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放慢了語速：「我始終認為，你應該有一個機會，去面對曾經犯下的過錯，而不是逃避。」

駱少華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幹什麼？」

「有煙嗎？」

「老紀，」杜成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向紀乾坤伸出一隻手，「把起爆器給我——排爆隊馬上就進來。」

「閉嘴！」魏炯轉過頭，連連搖動紀乾坤，「老紀，你冷靜點兒……」

他把挎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指著紀乾坤，兇狠地喝道：「我的錢呢？」

魏炯大驚，正要開口阻止，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杜成跑了進來。

「是啊。」林國棟盯著手裡那半截香煙，又嘬了一口，「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紀乾坤也望向魏炯。男孩的目光躲閃了一下，很快又重新與他視線相接，勇敢地回望著紀乾坤。

「對。」杜成沒有時間解釋給他聽，急切地說道，「現在情況是這樣：紀乾坤帶著炸彈劫持了林國棟，咖啡館里還有兩個人。」

漸漸地，紀乾坤的眼神重新聚焦，四下飛出的魂魄彷彿又回到了身上。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岳筱慧。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梁慶芸是……」

幾乎是同時，咖啡館門口的花盆裡發出一聲巨響。碎片、泥土和花草四下飛濺。玻璃門也被炸碎，冷風頓時倒灌進來。

良久，女孩緊繃的身體一下子鬆弛下來。她用手捂住眼睛，發出一聲嗚咽。

林國棟想了想：「我只能說，她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一個錯誤的地點，遇到了一個……」

駱少華坐在地上，右手腕被杜成牢牢鉗住。然而，他似乎仍不甘心，掙扎著向林國棟爬去，嘴裏含混不清地低吼著：「殺……殺了他……」

林國棟盯著這個陌生的男人，嘴唇顫抖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杜成不住地喘息著：「我在林國棟的床底下發現了一些毛髮。其中，也許就有你妻子的。」他面對林國棟，枯黃、浮腫的臉頰上露出一絲笑容，「駱少華同意做證，你完了。」

背對著自己的那個人身份不明，看衣著，似乎是駱少華。而在他對面的那個人，正是林國棟。

他急忙爬起來，顧不得查看手上的割傷，衝著門旁一張桌子后的年輕男女喊道：「快跑，那老頭身上有炸彈！」

突然，依維柯警車的車門被拉開了，一臉焦急的金鳳出現在車外，身後還跟著張震梁。

魏炯上前扶住他，幫他儘可能舒服地靠坐在座椅上。

這個名字讓駱少華的注意力稍有恢復，眼神中也有了生機。

笑容浮現在女孩的嘴角，純潔如天使。

隨即，他就掛斷電話，雙手插在衣兜里，不住地深呼吸，似乎在給自己加油打氣。

「你帶著那個隨身Wi-Fi吧？」岳筱慧晃晃自己的手機，眼中滿是驚恐，「自動連接上了。」

「少華，別怕。該擔的責任，咱們擔著。」金鳳摩挲著他的頭髮，動作輕緩，「別讓你的老夥計們小瞧了你。不管判你幾年，我和孩子們都等著你。」

「師父，你在哪兒？」

她定定地看著紀乾坤，良久，搖了搖頭。

「老紀！」魏炯急得大腦一片空白，「你這樣做，最開心的是林國棟！」

此時，服務員在櫃檯內喊道：「先生，你的咖啡好了。」

令人意外的是，服務員並沒有害怕，而是把托盤拄在桌面上，一臉鄙夷地看著紀乾坤：「老頭，鬧事是吧？」

「好。」杜成直起身子，轉頭看看魏炯和岳筱慧，「你們……」

「師父……」

「之後的某一天，你讓張海生帶著你去仰龍公墓。」魏炯繼續說道，「你在購物處買了兩束花。其中一束放在了你妻子的靈前。另一束……」

他的語氣緩慢，目光游移，眼角不停地瞟向紀乾坤握住黑色塑料盒的右手。同時，他的手在桌面上一點點向對方靠近。

魏炯忽然笑了笑，似乎充滿了歉意：「用如此極端的手段去提示警方——這麼執著的人，除了你，還會是誰呢？」

紀乾坤搖著輪椅來到櫃檯前，要了一杯摩卡咖啡。隨即，他從櫃檯旁的書報架里抽出一份報紙，邊等咖啡邊翻看著，餘光不時瞟向駱少華。

咖啡館里安靜了幾秒鐘。隨即，為數不多的幾個顧客尖叫著衝出了咖啡館。桌椅被撞倒，乒乒乓乓地響成一片。

「你給我閉嘴！」

坐在咖啡館中廳的駱少華抬起頭，看了看紀乾坤，隨即又低下頭。

「喂！」林國棟吼了一聲，「我餓了！」

「沒事，紀乾坤又沒見過。」杜成強壓怒火，擦擦手指，又催促道，「你快寫。」

杜成立刻追問道：「是什麼？」

服務員聳聳肩，把咖啡杯放在了櫃檯上。

紀乾坤怔怔地看著那張紙和無紡布，淚水漸漸盈滿眼眶，最終，一顆顆落在桌面上。

紀乾坤死死地盯著他，臉色由白轉青，握住遙控起爆器的手上青筋暴起。

駱少華直起身來，把手機遞給紀乾坤。老人連連道謝。駱少華覺得他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當然，此刻他也無暇分心，只是點點頭，就繼續盯著桌面出神。

「車鑰匙……」一句話還沒說完，林國棟就愣住了。

杜成被弄糊塗了：「老紀，你又要搞什麼鬼？」

短短兩分鐘內，張海生已經把駱少華放在輪椅上，蓋好毛毯。紀乾坤也被安坐在卡座內，兩人的外套已經對調過來。

「紀乾坤要炸死林國棟為妻子報仇。如果他這麼幹了，後果難以想象。我只有讓他相信，林國棟會為那四起連環殺人案受到法律制裁，他才肯罷手。」杜成坐直身子，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我需要你把林國棟當年強|奸殺人的證據交給我。」

「杜警官，你帶著這兩個孩子出去。」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退到警戒帶以外，越遠越好。」

「這些能夠證明林國棟在每個案發的時間段內，都開著一輛白色皮卡車在夜裡尋找下手目標。而且，這輛車上有其中一個死者的血跡。」

紀乾坤坐直身體：「所以，應該由我來審判他。」他戳戳自己的胸口，「在我的法庭上。」

紀乾坤坐在輪椅上，面對著馬路，氣定神閑，彷彿一個正在曬太陽的殘疾老人。五分鐘后，他看看手錶，轉身搖動輪椅，向咖啡館內走去。

「我原本的計劃是毀掉證據，再殺了林國棟。二十三年前的錯案，就再沒有人知道了。」駱少華看著杜成，語氣哽咽，「我無所謂，就算判死刑也無所謂。因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但是，我不能讓馬健死後再蒙上任何污點。」

林國棟上身前傾，臉上帶著微笑，彷彿在講一個無比好笑的段子：「她動了。我在鋸掉你老婆的腦袋的時候，她還活著！」

杜成的表情複雜，神色中既有憤怒，也有悲苦。他揮揮手，示意張震梁把駱少華拖出去。

張震梁點點頭：「師父，你自己小心。」

三個人的笑聲突然停了，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林國棟，似乎剛剛發現他也坐在這裏。緊接著，岳筱慧抄起桌上的咖啡杯，向林國棟臉上潑去。

紀乾坤沒有理會他，而是面向岳筱慧，笑了笑：「孩子，替我對你爸爸說聲對不起ｒeaｄ.9９ｃsw.cｏm。我害死了你媽媽，必須得接受懲罰。」

駱少華怔怔地看著老伴，喃喃說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吃虧。林國棟這樣想著，一心求死的慾望更強。

岳筱慧霍地站起，揚手給了林國棟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在我枕頭下面。」紀乾坤笑了笑，向門口努努嘴，「快走。」

林國棟的臉色變得灰白。他把挎包倒轉過來，幾本書噼里啪啦地落在桌面上。他仍不死心，拎著挎包連連抖動，然而裏面已經空空如也。

「我們可以這樣耗下去。」紀乾坤聳聳肩膀，「我已經等了二十三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

沒錯。坐在中廳的雙人卡座上，面對門口的那個人，正是駱少華。

一進門，他就看到了面色凝重的杜成和正在不住篩糠的林國棟。

紀乾坤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他向林國棟晃晃手裡的塑料盒：「我只要按下這個按鈕，保證你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紀乾坤怔怔地看著魏炯，彷彿他是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幾分鐘后，紅色計程車停在咖啡館門口。張海生先把輪椅從後備箱里拿出來，打開，又把紀乾坤抱下車，安放在輪椅上。

他本能地降低車速，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百米開外的一間臨街店鋪里冒出大團濃煙。屋頂的招牌上，「TheOne」幾個字母清晰可辨。

「他想一死了事，你別那麼傻！」

張震梁和另一個警察拖著林國棟向咖啡館外走去。林國棟垂著頭，雙腳拖在地上，宛若一條死狗一般。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掙紮起來，扭過頭向紀乾坤喊道：「按啊，你這個窩囊廢！你這個殺人犯！」

發出怒喝的是紀乾坤。他全身顫抖著，臉色青黑，似乎連呼吸都難以為繼：「你們倆，出去，馬上！」

一直低頭不語的林國棟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笑作一團的他們。自己的座位下面放著一個威力巨大的炸彈，門口是大批荷槍實彈的警察——而這三個人，居然在討論如何編造逃課的理由。

「你活該！」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國棟突然開口，「你和我是一樣的！」

「走開！」紀乾坤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離開，我這裡有炸彈！」

「紀乾坤……好像是……」

她掏出手機，打開圖片庫，找到一個視頻文件，點擊播放。

他看看手錶，大概七分鐘之後，紀乾坤就會引爆炸彈，和林國棟同歸於盡。

隨即，他從衣袋裡取出兩樣東西，分別捏在左右手裡，低下頭，安靜地等待著那個人。

杜成看看金鳳，又看看駱少華，狠狠地把他搡在座位上，自己坐在旁邊，喘著粗氣。

杜成用匕首刺破手指，擠出一滴血，小心地蘸在遮陽板背面。回頭再看，駱少華獃獃地看著自己手裡的遮陽板，動也不動。

「老紀，接下來這段話是說給你的，你仔細聽好。」女孩變得目光專註，表情凝重，「我知道，是你殺了我媽媽。如果說我不恨你，顯然是假話。你毀了我和我爸爸的生活，倘若現在就把你送上刑場，我會非常願意。」

「你閉嘴！」魏炯喝道。他不敢去看紀乾坤的臉色，卻清晰地聽到他的牙齒在咯吱作響。

視頻播放結束。

「也許這麼想有點兒傻吧，但是，這，就是我的執念。」

幾分鐘后，桌子上擺好了幾個托盤，上面堆滿了甜甜圈、蛋糕、漢堡和比薩餅，旁邊還有幾瓶果汁。

「是啊，執念，執念。」紀乾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彷彿在玩味這兩個字，眼神散淡開來，「當時，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讓警方重啟偵查，真的沒有了。」

張海生微微點頭，轉身走進了咖啡館。

「謝謝啦。」紀乾坤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你們兩個……今天沒有課嗎？」

魏炯和岳筱慧並排站在過道上，正小心翼翼地一點點靠近他。

林國棟也非常受驚，扭頭去看岳筱慧。

駱少華眼神散亂，渾身綿軟，似乎隨時可能癱倒在地上。面對張震梁擋在他身前的手臂，駱少華就勢扶住，站穩身體后，又一把推開他，直奔著林國棟撲過去。

「嗯。」紀乾坤笑了笑，「我是個癱瘓，沒把握能幹掉他，只能用這種手段。」

女孩突然停住，把頭扭向一側，似乎在竭力忍住淚水。幾秒鐘后，她重新面對鏡頭，語氣中仍有哽咽的聲音。

情況有變，不宜久留。林國棟咬著牙，起身欲走。紀乾坤立刻低喝道：「坐下！」

紀乾坤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表情顯得非常懊惱。他重新面對林國棟，微微側頭：「你們兩個，馬上走！」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接近林國棟，想誘捕他？」岳筱慧蹲下身子，把手按在紀乾坤的膝蓋上，仰面看著他，「我想讓你去自首。」

「他已經走了。」陌生人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林國棟的臉，「你今天要見的人，就是我。」

「老紀！」

他掛斷電話，俯身面向紀乾坤。

「我知道我自己罪孽深重。如果不是這個執念一直在支撐著我，我即使不去自首，也會自殺。而且，報應很快就來了。」紀乾坤低下頭，看著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我殺死你媽媽之後，足有一年半的時間，警方毫無動靜。所以，我只能再次去……」

其餘三人立刻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

「謝謝你們陪我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紀乾坤拍拍魏炯的肩膀，目光慈祥，「謝謝，我沒有遺憾了。」

林國棟死死地盯著他：「我要是不回答你呢？」

「對不起，老紀。我不該跟你說這個。」岳筱慧搖著頭，語氣悲戚，「至少現在不該說。」

「老紀，你冷靜點。」魏炯慢慢地走到桌旁，手指著林國棟，「警察馬上就到，他跑不了的……」

「晚了。」淚水從駱少華的眼睛里湧出來，「我已經燒掉了。」

「找駱少華的。」

「你他媽是想把我送進去吧……你說多少？」

「杜警官、魏炯、筱慧……」模糊不清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謝謝……謝謝你們。」

一個穿著黑色棉服的老人踉踉蹌蹌地穿過破碎的玻璃門，搖晃著沖了進來。

「放心。」

杜成系安全帶的動作做了一半，轉過頭，直直地盯著駱少華。半晌，他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為什麼？」

「震梁，馬上帶人到興華北街和大望路交會處的『TheOne』咖啡館，林國棟在這裏。」杜成扇開眼前的濃煙，「還有，叫排爆隊過來。」

「老紀，你別逼我！」

屏幕上，岳筱慧站在一堵牆的前面，臉蛋凍得通紅。

林國棟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他媽到底讓我說什麼？」

紀乾坤似乎對林國棟的狼狽神態非常開心。他彷彿一隻玩興正濃的老貓，正在撥弄著垂死的老鼠，臉上的笑意更甚。

金鳳沒說話，扶著車門，上下端詳著自己的丈夫。突然，她揚起手，狠狠地抽了駱少華一記耳光。

「老紀，事情的真相已經查清了。」杜成竭力緩和語氣，「我保證林國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你沒必要……」

紀乾坤搖動輪椅走到他們身旁，彎下腰，將黑色皮包九-九-藏-書塞進駱少華的座位下。張海生把他抱到駱少華對面的椅子上，又把駱少華的衣服甩給他，自己則把紀乾坤的外套穿在昏迷的駱少華身上，戴好帽子。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狹窄的車廂里回蕩著。有憤恨，有絕望，更有深深的悔意和歉疚。杜成神色暗淡，拍了拍駱少華的肩膀。張震梁看看手錶，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紀乾坤咬緊牙關，感覺雙耳中嗡嗡作響。坐在他對面的林國棟雙手抱頭，半伏在桌面上，驚魂未定地看著門口。

魏炯心領神會，抽出一支煙遞給林國棟，又幫他點燃。

張海生瞪了他一眼，推著駱少華向門口走去。

他立刻抬起頭，望向對面的陌生人。

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咖啡館門口，好奇地向室內窺視著。他們看著咖啡館中廳內或坐或立的五個人，紛紛猜測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剛才的爆炸。說討債的有之，說感情糾紛的有之。更有甚者，斷言是境外的恐怖分子潛入本市搞破壞。

「你說吧。」

「什麼都不要。」紀乾坤的雙眼須臾不肯離開林國棟，「走開！」

紀乾坤皺皺眉頭，伸手從身上那件棕色羽絨服的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他看了一眼屏幕，遞給杜成。

「兩萬，一分都不能少！」張海生又補充了一句，「最後一次！以後你的事就跟我沒關係了！」

「好，師父你小心點。」

「對不起。」林國棟立刻站起身來，「我認錯人了。」

「你他媽還愣著幹什麼？快寫啊！」

紀乾坤看看手錶，稍微盤算了一番，臉色變得暗淡。

「是你們在逼我！」紀乾坤看也不看他，語氣堅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與其他人無關。你們馬上離開，我不想傷及無辜。」

魏炯急了，還要上前勸說，卻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牢牢地扳住。他轉身望去，是杜成。

良久，林國棟抬起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要幹什麼？」

駱少華的眼中盈滿淚水，他抬起一隻手伸向金鳳：「老伴，我……」

魏炯猶豫了一下：「因為你心中的執念未了。如果當時就向警方舉報你，未免……未免太殘忍了。」

一個急速掉頭之後，這輛計程車沿著來時的方向，疾馳回去。

「她是我媽媽。」岳筱慧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眶裡滾落，「你在1992年10月27日晚殺死了我媽媽。然後，分屍，拋屍——」她指指林國棟，「作案手法和他一模一樣。」

林國棟瞪大了眼睛：「我不認識你。」

「我馬上到那個咖啡館了。讓小高繼續定位駱少華的手機，如果位置有變化，立刻告訴我。」

「你是不是想知道，你老婆臨死前是什麼樣的？」

「1991年8月5日晚上，你劫持了一個女人，強|奸並殺害了她。」紀乾坤的表情變得陰沉冷峻，「之後，你將她肢解成十塊，先後扔在177公路邊、建築設計院家屬區門前的垃圾桶內、紅河街163號、羊聯鎮下江村水塔旁邊——我說得對嗎？」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紀乾坤把握著遙控起爆器的手挪向身體的右側，同時，向門口輕輕擺頭。

魏炯想起那個燃燒的檔案袋，心頭大亂。

他的目光始終死死地盯著紀乾坤身上的黑色皮包，一臉恐懼。

「好了。」紀乾坤在輪椅上坐定，「你先進去，坐在他附近。」

岳筱慧也笑了：「你果真不是個簡單的小老頭。」

他的強硬態度讓服務員非常不滿：「先生，如果不消費的話，請你們……」

杜成退回門外，掏出手機，快速按動著號碼。

「魏炯、筱慧你們走吧。」紀乾坤抬起頭，沖兩個人笑了笑，「還有五分鐘。」

杜成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舉著電話，聽筒里傳來張震梁急促的聲音。

杜成暗罵了一句，拽起魏炯向門外退去。魏炯跟著他走了幾步，發現岳筱慧還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立刻掙脫了杜成的手，返回到岳筱慧身邊。

「嗯。」紀乾坤點點頭，「我已經選定了那個女人，橫穿馬路向她跑過去的時候，一輛貨車從身後把我撞倒了。」

紀乾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吐出三個字：「半小時。」

隨即，他把右手放在桌面上，掌心裏捏著一個黑色的長方形塑料盒，上面還有一個紅色的按鈕。

紀乾坤開始抽泣：「孩子，我……」

張海生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紀乾坤愣住了，壓在紅色按鈕上的拇指稍有鬆弛。隨即，他的五官就扭曲在一起，歇斯底里地吼起來：「我沒有？！」紀乾坤騰地舉起手，指向林國棟，「他殺了我老婆！」

「好。」張震梁放下槍，目光又在遙控起爆器上停留了幾秒鐘，「要不要找人和他談談？」

杜成和魏炯默默地看著岳筱慧。她，以及她手中的一點兒光，足以照亮整個夜空。

「在我身上。」紀乾坤抱著黑色皮包，表情平靜，「完事了就給你。」

他的語調平緩，不見鋒芒，卻好像一把刀子似的，切開了林國棟的大腦，把那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一一挖出，血淋淋地展現在林國棟的眼前。

在這樣的氛圍下，四個人圍坐在桌旁，默不作聲地吃喝。老紀吃得既慢又少。魏炯和岳筱慧也沒什麼胃口，各自吃了一個甜甜圈，就小口啜著果汁。林國棟倒是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兩手齊上，大快朵頤。只不過，他的吃相既難看又瘋狂，每樣食物只啃了幾口就丟掉，再伸手去抓另一樣。很快，各種吃剩的食物就在他周圍散落了一地。

林國棟兩眼血紅，身上、臉上都是灰塵：「你他媽瘋了！」

「林國棟曾經借開過一輛白色的東風牌皮卡車。我手裡有他的借車記錄。」駱少華的聲音細微，似乎在自言自語，「在那輛車的副駕駛遮光板背面，我發現了其中一個死者的血跡。」

「老紀，你……」魏炯始終盯著紀乾坤的右手，「你可千萬別胡來。」

杜成心裏一松，揮手示意站在門口的張震梁。

紀乾坤茫然地看著她，又看看魏炯，最後甚至把視線投向了林國棟，似乎想證實那句話究竟是他親耳聽到的，還是僅僅是幻聽而已。

張海生沒有回頭，快步走出咖啡館。

「不用了。」金鳳突然轉過身，把懷裡的布包遞給杜成。

「你他媽不是說……」

話音未落，駱少華的眼前一花，臉上又挨了一記耳光。

「證據，的確在我這裏。」

「看看你的座位下面！」

「車站裡搜了嗎？」

「老紀，他想激怒你！」魏炯急了，伸手去抓紀乾坤的肩膀，「你別上他的當！」

「你最好坐著別動！」紀乾坤立刻察覺到他的意圖，整個人向後靠坐，同時用手臂把鐵桌向他推過去。林國棟的後背頂住立柱，身下的椅子和雙腿都被卡在鐵桌下，一時間不能動彈。

「你他媽想幹什麼？！」

岳筱慧看看林國棟座位下的黑色皮包，向它努努嘴：「就是這個？」

一時間，車廂里一片寂靜。

他把頭轉向岳筱慧：「放在了一個叫梁慶芸的女人的靈前。」

紀乾坤抬頭望向岳筱慧，目光急切又誠懇：「我沒有強|奸九九藏書你媽媽，更沒有折磨她。」

他半垂著頭，聲音越來越低沉：「我只能用一模一樣的手法去殺一個人，才能讓警方相信許明良是無辜的，兇手還在人世。不過，筱慧，請你相信我……」

金鳳的嘴唇變成了灰白色，氣息更加急促：「這一耳光，我是替馬健打的——他錯看了你這個沒出息的兄弟！」

漸漸地，林國棟也吃不下了。他打著飽嗝，擦擦嘴，向紀乾坤伸出手去。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林國棟直接抓起綠色挎包，打開來，眼神中的期待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去，從櫃檯里拿點兒吃的——估計你們也餓壞了。」

陌生人笑笑，向桌上的綠色挎包努努嘴：「這不是你要的東西嗎？」

「拉倒吧。」魏炯苦笑一聲，「誰會信啊？」

「我知道了。」

面前這個穿著棕色羽絨服、戴著黑色毛線帽的人抬起頭來，雖然也是六十歲左右的年紀，然而，他並不是駱少華。

令人意外的是，紀乾坤並沒有反駁他。思考了幾秒鐘之後，他反而點了點頭。

杜成似乎對此早有預料，臉上沒有太多惱怒的表情。他拍了拍紀乾坤的肩膀，快步向門口跑去。

杜成把檔案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桌面上——是一張泛黃的紙和一團無紡布。

被嚇得蹲坐在地上的服務員用餐盤護住頭，連滾帶爬地向外跑去。剛跑到門口，他踩到碎玻璃片，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

紀乾坤抓過桌面上的黑色毛線帽套在頭上，豎起衣領遮住臉。這時，他注意到桌面上的綠色挎包，打開來，發現裏面只有幾本書。他想了想，似乎意識到了這些書本的真正用途，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桌子下伸出左手——手裡同樣握著一個帶有紅色按鈕的黑色塑料盒——按動了一下。

紀乾坤已是方寸大亂：「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咖啡館外的一輛依維柯警車裡。

「做份假證據給紀乾坤看。」杜成接過年輕警察遞來的遮陽板，翻過來，從身上拿出警用匕首，「只要他交出起爆器，什麼都好辦。」

紀乾坤點點頭，嘴裏喃喃自語：「好小子……」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咖啡館內的燈光也不甚明亮。落地窗外閃爍的紅藍警燈顯得更加刺眼。從咖啡館里望出去，能看見大批表情凝重的警察圍在門口，不時向室內窺探著。各種彙報情況、下達命令的聲音混雜著步話機的電流聲，從破碎的玻璃門中傳進咖啡館里，不絕於耳。

一時間，咖啡館里安靜下來。法官表情肅穆。坐在他對面的被告人卡在座位上，抖得像一片落葉。

「這……什麼情況？」

「魏炯、杜警官，還有老紀。」女孩的笑有些不自然，似乎很緊張，「如果你們在我的手機里發現這段視頻，就意味著，我已經死在林國棟手裡了。」

「沒用。」杜成眉頭緊鎖，「我自己來吧。」

失控的計程車又向前蜿蜒蛇行了幾十米后，戛然而止。一個中年男子從副駕駛座上跳出來，跑到馬路中央，一臉驚恐地向計程車內看著。幾乎是同時，後車門打開，一個身穿黑色棉服、頭戴淺灰色毛線帽的老年男子從車內鑽出，搖晃著繞過車尾，直奔駕駛座而去。

「我知道會冒著很大的風險，甚至有可能會丟掉性命。」岳筱慧笑了笑，「但是我決定要去做，而且我把遺言都錄好了。」

紀乾坤發出一聲輕笑。

「繼續說！」

「我要幹什麼？」紀乾坤彷彿在自言自語，隨即，他笑了笑，「我找了你二十三年，一直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凸起眼睛，向紀乾坤手裡的遙控起爆器努努嘴：「動手吧，你這個窩囊廢！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來啊，來啊！」

杜成臉色鐵青。他咬咬牙，從腰間拔出手槍，咔嚓一聲扳下擊錘。

一個黑色皮包放在自己身下。

杜成冷冷地看著林國棟被拖出咖啡館，消失在警戒帶的另一側。隨即，他就彷彿全身脫力似的，跌坐在椅子上。

「你說得對。你和我，都該死。」

金鳳甩開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息著。待呼吸稍稍平穩后，她指著駱少華，顫抖著說道：「少華，這一耳光，我是替女兒和外孫打的。你這樣丟下我們，還算個男人嗎？還算是爸爸和姥爺嗎？」

門廊內已是一片狼藉。泥土、花草遍地。玻璃門被炸碎，只剩下金屬邊框懸挂著。杜成掩住口鼻，在濃煙中慢慢探入室內。視線模糊，他只能看見咖啡館里翻倒的桌椅，以及在中廳內對坐的兩個人。

駱少華似乎用了很久才明白杜成的意思。隨即，他慢慢地低下頭，苦笑了一下。

「但是我知道你那樣做的原因。所以我要你跟我做一個約定。」女孩湊近鏡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幫你抓住林國棟。你了結心愿之後，就去自首。我始終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殺人償命的公平之外，還有法律和秩序。」

「封鎖這條街，疏散群眾。」杜成沒有回答他，直接下達命令，「讓排爆隊、消防和急救隨時待命。」

在魏炯和岳筱慧的驚呼聲中，杜成快步上前，握住駱少華的手腕，反手一擰，將他放倒在地上，同時奪去了他手裡的螺絲刀。

「東西在哪裡？」杜成拍拍駕駛座上的一個年輕警察，示意他發動警車，「在你家？咱們馬上去取回來。」

「師父！」張震梁快步走到桌旁，立刻發現了紀乾坤手裡的遙控起爆器。他不假思索地拔出手槍，對準紀乾坤的頭，同時看看杜成。

隨即，他面向林國棟：「剩下這幾分鐘，就留給我和他吧。」

魏炯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老紀，再等等好嗎，杜成也許……」

紀乾坤收斂了笑容：「走！」

杜成一愣，下意識地接過來，打開，發現裏面是一個邊緣已經燒焦的牛皮紙檔案袋。

紀乾坤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她的全身力氣，整個人向後仰倒過去。張震梁急忙扶住她。駱少華也探出了半個身子，拽住金鳳的衣袖。

杜成狠踩油門，疾駛到咖啡館門前，看見幾個人正尖叫著從門裡跑出來。他暗罵一聲，解開安全帶，跳下車，向咖啡館跑去。

「老紀，你別衝動！」杜成已經滿臉是汗，手裡舉著一個燒焦了邊緣的牛皮紙檔案袋，「我拿到證據了。」

杜成快速行動起來。他命令駕駛座上的年輕警察立刻把副駕駛座上的遮陽板拆下來。隨即，他從挎包里掏出圓珠筆，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白紙，坐到駱少華身邊。

咖啡館已經被警察重重包圍，林國棟絕無可能逃跑。與其被送上法庭，還不如在這裏和紀乾坤同歸於盡。如果紀乾坤徹底失去理智，陪葬的甚至可能還有另外兩個年輕人。

半小時前。

駱少華雖然不再掙扎，卻垂著頭，閉著眼，含混不清地嘟囔著。

「那只是個小玩意兒。」紀乾坤指指林國棟座位下的黑色皮包，「這個的威力超過它幾十倍。」

杜成心頭火起，掄起巴掌，左右開弓，狠狠地抽了駱少華幾ｒeaｄ•9９ｃｓw•ｃoｍ個耳光。

「她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除了一隻銀灰色高跟涼鞋，一|絲|不|掛。」紀乾坤繼續講述著，「她的衣物想必被你銷毀了。不過，她的錢包里有一張身份證，你應該看到了。」

杜成心底一片冰涼。幾秒鐘后，他揮起一拳，狠狠地砸在車門上。指節處傳來的刺痛讓他的臉抽搐起來，同時，另一個聲音在腦海里不斷地告誡著他：冷靜，要冷靜。

「對。從那天的談話中，我知道你會開車，更能感受到你心中的執念。而且，你應該還記得，我說手機落在房間里，向你要鑰匙回房去取——其實，我把你家裡的鑰匙畫下來了。」魏炯頓了一下，「然後，我在你的卧室的柜子上，發現了一把手鋸。」

「你……」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

岳筱慧站著沒動，魏炯看看她，轉身沖杜成搖了搖頭。

「你殺了我媽媽！」

她剛才說出的那句話，彷彿一支利箭，瞬間就穿透了紀乾坤的心臟。他只能目瞪口呆地回望著岳筱慧，大腦一片空白。

「出去！」紀乾坤甩掉魏炯的手，指向門口，「我給你們五秒鐘時間——五！」

「我幹了她兩次，愛不釋手。」林國棟用手指碾碎煙頭，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眯起眼睛看著紀乾坤，「不過，玩過她之後，我還是得殺了她。她一直在求我，讓我放過她什麼的。」

「這個遮陽板是塑料的。」駱少華苦笑一下，「我手裡那塊，背面是無紡布的。」

紀乾坤抬起頭看看他，又看看林國棟，發現後者也用半信半疑的目光回望著自己。

「震梁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金鳳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駱少華紅腫的臉，語氣變得溫柔，「犯了錯，就認錯。這沒什麼好怕的。馬健為了救人，死得堂堂正正。他沒給『警察』這兩個字抹黑，可是你呢？」

「林國棟，」陌生人的雙手都在桌子下面，點頭示意他坐下，「你沒認錯。」

紀乾坤從衣袋裡掏出一把警用匕首：「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張海生已是滿頭大汗，他沖紀乾坤點點頭：「錢呢？」

「你為什麼要殺死她？」紀乾坤也失去了控制，「你為什麼要殺死我老婆？」

他揪下頭上的毛線帽摔在地上，拉開車門，把計程車司機拽出來。司機仰面摔倒在路面上，眼睜睜地看著老年男子坐進駕駛座，發動了汽車。

杜成抬起頭，緊咬嘴唇，似乎在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

「喂，你到哪兒了？快點……對，就是他……什麼？你瘋了吧！不行！」

杜成費了好一番工夫，駱少華仍然是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始終在車座上掙扎踢打，嘴裏念叨著「林國棟」「殺了他」。最後，再也按捺不住的杜成把一整瓶礦泉水都淋在駱少華頭上，他才稍稍平靜下來。

「嫂子，我是成子……你先別問這個了。」杜成嘆了口氣，「少華沒事……你別過來了，他真的沒事……好吧……我們在興華北街和大望路交會處。」

他停下腳步，快速眨著眼睛，臉上顯現出孤注一擲的神色。

「成子，你……」金鳳懷裡抱著一個布包，伸手去拽杜成的胳膊，「你放開他。」

紀乾坤始終冷眼旁觀。

「其實，在那四個女人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你老婆。」林國棟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口煙，歪著頭，用眼角瞟著紀乾坤，「腿長，胸也大，皮膚又白又嫩——我爽極了。」

「他哪兒都不能去。」紀乾坤並不看他，始終盯緊林國棟，「我也一樣。」

一股寒意從魏炯心頭掠過。他轉頭望向紀乾坤——後者抖了一下，臉色變得慘白。

林國棟看著駱少華的背影，走到他對面，拉開椅子坐下。

紀乾坤淚眼模糊地回望著她。在昏暗的咖啡館里，女孩的周身正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光芒。

密集的各色車輛排在大望路與安華街交會處，等待前方的交通信號燈變成綠色。一分鐘后，這條路恢復通行。十幾輛車陸續越過停止線，飛速向前行駛。突然，車流中的一輛計程車似乎失去了控制，在路面上呈S形扭動起來。在它四周的車輛紛紛轉向避讓，憤怒的鳴笛聲響成一片。

女孩哭出了聲，連連搖頭：「你別說了……」

女孩垂下眼皮，旋即抬起：「首先需要聲明的是，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自願，不要苛責任何人。如果可能的話，請你們幫忙照顧我爸爸還有小豆子——先謝謝啦。」

杜成一愣，隨即就「啊」了一聲，臉色大變：「老紀，原來你……」

紀乾坤目不斜視，沿著過道向駱少華緩緩走去，直奔櫃檯。經過駱少華的桌子的時候，他突然「哎喲」一聲，腿上的手機應聲落在地上，翻滾進桌底。

林國棟緊緊地閉上眼睛，雙手抱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紀乾坤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拇指始終停在那個紅色按鈕上。

「我殺了你老婆之後，就把她抱進浴缸里。」林國棟似乎對紀乾坤的反應很滿意，語調更加輕鬆，字字清晰，「我打算先鋸下她的頭。當我鋸開她的脖子的時候，你猜怎麼著？」

在他俯身的一瞬間，紀乾坤迅速伸出手，把一個白色的小藥片扔進了駱少華面前的咖啡杯里。

紀乾坤用左手撐著座椅，慢慢調整著坐姿。緊繃的全身開始放鬆，他甚至發出了一聲愜意的呻|吟。

張震梁應了一聲，俯下身子，雙手穿過駱少華的腋下，拖著他向門口走去。駱少華依舊神志不清，雙腿在地上無力地踢打著，腦子裡似乎只剩下一個念頭。

岳筱慧雙手握拳，死死地盯著紀乾坤，胸口劇烈地起伏。

魏炯跳起來，想去搶紀乾坤手裡的遙控起爆器，卻被他當胸|推開。

「哼！」他沖對面的林國棟揚揚下巴，「看來，今天想幹掉你的人，不止我一個。」

「二位，」他猶豫再三，還是走到桌旁，「請問想喝點兒什麼？」

杜成接過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出「老伴」兩個字。他扭頭看看剛剛被拖出門去的駱少華，按下了接聽鍵。

「該提問的人不是你。」紀乾坤搖搖頭，「而是我。」

「我……殺了他……」

「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人了。」紀乾坤舉起手中的遙控起爆器，「你繼續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別是林國棟，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死死地盯著那個檔案袋。

終於，駱少華捂住雙眼，放聲大哭。

「把那兩個孩子弄出來。」他揮揮手，「讓狙擊手做好準備。」

紀乾坤擦擦眼睛，臉上露出笑容：「魏炯、筱慧，遇到你們，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劫數。不管怎麼樣，先對你們說聲抱歉，再說聲謝謝。」

「你是誰？」林國棟打量著綠色挎包，「駱少華呢？」

岳筱慧放下手機，向紀乾坤伸出一隻手，臉上的笑容溫和又堅定。

張海生站在咖啡館的落地窗前，向四處掃視一番，最後轉身向咖啡館內望去。

「老駱，你今天約見林國棟的目的，大家心裏都清楚。」杜成盯著駱少華的眼睛，後者目光散亂，似乎無法聚焦，「你還記得紀乾坤嗎？」

林國棟面如死灰，閉上了眼睛。

咖https://read.99csw.com啡館內又靜下來。四個人一言不發，圍著桌子或坐或立。良久，紀乾坤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溫和：「你們找個地方坐吧——坐遠一點兒。」

這聲低喝讓林國棟不敢再輕舉妄動，同時也把正走過來的服務員嚇了一跳。

杜成半跪在車廂內，捏起駱少華的下巴：「老駱，老駱，看著我！」

他轉過身，看看咖啡館里的駱少華——後者面色凝重地盯著桌面。張海生在門口來回踱步，語氣焦躁。

「你們兩個，馬上離開這裏！」杜成看著紀乾坤，面如沉水，「老紀，我現在要逮捕林國棟，你也跟我一起走。」

「林國棟，你涉嫌強|奸罪、故意殺人罪和搶劫罪。」杜成看著他，大聲宣布，「你被捕了。」

三個人都笑了。

那對年輕男女只是定定地看著在咖啡館中廳對坐的兩人，沒有動。

「我並不願意去證實這個猜想。但是，杜成教了我一種方法，可以根據拋屍的地點推斷出兇手拋屍的路線，進而劃定兇手可能居住的地方。」魏炯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你的家，就在這個範圍之內。」

紀乾坤想抬手阻止，但是已然來不及。不過，看著滿頭滿臉都是深棕色液體的林國棟，他似乎也心有快慰。想了想，紀乾坤從褲袋裡摸出兩張百元鈔票，遞給魏炯。

「她叫馮楠，三十四歲，是個愛笑的大眼睛女人。」紀乾坤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語氣緩慢又清晰，「我是她的丈夫。」

「住手！」

聞聽此言，杜成心中喜怒參半。喜的是終於找到了林國棟作案的證據，怒的是駱少華居然真的把這兩份證據隱瞞了二十三年。

紀乾坤沉默了幾秒鐘，臉色變得慘白：「你為什麼沒有立刻告發我？」

駱少華看看手錶，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立刻皺了皺眉頭。他看著咖啡杯里泛著泡沫的黑褐色液體，突然覺得天旋地轉。

紀乾坤眯起眼睛，上半身前傾：「你，為什麼要殺死我妻子？」

「正在搜，每個站台我們都沒放過。今天下午出發的所有火車上，我們都聯繫了乘警，以防他混到別的車上逃走。」

話未說完，岳筱慧就伸出一隻手，阻止了他。

林國棟盯著他，緩緩坐回卡座，分開雙腿，飛快地向座位下看了一眼。

「不可能。」紀乾坤搖搖頭，「駱少華如果肯交出證據，也沒必要來殺林國棟。」

「那怎麼辦？」紀乾坤想了想，「就說在幫警方抓通緝犯？」

「什麼樣的懲罰？故意殺人罪？嗯，對，他殺了一個警察。」紀乾坤打斷了他的話，情緒又激動起來，「但是那又怎樣？我老婆呢？法庭連她的名字都不會提起！」

「老紀，我們走吧。」

紀乾坤慘然一笑：「所以你就來試探我？」

「四！」

突然，紀乾坤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喝。他下意識地轉過頭，頓時目瞪口呆。

林國棟面如死灰。眼前這個人，是索命的厲鬼。

話音未落，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

「駱少華？」張震梁注意到他手裡握著一把長柄螺絲刀，急忙攔住他，「你要幹什麼？」

女孩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很快收斂。

他對岳筱慧微微頷首：「你和魏炯離開這裏吧。」隨即，他的視線下移，落到林國棟的臉上，同時舉起手裡的遙控起爆器，「我們兩個該死的人，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兩人照做。只不過，他們各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桌子旁邊。

駱少華低下頭，全身顫抖著。

「三！」

說罷，他就轉身向門口走去。剛邁出幾步，張震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紀乾坤向坐在駱少華斜前方、正在小口啜著一杯橙汁的張海生點點頭。後者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已經趴倒在桌面上的駱少華身旁，三下兩下脫下了他的黑色羽絨服。

紀乾坤立刻丟掉報紙，脫下外套和皮包，摘下帽子，掏出衣兜里的東西揣進褲袋裡。他扭頭向櫃檯里看看，服務員正背對自己，操作著咖啡機。

他向後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捂臉，無聲地痛哭起來。

紀乾坤在輪椅上費力地彎下身子，伸長手臂，試圖撿起地上的手機。駱少華轉過頭，看他力不從心的樣子，說了聲「我來吧」，就彎腰去桌底撿手機。

「火車剛剛開走。被你說中了，林國棟根本沒上車！」

「老紀，你不該死。至少，你不該這樣死。」岳筱慧咬咬嘴唇，似乎下定了決心，「如果我認為你該死，第二次給你刮鬍子的時候，我就一刀割下去了。」

林國棟的嘴唇捲起來，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突然，林國棟嘎嘎地笑起來。

紀乾坤看看他，伸手在衣袋裡摸索著，果真發現了一盒煙和打火機。他沒有理會林國棟，而是把煙遞給了魏炯。

「紀乾坤，你沒有資格殺他！」

「走！」

張海生應了一聲，又問道：「錢呢？」

魏炯大罵一聲，轉身拽起岳筱慧就跑。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岳筱慧掙脫開他的手，一步站到了林國棟身後。

林國棟抖了一下，直勾勾地看著他：「你到底是誰？」

「但是林國棟見過，你能保證他不戳穿你嗎？」駱少華依舊不動，「如果我是他，與其等著上法庭、挨槍子，還不如瞬間就被炸成碎片。」

這時，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很快，幾輛警車和救護車、消防車飛速而至。張震梁從一輛警車中跳下來，一邊指揮同事們封鎖現場，一邊向咖啡館內跑去。

「你老婆的脖子那麼細，根本沒讓我費太大的力氣，嘎嘎！」

駱少華的臉立刻紅腫起來。痛擊之下，他的眼睛總算睜開了。

「老紀，一開始我並沒有懷疑你，只是想幫筱慧找到殺死她媽媽的兇手。」魏炯緩緩開口，「後來，我逐漸意識到，那個兇手模仿林國棟的目的，並不是某種變態的崇拜，而是想告訴警方，當年殺死那四個女人的兇手，還活在人間。」

「那個借車記錄表上的內容你還記得吧？」他把紙筆塞進駱少華懷裡，「寫下來。」

「好，你說。」

「1994年6月7日。」魏炯看著他，「對吧？」

「二！」

「有啊。」岳筱慧撇撇嘴，「回去肯定要挨批了。」

張震梁帶著幾個警察快步走向桌旁，一把拽起面如死灰的林國棟，給他戴上手銬。

駱少華怔怔地回望著杜成，眼中半是疑惑半是恐懼。

杜成掛斷電話，急轉方向盤，從興華北街駛入大望路。剛剛轉過街角，他就聽到前方傳來一聲巨響。

通過玻璃門的時候，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長方形、用黃色膠帶包裹的小紙包，扔進了門口的花盆裡。

「那他媽怎麼辦？」杜成一下子爆發了，他揪住駱少華的衣領，連連搖動著，「你讓我怎麼辦！眼睜睜看著這裏被炸飛嗎？啊？！」

他伸出雙手，五指張開，又握在一起，緩緩合攏。

「老紀，我現在去跟駱少華談談——他手裡有林國棟殺人的證據。」杜成頓了一下，「你給我點兒時間。」

林國棟想了想，又慢慢坐回到他的對面。

隨即，她轉頭面向魏炯：「對不起，魏炯。那天在圖書館的天台上，我偷看了那個檔案袋裡的東西。」

「你怎麼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