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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節

第一章

第二節

他轉頭望了望旁邊那兩個和他們在同一張餐桌用餐的婦女。雖然她們一直在聊天,但應該也能聽到迪格比和赫米婭的談話。「我一會兒告訴你。」他說,「想和我約會嗎?」
她見過他一兩次。他雖然腿有殘疾,但精力旺盛。當然,他不算是個美男子,頭髮烏黑而蓬亂,不過藍藍的眼睛卻魅力逼人,粗獷的五官帶著些亨弗萊·鮑嘉的味道。她問道:「你在哪個部門?」
和亞恩相愛就像是滑下一座雪山,赫米婭想道,只需要一點點的推力,便一發不可收拾,在她還沒準備好之前,心中的激|情就已經爆發了。但原因呢?「他的樣子像電影明星,身材健碩,像個運動員,他有一種愛爾蘭人的魅力。但這不是重點,」赫米婭說,「和他在一起你會非常輕鬆。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只是一笑了之。我有時候會發脾氣——當然不是沖他——但他卻會笑著說:『你簡直獨一無二,赫米婭,我發誓。』哦,上帝啊,我真的很想他。」她使勁忍住了淚水。
另一個帶著蘇格蘭口音的女孩說話了:「不知道他在做|愛的時候要不要把腿取下來。」其他人全笑了。
「那它就更可能是部機器了。」
赫米婭聽不下去了。她打開門走了出去:「等我知道了就告訴你們。」
她寫了一條信息,交待中間人遠離宣傳戰,踏踏實實地履行自己作為信使的職責。然後她又總結了郵件中的所有信息,寫成報告交給了她的老闆,並將副本轉給了其他部門。
赫米婭想起了之前和迪格比·霍爾的對話。麥格和貝齊這樣的普通市民都認為英國的轟炸在削弱納粹的實力。他們完全不知道,英軍半數的轟炸機已經被擊落。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他們了解了事實,恐怕就會徹底放棄了。
他完全不介意她的挖苦。「我也注意到了,」他說,「這確實有趣。」
四點鐘時她離開了。事實上她還有很多工作沒完成,今晚恐怕要回到這裏加班。但現在她要和母親去喝茶了。
「不過我估計她肯定是沒讓他好看。」剛剛那個女孩說。
「我們的轟炸機損失太慘重了。」
她走出了那座木房子。之前原本寬敞的草坪,還有草坪上的雪松和天鵝池,都被為來自倫敦的員工搭建的臨時宿舍弄得面目全非了。她穿過公園,來到了那棟華麗的維多利亞式紅磚建筑前。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海姆達爾是個千里眼。」
「這正是我想要搞清楚的。」
這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推開了餐盤。
1940年4月9日,希特勒進攻丹麥。度過了心驚膽戰的四天之後,赫米婭和一組英國官員乘著一輛外交官專列穿過了德國,到達了荷蘭邊境,再從中立國荷蘭回到了英國。
「哦,上帝。」
「我在這裏的時間也不多。」赫米婭撒了個小謊。事實上她經常會在這九*九*藏*書個房間里看書和聽廣播。
她笑了。
她想過讓「守夜人」給她捎個信。保羅·柯克就在飛行學校工作,如果亞恩還在那裡,那麼他們兩個幾乎天天都可以見面。但利用間諜網路辦私事實在太不專業了。不過這並不是阻擋她的根本原因。她會被查出來,這毫無疑問,解碼組會看到她的信息,但這也不是問題。她考慮到的是亞恩的安全。秘報有可能會落到敵方手中。MI6用的是和平年代遺留下來的詩歌碼,很容易就能破譯。如果亞恩的名字出現在英國情報機構發給丹麥間諜的信息中,恐怕他一定會沒命。赫米婭對他的詢問有可能會成為他的死亡通牒。因此她只能坐在這間放鞋子的辦公室里,任由自己心急如焚。
「再見。」
她在位子上坐了一會兒。這是一次有趣的對話。迪格比·霍爾顯然位高權重,首相本人一定很擔心轟炸的失敗。「芙蕾雅」這個代碼會不會只是巧合?還是它確實源自斯堪的納維亞?
郵包里裝著她的勝利果實。密碼組已經破譯了裏面的幾份德國在丹麥的軍事部署的報告,包括在菲英島的軍事基地,丹麥與瑞典之間的卡特加特海峽的海上交通情況,以及駐哥本哈根的德國高級將領的名字。
「我知道,但這就是戰爭。」麥格回答道。
如今,三十歲的赫米婭已經是MI6丹麥分部的情報分析負責人。她和大部分的工作人員從白金漢宮附近位於百老匯街54號的倫敦總部撤離到了布萊切利園——首都北部五十英里處的一幢鄉郊大宅。
那三個女人瞬間閉了嘴。沒等她們緩過神,赫米婭便離開了。
她挑了挑眉毛,說:「請自便,不用客氣。」
她是在丹麥長大的。她的父親是一位英國外交官,幾乎一直在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工作。赫米婭在哥本哈根的英國使館工作,一開始只是做秘書,後來成了一名海軍大使隨員的助理,這位隨員事實上是軍情六處秘密情報機構的成員。父親去世以後,她的母親就搬回了倫敦,然而赫米婭卻留了下來:一方面是出於工作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和丹麥飛行員亞恩訂婚了。
貝齊說:「真希望我也能見見他。他什麼樣?」
赫米婭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在學校的時候,她曾經學過關於挪威女神的知識,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芙蕾雅有一條非常珍貴的金項鏈。那是四個矮人送給她的。那條項鏈由一個神的守衛看守……好像叫海姆達爾。」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應該算是,」她說,「芙蕾雅是挪威的女神——事實上她應該算是維京人的愛神維納斯。」
他先是有些迷惑,然後又咧開嘴笑了:「沒有糖衣,直接是炮彈啊。」
「那個幸運的夥計是誰?」
「丹麥的一個飛行員。」
「沒有。我之前寫信read•99csw•com給斯德哥爾摩的英國使館,請他們轉發,但後來就再沒有音信了。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
「要是你呢?我肯定不會喜歡有條木頭腿的男人。」
她有些錯愕。男人從來不會誇她美。瀟洒大方倒是有可能;引人注目,有時候;威風,這應該是最多的評價。她的臉型長圓而端正,可頭髮卻太黑,眼皮有些厚重,鼻子又太大。她想不到一句合適的話反駁,便接著問:「第二呢?」
「我們可以去看看電影,」他還在堅持,「或者去酒吧玩。或者先看電影,再去酒吧。」
「說你既會說英語,也會說丹麥語——我猜這應該就是他們選你做丹麥分部負責人的原因吧。」
赫米婭僵住了,一隻手緊握著門把手。
除此之外,郵包里還有一份題為《事實》的哥本哈根報紙。到目前為止,這份地下報紙可以說是丹麥抵抗納粹的唯一行動了。
赫米婭皺起了眉頭。「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上次突襲的事——可報上說那是一次重大的勝利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越想越激動。她可以給「守夜人」發一條消息。但首先她還需要獲得更多的信息。她決定把麥格和貝齊送到車站之後就馬上回去工作。
瑪格麗特·芒特住在切爾西的一棟小房子里。赫米婭的父親四十多歲的時候患癌症去世了。自那以後,她母親就和自己還單身的同學伊麗莎白組建了一個家。她們互稱麥格和貝齊——那是她們年幼時的外號。今天,她們兩個要搭火車到布萊切利來「視察」赫米婭的住所。
她之前在布萊切利園看到過這樣的紙。正如她所料,這是敵方無線電信號的解碼。「我想我沒必要再強調這事有多緊急了。」迪格比說。
「他們還跟你說什麼了?」
「我沒有注意到。」
「據我所知是的。我已經有一年沒有他的消息了。」
「你錯了。原因是打仗。之前,在MI6,女人不可能得到秘書助理以上的職位。我們恐怕更適合收拾家務和帶孩子。但戰爭一來,女人的腦子突然變得好使了,我們突然可以擔任那些只有男人的智慧才能勝任的高職了。」
他咧嘴笑了。「他們告訴過我,你脾氣不太好。」
「我相信你的德語應該和丹麥語一樣好。」
「當然。我要到哪兒去找你?」
「兩個原因。首先,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這次他沒有笑。
「原來我所知道的轟炸戰役都是媒體宣傳,」她繼續道,「事實上我們糟透了。」他居然沒有和她爭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們到底損失了多少飛機?」
為了讓自己能忘了食物的味道,赫米婭打開了餐盤旁邊那份《每日快訊》。英國剛剛痛失了地中海上的克里特島。《快訊》希望能夠鼓舞士氣,報道說希特勒在克里特一戰中失去了一萬八千多人。但事九九藏書實就是事實:納粹又贏了。
「是的。」
「你為什麼要調查我?」
「那我能做些什麼?」
「我想他現在應該還在丹麥吧?」
他繼續保持沉默。
「這也是我們的問題所在。『芙蕾雅』既不是德語,也不是英語,所以我猜它可能是某個斯堪的納維亞國家的單詞。」
郵包是通過一個在瑞典的中間人傳遞過來的,他把包裹交給了斯德哥爾摩英國使館的MI6成員。那個中間人還隨件附了一條消息:他給斯德哥爾摩的路透社也寄了一份《事實》。赫米婭皺了皺眉,她不贊同這種做法。表面上看,將德國統治下的丹麥的真實情況公之於眾好像是件好事,但她並不希望中間人將間諜工作與其他事混在一起。抵抗行動可能會引起當權者對間諜的注意,而如果不這樣節外生枝,這個間諜可能可以持續工作很多年。
「也可能是一個可以在發現敵機以前就能探測到對方信號的機器。」
這裏很快就建起了一棟半圓形的建築,成了這些工作人員的餐廳。赫米婭很慶幸自己能夠躲過那次突襲,但她同時也希望能有個神秘的力量把倫敦街頭的某間義大利或法國餐館也搬到這裏來,這樣她就能有東西吃了。她用叉子挑起了一點土豆泥放進了嘴裏,勉為其難地咽了下去。
赫米婭換了個話題,詢問她們空襲的情況。貝齊每次都會躲在廚房的餐桌下面,而麥格則會開著救護車直奔轟炸現場。赫米婭的母親一直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對於一個外交官的太太來說,她有些太過直接而粗獷了。不過戰爭讓她進一步釋放了自己的力量和勇氣,就像是情報部門缺乏男性后正好讓赫米婭有了大施拳腳的機會一樣。「德國不可能一直這樣轟炸下去,」麥格說,「他們的飛行員和轟炸機也是有限的。如果我們一直襲擊他們的基礎設施,早晚會看到成效。」
迪格比喝完了杯中的茶,站起身來。「如果你再想到什麼的話,會告訴我吧?」
他再次讓她吃了一驚。「什麼?」
可一看眼前的食物,她的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了下來。她端起托盤,把剩下的食物倒進了垃圾桶,然後便向洗手間走去。
赫米婭·芒特沮喪地盯著自己的午餐——兩根煎香腸,一團稀糊糊的土豆泥,還有幾片煮過了頭的白菜——她真想念哥本哈根海邊那間酒吧,那兒光鯡魚就有三種做法,還有美味的色拉、腌黃瓜、熱乎乎的麵包和貯藏啤酒。
他會不會覺得我介意他殘疾呢?赫米婭馬上又解釋道:「我訂婚了。」她伸出了左手。
她快步穿過村莊,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中。麥格和貝齊正在客廳與房東貝文夫人聊天。赫米婭的母親穿著救護車司機的制服,戴著帽子。貝齊是個漂亮的五十歲婦人,穿了一件短袖花裙子。赫米婭和母親擁抱了一下,又吻了吻貝齊的臉九-九-藏-書頰。她和貝齊從來都不是很親近,而且她甚至覺得貝齊有些嫉妒她和她母親之間的親近關係。
「『芙蕾雅』可能是一個可以獲得空襲情報的間諜。」
「我聽說我們有這樣的機器,但我不知道它是怎麼運作的。」
赫米婭把她們請上了樓。貝齊對這個小房間和裏面的單人床不以為然,而赫米婭的母親卻興高采烈地說:「對於戰爭時期來講,也不算差了。」
想到「守夜人」,她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亞恩並不在這個組織里。他的性格完全不適合情報工作。她喜歡他帶來的無拘無束和生活之樂。他讓她感到放鬆,尤其是在床上。然而他絕不是做間諜的料。坦率地講,她懷疑他是否有足夠的勇氣。玩的時候他確實什麼都不怕——他們就是在挪威的一座山上滑雪時認識的,而亞恩是唯一一個比赫米婭還要棒的滑雪手——但她不知道在面對地下工作者所要面臨的危險時,亞恩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她略帶諷刺的語氣顯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他回答說:「謝謝。」
麥格開始講她從一棟著火的大樓里營救一隻小狗的故事,赫米婭一邊聽她講,一邊想著迪格比跟她講的事。如果「芙蕾雅」是一台機器,那麼它很可能就在丹麥。她有沒有可能去查一下呢?迪格比說這種機器可以發出某種光束,可能是光脈衝,也可能是無線電波。這應該是可以探測得到的。或許她的「守夜人」可以做點事。
「哦。」他一下泄了氣。
迪格比約她這件事讓她感到開心。雖然她並沒想要和別的男人約會,但被人欣賞總是好事。
「我在倫敦。」
「哦!」她心中肅然起敬。
希特勒入侵波蘭之後,她在丹麥建立了一個小間諜圈。這個圈子的領頭人就是她未婚夫的朋友保羅·柯克。保羅組建了一個名為「守夜人」的組織,裏面集合了一些年輕人,他們認為丹麥終將受到強大鄰國的蹂躪,並且相信爭取自由的唯一出路就是與英國合作。保羅聲明,「守夜人」絕不是破壞者或殺手的團體,只負責把軍隊的信息傳遞給英國情報機構。赫米婭的這一成就——對一個女性來說這實屬不易——讓她得到了丹麥分部負責人的位置。
他問:「不喜歡吃?」
「男人永遠都注意不到。」
「我明白了,」她說,「你們沒有跟他們說實話。」
那兩個女人離開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聲音低沉而焦急。「看看這個。」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她。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她的語氣很堅決。
她點了點頭。「在丹麥,所有的學生都要學德語,當然還有英語和拉丁語。」她看了看那張解碼紙,「『芙蕾雅傳來的重要信息』?」
麥格說:「我猜你應該還沒有亞恩的消息吧?」
「我也這麼想。」
「再見。」
read.99csw.com跟我講講這個女神。」
「守衛。聽上去有點關聯。」
貝齊說:「但同時會有很多德國的女人小孩和我們一樣受罪。」
「有三種可能性:紅外線、激光雷達和無線電雷達。紅外線探測裝置可以探測到飛機引擎溫度升高后發出的射線,或者是它排出的廢氣;激光雷達指的是由探測設備發出的光脈衝射到飛機上之後,再返回給接收器;無線電雷達就是無線電脈衝。」
「唐寧街10號。」
「啊!」迪格比若有所思,「看來確實有這個詞,但這對我們來說好像也沒什麼用。」
穿過門廊,她徑直走進了自己那間L形辦公室。這個房間在曾經的傭人區,面積極小,恐怕之前只是放鞋子的地方。房間里僅有一扇小窗,而且非常高,根本沒辦法看到外面的風景。辦公桌上有一部電話,旁邊的小桌上擺著打字機。她的前任有自己的秘書,但上級顯然認為女人可以自己打字。此刻,一個來自哥本哈根的郵包出現在了赫米婭的辦公桌上。
「當然不。」
她開始盼著她們離開了。「再吃塊蛋糕嗎,媽媽?」她問道。
她又看了看那張解碼單。「『芙蕾雅』是間諜嗎?」
「不用。」
她燒上了一壺茶,又切了幾塊蛋糕——這是特別為訪客準備的。
「我看到他想要追求芒特小姐,」一個老一點的聲音說,「估計他是那種喜歡大胸女的男人。」
其他人壞笑了起來。廁格里,赫米婭皺了皺眉。
迪格比沒回答,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資源匱乏不是廚藝糟糕的借口。」赫米婭朗聲說道。
她通讀了一遍這份報紙,看到一篇飽含憤怒的文章,指責德國人造成了丹麥的黃油短缺。
「一半。」
「我之前和兩個曾經在法國上空被擊落、後來回到英國的空軍士兵聊過天。我們以為這裏的生活已經很苦了,可其實我們不知道什麼叫苦。法國人已經快餓死了。聽了他們的話之後,我吃什麼都覺得很香。」
她母親馬上說:「喜歡你的男人不少,但能受得了你的可不多。」麥格的談話方式和赫米婭一樣,坦率直接,「你只要有機會,就應該把他的腳釘在地板上。」
「上帝!」赫米婭轉開臉去。很多飛行員恐怕也都有未婚妻吧,她想道,「但如果再這麼下去……」
「你願意和我約會嗎?」
走進廁格之後,她聽到洗手池那邊有一群年輕女人在聊天,好像談得還很熱鬧。她剛想出去,就聽到其中一個人說道:「迪格比·霍爾可不會浪費時間——他真是直入主題啊。」
無意間一瞥,赫米婭發現有個矮個子男人向她這邊走來,那人大概也是三十歲左右,手裡端了一杯茶,步子很快,不過依然看得出他有些跛腳。「我能坐這兒嗎?」他的語調輕快,沒等她回答就已經坐在了對面,「我是迪格比·霍爾。我知道你是誰。」
「你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