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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對彼得·甘斯的饋贈

第十九章 對彼得·甘斯的饋贈

裏面是一顆玻璃義眼。做工非常精細,足以以假亂真。它裏面漆黑一片,完全遮蔽了真理的光芒,雖說它有著完美的光澤和透明的色調,但那些蒙蔽彭迪恩的東西,卻一點兒也沒給甘斯造成困擾。那並非十惡不赦,他腦海里已經不記起那張演員的臉。
朱塞佩·多里亞
我那條理更清楚,思維也更開闊的老婆,總是不太信任我們的美國朋友——彼得·甘斯。當她第一眼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就覺得他和布蘭登有點不太一樣。他可不像我們的小乖乖馬克那樣好騙,事實上一開始,來科莫調查之前,他已經對我們心存戒備了。傑妮相信,未來他會成為我們面前最大的阻力。我也感受到了他人格的魅力,很高興遇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如果你問我,對幹掉那些詆毀過我的人,有沒有過愧疚?確實也會。就在科莫湖邊上的老阿爾伯特家住了幾個月後,我曾多愁善感過:那個湖本身就特別容易讓人傷感,加上湖四周又是如此安靜。那種孩童般的與世無爭,以及周遭種種善意的暗示,都讓我為那個老書蟲的即將駕鶴西去而感到惋惜。好在傑妮及時用訕笑喚醒了我。
有緣再相會
十天後,甘斯在他波士頓郊外的大房子里看到了這封信。在他的餐桌上,還有一個從英格蘭寄來的小包裹。包裹里是甘斯最喜歡收藏的鼻煙壺。他之前已經留了一筆錢,叫倫敦的朋友給他搞這麼一件寶貝。結果他失望了,某些比任何鼻煙壺更重要的東西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球。布蘭登也寄來了一封信。裏面既有和報紙上差不多的資訊,也有告訴甘斯的私人秘密。
他把那個小盒子翻了個面,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以上就是故事的全部。隨著他死刑刑期的日益臨近,我們已經增加了許多特殊的安保措施。彭迪恩本人倒是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既沒惹什麼麻煩,也沒有再發出警告。在寫完認罪書之後,他要求我們列印出來,這麼做顯然不符合規矩。於是他就一直扣著這封信,說等他死了以後再交出來。的確在他落筆之前,我們已經賦予了他這項權利。他自始自終保持著克制、合作的態度。什麼都吃得下去,和看守他的警備一起鍛煉,還抽了很多的煙。我要告訴您的是,羅伯特·雷德梅因的屍體,在他供述的地方被找到了。可是由於潮汐的作用,很難確定本迪戈墳墓的具體|位置。我們到最後還是一無所獲。read•99csw•com
雖說最後沒能如願以償。但在生死關頭,她從死神手裡救下我的性命,讓我得以活到現在。她最後的忠誠,有如飛蛾撲火般燃盡自己。哦,我怎能忘記,最後那個超越生死的瞬間!沒有她的陪伴,我要怎麼才能繼續活下去?當傑妮擺脫了世俗的牽絆,乘風而去的時候,我也做好了同樣的準備。既然我倆是一對無法分開的比翼鳥,那麼,在不久的將來,我也深信,無論造物主如何和我們開玩笑,就算到天堂里,我倆也會永遠廝守在一起。誰又敢說不會如此呢?「世上本無對錯之分,關鍵在於你怎麼想。」 或許萬能的造物主,早已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可不會叫老虎去吃草,或者讓老鷹去采蜜。
彼得很明顯是個多疑之人——毫無疑問,這源於他那該死的職業病。他應該叫『湯瑪斯』 而不是『彼得』。他從不接受那種看起來理所當然的東西。他自己說他的『第三隻眼』——心靈之眼——能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他本該當一個臭名昭著的惡棍的。
雖然一路上大風大浪,我們都扛過去了,卻不幸在陰溝理翻了船——最後的失敗不怨傑妮,全怪我。如果聽我們家智多星的話,應該等她找到她叔叔的遺囑之後,我再動手的。她自己就是這麼做的。如果這招真的最後管用的話,接下來我的職責便是舒舒服服地打理我們的巨額額財產。我應該謹記『一步一個腳印』 的道理。恰恰這個時候,我那藝術家式的驕傲——我的虛榮心,我的權利意識開始作祟,完全毀了大團圓的結局。我倆確實都是藝術家。但無疑她更勝一籌!多麼直接的諷刺,這一切又是多麼可笑啊!她的心和身體,都屬於希臘最美時期的藝術品——無一不回蕩著希臘藝術的嚴肅性、無情的質樸以及完美無瑕。我們辛勤耕耘過,本該一起享受豐收的喜悅才對。
當甘斯拿出那金制鼻煙壺,吸鼻咽的時候,那顆深棕色的義眼,像是聽懂了他話似地眨了一下。
「快收起你那無用的感傷,」她說,「我可不吃這一套。」
隨後,我奮力划向岸邊。把船藏到岸邊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把假鬍子塞進口袋裡,悠閑地走向一個熟悉的小酒館。這一切打我從布蘭登眼皮底下離開,只用了二十四分鐘。我得在這個酒館盪上一段時間,以便造一個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至於我何時到那裡的,沒人知道,以後也不太會有人去查。我走回家的時候一點沒料到,一切都結束了——我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一切都沒了——在懷抱亡妻的時候我意識到,沒有她,生命對我來說,也不再有意義。九九藏書
我感覺,伊人好像穿著綾羅綢緞飛天而去。而作為這名奇女子的愛人,在所剩無幾的日子里,我也沒什麼其它要求了。但想到要和別的囚犯一起被送上絞刑架恥辱地絞死,我才不幹呢。甘斯應該很清楚這一點。他有沒有告訴過警方,我曾是個牙醫,讓他們好好檢查一下我的口腔呢?他是知道我有一些能耐的,可惜還沒吃透我。只有和我一樣的天才,才有資格評論我。而這些先賢,像彗星般孤獨地劃過天邊,又寂寞地離開。我們帶來了璀璨的光芒,當我們消失的時候,人們紛紛讚美上帝。我以前也常向上蒼祈禱,讓我在孤獨人生旅程中找到一個更好的伴侶。我和傑妮就像一對雙子星,交匯閃爍。我們一起發光,一同幻減。以後我倆的名字也不會分離。
甘斯打開了那個包裹。
「真是不可思議。」他大聲說道,「他說得對,他老婆比我們都更勝一籌。如果他聽她的,不賣弄虛榮的話,他們兩個不但能好好地活著,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呢。」
在臨刑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彭迪恩像往常一樣,用被子蒙住頭呼呼大睡。他兩邊各站著一名獄警,房間里的燈也始終亮著。突然間他嘆了口氣,從手裡拿出一個包裹,遞給站在他右邊的警衛。
甘斯在自己熟悉的領域確實很棒。雖說他是一個自掘墳墓的貪婪之人,雖說他不像別的紳士那樣抽煙斗,而是吸那些搗碎里鼻煙的習慣令人作嘔——但我還是不得不服他。他一方面給我吃藥,穩住我;另一方面在黃昏中同樣造了個『雷德梅因』的冒牌貨,來試探我——這幾招都很絕。這一切來的如此突然,我當時都沒時間考慮。要是當時承認我見鬼的話,是危險的,但之後我假裝說我沒看見,卻是致命的!他最老奸巨猾的地方,在於他向我保證什麼也沒看到。這讓我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從那時開始,決戰就開始了。我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
我用顫抖的口音,對完全認不出我的阿桑達說:鮑奇先生得了重病,眼看就快不行了。話說到這裏就夠了。我馬上回到小船上。不出三分鐘,阿爾伯特就跑出來衝上船。他好像從未見過我似地給我一大筆錢,讓我趕快送他過去。在離岸一百五十碼 的時候,我讓他到船頭去,解釋說那樣我可以劃得更快些。當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舉起了那把小斧頭。他馬上就倒下去了,看起來一點也不痛苦。五分鐘之後,我把石頭綁在他的腳上和胳膊上,推下船去,沉到科莫湖底。那把斧頭也被我一併扔了下去,它的使命完成了。許多年之後,這把武器就會成為寶藏也說不定呢。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離皮亞內佐別墅不到兩百碼 的夜色中完成的。九-九-藏-書
「Al finir del gioco, si vede chi ha guadagnato。」這句義大利語的意思是:「比賽結束的時候,我們會看到誰是贏家。」並非總是如此,有時比賽難分伯仲,贏得對手的尊敬挺容易的。我覺得這次我和甘斯打了個平手。我想甘斯絕非一個好大喜功之人,也不會吝嗇給某人一些掌聲。他會明白,縱使我倆平分秋色,但傑妮還是更勝一籌。
我萬萬沒想到,阿爾伯特剛死的那天晚上,甘斯就要抓我。誰能料到他會使出這麼一招呢?我想當然地以為,殺了老阿爾伯特以後,厲害的甘斯也會發現我和那個案子沒什麼牽連,最後不得不陷入苦思冥想之中。要是我知道甘斯會回來抓我的話,第一時間就會逃得無影無蹤。找個地方避一兩年風頭后,再換一個嶄新的形象出現。到那個時候,我會讓多里亞留下足夠的證據,說自己畏罪自殺了。
您應該記得有兩件泄露他秘密的事情。第一個是他早年在義大利的經歷。還有一個就是您始終不理解為什麼他會那麼冷血。我現在都找到了答案。如果我們有一雙和他一樣眼睛的話,也能馬上找出答案。因為對他來說,瞳孔和虹膜一樣,都是灰色的。所以我們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麼他看人的樣子那麼怪。他心裏一直藏著這個秘密,別人無法察覺。他說只有他母親知道這個秘密:一次意外的事故讓他失去了一隻眼睛。一隻玻璃制的義眼巧妙地掩蓋了這個缺陷。死後在他嘴裏也找到了咬碎的氰化鉀膠囊。
我們本可以不留痕迹地殺掉阿爾伯特一千次了——這也是我獨奏會上最痛恨的一點。不過緩緩也好——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他藏書的確切市值。否則他死後,鮑奇先生會把這筆財富洗劫一空。不出意外的話,我將輕輕鬆鬆地獲得相當於中世紀博基亞家族的一大筆財富。九_九_藏_書
在傑妮向她聽眾訴說自己種種不幸,讓布蘭登拍胸脯保證為她出頭的時候。我離開了別墅,布蘭登也看到了。找一艘船劃到貝拉焦去,也就是十分鐘的事情。我找了一艘別人不會留意的小船,裝了一袋大石頭。又馬上划回皮亞內佐別墅,爬上鋪在水面上台階。那個黑鬍子是我以前一直戴著偽裝的,我把外套留在船上,穿著短袖重新出現在那裡。
馬克·布蘭登
哦,對了。我把所有的遺產都獻給彼得·甘斯先生。我認命馬克·布蘭登先生為我遺囑的執行者和剩餘財產的繼承人。我對他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他簡直在旁邊為我們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或許你會問我,「當一個人被判處死刑,呆在牢籠般的監獄里,數著自己的死期一天天的臨近——他恐怕插翅難飛了吧?」當全世界的人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我敬愛的彼得·甘斯先生:您想必已經看完了彭迪恩的認罪書。但您未必了解其中所有的是非曲折。我這邊附上他送給您的禮物,我敢打賭,您和其他任何人再也不會收到比這更令人難忘的東西了。他在獄中寫了一份遺囑,法院判決我繼承他的所有遺產。而我已經把所有的遺產(包括您的那份),都交由警方轉贈給帝國孤兒院。想必您對此也不會有什麼異議吧。
我猜您也猜到了這個無賴的聲明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辭掉了偵探的工作,另找了一份營生。我需要一段不被打擾的時間,獨自去忘掉這段可怕的經歷。明年我可能需要出差去美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很想再見您一面。請允許我這麼做。我不是要舊事重提——那對我來說充滿苦澀,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得向前看——或許我會看到退休的您,帶著滿身的榮譽,愜意地享受生活。或許到那個時候,我也能完全釋懷了。
我不該再蹦躂出來的。這樣,被請來調查此事的甘斯就抓不住我的把柄了。是藝術家的驕傲——那種虛偽又愚蠢的優越感,毀了一切。如果甘斯來之前,老阿爾伯特就長眠于科莫湖底的話,那麼二十個甘斯也找不到他。既然我決定要他的命,那上帝也救不了他。不過也是我的失誤,親手葬送了大好的局面。當可惡的甘斯出乎意料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搶在我前面——我很晚才意識到到這一點。實際上,他早就盯上我了。他跑回英格蘭,像只鼴鼠一樣刨我的過去,不久便會得出這樣的因果關係:很明顯是邁克爾·彭迪恩殺了羅伯特·雷德梅因。反過來才怪。有了這麼個信念,他在每次案情重建的時候,都會看到些許曙光。不過即使如此,必須要有足夠的靈感火花,才能跳躍式地認定多里亞就是那個失蹤彭迪恩。九_九_藏_書
我沒什麼要說的了。
我不知道他從我的那個致命失誤中得到多少啟示。不管怎麼說,當時根本沒有考慮的時間。我猜現在甘斯一定把我和那個他不在的時候,穿著雷德梅因的衣服,差點開槍打死布蘭登的人聯繫在一起。沒錯,那個協助我在格里亞恩泰挖墳墓的人是傑妮。當我沮喪地發現我沒有幹掉馬克的時候,也是她在安慰我。那次算他命大,咬破舌頭救了自己。要是當時我沒看到他嘴裏流血的話,肯定會再補上一槍的。
您的仰慕者和最忠誠的朋友
「把這個給彼得·甘斯先生——這是我的遺囑。」他說道,「請記住,馬克·布蘭登先生是我的遺產繼承人。」隨後把一包小東西塞到獄卒的手裡。與此同時,他很明顯地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猛地直起身子,然後突然向前倒下去,沒了意識。一名獄警跑上去攙扶他,另一名去喊監獄里的醫生。但一切都是徒勞,彭迪恩已經死了——死於氰化鉀中毒。
蘇格蘭場,1921年10月20日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甘斯的智商竟然達到了那樣的高度!只要他稍稍走開一會兒,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幹掉那個老書蟲了。他派布蘭登一個人去看著阿爾伯特。傑妮那無法拒絕的吸引力,正是為這些場合準備的。她發現:當自己依偎在布蘭登懷裡,喚醒他對未來一廂情願規劃的時候,牢牢抓住那獃子可憐的注意力簡直太容易了。必須指出的一點是:這位傑出的人物一次次地掉進溫柔陷阱,不但使我們如魚得水,也讓甘斯的努力一次又一次付之東流。在那個異常重要的夜晚,甘斯讓他去看著老阿爾伯特,似乎甘斯先生不覺得他的助手有著致命的缺陷。是的,即使像甘斯那樣的天才也會犯錯。甘斯也是人不是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