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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四節

第一章

第四節

瓦爾德輕鬆地說:「需不需要給您倒一杯咖啡或者是茶?」
布勞恩將軍大概四十多歲。他年輕的時候應該算英俊,但在一次爆炸中,他不僅失去了一個肺,下巴也被炸掉了,右半邊臉可以說是面目全非。為了彌補自己外表的缺憾,他永遠都穿著整潔無瑕的軍裝,還有配套的長靴,並佩戴帶皮套的手槍。
「我們應該小心行動,避免打草驚蛇。請讓一組探員和德國警官在這裏,等到最後時刻再行動。等旅客們都已經集合在一起,大家再進去。我會一個人到凱斯楚普機場進行秘密部署。等旅客寄好行李、飛機降落並加油之後,他們就逃不掉了——這時大部隊就可以出現了。」
瓦爾德跑開了。彼得滿臉厭惡地指著這些行李,沖他的下屬們說道:「把這些東西清走。」
他一邊假裝不耐煩地等飛機,一邊仔細留意著每個人的動向,想看看是否有人預感到了有什麼不對。有幾個乘客看上去有些緊張,但可能也只是害怕飛行。彼得想看看有沒有人偷偷扔掉什麼包裹,或是在這間候機室里藏什麼東西。
飛機開始移動。彼得突然靈機一動。「讓飛機停下。」他向瓦爾德命令道。
英格毫無反應。他也已經習慣了這個過程,即使觸摸到她最私密的部位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了。洗完之後,他用一塊大毛巾擦乾了她柔軟的皮膚。最艱難的部分是幫她穿長襪。他要先把襪子捲起來,讓英格把腳尖伸進去,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將襪子拉到大腿根部,用吊襪帶夾住。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會把襪子刮破,但他是個很有毅力的人,只要想做成一件事,就會有十足的耐心把它做好,現在他已經是專家了。
彼得來到了出發區域,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自己有什麼遺漏。他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打量著其他乘客,不知道他們之中哪個人的行程會就此結束。今天上午有飛往柏林、漢堡、挪威首都奧斯陸、瑞典南部城市馬爾莫、丹麥度假島嶼博恩霍爾姆島的飛機,他很難確定在座的乘客中哪些是飛去斯德哥爾摩的。
有人推來了食品推車,讓彼得檢查。車上放了一托盤三明治和幾壺咖啡。這應該算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他把咖啡全都倒在了地上。朱埃爾嘟囔了一句,想表示沒這個必要,但彼得已經歇斯底里了。他掀開食物托盤上的紙巾,在三明治底下翻找。還是一無所獲。他害怕了。最後,他拿起托盤,把三明治全都倒在了地上,然而托盤底下只墊了一張薄薄的餐巾。
「我道過歉了。」
朱埃爾說:「上帝,弗萊明,你最好是對的。」
這個輪擋看上去一模一樣,但卻輕了很多。彼得把它翻過來,看到那東西的底部有一個滑蓋,拉開滑蓋,裏面是一個用油布包得整整齊齊的包裹。
她是個胖胖的十九歲女孩,穿了一身整潔的制服,頭髮被工工整整地壓在了護士帽下面,圓圓的臉蛋上化了些淡妝。他的怒氣嚇到了她。「對不起。」她怯生生地說。
彼得仔細地監督探員們清空了那些男士的公文包和老太太的手提包。間諜很有可能會將非法出版物放在隨身的行李中,到時候這個叛徒可以爭辯說自己只是想在飛機上看。不過這樣的解釋恐怕也救不了他。
瓦爾德看上去就要哭出來了。他轉向布勞恩將軍:「長官,我的乘客……」
「現在就去通知飛行員吧。所有乘客都辦完手續之後就來候機室來找我。不過——請盡量保持低調,不要讓別人看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魯莽會毀掉一切。彼得不能讓布勞恩來領導這次行動。「我能提一個建議嗎,將軍?」
「那就行動吧!」
「讓飛機停下!」彼得重複道。
「倒也是。」他不想在這樣一個日子里談這個,「等我電話。」
她笑了:「他很好,現在都能看書了。」
瓦爾德點了點頭,走向了漢莎航空的服務台。他在廣播召喚斯德哥爾摩的乘客時,彼得走到了一部公用電話旁邊,打給了蒂爾德,告訴她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瓦爾德將那四位乘客帶去了辦公室。彼得跟著走了進去。
他側身讓她進來,恨不得揍她一頓。她顯然也感覺到了,所以匆匆地走了進去。
「今天早晨要到機場去執行任務。」他告訴她說。他知道自己會選哪些探員。「本特·康拉德、佩德·德萊斯勒,還有克努特·埃勒加德會跟我一起。」康拉德中士是個極端親德派,康斯特布爾、德萊斯勒和埃勒加德探員則沒有什麼特別的政治立場或是愛國心,但都是服從命令且辦案能力很強的警察。「我希望你也一起來,如果你願意,因為可能有女客需要搜身。」
真是糟糕透頂:布勞恩偏偏選了彼得遲到這天過來。「可惡的護士。」他咕噥了一句,便徑直向朱埃爾的辦公室走去。
朱埃爾說:「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重要嗎?你有時間和男人打情罵俏,怎麼沒時間準時上班?」
彼得滿意地嘆了一口氣。
他回到了九-九-藏-書候機室,心中的屈辱已經升至了極點。他真希望能掐死誰來解解氣。他在布勞恩將軍和他的頂頭上司朱埃爾面前扮演了一次徹頭徹尾的傻瓜。任命委員會一定會慶幸他們選了朱埃爾而不是他來擔任這個職位。而朱埃爾也可以借這次事情把他調去那些低層次的部門,比如交通科。
彼得從他手裡拿過了輪擋。那是個一英尺高的三角形木塊——又臟又重又結實。
布勞恩說:「如果他們的行為僅限於丹麥,那麼你的做法還可以接受。但是這樣的報道已經傳遍全世界了!柏林很生氣。我們實在不希望進行高壓政策。到那時蓋世太保會踏平全城,把那些製造麻煩的人揪出來,扔到監獄里去。真要是到那一天,上帝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事。」
他跟著她走進了客廳。「你倒有時間梳頭化妝。」
彼得覺得他簡直蠢極了。現在就應該把他們抓起來,這樣他們就不會去炸大橋了。但之前他已經和朱埃爾爭論過這件事,現在也只能緘口不言。
他聳了聳肩:「我沒有孩子,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了。」
彼得對探員們說:「把那兩個機修工都銬起來,帶去總部審問。」
「當然。」
那個鱷魚皮箱子里裝滿了昂貴的衣服。彼得把它們都扔在了地上。粗呢包則裝了刮鬍子的用具、內衣褲,還有一件摺疊整齊的制服襯衫。商人的棕色皮箱里既有文件,也有衣物。彼得非常仔細地查看了那些文件,但沒有一張是報紙或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
「今天有飛機嗎?」
彼得猶豫了。他希望一切確鑿之後,再把消息公布出去。但布勞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這不是含糊其辭的時候,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我得到了一個消息。昨晚我和斯德哥爾摩的一個探員朋友通話,他仔細地盤查了通訊社。他認為是從柏林經停哥本哈根再飛去斯德哥爾摩的漢莎航空飛機把報紙運過去的。」
他把英格帶到客廳,讓她坐在床旁。他把收音機轉到音樂台,並調低了聲音,然後又回到了浴室。
他意識到自己將會承受奇恥大辱,這讓他更加惱火了。
機場只有一條跑道,跑道的一側有幾棟低矮的建築物。機場有德國士兵進行嚴密的守衛,不過民航飛機依然由丹麥航空運輸公司、瑞典航空公司以及漢莎航空管理。
彼得沖埃勒加德點了點頭。「把另一個機修工也抓起來。他肯定知情。」
這十四個月以來,他們的工作範圍擴大了,德國的反對者也變成了他們的監控對象。
彼得不知道如何讓飛機延遲起飛。他判斷失誤。而現在他倒像是個傻瓜。
朱埃爾看了看報紙,又抬頭看了看彼得。
「哦!」她好像馬上就要哭了。
他抬頭看了看布勞恩、朱埃爾和其他探員,他們都在盯著自己,臉上既有驚訝,也有恐懼。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有點瘋狂了。
朱埃爾悶悶地說了一句:「幹得好,弗萊明。」
鏡子中映出了他端正而俊朗的面孔。英格總說他長得像電影明星。事故發生后,他的鬍子變白了,棕色眼睛的周圍也爬上了一條條代表疲憊的細紋,但他臉上的自信並沒有絲毫退減,堅毅的嘴角顯露出他強硬的性格。
德國人並不喜歡朱埃爾的放任態度,但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和朱埃爾直接對抗。朱埃爾和德方之間的聯繫人是在對法戰爭中失去了一個肺的沃特·布勞恩將軍。布勞恩的目標是要不惜一切地維持丹麥和平,因此如非必要他不會推翻朱埃爾的決定。
「應該正在辦理登機手續。」
「食物和飲料都要檢查,當然還有郵包,另外我的同事會監督加油。」
「沒問題。」
彼得笑了:「這是我該做的,長官。」
彼得開始懷疑自己的擔心會不會已成現實:今天或許真的不應該行動。他痛恨自己的草率。他控制著情緒,一切還沒有結束。
「朱埃爾會跟你們介紹基本情況。我要直接去凱斯楚普機場。」彼得向門口走去,又突然轉過身來問,「小斯蒂格怎麼樣?」蒂爾德有一個六歲大的兒子,她上班的時候,孩子就由祖母照料。
「不錯嘛。」
「那你還在等什麼?拿過來啊,白痴!」
走出大樓,他衝上了一輛開往市中心的電車,點了根煙猛吸了兩口,想儘快冷靜下來。下車的時候他心中依然還有怒氣,可一看到那棟現代的警察局大樓,心裏就舒服了很多:那棟方正的矮樓讓人感到一股力量,白色的石材代表了純潔,而整齊排列的窗戶則象徵著秩序與公正。他穿過了昏暗的前廳。建築的中間藏著一個露天的大花園,花園是方形的,外圍是一圈人行道,道路兩旁豎著柱子。彼得穿過花園走進了自己的部門。
「我遲到了,不過還是將功補過了。」
房間中只有兩個女人: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穿著考究的白髮女人。那位年長的女士有可能是偷運者,彼得想道:這樣的外表恰恰可以避免他人的懷疑。
「乘客在登機前也要搜身九九藏書。除了乘客和行李,還有些什麼東西要運上飛機?」
德萊斯勒撲到他身上,拖住他的腳,然後從後面綁住了他的雙手。
見鬼去吧。
她緊張地看了看他槍套里的槍,生怕他會突然朝自己開槍。「車來晚了。」她的聲音在發抖。
「對不起。」彼得同樣用德語回答說。他並沒有解釋自己遲到的理由:在他看來,找借口是令人屈辱的事。
「好的。」
彼得點了點頭。蒂爾德的丈夫是在逮捕一批走私犯時殉職的。「我理解。」
蒂爾德帶著那位老太太去了另一個房間搜身,而另外三位男士則在這個辦公室里脫去了衣服。布勞恩把上校的全身上下都拍打了一遍,康拉德則檢查了那兩個丹麥人。結果依然是一無所獲。
那豈不正合你意,彼得滿心憎惡地想道。但一切還沒結束。
加油完畢,油箱蓋兒合上了。
彼得問:「飛機會準點到達嗎?」
「是的。」
快到機場時,他感到有點緊張。如果他還能再有一兩天時間,那麼他可以弄清楚是否每一架飛機都會進行非法運輸,或者還是只有幾架。他今天或許會一無所獲,而他們的任務卻有可能讓顛覆性組織提高警惕。他們可能會改換航線。那麼一切都要重新來過。
「沒有。英格的護士遲了十五分鐘。那個草包。」
凌晨五點半,彼得·弗萊明的鬧鐘響了。他關掉鬧鐘,打開燈坐了起來。在他一旁的英格平躺在床上,雙眼瞪著天花板,就如同一具沒有表情的屍體。他望了她一會兒,便起了床。
八點到八點零五分之間,彼得的情緒發生了變化。他開始在房間的走廊里來回踱步。他點了一根煙,又馬上把它掐滅。甚至是每過上幾秒鐘,他就要看一次表。
八點零五到八點十分,彼得憤怒了。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嗎?他又要照顧妻子,還要完成自己極耗時又責任重大的工作。那個護士有什麼權利讓他失望?
瓦爾德出去了。
他站在候機室里,看著飛機起飛。朱埃爾、布勞恩,還有其他幾個探員在那裡等著他。瓦爾德就站在旁邊,希望表現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他們目送那四個憤怒的乘客登上了飛機。地面工作人員移開了輪擋,把它們扔上了飛機。艙門關閉了。
乘客被請回了候機室,但依然不能登機。他們的行李被一字排開地擺在候機樓外的停機坪上:兩個嶄新的鱷魚皮箱子顯然屬於那位老太太,一個粗呢行李包很可能是德國上校的,還有一個棕色皮箱,以及一個廉價的瓦楞紙箱。
機修工轉身想跑。
其他的男人都和彼得一樣,穿著西服套裝,打著領帶,帽子擱在大腿上。
彼得堅信自己可以在這些箱子里找到一份《事實》。
彼得的心沉了下去。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在行動前能夠再證實一下消息的準確性。但無論如何,他依然很感激布勞恩的積極態度——這和朱埃爾的懶惰和謹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樣的時候,他不應該太過保守。「是的,幾小時后就到。」他掩飾住了自己的擔憂。
德萊斯勒和埃勒加德草草地把行李箱收好。一個行李運送人員走了過來,準備把它們運到那架容克上。「等等。」那個男人在拿箱子的時候彼得說道,「搜他。」康拉德在搜身後依然什麼都沒發現。
最近彼得發現有幾份《事實》被帶去了瑞典。直到現在,他都不得不容忍朱埃爾的放任政策,但他希望此次的新發現可以搖撼朱埃爾自以為是的信心。昨晚,一位瑞典的探員——同時也是彼得的朋友——打電話告訴他,報紙應該是被帶上了漢莎航空公司從柏林飛往斯德哥爾摩的飛機,這班飛機中途經停哥本哈根。就是這個消息讓彼得在醒來之後感到神清氣爽。或許勝利已經在向他招手了。
他沒有駕照——之前他出過一次事故,法院吊銷了他的駕照——而且還喝醉了。但榮克家雇了一名頂級律師,成功地將案件推后了一年時間,所以直到現在,費恩還沒有因為英格的傷而受到懲罰。英格和彼得所遭遇的災難也證明了,在現代社會中,一些無恥的犯罪居然可以免受懲罰。無論你怎麼看待納粹,他們在對待犯人方面還是相當嚴苛的。
「哦,真不幸。」
包裹中還有一疊訂在一起的紙。上面寫滿了五個一組的字母,沒有任何含義。他先是有些困惑,然後突然意識到這次勝利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
「咖啡和三明治,還有一包信件,當然還要加油。」
他走進他們哥本哈根公寓的小廚房,打開了收音機。一個丹麥播報員正在讀一份德國人發表的悼詞,致海軍上將盧金斯——十天前他和俾斯麥號一起沉沒了。彼得把一小鍋燕麥片放在了爐子上,然後拿出了一個托盤。接著,他切了一片黑麵包,又煮了一壺代用咖啡。
布勞恩看著這些紙,臉一下子白了。「上帝啊,你是對的。」
朱埃爾挺直的身板和凌厲的藍眼睛完全符合他的海軍出身。出於禮貌,他正在用德語和九*九*藏*書布勞恩對話。受過一定教育的丹麥人都可以用德語和英語對話。「你去哪兒了,弗萊明?」他問彼得,「我們一直在等你。」
一年前,也就是在限油令頒布之前,彼得和英格開車到海邊去玩。一個開著新跑車的年輕人撞向了他們的車子。彼得雙腿骨折,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然而英格卻撞傷了頭部,永遠也不可能再恢復從前的樣子。
他談話時通常溫文有禮,聲音低得像是耳語。「請看看這個,弗萊明探員。」他把幾張報紙攤在了朱埃爾的辦公桌上,每份報紙上都是一樣的報道。彼得已經看到過這個故事了:丹麥黃油短缺,因為德國運走了所有的黃油。這些報紙包括《多倫多環球郵報》《華盛頓郵報》以及《洛杉磯時報》,當然還有那份丹麥的地下報紙《事實》。和旁邊的報紙一對比,《事實》顯得格外的寒酸幼稚,可它才是原稿,其他的報紙都在轉載它的文章。這是媒體宣傳的一次勝利。
瓦爾德把郵包送了過來。彼得將所有信件都倒在了地上:每個信封上都蓋了通過檢查的郵戳。其中只有兩個信封可以裝得下一張報紙,一白一棕。他打開了那個白信封。裏面是六份法律文件,應該是合同之類的東西。棕信封里是哥本哈根一家玻璃製品廠的產品名錄。彼得生氣地罵了一句。
彼得將這些紙遞給了布勞恩。「我想我們發現了一個間諜網,將軍。」
「是的。」瓦爾德看了看表,「還有四十五分鐘。」
「找到偷運線索這件事做得很好。」朱埃爾的態度帶著些屈從,「好警探就該這樣。但如果你能在告訴布勞恩之前先和我溝通一下就更好了。」
「讓她拿進來。」
彼得帶著期待的目光望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在等他開口。
這是密碼情報。
她的臉一沉:「我可不希望他當警察。」
他讓她坐在鏡子前,開始幫她梳頭。她是個漂亮的金髮女孩,在車禍之前,她總是笑靨迎人,還會俏皮地眨動自己長長的睫毛。而現在,她的臉上一片空洞。
聖靈降臨節回桑德島的時候,彼得的父親想勸他把英格送到私人看護機構去。彼得付不起那兒的費用,但阿克塞爾願意幫他償付。他說他希望彼得能獲得自由,但事實是他太希望有一個孫子可以繼承他的姓氏了。不過無論如何,彼得還是認為自己有義務照顧自己的太太。對他來說,男人首先就是要履行自己的責任。如果逃避了這個責任,他恐怕無法尊重自己。
彼得將車子停在了機場控制室外。他告訴秘書說他來自政府的航空安全部門,結果很快就被請了進去。控制室的負責人瓦爾德是一個矮個子男人,他滿臉堆笑地接待了彼得。彼得亮出了警徽。「一會兒我們要查一下漢莎航空飛往斯德哥爾摩的飛機。」他說,「布勞恩將軍已經批准了這次行動,他一會兒也會過來。我們要準備好一切。」
彼得偷偷地看了朱埃爾一眼,後者看上去很生氣。他應該生氣。彼得本來就比他這個上司更出色,而這次事故更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兩年前,這個位置空缺時,彼得也遞交了申請,但最終還是被朱埃爾搶走了。彼得比朱埃爾年輕幾歲,但卻戰功累累,成功破獲了很多案子。但是朱埃爾屬於一個所謂的都市精英圈,他們都出身名校。在彼得看來,這些人肯定是把最好的職位留給了自己人,而把那些有才華的圈外人排斥在外。
刮完鬍子,打好領帶,他又把那把瓦爾特7.65毫米手槍放進了肩部的槍套里——瓦爾特7.65是一種專門為警務人員設計的小型手槍,規格較小,易於隱藏。他站在廚房吃了三片乾麵包,把所剩無幾的乳酪留給了英格。
那個名叫費恩·榮克的年輕司機是一位知名大學教授的兒子,當時他被甩了出去,掉到了一片灌木叢中,完全沒有受傷。
接著他又劃開了那個商人的皮箱內襯,結果還是一樣。窮商人的紙箱沒有內襯,裏面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彼得選了一輛警局裡沒車牌的黑色別克,它最近才裝了收發兩用無線電設備。他開出城,穿過一座橋,來到了凱斯楚普機場所在的阿邁厄島。今天天氣很好,路邊的沙灘上人頭攢動。
布勞恩興奮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只要搜查每一架在哥本哈根降落的飛機,就能得到最新的刊物了?」
布勞恩理解地笑了。「你怕一大堆德國兵闖進去破壞了整個行動。」
剛一進辦公室,彼得就看到了康斯特布爾·蒂爾德·葉斯帕森警官——局裡為數寥寥的幾個女探員之一。她的丈夫也是一位警官,卻英年早逝。在科里,她的英勇機智絕不輸給任何一個男警察。彼得經常讓她參加監視工作,因為比起男人,女人更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她很有魅力,長了一雙碧藍的眼睛,頭髮捲曲。她矮小而豐|滿的身材在女人看來可能有些嫌胖,但對男人來說卻恰到好處。「車晚了?」她同情地問。
「當然。」
飛機在跑道九*九*藏*書上轉了180度,回到了它原先的位置。艙門開了,輪擋又被扔了下來。
「打開箱子吧。」彼得說。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摺疊刀,把刀尖插|進了老太太昂貴的皮箱的內襯裡,在白色的絲綢上劃了一個大口子。他聽到朱埃爾驚訝地叫了一聲。彼得把手伸了進去。但不幸的是,裏面什麼都沒有。
彼得心裏在偷笑。這條新聞的結果恰恰是他想要的。「我已經在查這件事了,」他說,「美國的報紙都是從路透社得到的消息,而路透社是在斯德哥爾摩得到的線索。我想《事實》是被偷運到了瑞典。」
「行。」
康拉德打開了所有的行李箱。彼得開始挨個搜查,朱埃爾和布勞恩在後面看著他;窗戶的另一邊,候機廳的旅客們也在好奇地往外看。他想象著自己找到報紙後向每個人展示的勝利瞬間。
「很好。」要開始了,「告訴他們漢莎航空希望向他們表示歡迎,把他們帶到你的辦公室去。我也會過去。」
彼得走開了,心裏真想在她的胖臉上扇一巴掌。可如果她一走了之,他的麻煩會更大。他穿上夾克走向大門口。「永遠不要再遲到!」他喊了一句,然後便憤然離去。
「還有那個。」彼得接著說。
這身保守的條紋西裝和低調的領帶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個商人或律師。他沒拿提包,但為了看上去更可信,他帶了一個文件夾,裏面放了幾張廢紙。
彼得離開了朱埃爾的房間,回到了蒂爾德的辦公桌旁。她穿了一件夾克,裏面是一件襯衫,下面穿了一條淺藍色的百褶短裙,看上去就像是油畫中的法國少女。「怎麼樣?」她問。
有三個乘客穿著德國制服。彼得看了一下他手中的清單:單子上的德國男人叫范·施瓦茨克夫,是一名上校。眼前這三個人中只有他是上校軍銜。但德國軍官會偷運丹麥地下報紙?這實在太離譜了。
「讓乘客登機吧。」他強壓著怒火命令道。
瓦爾德仍然在向布勞恩求救。片刻之後,布勞恩點了點頭:「照他說的做。」
她望著他,眼神深邃:「未來的事,誰說得清。」
護士應該八點鐘就到。
「對不起,長官。」彼得說。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昨天他在和瑞典的警探通話時,朱埃爾已經離開了。但彼得從不找借口。
彼得帶著其他幾名同事跑到了停機坪上。螺旋槳慢慢地停下來了。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正要將輪擋塞進飛機的主輪下面。彼得對其中一個人說:「把那個輪擋給我。」
朱埃爾走開了。
「沒問題。」
彼得感到自己的臉因為灰心和尷尬而漲紅了。他用刀拆開了那位軍官箱子底部的縫線,把手伸進去摸了一通。依然是一無所獲。
他看了看秘書拿來的那張名單。上面只有四個名字:兩個丹麥男人,一個丹麥女人,還有一個德國男人。「乘客現在在哪兒?」
但這些行李中並沒有任何違禁刊物。
彼得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下來。至少他又得到了控制權。他唯一的擔心是布勞恩的熱情會迫使他太快採取行動。
瓦爾德把秘書喚了進來,她手裡拿著一張紙。他把它遞給了彼得。
燕麥粥好了。他往裡面加了些牛奶和糖,放在托盤上端進了卧室。
布勞恩又重拾了之前嚴肅的表情,他的冷幽默沒得到效果。「確實如此。」他說完,便走向門口準備離開,「你們準備就緒后,隨時給我消息。」他走了。
他看到瓦爾德正站在候機室里往這邊看,便向他示意讓他過來。那個男人看到乘客們的行李時,帶著笑的臉瞬間僵住了。「郵包呢?」彼得問。
「當然。」
那位經理的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情。他想打電話,可彼得卻用手擋住了那部話機。「不,」他說,「不要預先通知任何人。你有在這裏登機的旅客名單嗎?」
「很好!」布勞恩說。
「攔住他!」彼得喊道,但其實沒有必要。那人避開了在場的男人,想從蒂爾德那邊逃走——他以為自己可以輕易地撞開她。但蒂爾德像舞蹈演員一樣靈活,一個側身,給他讓開了路,同時伸腳一絆,那個人瞬間飛了出去。
目前為止,唯一可以看到的抵抗行為就是奧魯夫森家的男孩那天拿著的地下報紙《事實》的傳播。朱埃爾認為這種報紙無傷大雅,甚至有可能會起到「安全閥」的作用,以宣洩民眾的情緒。因此他拒絕去追蹤報紙的出版者,這種態度讓彼得很是惱怒。讓罪犯公然地存在,繼續他們的罪行,這對他來講實在是太瘋狂了。
「德軍應該有解碼部門吧?」
「說不定哪天他就成了警察局局長。」
「不,長官。」彼得毫無表情地回答道。佔領者自嘲的時候,你最好不要附和。「讓您部下參与也是這個計劃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為我們也可能要對德國公民進行訊問。」
「那就好。」
那個人看上去有些害怕,不過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他們走進瓦爾德的辦公室之後,彼得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向那位德國上校展示了警徽。「我奉布勞恩將軍之命來九九藏書執行任務,」他為了阻止大家反對,提前說道,「他一會兒就會過來向你們解釋一切。」
他幫她穿上了一件明黃色的棉布裙裝,然後又為她戴上了她的金錶和手鐲。英格已經不會看時間了,但彼得始終覺得,看到珠寶在腕上閃閃發亮,她會露出微笑。
英格吃完早餐之後,彼得把她帶到浴室,幫她洗了澡。她一直都是一個乾淨整潔的人。這是彼得愛她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在性這方面,每次做|愛之後,英格都會把自己清洗乾淨——彼得對這一點十分欣賞。不是所有女孩都會這樣。他曾經和一個酒吧歌手上過床——他在一次搜查任務中認識了那個女人,後來和她有過一段露水姻緣——她不喜歡他在做|愛后洗澡,覺得那樣太不浪漫。
瓦爾德拿起了聽筒。
「有什麼新情況嗎?」
「好吧,」朱埃爾說,「組織一支隊伍,讓他們到我這裏來。之後就去機場吧。等旅客準備登機,就給我打電話。」
箱子一半都空著。裏面有一件白襯衫和一條黑領帶,這倒印證了這個人的證詞:他要去參加葬禮。另外還有一本舊的黑皮《聖經》。沒有報紙。
乘客們正在喝代用咖啡的時候,布勞恩和朱埃爾帶著彼得選的另外四個探員到了。
那個機修工蹲在機身下,拿起了另一個輪擋遞給了他。
他最後才去看那個瓦楞紙箱,心想那個窮商人做間諜的可能性應該最大。
之後彼得又把目光轉回到那個包裹上。他打開油布,裏面是兩份《事實》。他把報紙交給了朱埃爾。
「恐怕是的。布勞恩將軍正和朱埃爾談話呢。他們說讓你來了之後過去找他們。」
「在行李室。」
「我秘書有。」
他幫助英格坐了起來。他先試了試燕麥粥的溫度,確保粥不會太燙,便開始用勺子喂英格用餐。
朱埃爾慢吞吞地說:「或許你的信息是錯的,弗萊明。」
他心情不錯,並很快想起了原因。昨天,他正在負責的一個重要案件終於有了頭緒。
彼得看了看表。來自柏林的飛機應該已經抵達。他向窗外望了望,剛好看到了那架飛機。那是一架容克Ju-52三引擎飛機——真是個醜陋的傢伙,他想。它的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房檐一樣,第三個引擎從機頭伸出,好像一個豬鼻子。不過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以緩慢的速度滑翔,總還是會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它著陸後向登機口滑去。艙門開了,機組人員扔下了輪擋,機修工將它們頂在了機輪前。
一輛油罐車駛向那架容克飛機。偵探們熄滅了香煙,看著燃油從機翼處被注入飛機的油箱中。彼得知道這是在做無用功,但他依然堅持要留在這裏,表情木訥——因為他實在不知道之後該怎麼辦。飛機上的乘客們從窗子里好奇地看著外面發生的事,他們一定在想,為什麼一個德國將軍和六個普通市民要觀察飛機加油的過程。
「開始加油吧,」他說,「我來監督。」
瓦爾德又出現了。看他的樣子好像非常高興,他說:「四個乘客都辦完手續了。」
朱埃爾說道:「但是報紙是怎麼被偷運出去的呢?所有的包裹都要接受檢查。」
「把他們的行李都拿來,在我們搜查過之前,不要運上飛機。」
本特·康拉德從乘客那裡拿到了行李的鑰匙。「我猜是那個老女人,」他說,「我看她就像猶太人。」
她又辯駁了一句:「你希望你的孩子當警察嗎?」
那位上校看上去很生氣,不過坐在那裡什麼也沒說。其他三位乘客——那位白髮老太太,還有兩位丹麥商人——也保持了沉默。彼得靠在牆上,看著他們,試圖發現任何會露出痕迹的行為。每個人都帶了一件行李:老太太帶了一個大手提包,軍官拿的是一個薄薄的文件夾,商人則提著公文包。他們都有可能攜帶非法報紙。
他是哥本哈根罪案偵查科機密組的偵查員,主要工作是負責鎖定聯盟的組織者、共產黨、外國人以及其他可能製造麻煩的群體。他的上司,也就是整個科的負責人,是弗萊德里克·朱埃爾警長。那是個聰明卻懶惰的傢伙。他畢業於著名的詹斯博格·斯科爾,崇尚無為而治,放任自流。他是丹麥海軍史上某個英雄的後裔,但顯然,到他這一代,祖上的英勇豪情已經消失殆盡了。
朱埃爾說:「我們已經掌握了大部分報紙印刷者的名單。」他自信的口氣讓彼得很生氣,就好像是他——而不是他的祖輩——在克厄灣擊退了瑞典海軍似的。「我們當然可以把他們都抓起來。但我還是情願先不理他們,只是保持監視。如果他們做出了什麼嚴重的事,比如炸毀一座橋之類的,我們馬上就可以知道去逮捕誰了。」
彼得大失所望,但他還是安慰自己:那份刊物也有可能在他們託運的行李中。
如果只是搜查那些在丹麥登記的旅客,那麼只需要彼得一個人就夠了。「請你打電話告訴飛行員,今天所有人都不能下飛機,包括乘客和機組人員。」
「坐早一班車,你這頭懶豬!」
時間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