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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一章

下部

第一章

「母親說得是。母親放心,孩兒會好好安排的。」
「哦?」
太夫人杜氏帶著阿燕,也來到了如月的屋子中。今日見到兒子平安歸來,又可與自己的兒子媳婦一起吃晚飯,太夫人杜氏別提有多高興了,她哆嗦著手,不停地往趙匡胤的碗中夾菜。這個時候,儘管自己的兒子已經登基成為了新王朝的皇帝,但是在太夫人杜氏的眼中,趙匡胤還是自己的兒子。太夫人杜氏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對兒子的新身份生髮出強烈的意識。但是,從小接受父親王饒教育的如月已經變得更小心翼翼了。她一聲不響地擺放好碗筷,輕手輕腳地將自己坐的綉墩挪了挪,在靠近長方飯桌一角的地方擺好,然後才側身淺淺地坐在了綉墩上。
太夫人杜氏聽了,抬起右手臂,用袖口按了按涌著淚水的眼眶,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淚水,紅著一雙淚水迷糊的老眼,盯著趙匡胤,說:「匡胤啊,我要問你,是誰這麼著急上奏請求冊封我啊?」
「多謝大師提醒。聽大師一語,匡胤茅塞頓開……」
「我害怕,我的孩子死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她開始抽泣起來。趙匡胤感到她暖暖的淚水流在自己的胸脯上。「你還年輕,我們還會有更多孩子的。我也不會死,我會保護你。」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龐,她微微仰起了自己的臉龐,暖暖的淚水繼續滑落在他的肩膀上、臉頰上。這時,在漆黑如墨的黑暗中,她感到他滾燙的嘴唇壓在了自己的唇上,眼前的黑暗像含苞欲放的花朵般在剎那間怒放,中間噴薄而出的鮮艷的血紅色,她閉上眼睛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喂,明馬兒,改日我請你喝酒。」趙匡胤忽然笑著說。
「一點消息都沒有。自那日起就失蹤了。」趙匡胤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說道。
「難道這件事就無法向世人說清楚嗎?」
「只是……韓通之禍,說明周世宗威名尚在,世間人心還有依戀。而韓通慘遭滅門,必然使一些擁有重兵的藩鎮節度使心懷恐懼,難以完全信任陛下。陛下所希望的太平盛世恐怕不會很快到來。」
「京城自然是全國之心臟,乃為樞紐,牽一髮而動全身。澤潞之地,鄆曹之地,如國之頸項;淮南諸州,如國之右足;雄武諸州,如國之左足;真定之地,則如天靈;房州、隨州則如腰腹。」
「陛下糊塗!」
禪位儀式完成的那個晚上,趙匡胤並非如世人所想那樣處於狂喜之中。實際上,他心情沉重,思緒萬千。他讓范質、王溥、魏仁浦三人各自回了府邸后,自己在楚昭輔等親信的護衛下來到了崇元殿。
「……那麼,戰火可能在哪裡燃起呢?」
當夜晚正悄悄降臨的時候,如月點亮了屋中的火燭,將僕人們做好的飯菜一一擺上桌,兩個女孩靜靜坐著,而德昭卻迫不及待地想要動筷子。如月瞪了他一眼,德昭趕緊將手縮了回去。
「如果能一直如此寧靜地在此生活下去,那該多好啊!」趙匡胤又拿起碗筷,使勁往自己的嘴裏扒了一口飯菜,不辨滋味地邊吃邊read•99csw•com想,「我當儘力避免發生變亂與戰爭,還願上天助我!」
這天晚上,也許是想得太多了,他的頭疼病又發作了。這個毛病,是他自小落下的。一次,他為馴服一匹烈馬,駕著它狂奔了三十里。在進入城門的時候,那馬突然騰身躍起,他的腦袋正好撞上了門楣,當即翻身墜地。當時,為了爭口氣,他硬是忍著劇烈的頭痛,從地上站起來,裝作什麼事也沒有。於是,這個事情,被當作一個小小的傳奇,很快傳遍了鄉里。
「我本欲全韓通之命,卻不料害得他滿門盡滅。韓通與我無深仇大恨,只不過人性情直率,剛愎自用,落得如此下場,確實令人為之心痛。不知大師如何看待韓通之死,如今謠言必然已經四處傳給了……事已至此,我深愧當日用人不當。如今,如何處置王彥升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大師何出此言?」趙匡胤一驚。
「我害怕,害怕韓通的孩子會來找你報仇。」她在他懷裡142轉過身來,瑟縮著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裡。
「鎮安節度使、侍衛馬步軍都虞侯韓令坤之前已經領兵北巡。契丹與北漢狼狽為奸,入侵我境,慕容延釗將軍已經率先鋒三萬北征,估計也快到真定之地了吧。真定之地,我並不擔心,只是若對契丹北漢的戰事一時難以結束,恐他處會生出變亂。」
「我建議你還是等設立宗廟之後,再考慮我的冊封之事吧。皇后的正式冊封,你也要早早安排啊!」太夫人杜氏說著,從桌上拿起筷子,往一聲不吭的如月的飯碗中夾了一塊肉。如月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婆,馬上又怯怯地低下了頭。
趙匡胤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微笑了一下,並未回答。
守能眼皮低垂,亦不語。兩個人便靜默地對坐著,彷彿崇元殿里的兩尊雕塑一般。
「陛下過獎。」
趙匡胤將如月的一舉一動瞧在眼裡,不知為什麼,心酸的感覺像蟲子一樣在心底蠕動起來。趙匡胤感到這些可惡的蟲子不停地蠕動著,在他的心房裡鑽孔、挖洞,毫不憐憫地吸食著他的血液;它們鑽進他的血管,在他每一根血管中爬行,慢慢遍布了他的全身;它們鑽進他的腦袋,四處侵入他的神經,撕咬著,吞噬著。趙匡胤看著自己的妻子,想說些什麼,可是他還是沉默了。在他的耳邊,母親催他吃菜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飄飄蕩蕩,若隱若現。「多吃點啊!多吃點啊!」
趙匡胤聽母親嘮嘮叨叨地說著,心下感到慚愧。
「我好害怕!」這時,趙匡胤聽到了身旁的妻子突然說出了一句話,幽幽地,顫抖著。這句話讓趙匡胤大吃一驚。
「大師所言,正合吾意……可是,不知慕容將軍、韓令坤將軍聽到禪位之事,會有何感想?」
「大家還是吃飯吧,別說這些了。瞧,孩子們都嚇到了。」一直沉默的如月突然說了一句話。
「要是我抓到那個韓敏信,一定不輕饒了他。糟糕,哥,你也要小心這個人暗中對你不利啊。他們一家子人因你九*九*藏*書發動兵變而死,他肯定對你恨之入骨,說不定會尋你報仇啊!」阿燕一開始說時是憤憤的表情,可是隨後想到韓敏信可能刺殺自己的兄長,不禁打了個寒戰。
「此人絕不可殺。」
「在定力寺,有那麼一刻,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夫君了。」趙匡胤看不到妻子的臉,但是他在黑暗中彷彿看到她說這話的時候,肩膀的輪廓不停地顫抖。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幾日前在妹妹阿燕對自己的責備。「是啊,可憐的女人,這一切不是她的過錯。是我對不住她啊!」負疚感開始像老鼠爬出牆洞偷食那樣,悄悄潛入了趙匡胤的內心,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著他的心。
「只是什麼?但言無妨。」
「大師今日之恩,匡胤終生不忘。」在守能面前,趙匡胤並不以皇帝自居。趙匡胤早知守能的底細,知他有異才,因此對他相當看重。
「好名字,謝陛下賜名。」守能淡淡一笑,低首謝恩。
「哦?」
「對了,韓敏信找到了嗎?」太夫人杜氏突然問。
初五,趙匡胤令人將家眷接入大內坤寧宮。這幾天來,趙匡胤的母親與妻兒每天都處在恐慌之中,要不是當時守能和尚的機智與冷靜,他們很可能已經被韓通捕獲。
見母親思慮匡美,趙匡胤心中也不禁抑鬱,埋頭悶吃了幾口飯菜,想起一事,手中一手端著黑瓷碗,一手拿著筷子,看了母親一眼,說道:「母親,有大臣奏請冊封您為皇太后了。要不擇個吉利的日子,孩兒給您老辦個冊封典禮?」
「娘,這不是都平安無事嗎!您老放寬了心啊!大哥做了皇帝,以後咱家可就揚眉吐氣了,沒有誰再敢欺負咱們啦!」阿燕在一旁打岔,想讓母親寬心。
「當務之急,可加封慕容將軍、韓令坤將軍,以安其心。」
德昭剛剛九歲,一雙大眼睛烏黑髮亮,眉目清秀,看上去非常像他的母親。不過,他那小小的下巴的輪廓,卻有著他父親下巴的模樣。小德昭的兩個姐姐瓊瓊和瑤瑤,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二歲。三個孩子來到了坤寧宮中,看到宮中寬大的屋子,精美的傢具以及各種各樣新奇的擺設,暫時忘記了這幾天來受到的驚嚇。在乳母的陪同下,三個孩子已經在坤寧宮裡轉了好一陣子了。當父親來看他們的時候,他們坐在墩子上,臉上由於興奮都是紅撲撲的。他們的母親,正吩咐幾個僕人準備晚上的飯菜。
「世間因果相報。韓通之禍,亦非偶然。陛下擔心的恐是各方節度使對此事的看法吧?」
太夫人正忙著往孫子和孫女的碗裏面夾菜,聽了這話,放下了筷子,眼睛眨巴了幾下,兩行淚水竟然從眼中往皺巴巴的臉頰上流了下來。「哎,匡胤啊,你有出息啊,我還從未想過自己還能當上皇太后呢。其實,當不當皇太后對你娘來說,並不重要啊。你說,如果你那兩天有個三長兩短,你叫娘怎麼活啊?你叫他們幾個怎麼辦啊?」
「這個,就非貧僧所能解答了。凡是手握重兵者,或是忠於周世宗者,或與陛下長期不和者,皆有可能成為https://read.99csw.com點燃戰火的柴薪。」
「說得也是啊!哎,就他那驢脾氣,不受點挫折,以後可要吃大虧啊!」杜老夫人說完,咳了數聲,又長長嘆了口氣。
繼室王氏如月于顯德五年(公元958年)嫁給趙匡胤時,虛歲十八。如月乃後周彰德軍節度使王饒將軍的第三女,容貌出眾,擅彈箏鼓琴。但是她自幼體弱,出嫁后,已為趙匡胤生了一男,然而不幸夭折。喪子的打擊,使如月變得鬱鬱寡歡,閑時除了彈箏鼓琴,更以念誦佛經為好。雖說有德昭姐弟三人可以疼愛,但是畢竟非己所出。所以,每次見到夫君,如月總是滿臉愧色。
片刻,趙匡胤道:「大師,匡胤還有一事相問。」
「謝謝母親教誨。」
「不日朕便令人重新修葺寺院,重塑金身,以謝大恩。」
二十年過去了。趙匡胤長大了。頭疼的毛病,卻一直伴隨著趙匡胤。這個晚上,他的頭又疼了起來。
「有些事情是很難說清楚的。多年的戰亂與殺戮已經使世人心中的良善與單純多被奸詐與猜忌所蒙蔽。天下四處都布滿了戰爭的種子。」
「是陶榖。」
明馬兒是守能為盜之時的名字。守能聽趙匡胤忽喚起他以前的名字,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呵呵,守能是不喝酒了,明馬兒倒是個酒鬼啊。」
「陛下英明!故,當速將陛下登基之事遍告天下,同時儘快派大軍後援慕容,如此,方能震懾敵軍,契丹北漢如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戰而退。」
「對了,大師,你看將寺名改為『封禪寺』可好?」
「對了,匡美最近可好?他被你安排到石守信帳下,也不知道幹得順心不順心啊!你們兄弟三個,我最擔心的就是匡美啦!」
「父親,以後我們都可以住在這裏了嗎?這裏真的好大啊。」年幼的德昭看到父親的時候,似乎對這個陌生的住處已經產生了留戀。
「乃是上天在庇護陛下,不必感謝貧僧。」
「陶榖,是他?哎,不奇怪啊,不奇怪啊。他一向來就喜歡寫些歌功頌德的文章啊。不過,匡胤啊,你現在是一國之君了,你要小心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太夫人語重心長地說。
「阿燕,你拜佛算是白拜了啊。話怎能這樣說呢?站在臣子的角度來說,他也算是個大忠臣啊!況且,他要抓我們,未必是要殺我們,可能只想用我們做人質啊!咱們當時留在府邸的下人們,韓通不是一個也沒有濫殺嗎!可是那個王彥升,卻不分青紅皂白,濫殺了人家一家子啊。罪過啊,罪過啊!匡胤啊,你以後是一國之君,對於王彥升這樣的人,你一定不可重用啊!否則,天下的老百姓會說你是暴君的。」
「雖然陛下本無殺韓通之心,可是世人可能生出各種猜疑,必有人認為是陛下暗中授意屬下除去韓通。理由就是他手握重兵,且與陛下長期不和,因此陛下必除之方能安心。」
楚昭輔已經向他彙報了定力寺發生的一切。主僧守能現在也已被他傳到了跟前。
「當然,陛下今後再用此人,必小心謹慎為是。貧僧多言,陛下見諒。」
九-九-藏-書說罷,趙匡胤手撫額頭,陷入沉默。
「天下戰亂已久,百姓流離失所,於此之際,陛下因一家之事,大興土木,興佛建寺,難道不是棄天下而謀空名嗎?」
守能的微笑在臉上一掠而過,在那短暫的一瞬間的笑容中,趙匡胤看到了守能出家之前的生機勃勃的臉孔,可是,那張臉孔轉眼便變成了一張古木般的高僧的臉。守能退出崇元殿後,趙匡胤目送守能和尚慢慢走出了大殿後,收斂起了笑容。
「以大師之見,如今後周之地,何處最為關鍵?」
「一殺此人,謠言必說陛下乃是殺人滅口,王彥升便會成為謠言中的替罪羊,不但於事無補,而且使陛下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崇元殿內,幾支巨大的蠟燭照亮了大殿的一部分,那團燭光之外,卻是黑黢黢,蘊藏著一種沉重的深邃。大殿內只有趙匡胤與定力寺住持守能兩人。楚昭輔等幾個侍衛已經退至殿外。
趙匡胤聞言,不禁腰板一挺,坐直了身體,肅然起敬:「大師之言,震耳發聵,匡胤愚昧。」
「怎麼了?夫人一直沒有睡著嗎?」趙匡胤翻了個身,將身子側過來,朝向自己的妻子。他發現她依然側著身子背對著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當趙匡胤再次看到自己的母親與妻兒時,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如果當時他們成為了韓通的人質,我該怎麼辦?為了救他們,我會在韓通面前放下武器嗎?韓通會殺了他們吧?如果我放下武器,向韓通投降,韓通會饒恕他們嗎?如果他們被韓通抓了,我究竟會怎樣呢?也許那種情況下向韓通屈服是對的,可是,如果我放下了武器向韓通投降,跟著我的將士們怎麼辦?難道他們要跟著我一起被作為反叛者被處死嗎?即便我放下武器投降,韓通真的會放了我的妻兒嗎?!」這些問題,如同討厭的烏鴉群,在他變得混沌昏沉的頭腦中來回盤旋。在反覆尋思著這些問題時,趙匡胤感到一陣陣寒氣襲上心頭,當他蹲下身子抱住小德昭的時候,他幾乎癱軟在地上。「幸好,幸好!幸好我現在還能把你在抱在懷裡啊!」趙匡胤抱著小德昭,嘴裏發出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喃喃自語。小德昭在他的懷中,給他不斷哆嗦著的幾乎變得僵硬的身體傳來了一陣溫暖。趙匡胤緊緊地抱住了小德昭,臉頰貼著小德昭的光滑的小臉,沉醉在那溫柔甜蜜的親情中。
這日夜晚,趙匡胤平躺在床上,眼睛睜著看著漆黑如墨的虛空,無法入眠。如月側身睡在他的身邊,不知道是否已經進入了夢鄉。趙匡胤一開始傾聽著妻子發出輕輕的呼吸聲,想要盡量入睡,可是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在黑黢黢的空間中竟然看到若隱若現的圖案。那是天花板嗎?是的,那就是天花板,那是大樑,那是帷帳。他嘗試著想去辨別那黑色中的物體與圖案。於是,那漆黑如墨的空間中竟然不斷幻化出各種事物,那塊黑色像戰馬、那塊黑色像雲朵、那塊黑色像連綿的大山、那塊黑色像狗、那塊黑色像頂著巨大樹冠的樹……漸漸地,趙匡胤發現自己在那黑暗read.99csw.com中竟然看到了周世宗的臉、韓通的臉、他記憶中韓敏信小時候的臉、范質的臉、陶榖的臉,還有自己想象中已經死去從未謀面的孩子的臉。趙匡胤看到那張臉小小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忽閃忽然望著他,彷彿要與他說什麼話。他突然感到眼睛模糊了,那張小臉也模糊了,他想伸手去撫摸那張小臉,可是它彷彿是害怕自己被碰觸到一樣,很快就隱沒在黑暗中了。這時,趙匡胤感覺到淚水已經湧出了眼眶,於是努力收斂了一下心神。可是,他發現心神已經不能由自己控制了,它依然向著黑暗行進,想要在那虛空中搜索它想要的東西。過了許久,有一張女人的臉從隱隱綽綽的黑暗中慢慢呈現出來。「阿琨,是阿琨。」趙匡胤很快認出了那張臉是誰。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起來,他盯著黑暗中那種秀美的臉,那清澈的眼睛,彷彿就在他的面前。他開始努力地思想,想要描繪出那張臉龐更為清晰的細節,可是黑暗像是不斷變形的濃霧,一刻不停地變幻著自己的邊界。當他剛剛勾勒出那張臉龐的下巴後繼續勾勒它的臉頰時,黑暗已經侵襲了下巴的輪廓。於是,他開始嘗試去描繪出那副臉龐下的軀體,他努力在黑暗中勾畫著阿琨修長脖子的線條,圓潤的肩膀的線條,令他迷醉的腰肢的線條和大腿的線條。有那麼一刻,他幾乎在黑暗中畫出了阿琨的臉龐,描繪出了她的美麗的身體的輪廓。可是,所有這些,臉龐、身體,全都被黑暗很快地吞噬著邊界撕扯著形狀,一切竟然變得猙獰恐怖了。他感到痛苦不堪,他想要在自己的眼前留住那臉龐和軀體,永遠地留住,哪怕他要永遠沉寂在這如墨的黑暗中。他想讓時間停頓,讓黑暗變成固定形象的模子穩固住他所珍愛的那些形象。可是,他發現他失敗了。黑暗在他的眼前肆意蔓延與變幻,把他所珍愛的形象殘酷地撕碎、無情地吞噬。
「……」
「大師的意思是,戰爭已經在所難免?」
「母親,韓通差點兒帶人殺了我們,您還可憐他幹嗎?!」阿燕噘起嘴,憤憤地說。
德昭姐弟三人乃趙匡胤原配夫人賀氏所出。兩年前,即顯德五年(公元958年),年僅三十歲的賀夫人因病去世,留下了子女三人。三個孩子現在也許還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將因趙匡胤的登基大大改變。
「陛下榮登大寶,乃順天應民,區區一些藩鎮難以改變大勢。只是……」
「母親,您老就放心吧。石守信是孩兒的好兄弟,一定會照顧好匡美的。況且,眼下也沒有什麼戰事,讓匡美跟著石守信,主要是為了讓他多些歷練。他自個兒心氣也高著呢。」
「那麼,那王彥升……」
「不錯。」
「對,吃飯,吃飯!」太夫人杜氏介面道。
「現在沒事了。如月,我會保護你的。」趙匡胤將身子靠近妻子,伸出手臂將她摟在懷裡。他感到她嬌弱的身軀在自己的懷裡不停地顫抖著。
「作孽啊!韓通也不是個壞人,平日也就驕橫了一些。沒有想到會遭受滅門之災啊!」太夫人杜氏幽幽地嘆了口氣。