麼情況啊，發微信不回，打電話也不接。」岳筱慧走過來，突然發現魏炯的手裡還捏著一個煙盒，「哦？你開始吸煙了？」

足足一分鐘后，女孩的聲音重新在紀乾坤耳邊響起。

「所以，幫助老紀，其實也是在幫我自己。」岳筱慧看著水泥地面，「他肯定和林國棟有關。」

藉助客廳里透進來的微弱光read.99csw.com線，魏炯打量著這不足五平方米的狹窄空間。四壁及地面都被白色瓷磚覆蓋，頂棚也是白色的鋁塑板。因為年代久遠及疏於清潔，瓷磚和鋁塑板的邊緣都開始泛黃，牆角處已經長出了黑色的霉斑。洗手盆邊緣擺著香皂、牙膏和兩把隨意棄置的牙刷。水盆里尚存一些水漬，混合著灰塵，顯得臟污不堪。西側的牆壁下是一個單人浴缸，陶瓷材質，缸體里同樣水漬斑斑，看上去已經很久都沒有用過了。魏炯用雙手撐在浴缸邊緣，俯身下去，仔細在浴缸內查看著，隨即，轉頭望向對面的卧室。

他再次入室，徑直穿過客廳，向卧室走去。站在足有兩米多高的衣櫃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折返回客廳，從餐桌旁拖過一把椅子。

岳筱慧盯著男孩的側臉，他的雙頰開始消瘦，細密的胡楂在下巴上冒出來。他看上去滿懷心事，又憂心忡忡。雖然依舊寡言，但是眼前的這個魏炯讓她覺得陌生。

又吸了一支煙，駱少華掏出錢包準備結賬。剛站起身子，就感到肩膀被一隻手按住。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看見一臉鐵青的馬健繞過自己，坐在桌子對面。

「再等幾天吧。」岳筱慧的聲音變得遙遠，「你要的，我們要的，都會來到。」

「老駱，事已至此，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杜成開門見山，「你我都清楚，林國棟就是兇手。」

「少華，不能再死人了。」杜成伸出一隻手，搭在駱少華的肩膀上，「你一定得幫我。」

駱少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成子，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你知道么，老紀，有時候，看到你，我會想到我爸爸。」

「是嗎？」紀乾坤摸摸自己的臉頰，「最近睡得不太好。」

「嗨，這有什麼可謝的。」岳筱慧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老紀和杜成，這兩個老男人，都值得我們幫助。」

魏炯盯著手中的香煙，又吸了一口，雖然喉嚨里的刺癢感仍在，但是他已經勉強可以忍耐。就這樣，他慢慢地吸完這支煙，熄掉煙頭后，在縹緲于周身的煙氣中，再次環視整個客廳，最後把目光投向衛生間。

「老紀。」

之後是背包旁邊的水杯。岳筱慧抬起頭，在閱覽室里掃視了一圈，轉身走了出去。

岳筱慧沖他笑笑，站起身，把煙盒拋過來。

「我不能。」駱少華同樣毫不猶豫，「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

「你必須要搞清楚，我放過你們，並不意味著我允許你們……」

剃刀在紀乾坤的下巴上停頓了一秒鐘，又繼續慢慢遊走。

拉開小門，他看見岳筱慧還在水泥長凳上安安穩穩地坐著，那個牛皮紙檔案袋依然平放在她身下。

「原來你在這兒！」岳筱慧心裏一松，語氣卻頗為惱火，「總算找到你了。」

防盜門被打開，魏炯迅速閃身進入。關好房門后，他開始打量眼前這套一室一廳的房間。

收拾好自己的書包之後，魏炯又按照岳筱慧的指示，找到了那張桌子。他同樣也很熟悉那個紫色耐克書包，裝好書本和文具，拎起她的水杯，再次向天台走去。

「老紀應該感謝你。」

「也就是說，你只是需要找出他，至於該怎樣處理林國棟，你早就想好了。」岳筱慧的聲音開始顫抖，「你利用了魏炯、杜成，還有我。」

「吸著玩。」魏炯搔搔頭，表情越發尷尬，「你要不要來一支？」

駱少華垂下眼皮：「要我手裡的證據。」

回到客廳里，魏炯在沙發上坐下。從材質看，這是一張豬皮沙發，已經磨損得非常嚴重，皮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些裂口被透明膠帶馬馬虎虎地粘好，其餘的裂口處露出了海綿。魏炯坐了一會兒，感到鼻子被空氣中飄浮的灰塵弄得很癢。他打開背包，取出一盒未開封的健牌香煙，拆開來，抽出一支，用打火機點燃。

「你想得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