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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五節

第一章

第五節

然後,他們便將充滿期待的目光轉向了哈羅德。
達克維茨先生臉上的表情就彷彿是剛剛吞下了一個爛蘋果。連提克都顯得很是尷尬。達克維茨夫人說:「我必須要說,這樣的曲子還從來沒在這個房間出現過。」
提克出現在了門口,身上裹著一條毛巾。「你就不能尊重一下男士的隱私嗎?」他問。
「提克?」
在對面的角落裡,停著一架沒有翅膀的單引擎飛機。
「你要是不及格怎麼辦?」
星期天的早晨,他從睡夢中醒來,滿腦子都是卡倫的影子。
保羅看上去很有興趣。「哦?什麼基地?」
他們從後門離開了那間修道院,沿著小路穿過了一片小樹林。莊園後面有一片很大的農場。「我出生之前,尼爾森家就把這兒租下來了。」提克說,「他們養豬做培根,乳牛群還得過獎,另外還種了幾百英畝的穀物。」
「不是,只是來玩的。還沒放假呢。」
他們喝了蔬菜湯,吃了白汁鱈魚,還有肉汁羊排。雖然現在食物都是定量配給的,但他們依然吃了很多東西。達克維茨太太解釋說,這些食材大部分都來自農莊。
他在浴缸里洗了頭,在外面颳了鬍子。「你在學校可不會一天刮兩次鬍子。」哈羅德說。
卡倫說:「這是托爾。」
提克做了一下介紹,哈羅德彎了彎身子,和達克維茨太太握手行禮。達克維茨太太請他坐下,詢問了一下學校里的事。她是個很可愛的女人,和她講話很輕鬆。哈羅德對這個周末的擔憂漸漸舒緩了下來。
卡倫去陽台吸煙了。提克解釋說,他們的父母很保守,不喜歡看到女孩子吸煙。這個女孩喝雞尾酒、抽香煙時的那種成熟風韻讓哈羅德心中萌生了一種敬意。
沙發後面,卡倫的目光與哈羅德撞了個正著。他以為她會高傲地冷笑,卻沒想到她竟調皮地擠了一下眼睛。
「還是這兒好些。」
「我猜應該是個無線電站。他們解僱了所有丹麥人之後才去安置那些設備。今年我估計會在漁船上工作,再預習一下大學的課程。我希望能跟著尼爾斯·玻爾學物理。」
哈羅德和提克跟著卡倫走下樓。他們來到了一間有些凌亂的長方形房間,裏面擺了幾張大沙發、一架鋼琴,還有一隻老狗趴在壁爐前面的地毯上。這裏的輕鬆氣氛和之前大堂中的古板保守形成了對比——不過牆壁上依然掛滿了各種油畫。
「來和我媽媽打個招呼吧。」
「哦,我叫卡倫,沒有外號。我聽說了你在學校的事。我覺得你做得很對。我恨死納粹了——他們以為自己是誰!」
再丟臉都值了。
「是嗎?」
馬車停在了那座如同天主教教堂般恢弘的建築門口。現在是周六傍晚。哈羅德拿著自己的小箱子走進了宅子的大門。大理石裝飾的大廳里擺滿了古董家私、裝飾花瓶、小雕像,還有巨幅的油畫。哈羅德一家一直嚴奉「第二誡」生活,「不可作什麼形象,彷彿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因此,牧師家中沒有任何圖片或畫作(不過哈羅德知道母親曾經在他和亞恩還是嬰兒時偷|拍了照片,他在母親的抽屜里看到過)。達克維茨家裡的華麗裝飾讓他感到略微有些不舒服。
「因為他們是猶太人,」那個男人回答說,「他們不相信我們的主。」
他摸了摸機身。它的外殼居然是帆布的,哈羅德感到十分驚訝。一大塊布套在了它的骨架上,上面還有一些裂口和皺褶。飛機是淡藍色的,中間有一條黑色的腰線,腰線上下各一條白邊。起初它的顏色應該很是鮮艷明快,但現在已經顯得晦暗陳舊了,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灰,還有一塊一塊的油污。它其實是有機翼的!哈羅德這時候才看到——但那對銀色的翅膀被收到了後面。
「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上學。」
幫大家斟酒的那個女僕宣布晚餐已經就緒,並打開了通向餐廳的門。他們穿過大門,坐在了一張長桌前。女僕拿來了一瓶紅酒,哈羅德拒絕了。
整個晚餐過程中,卡倫都沒有直接和哈羅德說過一句話,每次開口也都只是對所有人泛泛而談。就算是他問她什麼問題,她回答的時候眼睛也不會看著他。哈羅德很不開心。她是他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可他在幾小時的時間里就站到了她的對立面。
提克反對說:「你要叫它金鳳花!」
「可以走了嗎?」
「有時間把繩子換成金屬線吧。這樣你也就不需要再預備配件了。」
「還不知道。去年我在桑德島工作。」他做了個鬼臉,「結果那https://read.99csw.com兒變成了德國的基地,那時候他們可沒告訴我。」
卡倫說:「我覺得艾斯不對。有時候你必須用這種方式讓對方聽你的觀點。」
她優雅地笑了笑:「謝謝。」
一個聲音回答說:「進來吧,約瑟夫。」
「那是村裡的警察,波爾·漢森。」提克靜靜地說,「也是這兒的丹麥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的代表。」
「上去過。剛買來的時候我們飛過很多次。棒極了。」
弗雷德里克把手伸進自己粗花呢褲子的口袋裡:「我這兒有一根粗繩子。」
哈羅德也只有這個可以穿了。學校的套裝、褲子、大衣、帽子,再加上運動服,對於奧魯夫森一家來說已經是一筆龐大的開銷了,因為隨著哈羅德逐漸長高,這些衣服每年都要更換。除了冬天的毛衣和夏天的短褲之外,他再沒有其他的衣服了。「你穿什麼?」他問提克。
「大黃蜂蛾式雙翼機大黃蜂蛾式雙翼機(Hornet Moth),德·哈維蘭公司生產的虎蛾雙翼機的替代品。雖然此機型的艙內結構與之後空軍飛行訓練員所駕駛的現代飛機非常類似,但當時英國皇家空軍並未對其表現出興趣,因此該機型被賣給私人買家進行生產。,英國德·哈維蘭公司生產。我爸爸五年前買的,但他甚至都沒想過要去學著開它。」
「確實不太合適。」達克維茨先生坦言。
他們走進了院里的那座廢棄的教堂,現在這兒已經變成了雜物室,屋子裡瀰漫著一股霉味兒。一隻瘦瘦的小貓瞪著他們,彷彿在質問他們有什麼權利闖進它的地盤,瞪了一會兒之後,它就跳到窗戶外面去了。
一輛兩匹馬的舊式馬車在科斯坦村車站接上了哈羅德·奧魯夫森和提克·達克維茨。提克解釋說這輛馬車已經在穀倉裏面放了很多年,在德國人頒布了限油令之後,又重新啟用了。車身一看就是重新漆過的,但馬卻顯然是從農場借來的普通役馬。馬夫看上去很不自在,恐怕犁地對他來說更得心應手些。
提克接話道:「現在你已經見過我們全家了。」
「而且我們也不是開小店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恨納粹,但我們家擁有全國最大的銀行,他們能拿我們怎麼樣呢?」
哈羅德不太清楚為什麼提克要邀請他來度周末。「三個臭皮匠」雖然是七年的同學加朋友,卻從來都沒到彼此家做過客。這次或許是因為哈羅德在班上表現出強烈的反納粹情緒?提克的父母可能很好奇為什麼牧師的兒子會這麼關心對猶太人的迫害。
「我估計我會在銀行工作。爸爸會讓我從底層做起,給低級職員倒墨水。」
「好啊,」她說,「不過一會兒你也要彈一段。」
她轉頭回答:「我想你也應該挺聰明吧,和約瑟夫一樣?」
「黑夾克和灰絨褲。」
「好吧,那祝你好運。」弗雷德里克鑽進了車子里,「幸虧遇到你,我還來得及到教堂把尼爾森先生一家接回來。」說完他便開走了。
丹麥有成百上千座城堡。哈羅德有時候會為此感到欣慰。雖然這裡是個小國家,但在歷史上它並非是一個會輕易向鄰國屈就投降的懦夫。這裏或許還存留著一些維京人的精神。
「你先把頭轉過去待一會兒。」提克說完之後便解掉了毛巾,這讓哈羅德吃了一驚。
「這是約瑟夫在學校的外號。」
提克正說著,提克的父親走了進來。他和托爾長得太像了,哈羅德差點笑出來。達克維茨先生高高瘦瘦的,穿了一件天鵝絨的短上衣,戴了一個黑色的領結,紅色的捲髮也已經花白。哈羅德站起身來和他握了握手。
那是部最新型的時髦傢伙:柴油發動機,橡膠輪胎,而不是舊式的鋼輪。哈羅德彎下身子檢查內部的機器狀況。「打火後會怎麼樣呢?」
哈羅德和提克朝著城堡走去。「剛才你可真厲害。」提克說。
「你想先洗個澡嗎?」提克問。
卡倫回來了。達克維茨先生坐在了鋼琴前,翻開了琴譜。達克維茨太太站在他身後。「貝多芬?」達克維茨太太點了點頭。他談了幾個小節之後,她開始唱一首德文歌。哈羅德驚嘆不已,歌曲結束后熱情地鼓起了掌。
卡倫頭也沒回地揮了揮手。
哈羅德聳了聳肩。他從記事開始,就能修各種各樣的機器。
「我不知道他們居然還有學校。」
「媽媽,我很忙,」卡倫反對道,「我正在準備做主角替補呢。」
卡倫完全不在乎她哥哥的裸體,根本沒有轉頭的意思。「你怎麼樣,黑眼睛矮九-九-藏-書人?」她邊看著提克穿衣服邊親切地問。
「你開過嗎?」他問提克。
這就是相片里的那個女孩,但那張黑白照片對她實在不夠公平。她的肌膚潔白如雪,眼睛碧綠,一頭銅紅色的捲髮柔順而光亮。她身材高挑,穿了一件深綠色的裙裝,走進來的時候彷彿是一個輕飄飄的幽靈。那女孩輕鬆地搬起了一張椅子,把它調轉朝向哈羅德,然後坐了下來。她蹺起腿,問道:「對嗎?你是哈羅德吧?」
他一陣語塞。「是的,我是。」他突然想到自己還光著腳,「你是提克的妹妹。」
他們走進了那座修道院,這裏曾經遍布著修士們的足跡。那一個個小單間現在變成了園藝用具的儲藏室。「這些東西估計有幾十年都沒有人看到過了。」提克邊說邊用腳尖踢了一下前面那個生了銹的鐵輪。他打開了一扇門,門的另一邊是一個明亮的大房間。窄窄的窗戶上面沒有玻璃,但整個房子裏面乾爽而整潔。「這裏曾經是宿舍。」提克說,「夏天的時候,在農莊幹活的農民會住在這裏。」
「還有更大的房間,但離我很遠。」
他們在村子里的一間小旅館門前停了下來。提克買了兩杯啤酒,他們坐在旅館外面,享受著中午美好的陽光。街對面是一座紅磚小教堂,門口都是來禱告的村民。弗雷德里克又在這裏碰到了他們,抬手打了個招呼。他後面坐了四個人。那個身材健碩的白髮男人應該就是尼爾森先生,他的膚色棕紅,一看就是整日在戶外工作的人。
旁邊那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大聲問:「爸爸,為什麼他們不去教堂?」
哈羅德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他當時就應該這樣對艾斯說。卡倫真是既聰明又漂亮。不過他一直都想問達克維茨一個問題,現在終於有機會問了:「先生,您不擔心納粹有可能會對您採取什麼行動嗎?」
哈羅德著迷地看著卡倫。他不知道應該把她看作是一個男孩,還是一個女神。她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和哥哥鬥嘴,然而儘管如此,卻依然保持著不同於眾的優雅。就算此刻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聊天,或是指著誰說話,又或是把下巴放在手背上,她都像是在跳舞。她的動作永遠那麼和諧。但優雅的姿勢並沒有讓她變得呆板,哈羅德愣愣地望著她臉上的表情。她的嘴唇飽滿,笑容明媚,有一邊嘴角挑得更高些。事實上她的臉稍稍有點不規則,鼻子不是很直,下巴也有些不對稱——但整體的效果卻很漂亮,可以說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孩。
「我擔心。但丹麥不是德國,德國人看來首先把我們視為丹麥人,其次才是猶太人。」
「你看過那段芭蕾舞嗎?」達克維茨太太問道。
「對——在限油令結束前只能放在這兒了。」
他們穿過了只有一間教堂和一個小酒館的小村莊,之後便轉入了由兩頭石獅子「把守」的車行道。馬車向前走了大概半英里之後,哈羅德看到了一座童話般的城堡,城堡外環繞著圍牆,旁邊還有角樓。
提克說:「再唱一首吧,媽媽。」
弗雷德里克再次拉動把手,引擎啟動了。「好吧,是我蠢,」他說,「服了你了。」
哈羅德看了看表,他一直盼著在午餐時能見到卡倫。他想問她關於飛行課的事。
「我那時候才八歲!」
哈羅德本來想要問保羅來這裏做什麼,然而答案卻不言自明了。卡倫推著一輛自行車從城堡的側門走了出來。
哈羅德點了點頭。丹麥納粹是個很弱的政黨。在兩年前那次選舉中,他們在國會裡只得到了三個席位,但德國的佔領帶給了他們希望。德國人給丹麥政府施壓,讓他們給納粹領導人弗里茨·克勞森一個部長職位,但國王立場明確,拒絕了這個提案,結果德國人還是退讓了。漢森這樣的黨員當然十分失望,不過他還是在靜候改天換地的那一刻。他們好像很自信,認為屬於自己的時代終將到來。哈羅德很怕他們的願望成真。
「就像是服兵役和蹲監獄的交集。」
一個穿著黑裙子、戴著白圍裙的年輕女子問哈羅德想喝點什麼。「和約瑟夫一樣就可以了。」他回答說。哈羅德家裡沒有酒。在學校,畢業班的男生每個周五的晚上可以喝一杯啤酒。哈羅德從來都沒有喝過雞尾酒,甚至都不知道雞尾酒是什麼。
「你最好把鞋穿上。」提克對哈羅德說。
後來,大家又回到了客廳。哈羅德終於喝到了真正的咖啡。他實在想知道達克維茨太太是在哪兒買到的。這咖啡細得像金沙一般,不可能是來https://read.99csw.com自於丹麥的哪個園子。
「你會在這兒待上一兩個星期吧?」弗雷德里克問,「這兒到處都是壞機器。」
「沒有。不過卡倫上過飛行課。」
「沒有。」他很想表示自己看過很多芭蕾舞,可卻只是沒有看過這一部。但他意識到在這樣的家庭面前很容易露餡。「說實話,我從來沒去過劇院。」他承認道。
「你上去過嗎?」
他們騎上了自行車。
弗雷德里克又拉了一下把手。哈羅德好像看到燃油濾水管有反應了。他趴近了一點,發現氣門附近在漏油。他把手伸進去,擰了擰螺母,把整個氣門組件從濾清器上取了下來。「問題在這兒,」他說,「這個螺母里的螺絲磨損太厲害了,已經鬆了。」
「好啊。」飯前洗澡對哈羅德來說有點奇怪,不過他告訴自己這是學習富人生活的好機會。
一個穿著黑色警察服的男人走了出來,旁邊跟著一個賊眉鼠眼的女人和兩個小孩子。他充滿敵意地看了提克一眼。
哈羅德拿起了一個相框,這是提克和一個同齡女孩的合照。「你女朋友?」
哈羅德揭開了屋子裡那輛勞斯萊斯上面蓋著的帆布。「你爸爸的?」
哈羅德跟著提克走進了一層的走廊。提克敲了敲門,推開了一條縫朝裏面說道:「媽媽,想見見兩位紳士嗎?」
哈羅德用手輕觸了一下它的螺旋槳。那傢伙至少有六英尺長,經過精確數學計算的弧度就如同藝術品一般。飛機微微有些傾斜,起落架已經壞掉了,一個輪胎也扁了。
「你的外套和領帶就可以。」
「雷神的名字。」哈羅德笑了。
「老尼爾森特別喜歡這些新發明,」提克又說,「播種機、收割機,甚至是擠奶機。」
「她喜歡嗎?」
他們圍著一片麥子地轉了一圈,穿過了四處都是奶牛的牧草地,遠遠地聞到了豬圈那邊傳來的味道。在去農舍的土路上,他們看到一輛拖著挂車的拖拉機停在路邊,穿著工作裝的年輕司機正趴在引擎上不知道在擺弄什麼。提克和那個男人握了握手:「嗨,弗萊德里克,怎麼了?」
哈羅德坐在了鋼琴前。他實在沒法在這個上流猶太家庭面前彈路德教會讚美詩。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便彈起了《佩恩托普的布基伍基》。曲子開始時是右手單獨演奏的一段顫音,然後再用左手彈奏低音和弦,右手則是一段性感而充滿誘惑力的藍調。沒多久,他就忘記了周圍的環境,完全沉浸在了音樂中。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熱情,他還學著佩恩托普的樣子用英語招呼著:「大家一起來,布基伍基!」
「我挺好,不過考完試以後會更好。」
他本來想解釋喬基姆叔叔已經受到了迫害,但就在這時,達克維茨太太來了。他們開始談起皇家芭蕾舞團最近演出的《林中仙子》。
「哦。」哈羅德好像記得提克有個雙胞胎姐妹。照片里她要高過提克。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但看得出,她的膚色和發色要更淺些。「顯然你們不是同卵雙胞胎,她比你好看多了。」
「他這是以身作則啊。」達克維茨先生笑著說,哈羅德這才意識到艾斯可能確實是這個意思。
達克維茨太太責備地看了她一眼:「那卡倫應該帶你去看一次。」
一些歷史悠久的城堡已經成了供遊客參觀的博物館;還有一些則與農民們建的村舍無異;另有一類城堡介乎于這兩者之間,所有者便是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家庭。科斯坦莊園——這座與村莊同名的城堡——就屬於這一類。
哈羅德真希望能再在這裏待上一個小時,可提克已經沒了耐心。他只得鑽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說:「去準備一下,晚餐時間快到了。」兩個男孩回到了提克的房間。哈羅德緊張地問:「你們吃晚餐不會要穿得很正規吧?」
哈羅德很高興自己帶了一件白襯衫。
「我也是。而且『托爾』這名字一點都不傻。它放屁的時候就像是打雷。」
達克維茨先生對他的態度和托爾一樣友好而懶散。「很高興能見到你。」他語調緩慢地說,「約瑟夫總是提起你。」
「你看看就知道了。」弗萊德里克拉動了一個把手。發動機轟鳴,但引擎卻帶不起來。「我猜它需要一個新油泵。」弗萊德里克失望地搖了搖頭,「但我們的機器都沒有備用的零件。」
「好。」哈羅德把箱子放在了床旁邊。
在這座建築面前,哈羅德感到有些自卑。他知道達克維茨的家裡非常富有——提克的爸爸和叔父都是銀行家——但他並沒有想得這麼具體。他實在不知read•99csw.com道一會兒應該如何表現才算是得體。牧師家的生活與眼前的情境差別實在太大了。
「車熄火了。我本來在送尼爾森先生一家去教堂,」他看了一眼挂車,車上有兩排座位,「現在大人們只能走著去教堂,孩子已經被送回家了。」
曲子終了,房間中鴉雀無聲。
「早晨好,哈羅德。」她走到保羅身邊,親了他一下。哈羅德心裏嫉妒極了,那可是嘴對嘴的親吻,雖然只是輕輕一吻。「嗨。」她對保羅說。
他扭了一下門把手,打開艙門鑽了進去,坐在了那張完好的椅子上。控制面板看上去很簡單。中間是一個Y字形的操控桿,兩邊的座位都可以操作。他用手握住操控桿,腳踏踏板。開飛機應該比騎摩托更令人激動吧,哈羅德想道。他想象著自己像一隻巨鳥一樣直衝雲霄,耳旁回蕩著引擎的轟鳴。
他透過窗戶看到了機艙裡邊。那兒其實和普通的汽車差不多:並排兩個座位,正對著木製的操作面板,上面是各種各樣的按鈕。一個座位上的面料已經裂了,裏面的填充物都露了出來。估計是有老鼠在這兒築窩了。
「我的雙胞胎妹妹,卡倫。」
房間里還有一張斑痕累累的工作台,上面擺了一把老虎鉗,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工具,是之前修車用的。牆角處有一個洗手池,池子上面有一個水龍頭。旁邊摞著一大堆曾經裝肥皂和橙子的木箱。哈羅德拿起一個箱子看了看,看到裏面裝著好幾輛用上了色的罐頭盒做的小玩具汽車。他拿起了其中的一輛,車窗上畫了司機的臉,側面的窗戶上是側臉,擋風玻璃上則是正臉。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非常想要這樣一個玩具。他把那輛小車子放回了盒子里。
提克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回去吃午飯吧。」
「她不夠年齡,但技術非常棒。」
「真悲慘。」卡倫高傲地說。
提克聳了聳肩:「她說那兒很苦。」他打開了門,帶著哈羅德經過了浴室,來到了另一間小一些的卧房,「如果沒問題,你今晚就住這裏吧。」提克說,「我們可以共用一個浴室。」
「如果你想進舞團,就得上他們的學校。有些女孩從五歲就開始學了。他們也學普通的課程,同時還跳舞。」
哈羅德難受極了。他看著他們在陽光下肩並肩地沿著大道騎走了。「玩得開心點!」他喊道。
「我沒受罰,這挺奇怪的。」哈羅德回答說,「之前只因為我說一個老師『胡扯』,就被罰剪草坪。這次我對艾格先生的態度要糟糕得多,但艾斯——我們的校長——只是告訴我,如果我能平靜地提出問題,效果要好得多。」
他們返回了城堡。可是剛到院子里,卻意外地碰到了保羅·柯克,他們的同學麥茲·柯克的表兄,也是哈羅德哥哥亞恩的朋友。保羅穿著短褲,旁邊的廊柱上靠了一輛自行車。哈羅德以前見過他幾次,便停下了腳步,讓提克一個人先回去了。
「我喜歡它的音樂。」哈羅德在收音機里聽過,而且可以用鋼琴彈奏其中的一小部分。
哈羅德眼睛一亮。「這是什麼?」
他希望她還能像昨天一樣,到男孩的房間里來聊天,但結果卻令他失望了。早餐的時候她也沒有出現。哈羅德儘可能不落痕迹地問提克卡倫去了哪兒。提克好像毫不關心,只是說她有可能去練舞了。
「那就讓他看看吧。」
提克把他帶到了樓上的一間卧室里。「這是我的房間。」他說。這裏沒有大師的作品或是中國花瓶,是個典型的十八歲男孩的卧室:足球,一張瑪琳·黛德麗的性感照片,還有一張賓尼法利納設計的蘭旗亞轎車的廣告招貼。
達克維茨先生對哈羅德說:「學校的一切還順利吧,在上次你發火之後?」
「是的。但問題是我們有什麼選擇?我想我可以到瑞典出一趟公差,在那兒申請去美國的護照。但整家人都搬走太困難了。而且我得把很多東西都留在這兒,我曾祖父創建的生意,我的孩子們出生的房子,我用一生時間收藏的油畫……這樣想來,恐怕最簡單的方法還是留在這裏,期待能有好運了。」
在那條長長的車行道盡頭,哈羅德看到了一棟廢棄的修道院隱藏在樹木後面。「在改革之後,國王佔了這座修道院,後來王室在這裏住了一百多年,」提克說,「之後科斯坦莊園建起來了,這些老地方也就沒人用了。」
哈羅德聽到她的拒絕,感到很受傷害,但他想,她應該是因為他剛剛關於納粹的觀點而在懲罰他。
達克維茨夫婦又演出了一首曲子。之後提克拿出了黑管https://read.99csw.com,吹了一首莫扎特最簡單的《搖籃曲》。達克維茨先生回到鋼琴前,彈奏了肖邦《林中仙子》中的一段圓舞曲。卡倫踢掉了鞋子,跳了一段自己做替角的舞蹈。
哈羅德心裏很難過。他本來希望能夠和卡倫在餐桌上相處一個小時,可她卻要和保羅去騎車了,而且這個大她十歲的保羅顯然已成為了她的男朋友。哈羅德第一次意識到保羅其實非常英俊,五官端正,笑容迷人,笑起來的時候還會露出兩排完美的牙齒。
為了不讓自己閑著,他彎下身子拍了拍那隻狗。那是一隻赤毛塞特犬,身子又瘦又長,薑黃色的長毛中間已經夾雜了絲絲灰色。它睜開了一隻眼睛,搖了一下尾巴,以感謝哈羅德對它的關注。
哈羅德覺得她的看法很傻。「納粹可以為所欲為——你現在應該已經看出來了。」他帶著諷刺的口氣說。
「真不錯。麥茲一直誇你是個天才。」
那條卡奇色的短褲更凸顯了她修長的雙腿。她美得簡直不可形容。
提克說:「事實上他比我聰明多了。」
哈羅德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喜歡雞尾酒那種苦中帶甜的味道,那酒讓他感到放鬆,然而卻也讓他有點口無遮攔了。他很後悔自己冒犯了卡倫。現在她突然對他冷淡了下來,不過這更讓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她。
哈羅德研究了一下那些控制鍵。他看到了一對寫著「開/關」的按鈕,便打開試了試,但飛機卻毫無反應。操控桿和踏板都很松,連接線恐怕已經斷了。提克說:「去年農場的機器壞了,就拿走了飛機的電線。我們走吧。」
他意識到自己也得表演點什麼。可他不會唱歌,只知道幾首丹麥的民歌。這樣的話就只能彈琴了。「我不太懂古典音樂。」他說。
「丹麥皇家芭蕾舞團。」
「哦,是嗎?」卡倫冷冷地反問道。他意識到自己得罪到她了。
「同卵雙胞胎的性別是一樣的,白痴。」
「不,我不能。」她反駁說,「我想喝雞尾酒,但他們說餐桌上至少要有一位男士才能上酒。我覺得這些傭人完全是在自定規矩。」
哈羅德回到自己的房間,穿戴整齊。他回到提克的卧室時,提克已經穿好了白襯衫和黑外套,還打了一條黑色的領帶,看上去非常利落。哈羅德突然感到自己的制服實在太學生氣了。
「可以將就一段時間。」哈羅德把氣門裝了回去,用繩子把它緊緊地固定在了濾清器上,「再試試。」
「你在這兒工作嗎?」保羅問他。
「胡扯。」提克說,「你經常在你爸的教堂里彈琴,你告訴過我。」
「很傻吧,我覺得也是,是約瑟夫給它起的。」
「收割的時候這裡會雇學生幫忙。你這個夏天有什麼安排嗎?」
早餐之後,哈羅德和提克複習了兩個小時的功課。以他們的成績來說,通過考試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兩個人都不想冒險,因為考試的結果將決定他們是否能上大學。十一點鐘的時候,他們準備到農莊里散一會兒步。
哈羅德轉頭看提克。
哈羅德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達克維茨這樣的人家不可能接受爵士樂,他們在這一點上和自己的父親是一樣的。他們受過良好的教育,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思想足夠開放。「上帝,」他說,「看來這首曲子不太合適。」
「我朋友哈羅德是修機器的專家。」
哈羅德沒法否認。他不好意思地問:「芭蕾舞學校什麼樣呢?」
保羅拉著卡倫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你真美,」他說,「我真想把你現在的樣子拍下來。」
哈羅德對卡倫說:「他不會不及格的。」
「可以。只要是為了生產食物就行。但沒人能找到富餘的零件。」
「他找得到燃料?」
「只是到現在為止。」提克說。
哈羅德穿上了他的乾淨襯衫和校服西褲,然後回到房間里,對著梳妝台的鏡子把自己濕漉漉的頭髮梳理整齊。他正在梳頭的時候,一個女孩沒敲門就走了進來。「嗨,」她說,「你一定就是哈羅德。」
哈羅德隨著提克一起走進達克維茨太太漂亮的卧室。房間里掛滿鑲了框的照片。提克的母親和他看上去很像,兩個人都是黑眼睛,只是她身材矮胖,提克卻很瘦。她大約四十歲的年紀,不過頭髮已經花白了。
「好啊。」
「她在哪兒上學?」
「媽媽很麻煩。而且我的鬍子又很黑。她說我晚上要是不刮鬍子,看上去就像是個礦工。」
哈羅德懷疑地搖了搖頭。他聞得到燃料的味道,這說明燃油泵可以正常工作,只不過柴油機連不到氣缸。「能再打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