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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一章

上部

第一章

「也好。也好……」薛懷讓看著那雙清澈卻並不輕浮的眼睛,心中一陣酸痛,心想,這孩子或許可以成為一個明君啊,如果再長十歲,不,哪怕再長五歲,情況就會大不相同。難道真有天意!
在眾人的爭論中,宰相范質沒有再次強調自己的意見。
王溥似乎沒有想到范質會提出這樣的對策,吃了一驚。他同樣聽說了民間的謠言,也能夠體察到范質的苦心。「可是,如果將八歲的幼主置於大軍之中,一旦發生兵變,豈非白白斷送了性命。這與將一隻小綿羊塞在一群虎豹之中有何兩樣呢?」
最近民間謠言紛紛,認為當今皇帝年紀太小,難以左右局面。更有傳言,認為戰事再起之際,將出現新的真命天子。如果真有這種可能,新的真命天子最有可能是誰呢?范質心裏盤旋著好幾個名字:趙匡胤、李筠、李重進、張永德,還是南唐國主李璟?亂世之時,只要手握重兵之人,都可能以實力問鼎天下。究竟可能是誰呢?張永德的可能性最小,因為他已經被周世宗削去兵權。當然,他也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不管是誰,都必須排除!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少君親掌兵權。
這天午後,柴宗訓站立在紫宸殿門口,愣愣地望著烏雲翻滾的天空。烏雲像巨大的妖怪,不斷變幻著模樣,一會兒像馬,一會兒像小狗,一會兒像長著兩隻長耳朵的兔子。柴宗訓感到很不開心。我很喜歡過年,可是今年過年為什麼沒有人來陪我玩呢?大人為什麼總是說,你要快點長大啊。為什麼總是這麼說呢?這幾天一直都下雨。現在,天黑黑的,還會下雨嗎?今天的飯菜一點都不好吃。快點下雨吧,下雨就可以去玩水了。玩水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腳一踩下去,水就會飛起來,白白的,閃著亮光,真是好看。水怎麼會飛起來呢?真是好奇怪啊!太傅總跟著我,他又不陪我玩水,可是為什麼總跟著我呢?為什麼匡胤叔叔給我糖人吃的時候,太傅就一臉不高興呢?糖人多甜啊,還很好看,我最喜歡的就是猴子糖人。嘻嘻,那猴子嬉皮笑臉的,真好玩啊。
不過,魏仁浦的意見馬上受到了幾位大臣的反駁。反對之臣,亦深深擔心手握重兵的趙匡胤在京城篡位。對於這些大臣而言,令趙匡胤出征,不僅可以擊寇,還可以藉機削弱趙匡胤部的實力。
薛懷讓挺了挺腰,嘴唇動了動,看了一眼天空,又低下頭,略略彎腰,道:「老臣不是說不對契丹與北漢加以反擊,只是認為統領出征的人選不合適。如果皇上認為慕容延釗不足以擔當此重任,還有一個人卻是足夠擔當的。」
「可是大臣們都說,這次契丹入侵,北漢軍出土門東下與契丹回合,顯然蓄謀已久,並非一般的小打小鬧。如不重重反擊,會危及本朝安全的。」
「雲多就一定會下雨嗎?」
但是,立刻有一種強烈的歉疚之感如巨石從空中壓下來,把那剛剛要破土而出的春筍壓了下去。范質忘不了,他乃是周世宗的託孤之臣。
性情急躁的宰相范質一待柴宗訓落座,便起身施禮,急急開口:「陛下,北境告急,望陛下早作決斷,出兵禦敵,護我子民。若錯失戰機,北敵長驅直入,京師必將動搖。」
王溥想及此層,一跺腳,往范質靠近一步,道:「范大人,且慢。老臣以為此計不妥。」
范質一https://read.99csw.com聽,猛地扯住王溥衣袖,眼珠子彷彿要跳出眼眶,遲疑了一下,說:「趙將軍掌管兵權六年,這個時候,有護衛京城之責,怎能輕易出征?」他嘴上如是說,心裏卻暗暗罵王溥。王老頭兒,我看你也是糊塗了。你的確很會看人,當年向周世宗推薦向拱去平秦州、鳳州的叛亂,迅速平定叛亂,世宗還為你設宴。趙匡胤也是良將,出征禦敵自然毫無問題,可是這個當口,幼主孤弱,執掌兵權的大將擁重兵出行,可是個危險的事情啊!
當王溥陷入沉默之時,崇元殿也突然陷入一片奇怪的沉靜,誰也不再說話,彷彿時空被凍結了。
文武班列之中,宰相范質兩手垂在膝蓋上,臉色鐵青,默然而坐,一言不發。此時,他累官至同平章事、弘文館大學士、參知樞密院事,不久前剛剛加封為開府儀同三司,進封蕭國公。說得簡單點,范質在朝中所掛之職銜,意味著他行的就是宰相之職。
薛懷讓使勁繃緊了臉皮,讓內心的這個信念支撐自己已經開始變得異常脆弱的神經。龍榻漸漸近了,薛懷讓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頭開始暈起來,周圍大臣們的竊竊私語,如同嗡嗡不絕的蒼蠅聲,讓他幾乎想揮舞雙手去撥開它們、扇走它們。不過,在大臣們眼中,此時的薛懷讓就像一根枯死的木頭,面無表情地引著少帝往龍榻走去。
魏仁浦這樣說,亦經過深思熟慮。最近的謠言也讓他感到不安,他知趙匡胤如今已經手握重兵,且在軍隊中擁有巨大的威信,與石守信、王審琦、李繼勛、劉廷讓、韓重贇、楊光義、劉守忠、劉慶義和王政忠等人號稱「十兄弟」。這十人,個個握有重兵。在這種情形下,讓趙匡胤統帥六軍出征,無疑給了他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統帥各股重要的力量。假如他真有謀反意圖,恐無人可以與之對抗。
薛懷讓細細琢磨張永德的為人,怎麼都覺得那塊木頭不是張永德玩的花招。在他的印象中,張永德性格溫和、有智謀,更重要的是長期以來一直忠於周世宗。說起張永德,也是一個有來歷的人。張永德早年隨周祖郭威征戰,很有智謀,頗得郭威喜愛。張永德二十四歲那年,便升遷為殿前都指揮使、泗州防禦使,可謂少年得志。顯德元年(公元954年),并州劉崇引契丹進攻周,世宗親征,在高平與契丹大戰。周大將樊愛能、何徽戰敗倉促後退。當時,張永德和趙匡胤兩人各領牙兵兩千人分頭進軍,擊敗劉崇大軍,收降七千多人。世宗駐紮在上黨,張永德對世宗說:「陛下只想固守就算了,如果想要開疆拓土,威加四海,應當嚴厲懲罰失職的主將。」世宗大聲叫好,隨後斬殺了失職的兩主將,軍威因此大振。於是,世宗繼續進軍太原,圍城三月,擊退契丹援軍后班師回京。張永德隨後被任命為義成軍節度使。長期以來,張永德似乎從來沒有表現出覬覦帝位的言辭,更不用說行動。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暗中刻制一塊木頭,來給自己挖一個兇險的大坑呢?
「不妥?」
范質、王溥兩位執政大臣,素有重名,乃是周世宗託孤之人。在這個大敵入侵的危急時刻,他們兩人肩上的擔子之重可想而知。不過,此時他們不僅只為如何應付從北而來的敵人而心九九藏書急如焚,更讓他們憂心的是近來民間的流言。
「那您認為派誰合適呢?先生。」
「陛下!」范質見柴宗訓不語,又呼了一聲。
薛懷讓心想著那塊木頭之事,對八歲的皇帝說:「皇上英明比不上先帝,還請以江山為重。」他想再說一句話,可是此時一陣冷風迎面吹來,讓他難以開口,那句話便吞到了肚子里。
「誰?」
「我很喜歡趙匡胤叔叔。」柴宗訓顯然還不明白眼前這位老太傅的苦心。
可是,薛懷讓一直忘不掉這件事,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使他變得謹慎而小心。他並不迷信,可他內心卻有個聲音一直在說,此事並不那麼簡單。為什麼那塊木頭偏偏出現在周世宗北征的時候呢?私下刻制這塊木頭的人,是否已經摸透了皇上的脾氣,早就料到在這個需要同仇敵愾的時候,皇上絕不可能殺掉自己的肱骨之臣。薛懷讓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寒戰,對那個藏在暗處的人的智謀之深感到恐懼。
君臣兩個默默站了許久,終於還是孩子先開口了:「先生,您說今天是不是又要下大雨了?」
「不錯,此計不妥。陛下年紀尚下,怎能涉如此大險。」
「現在還不是泄氣的時候,一定得挖出那塊木頭背後的陰謀家,那個可惡的謠言散布者!」
後周皇帝柴宗訓今年剛剛八歲,在他的印象中,天似乎總是在下雨。上個月,就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雨,毫不停歇地下了整整四天四夜。京城周圍各州郡積水成災,四處都是洪水泛濫。
論虛歲,范質今年剛剛五十齣頭。不過,多年的操勞已經使他滿面滄桑,看上去疲憊不堪。他坐在那裡,脖子挺得很直,瘦削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稀疏灰白的山羊胡如鋼針般一根根從下巴的肉里刺出來。
後周顯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初一,辛丑日,黑雲翻滾,天色昏暗,好像隨時會有瓢潑大雨從天上傾倒下來。噼噼啪啪的爆竹聲,不時從宮城之外遠遠飄過來。可是,在宮城之內,卻沒有任何放爆竹的跡象。京城的百姓就感到有些奇怪了,因為今年的除夕之夜,宮城內出奇地安靜,沒有了往年震天的爆竹聲。
太子太師薛懷讓將幼帝的孩童表現看在眼裡,心中又是一陣絞痛,道:「范大人,依老臣看,還是請您先說說您的建議吧。」
「要不再徵求一下其他幾位大臣的意見,先生,您看呢?」
「是啊,雲很多、很厚啊。」
如果暗中指使人製作那塊木頭散布謠言的不是張永德,那麼此人不僅可以藉助周世宗除去張永德,讓替死鬼消除當朝皇帝的戒心,同時還散布了謠言,為自己將來奪取帝位埋下了伏筆。如果果真如此,此人的眼光之遠、謀略之高簡直令人感到恐怖。此人是後來被加封為殿前都點檢的趙匡胤嗎?薛懷讓想到此層,感到渾身頓起雞皮疙瘩,連頭髮也彷彿絲絲豎立起來。
魏仁浦博聞強記、智略過人,年輕時即受周太祖重用。周太祖臨終時曾對周世宗說:「皇家的秘密休要對魏仁浦隱瞞。」後來,周世宗出征高平不利,大軍東翼被擊潰,魏仁浦臨危不亂,建議世宗從西側出陣殊死一戰,終於擊退敵人。宗訓即位后,魏仁浦被加封為刑部尚書。因此,在這個時候,魏仁浦站出來說話,並未令眾人吃驚。
有一個人打破了令人尷尬與壓抑的沉寂。此人乃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集九-九-藏-書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刑部尚書魏仁浦。
可是,實際上,正在薛懷讓為柴宗訓感到悲哀的那一刻,柴宗訓並沒有覺得自己可憐,他已經開始觀察天上的雲了。他希望很快下起雨來,然後就可以玩水了。在中間磨得凹下去的青石板上踩水,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啊!
「我看趙匡胤將軍可以為帥。」
正當范質、王溥兩位宰相在心中反覆思考周全之策的時候,八歲的柴宗訓與他的老師薛懷讓一前一後進入了崇元殿。
「戰亂已經持續了幾十年,皇上只有八歲,雖然不算愚笨,但是恐難掌控紛爭之中的天下。如果真讓那個深具謀略之人執天下之牛耳,是否真能給天下百姓帶來太平呢?」白髮蒼蒼的薛懷讓站在冷風中發愣,腦子裡有一個念頭反覆盤旋,不覺脖子后早已冷汗津津。
太子太師薛懷讓此時站在柴宗訓的身後,背著手,也是一言不發。軍旅出身的薛懷讓已是六十多歲,本來強健的身體如今瘦弱不堪,加上一頭白髮,更顯蒼老。冷颼颼的風吹著他的白髮,透出一股悲涼的氣氛。他不知道柴宗訓此時在想什麼。在他看來,這個孩子的眼神中不時會流露出深深的傷感。這種傷感,本不該是一個八歲孩童所有的。多可憐啊,他的父親是個英明強大的君主,卻走得太早了,丟下這孩子,他要遭受多少人間的苦難啊!他知道,宮廷里的政治風雲正在翻滾涌動,今後的歲月里,眼前這個八歲孩童註定成不了主角。但是,今後誰將主宰這個孩童的命運呢?
八歲的柴宗訓坐在御榻上,懸空的兩腿前後踢了兩下,小臉一下泛起了紅色。他看了老師薛懷讓一眼,茫然無措之間,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自雄州返回京城后,世宗解除了當時的澶州節度使兼殿前都點檢、駙馬都尉張永德的軍職,加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薛懷讓很清楚,周世宗並沒有忘記那塊被燒掉的木頭。張永德兵權的喪失,是因為他的頭銜中有木頭上刻著的「點檢」二字。
范質說完這句話,彷彿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心裏清楚,這絕不是最好的對策,但是為了不負先帝的託付,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然而,要讓昭義節度使、兼中書令李筠率部出征,亦是無奈之舉。魏仁浦很清楚,李筠出鎮潞州,雖一方面乃受到趙匡胤排擠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是周世宗將他視為一股牽制京城軍隊的重要力量擺在京城的西北側。李筠的核心力量集中在潞州。在澤州,如今朝廷不是沒有駐軍,但在李筠軍事力量的控制之下。澤州州境三百三十里,南北一百五十里,戶口兩萬四千余戶;東南距離京城四百二十里,東至衛州四百一十里,北至潞州一百九十里,西北至晉州四百一十里。京城的軍隊絕不可能無視澤州、潞州的存在。而對於北部的契丹與北漢來說,潞州一旦南下后再東向出軍,或者直接翻山越嶺東向出擊,都可以很自然地就形成對京城的重要屏障。但是,潞州軍隊一旦在對抗入侵的戰爭中元氣大傷,便等於加強了手握重兵的趙匡胤的力量。
范質盯著王溥、魏仁浦的眼睛,他對這兩個多年的朋友深深信任,他很後悔自己沒有更多與這兩位博學的朋友進行更多的交流。如果有時間,也許他們能夠找到更好的對策。但是,現在契丹的鐵蹄已經開始向著中原九_九_藏_書飛奔而來,他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同為執政大臣的門下侍郎兼禮部尚書、同平章事、監修國史、參知樞密院事右僕射王溥則風度優雅,撫須而立,若有所思,臉色看上去比范質好一些,但是微微皺起的眉頭卻說明他的內心一樣處於焦慮之中。王溥的職銜中也帶「同平章事」之名,這意味著他也相當於宰相。
王溥突然想起,兩日之前趙匡胤的弟弟趙匡義私下拜訪自己,請求他在契丹來襲的情況下,一定要支持自己的兄長挂帥。這是趙匡義的意思,還是他兄長趙匡胤的授意呢?如果他們早就知道契丹要來襲,說明他們早有防備。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選擇趙匡胤也許是更好的選擇。可是,如果他們是想借出兵契丹來掌握京城的兵權,那就危險了。不過,契丹是外夷,無論如何,擊退契丹是首要的!
薛懷讓腦子裡此刻一片混沌,被這個孩子一問,心裏念頭一動,想要建議年少的皇帝暗中調查製作那塊神奇木頭的人,但是轉念一想,他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突然想到,也許周世宗在生前一直在打聽是誰暗中製作了那塊木頭,如今周世宗已經逝去,誰製作了那塊木頭,估計很快就會自己現形,如果現在建議少帝去調查,恐怕會危及少帝的安危。但是,薛懷讓的心裏同時做了一個決定,他決定自己暗中安排人來調查此事。他知道,要保護少帝,必須找出那塊木頭背後的策劃者。
在一批重臣悍將面前,我究竟能做些什麼呢?薛懷讓茫然地帶著柴宗訓往龍榻走去,腳下的道路像是流動的沙地,不斷在往下陷落,彷彿隨時要將他吞沒。
他有很多問題,但望著不斷變幻的烏雲,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腦海里盤旋著那些想法與問題。
「哦……哦……沒事,沒事。老臣年紀大了,常常走神。」
但是,當想到周世宗對那塊木頭不屑一顧的處置辦法以及之後的行動時,薛懷讓又不禁暗暗佩服起先帝周世宗。在那天出現了奇怪的木頭之後,周世宗加緊進攻關南,獲得了三個州、十七個縣、一萬八千三百六十戶人口。這次大戰役中,朝廷的兵馬損失非常之小,強大的軍威使周圍邊界的城鎮紛紛歸附。
去年夏天,周世宗北征途中,有人從地下發掘出一塊奇怪的木頭。木頭有三尺長,看上去好像是一隻手舉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刻著圖案和符號,竟然有「點檢做天子」的字樣。周世宗看到獻上來的木頭后,微微一笑,說這是有人要離間君臣。於是,那塊木頭就被丟入篝火中化為灰燼了。
魏仁浦在說出自己的意見之前,已經痛苦地思索了許久,也想不出萬全之策。因此,建議任命李筠率部出征,乃是在幾害之中選擇了危害可能最小的一種。
「……」王溥看著范質眼中放出鷹眼一般的光芒,突然彷彿想到了什麼,慌忙低頭不語。
「由殿前司副都點檢、鎮寧軍節度使慕容延釗擔當重任足矣。」
「不錯,皇上應親征,並且要讓趙匡胤陪在皇上身邊護駕。」
薛懷讓神情一凜,道:「陛下,老臣是提醒皇上珍惜先帝打下的江山。」薛懷讓已經致仕,他本不想多說,只是心中念著先帝世宗的眷顧,才在少君面前流露了自己的顧慮。他已經隱隱感到,有什麼事可能要發生了。說這話時,薛懷讓想起了去年發生的一件怪事。
在薛懷讓心九*九*藏*書裏,之前的殿前都點檢、如今的太尉趙匡胤是個危險人物,正在漸漸對柴宗訓構成巨大的威脅。薛懷讓相信自己的直覺。
徹夜未眠的范質臉色有些蒼白,他嘴唇抖動了一下:「也罷,事情緊急,老臣就不拘禮節了。還請陛下恕罪。依老臣之見,還請陛下御駕親征!」
「那依王大人之見,誰可以擔當率軍出征之重任呢?」
顯然,契丹與北漢的聯合入侵,已經在文武官員中掀起了震驚的波瀾。儘管除夕守歲的睏倦還在侵襲著眾文武官員的神經,但是緊張的氣氛漸漸蓋過了睏倦,佔據了上風,使有些打哈欠、打瞌睡的人也豎起了耳朵、打起了精神。
「就是皇上,您!」
柴宗訓扯著老師的衣袖,走向龍榻。他的這個動作,暴露了他還是個孩子。他的老師薛懷讓被柴宗訓扯著衣袖,心裏充滿酸楚,這種酸楚中又混雜著感激。感激是因為這個身為皇帝的孩子對自己的信任,但是一想到這個可憐的孩子即將步入政治旋渦的中心,有可能丟掉所有榮華富貴甚至是性命,他禁不住悲從中來。我已經是個致仕的老者,在一群朝廷重臣和悍將面前,我是多麼無力啊!薛懷讓感到有一股苦水從心底汩汩冒了上來。
「依臣陋見,可令李筠將軍自潞州上黨出,向東北方向截擊入寇之敵,而由趙匡胤將軍坐鎮京城,以為呼應。這樣一來,京城可保得穩定,亦可痛擊入寇之敵。」
「我?!」柴宗訓吃了一驚,雖然眼神中看不見膽怯,但是顯然被薛懷讓的話給嚇了一跳。
八歲的孩子見老師發愣,伸出小手拉了拉薛懷讓的衣襟,道:「先生,您怎麼了?」
然而,當周世宗提出繼續進攻幽州時,征途疲憊的眾將軍卻以沉默表示反對。當天晚上,世宗急氣攻心,病倒在了床上。由此可見,不論人多麼英明多麼強大,如果失去了擁戴者的支持,都會變得很無奈。
由於天色昏暗,午後的崇元殿內,已經點上了火燭。春天的風從殿門外吹入,使火燭忽忽晃動。往年,這個時候正是大家串門走親戚拜年的日子,可是,這個正月初一顯得很不一般,朝廷的大部分高級官員接到緊急詔令,午後都集中到了崇元殿。此時,在崇元殿內,文武官員們有的交頭接耳,有的默不作聲。
「難道是我的私心束縛了我的見識?難道他們不但讀懂了我的心思,還看到了更遠的東西?那將會是什麼呢?」范質突然感到有一個念頭在心底慢慢抬起頭來,就彷彿春筍要衝破泥土探出頭來。「如果有一個更加強大英明的君主,不是就有可能儘早結束天下的戰亂,讓天下儘早歸於太平,讓百姓儘早安居樂業?」
薛懷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遲疑了片刻,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皇上,恕老臣無禮,此次決不能讓太尉統帥大軍出征。」
薛懷讓見兩位執政大臣意見相左,又拿不出萬全之策,心痛漸漸變成了無奈。一年前,在萬歲殿之內,周世宗逝去的那一刻,他就曾感到過這種無奈。即使最英明神武的皇帝,到頭來不也是如同露水一樣消失了嗎?如今,那個英明神武的周世宗,又給自己的子孫留下了什麼呢?萬歲殿已經在周世宗逝去后改名為紫宸殿,他和世宗的親骨肉——八歲的柴宗訓剛剛就站在那個宮殿之前。十年、五十年之後,又有誰會站在那個宮殿之前呢?是什麼令人生拘泥於這種命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